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第一章 诡决妙斗 日落西山,夕阳把乱葬岗旁边的杂木林子染成一种很古怪的颜色,枯枝败叶在土黄中泛着死灰。市上柴薪虽贵,但一般贫苦人家纵使灶下没柴火举炊,也不敢到此地来捡枝拾叶,怕的是碰上邪祟,胆子再大的牧童在大人的不断告诫下也远远避开此地,所以平时罕见人踪。这传言中经常出怪事的“鬼林”即使是大白天也显得阴森可怖。 现在是黄昏,鬼林里却有人,两个年轻人。 两个年轻人一样的英姿飒爽,衣着也十分讲究,如果是道上的人,一眼便能认出两个都是不同凡响的人物。一个是“武林公子”门士英,另一个是“金剑”庄亦扬,年轻一代中的佼佼人龙,是年轻女子倾倒争逐的对象。 两人神色凝重地站在一方大石头边,石头上放着两只景泰蓝的酒杯,旁边不远摆着一具棺木,洞穴已经挖好。 他俩在此何为?答案是决斗。 他俩同时爱上了当今江湖有第一美人之称的“妙香君”,而“妙香君”在他两人之间又无法取舍,于是选择了武土惯常的解决问题方式——决斗。 历经了十七次狠斗无法分出胜负,今天是第十八次,为了求明快彻底,于是两人商定了一种很残忍而可怖的方式——毒决。两只瓷杯里的酒一杯含有剧毒,立饮穿肠,生死决于抬手之间,但凭的是运气而不是武功。 棺木已备,穴也挖妥,只等输的一方躺下去。 鬼林里玩魔鬼的游戏。 如果是一刀一剑的拼斗,死亡并不显得如何可怕,但眼睁睁要凭运气来赌,情况可就不一样了,事先心理上的挣扎是相当痛苦而恐怖的,天底下谁能真正视生死如无物?死,毕竟是人生最可怕也最不愿接受的事实。 “你先选!”门士英开了口。 “不,你先选,我不愿万一有人怀疑我作弊。”庄亦扬的口唇发干,声音有些低沉而沙哑,额上沁出了汗珠。 “不会有人怀疑你,也不会有人怀疑我,这毒无色无味,涂在杯底,来此之前混放在一起,现在取出来斟上酒,谁也不知道哪一个是毒杯,你这顾虑是多余的。”门士英镇定地说,似乎他对这一场生死之赌比较看得开。 “为什么要我先选?”庄亦扬双眼紧盯住两只杯子,呼吸有些急促。 “庄兄,你清楚我的个性,凡事从不占先。” 庄亦扬不再开口,两眼瞪得更大,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缓缓伸出手,又缩回,手抖得很厉害。 门士英举首向天,深长地吐了口气,然后剑眉一挑,喃喃自语道:“日头已没,天色已向晚,问题总是要解决的。”说完,突地伸手抓起一只杯子。 庄亦扬明显地全身一震,目光转向门士英。 “门兄……”以下的话说不出来,也许这只是本能上的反应,他根本无话可说,事实上也不必说。 “庄兄,也许我只看到日没,再也没机会看到日出,‘武林公子’从此消失江湖,请记住我们的约定,不立碑留名,不泄露事实,鬼林里多了一座野坟,随着时光湮没。” “门兄,也……也许是我。”声音是干涩的。 “反正是一样,不是我便是你,只能有一个留在世上,这决斗非常公平,生者可贺,死者无憾。死便是结束,比活着相持不下的好,无论生死都是君子,我们都没有过任何心机手段,武林公子或金剑永远是英雄。” “咕!”门士英喝了下去。 “咕!”庄亦扬吞了泡口水。 两人对望,许久。 庄亦场两肩抽动,口里发出重浊的呼吸声,因为门土英没有倒下,这证明他喝下去的那一杯没有毒。 门士英的神色更加平静,因为他已经是胜利者。 庄亦扬突地手抓剑柄,但随即又松开,毕竟他是成名的人物,不能做出令人不齿的事。他深望了门土英一眼,身躯晃了两晃,突地一咬牙,伸手抓起那只毒杯,以很古怪的声音道: “门兄,祝你和妙香君永远幸福。” 门土英脸上并无得色,反而是一种近乎矜怜的神情。 庄亦扬把毒杯凑向发白的嘴唇。 “啪!”地一声,毒杯被门士英击落散碎在地。 庄亦扬持杯的手没放下,人却呆了。 门士英微一莞尔,点了下头。 庄亦扬仿佛受了极大的侮辱,原本苍白的脸涨得绯红,双目圆睁。 “门士英,你这是什么意思?” “庄兄用不着发火,小弟喝下了一杯无事,这……只是小弟的运气好,问题既然已经解决,庄兄没有必要再喝,决斗的最终目的是分出输赢,并非一定要见生死,所以小弟冒失阻止,希望庄兄见谅!”说完拱手一揖。泱泱气度令人心折。 “不行,重新来过!”庄亦扬相当激动。 “毒只一份,无法再来,同时也无此必要。” “哈哈哈哈……”庄亦扬仰天狂笑,久久才敛了笑声,颓然道:“从此之后,武林中再没有‘金剑’庄亦扬其人。”说完,转身踉跄奔去。 门士英望着庄亦扬的背影叹息了一声。 就在此刻,一个美如天仙的绛衣少女幽然出现。 “士英哥!” “香君!” 她,就是促成两人生死相搏的“妙香君”。江湖第一美人名不虚传,她并非世俗的艳丽,而是超尘脱俗的秀美,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完全仙化,尤其她那与生俱来的特异体香,就像绝谷中的幽兰所散发的天香,足以使人沉醉销魂。现在,她的玉靥显现出的是浓浓的哀伤,因为不管谁输谁赢,这两个男人对她所付出的感情是同等深挚的,她不愿看见这种情况发生,但又阻止不了这场悲剧。 “士英哥,你……赢了,有什么感觉?” “我觉得非常幸运,因为已经没有跟我竞争的对手,但我并不快乐,而且……有些难过,我与他原是好友。” “你的胸襟勇气令我心折。”妙香君微微一笑。 “过奖了,这是为人的根本之道。对了,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不会忽略你们每一次决斗。” 人影倏现,是“金剑”庄亦扬去而复返。 门士英与妙香君大惊意外。 “庄兄,你……”门士英惊声问。 “门士英,你休得意太早!”庄亦扬满面杀机,神情十分可怖,平时的俊逸英风已经荡然无存,变成了另一个人。金光一闪,剑已掣在手中,上步,嘴角浮起一抹阴残的笑意。“我们三人同归于尽。” “庄兄!”门士英手按剑柄,横到妙香君的身前,做出护花的姿态。“你这样做……不像你平日的为人。” “随你怎么说!”庄亦扬在八尺之处止步。 “亦扬哥!”妙香君启口,声音有些激颤。“我很惋惜,你自己破坏了你一向在我心中的形象,你不是当真的,只是一时的意气,对不对?” “香君!”庄亦扬挫了挫牙。“我不能没有你,而他……不会给你幸福,我不愿你将来后悔。” 妙香君的秀眉打了结。 “庄兄!”门士英依然镇定。“如果小弟刚才不打落你的毒杯,你现在会怎样?你能给香君幸福?如果我运气不好输了,你便是真武士、大英雄,睥睨武林天下,与香君成为神仙眷属,可是你现在的行为已经证实了你的为人,香君算是委身得人么?”这几句话听来平和,但相当够分量。 妙香君的神色连连变幻,她当然感触良深。 庄亦扬的脸孔在抽搐,扭成了怪形。 林梢剩下一抹残红,天色已昏暗下来。 “门土英,我们再来做一次决斗,不见生死不休。” “再做决斗?我不愿说你卑鄙,但这样公平么?” “公平,绝对公平,等有了结果我会说出理由来。” “嘿!”门士英不屑地冷笑一声。“算我输,我拱手退让,如何?” “不必惺惺作态,拔剑!” “庄亦扬,你……让我对你彻底地失望。”妙香君很痛苦地说出了这句话。一个本是美好的形象破灭,一件包装得很完整的东西突然撕去了外衣露出丑恶的内部,的确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尤其是对女人而言。 庄亦扬的脸从扭曲中浮出极度痛苦之色,但是很短暂,随即已回复愤恨与怨毒,他只瞥了妙香君一眼,依然怒瞪着门士英,如果说目光也可以杀人的话,他已经杀了门士英一千次,这是恨极的表现。 “庄兄!”门士英似在尽力抑制即将迸爆的情绪。“你这么做毫无意义,只是给江湖徒留笑柄而已。” “拔剑!”庄亦扬毫无悔意。 “庄兄,你再想想,输赢是另一回事,我们仍然是朋友。”门士英一忍再忍,苦口婆心地相劝。 庄亦扬突然从怀中取出一个鸭蛋大的小黑球,狞声道:“门士英,这是大内用以镇压暴乱的‘天雷’,五丈之内绝无完尸,我本预备万一决斗落败时作自裁之用,你既然不敢拔剑,正好派上用场,我们一同上路。” 门士英怎么也估不到对方会有这一手,不由愣住了。 双方相距只八尺,而“天雷”的威力是五丈上下方圆,如果掷出,后果不问可知。 妙香君厉声道:“庄亦扬,你不但卑鄙而且恶毒,决斗你已经失败了,为何不自裁?你本就早有此居心,胜了是你的运气,败了你就杀人,天有眼使你自败行藏,我愿意与士英哥一道死,绝不后悔,你扔吧!”娇躯一横,搂住门士英的腰,玉靥一片凛然神圣之色。接着又道:“庄亦扬,如果我还有后悔的话,便是认识你这小人。” 庄亦扬的脸孔已经扭成了怪形。 “香君,你走开!”庄亦扬大叫。 “不!”一个字,很坚决。 “香君,我……要对付的是这小人。” “你才是小人。” “你要陪着同归于尽?” “不错!” 门士英的脸已僵化,只剩下眼珠子在转动。 庄亦扬持“天雷”的手上抬。 蓦然,一条黑影从双方之间掠过,真的是一个影子,看不出是人还是物,太快,快得不可思议,从出现到消失只是一瞬,就像人的眼睛突然发花了一下,再看什么也没有,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可是,事情却已发生了,庄亦扬手里已空。 门士英和妙香君只是呆住,并未发觉庄亦扬持“天雷”的手已空空如也,因为这不像是事实,以为是幻觉。 庄亦扬一歪身,电闪而去。 “啊!”妙香君迟迟才惊叫出声。 人影出现,是原先那影子出现的方向。 门士英回过神来,脱口叫道:“古二少爷!” 出现的是个衣履敝旧的蓝衫客,由于留有髭须,看不出年龄,但不大就是。最特殊的一点是他手里拿了根黑黝黝的藤条,看起来不伦不类,显得无比的怪,但要是知道他的人便不觉其怪了。白道人物对他敬畏三分,黑道宵小避之犹恐不及,爱管闲事是他的本性。人像穷酸,但挥金如土,出手大方,仿佛他家里有金山银窖用之不尽。 妙香君也跟着叫了一声:“古二少爷!”但带着惊疑。 古二少爷到了两人身前停住,阴阳怪气地道:“可以放手了,等到没人的地方再亲热吧,当着生人面不雅。” 妙香君粉腮一热,放开搂住门士英的手侧移两步,面上讪讪地很不好意思,天色已昏暗,看不出她的脸红成什么样子。只有一点,便是她的确很美,如果你是在雾气弥漫的绝壁悬岩边,突然发现一朵散发清香的幽兰,便是她此刻的写照,真的是造物主的杰作,配上门士英可说是天造地没的一对,令人妒也令人羡。 古二少爷不自禁地点点头。 “古大侠!”门士英长揖到地。“敬谢援手之德。” “不当事!”古二少爷大刺刺地摆摆手。“我一向最见不得卑劣狡诈之徒,碰上了就非伸手不可,倒是你的表现不错,胸怀磊落,宅心仁厚,可以算得上是个真武士,不赖,我喜欢你这种人。” “古大侠过誉了!”门士英恭谨地欠了欠身。 “我提醒你两个一句,姓庄的小子一定会不择手段地报复,你们要多加小心。”古二少爷一派长者的口吻。 “是!在下谨记。” “古大侠!”妙香君莺声呖呖。“此事缘我而起,我觉得心里很不安,如果因此而连累了士英哥,我将……” “你并没有错,能因此而认清庄亦扬的为人,未始不是你的幸运!” “唔!” “如果你们要图平安,趁早离开江湖路。” “士英哥!”妙香君转过脸。“你听见了?” “唔!香君,我会慎重考虑。” “我该走了!”了字余音未了,人影已杳,像空气一般消失,仿佛他根本就没存在过,不像是武功而是幻术。 “这是什么武功?”妙香君惊声说。 “你忘了他的外号叫‘影子人’?”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妙香君摇摇头。“士英哥,我们应该听他的忠告离开江湖路,我家除了下人,只剩下我和一个尚未成年的弟弟。你……就陪我回家定下来如何?” “这……我们还没正式名分。妥当么?” “……”妙香君垂首不语。 “香君,照顾你姐弟已经是我的责任。不过,在定下来之前我还有些私事必须料理清楚,这样好了,我先送你回家,再出来办私事,这样好么。”门士英显得无比地体贴,语调也温柔之极,情深无限。 “好!”妙香君点头。 门土英伸臂拥住妙香君,双双离开鬼林。 就在两人离开之后,又有一男一女出现,年纪在二十冒头之间,都是短打扮。女的秀丽中带着慧黠,男的英俊中透着精明,那男的手中托着庄亦扬失去的黑球——天雷。 “妙妙,刚刚这一对……”男的嬉着脸。 “这一对怎样?”女的闪动着乌溜溜的大眼。 “你羡慕么?” “羡慕……什么意思?” “我俩不也是……” “玄玄!”女的鼓起腮帮子。“你欠揍么?” “你这么凶,将来我岂不灾情惨重?” “你还敢贫嘴!”女的抡拳就要…… “好,君子动口,我告饶。” 他俩一个叫“玄玄”,一个叫“妙妙”,别看年纪轻轻,却是成了精的角色。玄玄精擅易容之术,可以在转眼之间改变貌相。女的是“空空”名手,藏到地狱里的东西她都能手到拿来,是古二少爷的左右手。 “玄玄,别只顾嚼舌头,我们该去办事了吧?” “妙妙,我还真喜欢这地方。” “你这脑没问题吧?” “正常得很!” “你喜欢这鬼地方什么?” “名为鬼林,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人,当然更不会有,绝不输荒山幽谷,还有比这更清静的地方么?” “又怎样?” “嘻,让我亲一下你!” “好哇!”妙妙偏起脸,闭上眼。 “嘻嘻,妙妙,你终于开窍了!”玄玄靠近凑嘴,伸手。“啪!”地一声脆响,玄玄捂着脸急退。“你……怎么真的打人?” “谁要你犯贱。”玄玄双手叉腰,刁蛮之态毕露。 “你是吃定我了?” “不错,怎样?” “我手里拿的可是‘天雷’,你不怕……” “我就是不怕!”扭腰逼了过去。 “好!好!”玄玄伸手做挡的姿势。“我服你,这东西可是会要人命的,玩笑开不得,我们走吧。” 两人也离去。 鬼林又还原为鬼林,剩下一具空棺材和一个土坑,这情况如果被人发现,不知又会编出什么吓人的故事。 飞龙瀑的下游,带着白沫的涧水穿行在崩云乱石间,雷鸣的飞瀑声遥遥可闻,仰首上望,可见悬挂在岩壁间的百丈白练。水边围了一群人,地上是一具湿淋淋的尸体,面目已经不辨,是冲击碰撞的必然结果。 “死的是谁?”看衣着不是普通人。 “还带着剑,是有武功的。” “有武功的会失足坠人飞瀑?” “说不定是在岩头上比武落败……” 围观的七嘴八舌。 “不是打架比武,”一个不起眼的穷酸开了口。“他的剑还好端端在鞘套里,八成是自杀,再不然……” “再不然怎样?”一个江湖人装束的汉子斜瞟穷酸。 “被人推落悬岩飞瀑。” “不像话,一个身负武功的被人推而不亮家伙?” “也许是遭暗算。” “嗄!”另一个汉子惊叫了一声,“大名鼎鼎的人物,看他的身材打扮,很像是‘金剑’庄亦扬,这……不难证明。”说着,上前曲身,把死者的剑抽出半尺,果然金光耀眼,直起身来,栗声又道:“是他没错,第一流的剑手,这……这可是震惊武林的大事。” “看,剑柄上拴了块布条。”原先的汉子惊声说。 那抽剑证实死者来路的汉子伸手解下布条,张开,上面居然有字迹,端详了半晌才念道:“公平决斗,输者自裁,与人无尤,请勿追究。”叹口气,摇头道:“这便是武士精神,令人佩服。” 不起眼的穷酸晃晃脑袋,走开了。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影子人”古二少爷,但在场的没人认得他。 月初升,清辉普照大地。 一座巨大的庄宅,在月光下更显得宏伟但带几分神秘。匠心独运的亭园里,一对璧人在亭子里对酌,借用月光不点灯烛,极富诗情画意。 “士英哥,你这一去就是一个月,我以为……” “以为我不来了?” “可不是!” “香君,我会不来么?在这世间除了你再没有值得我关心的人了。事情太琐碎,我可是心急如焚,事一完便匆匆赶来,以后再没牵挂了,我会天天陪你再不离开。” “士英哥,我……老是心神不宁。” “为什么?” “我……老是觉得有人在暗中看着我们。”妙香君的秀眉蹙了起来,朦胧中,她显得更美、更可人。 “你是指庄亦扬?” “唔,他不会放弃报复的。” “他已经放弃了,而且是永远放弃。”门士英微笑。 “怎么说?”妙香君眸光闪了闪。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你这么一说,我又不能不讲了,庄亦扬已经投飞龙瀑自杀……” “他自杀了?”妙香君惊起又坐下。 “我是在来这里的途中听说的。起初我也不信,像他那种人绝不会自杀,我特地赶到飞龙瀑出口的地方向民家打听,真的有这回事,我也在涧边看到了他的墓,听说是几个外地的江湖人料理的,碑上有名有号。” “啊!”妙香君吐口长气,“这的确想不到。” “可能,他是想通了,决斗输了,虽然苟且偷生,但已无脸再见天下人,寻求解脱,至少可以维持原先的名。” “要是你不一念存仁,阻止他喝那杯毒酒,他在鬼林就该伏尸。” “嗯,还有,也许他是迫于古大侠的威名……” “有此可能!”妙香君深深点头。“士英哥,我敬你一杯,这是我们……幸福生活的开始。”端起杯子。 “香君,我要用我的生命维护你。” 两人照杯,会心地相视一笑。 “嗨!”一个小身影从花树间蹦了出来。 “小虎,你吓我一跳!”妙香君故意噘起嘴。 “哼!我才不信你胆子这么小。”说着,跳进亭子,一头栽进妙香君怀里。“姐姐,我……是不是叫他姐夫?” “别胡说!”妙香君望着门士英笑笑。 “那……叫什么?” “叫门大哥!” “这不是一样,过些日子又要改口,多烦!” “人小鬼大!”妙香君轻轻啄了一下小虎的额头。 小虎站起身,门士英把他揽在膝边。 小虎的年纪约莫七八岁,唇红齿白,一脸伶俐相,一看就教人喜欢,他是妙香君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姐弟俩可以说相依为命。 “门大哥,我叫你姐夫好不好?” “这……当然好!”门士英向妙香君眯眯眼。 “就是嘛!男人总是比女人爽快。” 一句话,逗得两个大人都笑了。 一个黑忽忽的庞然大物来到了亭子边,是只西藏产的大獒犬,像只小牛犊,差不多有小虎站起来那么高。小虎跑过去骑上狗背,吆喝一声:“老黑,我们去闯江湖,走!”獒犬驮着小虎,轻快地跑开了。 “真有意思!”门士英抚掌而笑。 突然,妙香君两眼发直,望着斜对角的方向,满面惊怖之色,门士英立即发觉了,不由心中一动。 “香君,你怎么啦?” “看……看那边……花轩。” “花轩?”门士英扭转身。“什么也没有呀?” “有,一个蒙面人,忽然又不见了。” “你是不是眼睛花了?” “不,我看得很清楚!” “我去瞧瞧!”门士英纵起,飞掠过去,绕花轩一周,然后进门,不久,又折了回来,笑着道:“你定是眼睛花了,现在有微风,月光下树影摇动,是很蒙人的。” “我发誓没看错!” “什么人敢如此大胆?目的又何在?” “如果你没说庄亦扬已投瀑而死,我真怀疑……” “香君,你想得太……”说到一半突然顿住,因为他发觉妙香君的双眼又发直,是朝向花轩右侧的方向,他顺着妙香君的目光扫去,顿时心头一震,一条人影恰隐入花树丛中,这回他再不说妙香君的眼花了。毫不踌躇,他飞扑过去,搜寻之下,毫无踪影。他站在花树中的卵石小径上,心里想:“以妙香君的天生丽质,再加上庞大资产,武林中垂涎的定然不少,说不定那蒙面客是为了她而来,这得多加防范。”心念之中,正待转身回去,突然,他发觉花树枝叶之间似有一双可怕的眼睛在望着他,但他沉住气,故作不知。 眼睛没移去,许久。 门士英判断好了双方的距离角度和对方可能闪避的位置和路线,以及可资利用的地上物和阻碍,做了最佳的打算,如何才能使对方无所遁形……然后他开口:“朋友,不必装神弄鬼,有话我们当面谈。” 居然有了回应,声音古怪之极,像嘴里含了东西,使发出来的声音不但变调而且不顺畅,一句话,很难听。 “你是‘武林公子’门士英?” “不错,朋友是……” “这你不必问,我不会告诉你。” “在不可以不问,来意总应该说吧?” “你是真心喜欢妙香君?” “不错!”门士英心里犯了嘀咕。 “那记住一句话,如你对她有任何亏欠就准备死。” 门士英一头玄雾,不知道对方何以会说这句话?对方的语气中并无妒意,可以视为是一种忠告,可是凭什么身份提这忠告呢?妙香君的母亲在生小虎时难产而死,而她的父亲在三年前暴毙,死因不明。范家外地来此置产落籍,本地并无亲戚故旧,这蒙面人是谁? “朋友说这句话必有所凭,是什么?” “你不必知道,记住就行。” “门某人一向不喜欢猜谜。” “不管你喜不喜欢,只消牢牢记住。”眼睛突然消失,枝不动叶不摇,也不见有影子晃动,就这么消失了。 门士英当然不甘心被作弄,照他原先的盘算,闪电般弹上半空,目光极快地扫过视力所及的范围,然后一个云里翻,泻落在对方原本藏身的花丛之后,目光再次扫过地面的空档,可煞作怪,连一丝影子都没有。 他怔住了,对方的身手太惊人了。 突然,他想到了古二少爷,古二少爷外号“影子人”,除了他,当今江湖很难找到具备如此功力的第二人。 可是,古二少爷为什么会来这一手呢?只有一个可能,他也爱上了妙香君,故意来虚晃这一招。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斗古二少爷他实在没有把握。 “哎!”亭子方向传来妙香君的惊叫。 门士英猛可里一震,折身掠回。 亭子里,妙香君倚着亭柱在发抖。 “香君,发生了什么事?” “鬼……鬼……”妙香君牙齿在打战,月光下仍可看出她的脸苍白得可怕,眼光是直的,似受了极大惊吓。 “什么鬼?”门士英四下一望,上前扶住她的香肩。“什么也没有呀!世间哪来的鬼.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鬼……好可怕!” “坐下来慢慢说。”门士英强按她坐下, “蒙面人……”妙香君仍在惊恐之中。 “蒙面人?”门士英心里有些发寒,但表面上却装作满不在乎地笑笑。“香君,你说蒙面人,既然称他是人,怎么会是鬼呢?” “不,他……不是人,是鬼!” 看妙香君的神情,门土英也不由地心里发毛,刚才在花荫间蒙面人所表现的那一手,的确是形同鬼魅,而妙香君并非普通女子,武功也是上乘的,竟然会吓成这个样子,这当中必有缘故,得问个清楚。 “香君,这蒙面人出现过几次?” “头一次,今晚……头一次出现。” “哦!头一次出现?你怎么说他是鬼?” “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亭子边,目光像刀,不是看人,而是直戳入的心脏。我正准备要行动,他忽然揭去了蒙面巾。啊!太可怕了,那不像是人的脸,而是像……熟透迸裂的石榴,又像是打破的瓦罐再一块块拼凑起来,白森森的牙齿暴露在口唇之外……啊……”妙香君掩面,仿佛那鬼脸仍在眼前。 门土英的心弦在震颤,下意识地再次扫瞄亭外一周。 “后来呢?” “我叫,他便消失了,像鬼一样化去。” 门士英深深一想,点点头。 “我知道了,他是人,蒙面巾之内再戴面具,来去无踪影是一种类似‘移形换位’的身法,你记得……” “记得什么?” “在鬼林里从庄亦扬手中夺去‘天雷’的影子……” “你是说古大侠?” “不是说,只是想。” “不会,传闻中古二少爷人虽怪但行事十分正派,绝不会装鬼唬人,而且,他也没理由来搅扰我们。” 门士英又思索了一阵。 “慢慢再查吧,我有把握逮到他,如果他有真实武功,便会正面跟我们接触而不必装神扮鬼,可以想见他是凭鬼蜮伎俩而想达到某种目的,别怕,要是他再出现,就用真功实力对付他,出手不必留情。”门士英很有把握地说。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 “不过什么?” “我们家里一共养了五头獒犬,入夜便放出巡弋,一条狗比十个武士还管用,怎么没听到狗叫声?” “这……”门士英搔搔头,“也许,对方有特殊的驯狗方法,凡属邪门人物,都具备这些门道。”想想,皱起眉头道:“不对,虽然你已经带我让狗熟悉我的气味,但我刚才高来高去,见影而吠是狗的特性,我就没看到半条狗的影子,也没半点声息,莫非……” 就在此刻,一个高瘦的白发老者急吼吼地来到。 “冯老,有事么?” 这老者叫冯七,是三代老管家,从祖居随来的。 “怪事!”冯七在喘气。 门士英与妙香君齐为之一震。 “什么怪事?”妙香君起身问。 ------------ 第二章 奇逢怪遇 老管家冯七定了定神才开口回答。 “是小姐把巡夜的獒犬关回狗屋么?” “我没有呀。”妙香君的脸色变了。 “所以老夫说是怪事,狗分明是照平日规矩放出来,刚才老夫没事出来巡视,却发现狗又回了窝,这……” 妙香君望着门士英,脸上又现出惊怖之色。 “没发生什么事吧?”冯七惊疑地问。从带棱的目光,可以看出此老相当精明干练,名符其实地一块老姜,他已经从妙香君的脸上表情看出端倪,他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范府一向平安,从来没风吹草动过。”说着,望了门士英一眼。 “冯老,刚才是发生了点意外事。”门士英把蒙面怪人出现惊扰的经过叙述了一遍,然后问道:“冯老是府里的元老,也可以说是唯一的长辈,对于那容貌被毁的怪人可有什么印象。比如说仇家或是与范府有瓜葛之类的……” “没有!”冯七不假思索地回答,目光更锐利了,像猎犬在注视隐藏但已被发现的猎物。“过世的主人不是江湖人,不可能有仇家,同时迁居本地之后深居简出,不会跟外人发生任何瓜葛。至于那蒙面人,只能判为意图不明,而故意显露丑恶的面目给小姐看,必有其用心,他既然现了形,不会就此罢手,我们只有等之一途。” “冯老所言极是,”门士英深深点头,“香君,我们进去吧。” “好,士英哥远途劳顿,该早些歇息。” 三人离开花园。 一样的月光一样的夜。 山间的夜特别静,是以飞瀑狂泻的声音也特别震耳。 涧水边庄亦扬的墓已被掘开,旁边站了三个人,两男一女,他们是“影子人”古二少爷和他的得力手下玄玄与妙妙。 “少爷,怎么会是空坟?”玄玄困惑地问。 “死人复活了!”古二少爷漫声回答。 “死了的人怎么复活?”妙妙大声说。 “庄亦扬面目不辨,死得十分难看,是两个好心的同道出面料理善后的,我在一旁亲眼看着装棺入土,怎么可能会复活?” 玄玄加重了妙妙的问话。 “这当中有玄机!”古二少爷意味深长地说。 “什么玄机?”妙妙追着问。 “你俩知道我的脾气,没绝对把握的话不说,现在只是猜测阶段,必须待事实证明,也许事实跟我想象的是两回事,要看以后的情况发展,所以我现在暂时保留。妙妙,你知道范员外府的坐落么?”古二少爷目注妙妙。 “知道,妙香君的家。” “好,你去侦察一下,不可打草惊蛇,现在就去。” “是!”妙妙立即弹身奔去。 “玄玄,把坟墓还原。”古二少爷沉声吩咐。 “少爷,既是空坟,填平就结了,干么还要还原?” “别想偷懒,我当然有我的道理。” “好吧。” 玄玄开始动手,把坟墓还原,新坟新土,被动过是看不出来的,这一折腾,足足耗了半个时辰才完事。 “少爷,我想到一件事!” “你又想到什么?” “庄亦扬的剑是名剑,会不会有人盗剑?” “玄玄,你想左了,盗剑就盗剑,何必把尸体一齐带走?两个出头料理后事的是聪明人,把人与剑一同入土,因为他们明白,庄亦扬的金剑是特殊兵刃,一出现便会被人认出,很可能招来杀身之祸,所以不敢起贪念。” “嗯!我是笨,没想到这一点。”玄玄讪讪地说。 “你不笨,是聪明过了头。” “少爷在骂我?” “不,是实在话,你是想到便说,没去分析。如果你笨,会成为‘千面客’段小川的衣钵传人?” “笨传人罢了!”玄玄笑笑。 “真正盗墓的人来了,我们回避一下。” 两人迅快隐去。 未几,一条人影来到墓前,是个蒙面人,他四下里张望了一阵,然后扬掌作势就要朝坟墓劈去。 一样黑忽忽的东西疾射而至。 蒙面人上扬的手一个反抄,便把袭来之物接住了,看了看,抛在地上,是一块鹅卵石。出声道:“不长眼的鼠辈,竟敢招惹你祖爷爷,八成是活腻了,滚出来。”声调极之怪异,仿佛含着东西说话。 “你祖爷爷来了!”一条黑影从半空扑落,如巨鹰俯冲攫物,姿态妙而玄奇,显示出是上乘的高手。 蒙面人一晃而没,就像是平空消失。 巨鹰落地,是玄玄。 “好玄奇的身法,可以媲美妙妙!”玄玄赞叹。 “我失算了!”古二少爷跟着现身。 “少爷什么失算?” “我本以为是宵小之徒,阻止他毁墓,想不到是个罕见的人物,我突然想起,他就是我们苦苦找寻的人。” “神盗‘天煞星’?” “不错,除了他,再找不到这等身法的人。” “我们追?” “算了,能追得上么?好在他已经再现江湖,迟早会逮到他的。” “也许他还没离开此地?” “走远了,我在高处看得很清楚,一溜烟飘忽而去。” “少爷,我想……”玄玄抓抓头。 “你想什么?” “不一定是‘天煞星’。” “怎么说?” “‘天煞星’是江湖上百年不一见的巨盗,珍品古玩,无一不偷,庄亦扬的‘金剑’是奇兵器,他当然有兴趣。不过,传言中他偷不成便抢,凡是阻挠他的定杀,为什么他不对我下杀手反而仓皇遁走,这与传言不符呀?” “说的也是,但我们不能放弃,人有时是会改变的。” “少爷,即老前辈向成王爷拍胸担保半年之内寻回‘碧玉蟾蜍’,我们奔波了已经足一百天,什么线索也没有。先师遇害临终说出了‘天煞星’。这‘天煞星’生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当面碰上也是白费。” “别泄气,我们尽力而为。”古二少爷拍拍玄玄的肩头。 “刚才的蒙面人如果真的是‘天煞星’,却失之交臂,唉。”玄玄显得相当沮丧,连喘大气。 “玄玄,你这样子报得了师仇?”古二少爷以严肃的口气说。 一句话如当头棒喝,玄玄顿然省悟。 “少爷,我错了,请包涵!” “这没什么,只要记得恒定坚毅才能成木事。” “玄玄谨记。” “妙妙去探范府。也许很快回转,也可能耗很长时间。我们没约定碰头的地点,为防错过只好在此地等了,到上头原来的地方歇憩吧!”古二少爷挪动脚步。 玄玄紧跟着。 “嗄!”一只怪鸟从两人头顶低空掠过,一张白纸冉冉飘落。 “啊!怪鸟传书。稀罕事!”玄玄叫出声。 古二少爷伸手用内力把白纸吸到了掌中,上面有几个大字,写的是“恭请二少爷到瀑顶一晤,勿带从人。” “少爷,怎么回事?”玄玄心急地问道。 “有人约我到瀑顶见面。” “谁?” “没具名。玄玄,你在下面等着,我上去会他。” “少爷,会不会是……” “希望是他。” 两人都没说出来,但已心照,指的是那蒙面人。 古二少爷弹身朝上升登,断岩无路,只能靠棱岩和横生的小树借力。所幸除了飞瀑的位置是上丰下锐的形势之外,侧面的岩壁还有些坡度,以他的身手攀升还不太困难,吃力是当然的。不久,登上了壁顶,距下方已近百丈。月光下,只见峰上有峰,层峦叠嶂,在此地形成了一个大平台,涧水滑过其间,到了崩岩边急倾而下,便成了飞瀑。 峻岩古松流泉,月光下景色幽美如画。 已经到了地头,却不见人影。 古二少爷悠闲地浏览荒山夜景,他知道对方必会主动现身,心里一点也不急,倒是在暗暗盘算如果约自己的真是那蒙面人,而蒙面人也正是“天煞星”的话,得需要小心应付,用智取,非必要不动武。 一刻时间过去,空山寂寥依然,只有飞瀑之声。 对方指名相邀,难道设有什么陷阱不成?“天煞星”恶毒凶残,行事不择手段,师父曾一再叮咛。 突然,一缕淡淡的香风沁入鼻孔,古二少爷心中一动,抬眼望去,不由大惊意外。五丈外,一株虬松下俏生生地站着一个宫装女子,身材窈窕之极,可惜是背对这边,不见正面,但背影已经够令人神驰了。 难道邀晤自己的是这个女子? 他没有空山惊艳,月下逢仙的感觉,在这种境地里,他想到的是妖魅狐鬼,但他毫无惊惧,缓步走了过去。 愈接近,香气愈浓,不是脂粉香,也不是花香,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异香,如果一定要指出是什么香,那就算女人的体香吧。体香而能顺风送到五丈之外,不用说,这女人是天生异质,这使古二少爷不期然地想到妙香君,她是第一个在江湖上被发现身具异质的女人,因此而产生了“妙香君”的外号,她的本名反而不彰。眼前的女人是第二个么?也许,她就是妙香君。 古二少爷已到了离对方五步的地方,他停住。 “古二少爷么?”女子开口,但没回身。 声音很柔媚,但绝不是妙香君。 “正是,姑娘是……” “我叫花灵。” “花灵,嗯,百花之灵,这名字很美也很贴切。” “谢谢二少爷称赞。” “是姑娘差青鸟传书邀在下相晤?” “对,不过那不是青鸟,这里也非瑶池,只是一只驯了的野鹤而已。”从语气显示出她并非很温顺的女子。 “怎不转过身来?” “让你保留一个较好的印象。” 古少爷心中一动,莫非她长得很丑? “姑娘既然主动相邀,又吝示真面目,这近于矫情,印象已先打了折扣,也辜负了‘花灵’二字。” “你很会说话,如果我是无盐嫫母……” “真正的美不在于外表而是内涵,无盐嫫母未始不美,西施王嫱未必真美,灵魂之美远胜过躯壳之丽,有大智慧的人应该能勘破这一关。春花虽艳,经秋必零,到那时美又安在?艳又何存?” “二少爷,你人怪说话也怪,确是与众不同。” “我倒不觉得我怪,世俗之人,执着于世俗的观念,硬说是情理,那才是怪,我这不怪的人反而是怪了!”他直接用“我”而不自称“在下”与“区区”之类,大大违反常规,这也表现了他怪的一端。 “二少爷,你真的要看我的真面目?” “主权在于姑娘!” “好,你看!”花灵陡然回转身。 古二少爷倒是一愣,那么美的身段,那么媚的声音,还有最动人的名号,竟然配上了这副形容,的确令人扼腕。扫帚,眯眯眼,塌鼻掀唇,说难看,也只能到此了。 “怎样,吓着你了?”花灵咧嘴而笑。 古二少爷仔细端详了一下,不由莞尔。 “不,姑娘很美!” “骂人不要本钱么?” “是真的,你很美!” “美在何处?” “内心深处!” “哈哈哈哈……”花灵笑了,前仰后合,如花枝乱颤,笑声像摇响一串银铃,仿佛月光也随之波动,许久,许久,她才敛了笑声。“二少爷,口舌之利不足取,你我初逢乍见,怎知我美在内心深处?” “我修习过星相之学,并非信口开河。” “哦!那我说你相当英俊潇洒,如何?” “就我这副邋遢相?” “你也是俊在深处!” “如果我以姑娘刚刚的话反问?” “光只你二少爷的歪理怪论就使我感到你的美。” “哈哈哈哈!”古二少爷也不由大笑出声。“言归正传,姑娘约我来当然不是谈美与丑,到底为了什么?” “我久闻你的大名,只是无缘识荆,今夜你来到了我家大门口,这机会不能错过。”花灵带笑说,当然,她的笑态是不堪承教的。 “姑娘说……家门口?” “对,我就住在山里,现在请随我来。” “请!”古二少爷兴致大浓,可能是性之所近,也许是为了好奇,他欣然首肯,并不计及其余。 两人一先一后而行,那股发自特异体质的奇香熏得古二少爷陶陶然,昏昏然,这是有生以来从没经过的体验。 渡涧,越谷,登峰,到了一个如诗如画的地方。 “到了,就是这里。”花灵用手指着一个积苔的洞口。 古二少爷又一次愣愕,但他没表示出来,真想不到她是住在岩穴里。 “花灵洞天么?” “啊!太好了,我会叫人把这四个字刻在洞顶。” “信口胡诌,别当回事。” “真的是很妙,我一定采用。” 就在此刻,两名宫娥装束的少女从洞口步出,十六七岁的年纪,长得十分秀丽,像一对素蝶,可人极了。 “小姐迎得贵宾来了?”一个说。 “这可是山中的大事!”另一个补上一句。 “见过古二少爷!” “古二少爷!”双双福了下去。 “不必多礼,这会教人不舒服。” “好,从此刻起,我们一切随便!”花灵笑笑,抬手邀客。 “请吧!”说完觉得不妥,又道:“你两个在前带路。” “是!”两名少女恭应一声,在前带路。 入洞不久,跨过一道门限,眼前大亮,不见灯火,柔而白的光是从顶上天棚层缝里射出的,想见是珠光,在感受上像是大白天。眼前是间大厅,装潢得美奂美轮,不见半丝岩壁,仿佛普通的厅堂,也吊着宫灯,但没点亮,几桌椅橱都是上等的栏雕紫檀木,也有些名家字画珍奇古玩,这等布置不用说是花了庞大的心力和财力。 这会是石窟么?太不可思议了。 两名少女停了停,继续往里走,通过穿堂,到了另一个较小但很雅致的客厅,两侧有房门,珠帘低垂,正中有品帐,看来后面还有门户。 除了惊异,古二少爷再没别的感觉。 花灵招呼古二少爷落座。 少女之一献上香茗又退了出去。 “二少爷,此地还堪驻足么?” “简直是仙境!” “过奖了!”花灵又笑笑,她生成那副德性,偏偏又喜欢笑。“这里只是我家的一部分,归我专用,爹和娘住在另一边。刚才端茶的叫春花,另一个叫秋月,平常就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有时觉得很寂寞,不出山根本见不到别的人,二少爷你是此地的第一个客人。” “哦!”古二少爷点点头。“令尊是……” “避世之人,不用名号,也不容人干扰。”简单一句话,表达了不透露出身来历,父母也不见客之意。 古二少爷颇感失望,但他沉得住气,对方邀自己来必有目的,就静待其变吧,反正戏才刚刚开锣,总是有个结局的。 秋月来请,酒宴已经齐备。 花灵起身邀客,转过品帐,进入内间,很宽敞的套房,一明一暗,酒席摆在明间,暗间的门由半截珠帘隔阻,隐约中可见床帐妆台,一望而知这里是花灵的起居之所。春花已侍立在侧,面带娇笑,恰似一朵春花。 古二少爷并不在意这里的豪华布设,这些阵仗他看得多了,只是桌上的酒菜使他食指大动,器皿清一色是银的,精巧绝伦,菜肴每一道都是精品,尤其白玉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浮动着醇香,再配上高烧的银烛,极富情调。 两人对坐。 “粗肴淡酒,不成敬意。”花灵举杯。 “这种粗肴淡酒,人生难得有几回。”古二少爷也举杯,未就口醇香已扑鼻。他那根不离手的藤条靠在椅边。 两人干杯,春花立即斟上。 花灵纤手微抬道:“你两个下去,毋须伺候,古二少爷不喜欢拘束。” “是。”春花与秋月退了出去。 “这样自在多了!”古二少爷挺了挺胸。 “我们随意吧。” 吃喝一阵。 “我该怎么称呼你?”占二少爷挑眉问。 “叫我花灵好了。” “这是名还是号?” “反正它代表我本人,名也好,号也一样。” “有道理,花灵,你脸上蒙了东西吃喝岂非受罪?” “什么,你……”花灵惊讶。 “如果我判断不错,你脸上的面具是产自南美地方的一种树脂熬炼做成的膜,有伸缩性,比之人皮面具还要实用,而且颜色形状可以随心所欲,几年前我在交趾国见识过,我说的对么?”古二少爷笑望着花灵。 “对,你的见闻的确渊博。” “愿意除下么?” “你说过我这份形象非但不可憎而且很美,因为你已经透视到了我的内心深处,何必在意这一层薄膜?同时这东西有伸缩性,贴紧之后,连表情都很自然,绝不会受罪,保留一点不是更有意思么?” “花灵,你真会说话,也好,我们谈正事。你邀我来准备要跟我谈些什么?”古二少爷无奈,只好放弃。 “好吧。头一样,我已经说过了但再重复一遍,我对你的为人很有兴趣,也许我们的性格有相近之处。”花灵的眯眯眼闪动着波光。 “噢!那真是荣幸之至。第二样呢?” “第二,你在瀑布之下守着那座新坟,显然墓中人跟你有很不寻常的关系。”花灵可能受到了感染,自接用“你”而不再称呼“二少爷”了。“你能告诉我,你们之间的关系么?” 这问题很难答复,如果照实说势必牵扯到别人的隐私,同时也难解说清楚。他想了想含糊以应。 “我跟死者毫无关系可言,因为‘金剑’庄亦扬是名人,他无缘无故埋骨于此,故而动了好奇之念。” “真的是如此?” “真是如此。”事实上古二少爷说的并非全是虚语,他与庄亦扬是没渊源,而庄亦扬之死还是个谜,而空墓无人更是谜中之谜,他隐而不说的,是庄亦扬与门士英为了妙香君而以毒酒决斗的那一段,而那一段根本跟花灵无关。 “这么说,你不知道他的死因?” “是不知道。” “你想知道么?” 古二少爷先是一震,继而大感兴奋,能解开庄亦扬死亡之谜是件好事,因为他已经插手管了妙香君这档闲事,依他的个性一定要求有一个结果,而同时,在鬼林之中庄亦扬是他放走的,他必须为此事负责。 “如果你愿意说,我是想知道。” “好,那我告诉你,他是自己跳下飞瀑的。” “哦!为什么?” “不知道。我远远见他在瀑顶徘徊。正准备上前问个究竟,他已经一跃而下,到有人出面料理我才知道是他。” 古二少爷点点头,心里暗忖:“照花灵这么说,庄亦扬真的是为了跟门士英决斗失败而自杀,他剑柄上还留有布条遗言,这与事实相符了。可是,以庄亦扬当时在鬼林中的表现,他是个十足小人,小人甘于自杀么?也许,他后来感觉到活下去难以见人,所以改变心意,突然下决心,人是很奇怪的动物,有的行为无法以常理衡断。” 为什么墓是空的呢?话已到口边又咽了回去,这一点不能问,掘墓挖坟并非光彩的事,还是不说为妙。 “谢谢你解开了我心中之谜,第三呢?” “这第三嘛……说出来会很伤感情。” “哦!说说看?”。 “我要杀你!”的确是很伤感情也非常之意外的一句话,但她的声调不变,依然是那么柔媚,目光也正常。 古二少爷着实地吃了一惊,但他的神色也没变。 “为什么要杀我?” “杀人可以随便说出一千个理由,也可以不用理由,因为杀人本身便是理由。”她说得从容不迫。 “当真?” “半点都不假。” “可是你刚才所说的第一件事……” “对,我说过对你的为人很感兴趣,但只是兴趣而已,见了面,谈了话,兴趣已经得到满足了,接下来当然是要办我该办的事。”花灵现在真的丑恶了,内心与面具一样丑恶,不管面具之下是什么样的一张脸。 “你准备怎样杀我?”古二少爷满无所谓的样子。 “现在已经有极犀利的东西指着你的要害,你有通天本领也躲不掉,这可不是危言耸听,是真实的。”她说得很认真,目光中也跟着迸出杀机。 古二少爷呼吸为之一窒,他感受得到对方说的不是假话,她是真的要杀人,为什么呢?她不肯说问了也是白费。他迅快地做了评估,最大的可能是暗中有利器对着自己,因为要正面出手谅她还没这份能耐。 “花灵!”古二少爷神色依然自若,脸上居然还有笑容。“和尚尼姑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相见即是有缘,我们既然见了面,又蒙你盛情款待,这就是缘,杀我是另外一回事,缘总要珍惜的,畅饮三杯如何?” “你真的不怕?” “怕不能改变事实。” “给你一个忠告,你没有机会。” “我并没说我有机会。” “好,我陪你喝三杯。”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还有两杯。” “各人自己倒。”花灵坐着没动,举杯是单手。 “可以。”古二少爷自斟满一杯。“我替你……” “不必,把酒壶推过来些。” 古少爷推过酒壶,花灵自己斟酒。 三杯已完。 “二少爷,三杯尽缘,时辰已到。” “那你就动手吧!”古二少爷的一只手也在桌面之下。 花灵定眼望着古二少爷,眯眯眼睁大了些,许久,她突然吐了口长气,眼中杀焰消失,幽幽地道:“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从容面对死亡?” “我不能求饶乞命对不对?” “你走吧!” “为什么改变主意?” “不知道,跟要杀你一样,没理由的理由。” “幸而你没杀我,否则倒下去的是你。” “怎么说?” “那我坦白告诉你吧,你一只手在桌面之下,但没有用暗器的迹象,所以我判断杀人利器是安装在桌面之下,依高度正好对着我胸腹之交,我已经用藤条探过,证实了我的判断无讹。同时我已经利用藤条传力,毁了卡簧,利器已经无法发射。如果你拨动机钮,在卡簧失灵的情况下,我这只端杯子的手足可致你死命。因为你突然改变主意,足见心术还不太邪恶,所以我也打消了反击的念头。” 花灵眼里透出一股极其怪异的神色,久久不语。 “花灵,我们还是朋友,我不会记恨。” “嗯。” “我该告辞了,有人在下面等我。”说着起身。 “你真的还要我这朋友?” “我一向说话算数。” “我信得过,可是……”可是什么她没有说。 “我走了!” “我叫春花送你。” “不必,我会自己出去。” 古二少爷拿起藤条,真的走了。 花灵木然地坐在原位,口里喃喃道:“我这样做对么?” 淡月疏星。 大地沉睡在溶溶的月色里,一切似乎都充满了祥和。然而范员外府并不祥和,被一种暴戾而诡秘的气氛所笼罩,全府上下人心惶惶,首先是发现五只看家护院的獒犬全部被毒毙,继而又发觉小少爷小虎神秘失踪,这意外对妙香君打击最大,她几乎支持不住了,姐弟俩相依为命,如果小虎有什么差池,她的确会活不下去。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只有设法解决一途,如何解决呢? 现在,妙香君唯一可以倚靠的只是“武林公子”门士英了,门士英已铁定是她的终身伴侣,只是还没行礼而已。 两人坐在大厅中。 妙香君满面泪痕在发呆,门士英愁眉苦脸。 “香君,先别着急,事情总会解决的,我们必须冷静,别乱了方寸。”门士英在安慰心上人,但非常勉强。 “我能不急么?要是小虎……” “吉人自有天相。” “士英哥,我实在想不透,是谁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小虎他只是个小孩子,有仇有怨,为什么不冲着我来。”妙香君咬牙切齿,泪珠又纷滚而落,声音也暗哑了,武林第一美人完全变了样。 就在此刻,一个中年妇人跌跌撞撞地来到,两只眼不但红而肿,泪痕还没干,她是小虎的奶母尤大娘。 “小姐,我真该死,我……” “大娘,这是意外,不是谁的错。” “可是,小虎跟我同房睡,我会睡得那么死,小虎被带走了,我竟然会不知道,我从来没睡得那么沉,平常小虎翻身我都会知道,今晚是被鬼迷了。”说着,不由地又呜咽起来。“要是小虎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过世的员外和夫人。小姐,我干脆死了算了,我活不下去了。” “大娘。千万别那么想,我说了,不是谁的错。”妙香君自己是痛不欲生,但她是府里唯的一支柱,不得不强抑悲怀,反过来安慰别人。 紧接着,老管家冯七也到。 “冯老,怎么样?” “里外都查遍了,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唯一摆在眼前的只有那五具狗尸,老夫怎么也想不透,前半夜。五只狗被关回笼子,已经再次放了出来,又全数被毒死在笼子里,而这五只熬犬除了管狗的小土蛋,别人喂东西是绝对不吃的,怎会毒毙呢?”喘了几口大气又接下去道:“这是很恶毒的阴谋,定是那丑恶的蒙面人无疑。” 提到蒙面人,妙香君的脸突然变白。 “冯老,我们跟蒙面人何仇?” “老夫想不出有这仇家。” “可是,他已经现身了,这……” “对了,一直看不到小土蛋的人。” “唉!小土蛋老实忠厚,打从进府要他专责管狗,五只狗简直成了他的亲人,狗被毒死.他定躲到哪里去伤心了。”妙香君拭了拭泪。 “香君,冯老!”门土英起身开口。“我发誓要把那蒙面人揪出来,同时找回小虎,赔上这条命也要办到。” “士英哥,我……能说什么?” “什么也不要说,我责无旁贷。”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冲入,仆倒在地。 在场的全大惊失色。 ------------ 第三章 鬼蜮伎俩 仆倒在地的是一名青衣婢女,这时她已自己挣了起来,脸色泛青,身躯在发抖,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玉兰,发生了什么事?”妙香君问。 “小土蛋,小土蛋他……”玉兰惊魂还没定。 “小土蛋怎样?”妙香君意识到情况不妙。 “他死了!” “小土蛋死了?”妙香君容色惨变。 “玉兰,说清楚些!”冯七老眼瞪大。 玉兰镇定了一下才开口道:“婢子跟杏儿一道去找少爷,到了花园假山边,看见洞里露出一片衣角,仔细一瞧,才发现是小土蛋被塞在洞里,已经断了气。” “怎么死的?”妙香君接过话。 “现场不见血。” “老夫去瞧瞧。”冯七掉转身奔了出去。 门士英朝妙香君使了个眼色,妙香君立即会意,随即开口道:“大娘,玉兰,你们下去吧。” 尤大娘与玉兰双双离去。 “香君。”门士英开口。“我想来想去,用这种手段对付我们的只有一个人,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 “谁?”妙香君眸光变直。 “庄亦扬!”门士英凝重地说。 “这……怎么可能。”妙香君的眼睛睁得老大,“你不是说他已经死了么?难道死人还会……” “不错,他是死了,面目不辨,问题就在这里。”门土英半侧身向外,目光扫瞄了一阵之后才正色道:“令先尊并非江湖人,而且是新落籍本地,当然不会有仇家,而你唯一结怨的只有庄亦扬,他表面很有风度,但其实是个卑鄙小人,在鬼林中他显露了真面目你是清楚的,至于他投飞龙瀑,我认为是在演戏,照他的德性绝不会自杀。” “可是……” “你听我说,他并没有死。死的是替身。故意把脸孔破坏以防被人认出,这样,他便可以用另一种身分展开无情的报复。真死假死我有办法加以证明。”话锋一顿又道:“记得那蒙面人么?那可能便是他的化身。” “啊!”妙香君朝厅门外望了一眼,面现惊怖之色,仿佛那 张丑恶如鬼的面孔就在暗中窥视。 “他故意向你展示那恶鬼面孔,目的是增加你的恐怖感,让你寝食难安,否则既蒙了面又何必展示?” “那……那他的脸怎会变成……” “面具,这太简单了。” “毒狗和杀害小土蛋的也是他?” “当然!” 妙香君感到一阵悚栗,如果真是庄亦扬展开了报复行动,会演变成什么样的局面便很难说了,尤其小虎已被绑架,这是对方所掌握的最大筹码,凭这筹码就可以为所欲为,而己方却站在极不利的地位,就像一个人的一只手被卡在铡刀上,再高的能耐也无法发挥,除非你舍得牺牲这只手,但谁能办得到呢? 门士英的推断,给妙香君心理上的威胁是巨大的。 “绑架小虎的也是他?”妙香君颤声说。 “这是不用说的。”门士英点头。 “那我们该怎么办?” “事在人为,香君,天底下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当然,因为小虎在对方手上,投鼠忌器,我们不能放开手行动,困难倍增!但我有白信,一定能逮到这匹狼。而且保证人质无恙,我已经想好了行动的方针” “准备怎么做?”妙香君似已六神无主。 “现在不能说,我得去找几位好友商量,独木不能支大厦,我们需要援兵,我想马上动身。” “如果蒙面人又现身,我……” “香君,这点我会安排,对方不会要你的命,如果要,他有太多机会,不必再绑架小虎了。你别忘了你的武功也不俗,加上冯老,你们擒凶不可能,自保总可以,万一处于不得已的情况下,便虚与委蛇,我会尽快布置好外围。”门士英表现了高度的稳健。“以后我会在暗中行动,非必要不跟你见面,你在心理上要有准备。” “好!”妙香君咬牙颔首。 “那我去收拾一下就走。”转身,又回过头。“香君,相信我,在鬼林中我没选到毒怀。表示我运气还不错,我们会成功的。”笑笑,出厅离去。 管家冯七去而复返。 “冯老,情况如何?” “小土蛋是被点中死穴而送命的。” “为什么要杀小土蛋?” “灭口!” “灭口……怎么说?”妙香君又一次震颤。 “凶手并非万能,他制不住獒犬,必须有内应,老夫顺便到小土蛋的房里看看,想不到在他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两个大金元宝。” “小土蛋看来很老实,他会接受收买?” “事实俱在,人心本就是难测的。”摇摇头。“小姐你去歇着吧,天快亮了,没了獒犬,府里的安全得重新布置,这点你放心,老夫会有妥当安排的。对了,门公子人呢?”冯七四下扫瞄。 “他也在积极部署。”妙香君含糊以应。 “小姐回房去吧。”冯七再次催促。 妙香君默然离厅,怀着痛苦而惶惑的心情回到后院。房里没灯火,她感到很奇怪,出声道:“玉兰,怎么没燃灯?”没有回应,不由喃喃道:“这一搅,整个乱了。”跨入小厅,一看,玉兰靠坐在椅上,似乎睡着了。 “玉兰!”她又唤了一声。 玉兰还是没反应。妙香君心里不由震颤了一下。她上前轻轻推了玉兰一把,人歪向一边,没动静,立即意识到情形不对,伸手一探,一颗心顿然抽紧,后退两步,喉头有些发干,呼吸也窒住了。 玉兰已经是一具死尸。 是蒙面人的杰作? 她下意识地回身望向外面,这一望,僵住了。 院子里的石榴树下兀立着一条人影——蒙面人。 “你……你……”妙香君的舌头打了结。 “别怕,我不会杀你。”声音很怪,刺耳之极。 “庄亦扬,你卑鄙,恶毒。”妙香君厉叫。 “谁是庄亦扬?” “你不敢承认?” “庄亦扬不是已经死了么?死人是不会复活的。” “那你是谁?” “以后你会知道的。” “为什么要绑走我弟弟?” “让你活得快活些。” “魔鬼!” “不错,我是魔鬼,但你也是,你那死去的老爸也是,嘿嘿嘿嘿……”一阵令人战栗的诡笑之后又接着道:“妙香君,记得那曾经跟你山盟海誓的闻天浩么?当然,你应该记得的,因为你们已经订了亲,即将成为夫妻,可是他死了,死得很冤。” “你……”妙香君后退了三四步,摇摇欲倒。 “我再说一遍,闻天浩,他死不瞑目。” “你……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这点我不会告诉你。” “闻天浩跟‘幕阜五鬼’决斗,结果两败俱亡,这场决斗有不少人目睹,怎能说他是冤死?” “不错.有人目睹,但那是在全部陈尸之后,闻天浩当时搏杀五鬼,身负重伤但还有救,想不到有人乘危予以击杀,这也有人目睹,很不幸闻天浩在断气之前叫出了凶手的名字,你想知道凶手是谁么?” “谁?”妙香君栗声问。 “是你那死鬼父亲范江陵!”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妙香君高声大叫。 “你说不是并不能改变事实。” 妙香君突然一挺娇躯,冲出厅门,戟指蒙面人道:“庄亦扬。武林中再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样卑鄙的小人了,你竟然拿一桩人所共知的江湖事件翻出来当借口,颠倒是非黑白,还辱及先父。你以为我怕了你?”一纵身飞扑过去。她是突然省悟示怯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使对方得寸进尺,更形张狂。 同一时间,五六条人影奔到,为首的是老管家冯七。 蒙面人疾闪而没。 妙香君扑了一个空。 “追!”冯七大喝一声,率众追了下去。 妙香君呆呆地站着。 层光熹微中。 庄亦扬的空墓边,古二少爷和玄玄听完了妙妙所述范府所发生的事件始末。 “少爷,那蒙面人真的会是庄亦扬么?” “唔,让我想想。”古二少爷思索了一阵之后,悠悠地道:“极可能是,门士英判断可能没错,照我想,庄亦扬投瀑自杀只是演戏,以他的功力绝死不了,而那具容貌被毁的尸体是事先准备好了的,那两个热心善后的汉子应该是他的手下,埋尸之后。又悄悄把尸体挖走,以防万一被人认出不是他,当然。他赖以成名的‘金剑’又已回到他的手中,接着他开始了报复行动。” “可是,在此地出现准备毁墓盗剑的蒙面人又如伺解释?”妙妙说。 “这太简单了,他一定知道我们来这里,故意表演这一手,他料定我们会阻止他毁墓,这一来,他便有了目击证人,更能掩护他的真正身份,少爷也不会找上他。”玄玄洋洋得意地回答了妙妙的问题。 “我又不是问你,你多什么嘴?”妙妙发了娇嗔。 “祖奶奶,难道我说的不对?”玄玄有意“逗”。 “哼!自作聪明,你以为你是老几?” “你是老几我就是老几,我俩相称对等。” “好啦。”古二少爷抬手止住两人斗嘴。“玄玄说的不无道理,我刚刚也是这么想,除此之外无合理的解释。” “怎么样?”玄玄歪起头。 “臭美,三分颜色开染坊。闻天浩的事又怎么说?” “正如你转述妙香君所说的,庄亦扬故意挖一碗冷饭加配料来炒,使妙香君迷惑而达到掩饰身分的目的。”玄玄自有他的见解,这不能说没道理。“现在有两个大问题,一个是门土英离开了范府,在他没完成安排之前,庄亦扬会兴风作浪,府里找不到堪与匹敌的对手。另一个是那叫小虎的孩子在庄亦扬手中,持王牌可以予取予求。” “嗯。”古二少爷点点头。 妙妙本来又要反玄玄的话,被这一声“嗯”堵住了。 “少爷,”玄玄更得意,“问题该如何解决?” “我们去管这个不是狗拿耗子?”妙妙抢着说。 “不!”古二少爷接过话。“这不叫狗拿耗子,这闲事非管不可,庄亦扬是我在鬼林中一念之仁放走的。但不择手段施行报复,我不能不管。同时绑架无辜小儿犯了武林大忌,这种败类不能容他留在江湖上。” “少爷,我们行动要配合‘武林公子’门土英么?”妙妙见风转舵的功夫到了家,说法被否定脸绝不红,当然,她跟玄玄斗嘴故提反对意见目的也是在“逗”,两人之间已成家常使饭了。 “不必!”古二少爷断然说。“各行其是。” “那我们的正事呢?” “你是说‘碧玉蟾蜍’的公案?” “嗯。”妙妙闪动着亮晶晶的大眼。 “当然不能放松,原先我判断蒙面人可能就是飞天巨盗‘天煞星’,这一来又要重新评估了,如果他是庄亦扬,当然就不会是‘天煞星’,反过来说,他要是‘天煞星’,当然就不是庄亦扬,这一点是必须澄清的。” “少爷。有人!”妙妙低声说。 “什么样的人?”古二少爷连目光都不转。 “蒙面,象是个女的,在三丈外的石头后面。” “好!”古二少爷心里已有数。“你们两个回避,就装着没发现,我来应付。” 玄玄和妙妙故意装出受命办事的样子,恭诺而去。 古二少爷微侧身。仰首观赏瀑布,一副悠闲之态,有人移近。他已觉察,但故作不知,心里已有准备。 “二少爷!” “啊!”古二少爷回身。“花灵,是你?” “那两个是你手下?” “不错,很得力的助手。我要他们去办件事。” “你从昨晚留在这里到现在?” “嗯。” 花灵深深望了庄亦扬的坟墓一眼。 “我好象听你们提到‘武林公子’门士英?” “是提了,你认识他?” “一面之缘,他怎么了?” “庄亦扬之所以投瀑自尽,便是因为跟他决斗失败而想不开。” “哦,听说他们是朋友,因何决斗?” “这个……江湖上的年轻好手相斗通常是为了两个原因,一是为‘名’,一是为‘女人’,尤其是女人,足可令好友反目成仇,甚至赌命。”古二公子淡淡地说,一副根本不关我事的样子。 花灵的目光突然大张。 “这么说,他们是为了女人而斗?” “不错。” “以他两个的条件而言,这女人定是非常之辈?” “嗯,你说对了,有武林第一美人之称的妙香君。” 花灵的目光转厉,默然了片刻又收敛。 “我知道她,离此不远的范府千金,门士英既决斗获胜,当然赢得了美人芳心,那他俩是一双两好了?” “只差还没拜堂。” 花灵又沉默了片刻。 “二少爷,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我爱管闲事。” “挺有意思的,二少爷,你对妙香君无意?” “我嘛,很有自知之明,说条件差了人家一大截,凭我这德性,能配第一美人么?再说,君子不夺人之所好。我不敢有意,也不可能有意。” “可是你的名头比他们响亮。” “算啦,龙配龙,风配风,佳人配才子,美女配俊男,光是名头响亮有什么用,哈哈哈哈……” “我看你风度不俗。只是为什么要留胡子?” “喜欢,没什么。” “以后我们会再见面。”说完,飞飘而去。 人走了,留下那奇异的余香。 古二少爷怦然心动,但这只是本能上的反应,最大的原因是好奇,面具之后是什么样的一张脸孔,以她的名号、声音、体态、肌肤都是很惑人的,应该也是个大美人,希望有一天能见到她的庐山真面目。 人,一旦生了好奇之念,便会亟想得到满足,这是人的天性,也是常情。古二少爷爱管闲事,当然好奇之念也就比一般人来得强烈,尤其是花灵曾经想杀他,这绝非无因,谜底非揭开不可,否则会寝食难安。 玄玄与妙妙出现。 “少爷,这就是用怪鸟传书约你见面的花灵?”玄玄问。 “就是她。” “这女人有点古怪。”妙妙说。 “嗯,是有点古怪。她是庄亦扬跳瀑布自杀的目击者,又认识门士英,她的眼神已经暴露了她心中的秘密。” “是嫉妒门士英与妙香君的结合么?”玄玄够机灵。 “我看是的,妙妙,你的心眼可真多。” “少爷,人之常情嘛。门士英英俊潇洒,武功高名气也大,只要是跟他相识的女人,都会有那么一点的。” “那你呢?”玄玄插了句嘴。 “玄玄,你想要我撕你的嘴?”妙妙怒目厉视。 “啊!不,美男子被撕破了嘴还成什么样子?” 妙妙火大了,伸手便抓。 玄玄急闪开去。 “妙妙,开玩笑的,我只是个丑八怪,我告饶。” “哼!记在帐上。” 古二公子对他两个的打打闹闹已经见怪不怪。抬头望了望升起的朝阳,摆摆手道:“我们陔走了。” 三人离去。 又是月上的时刻。 也是妙香君最最烦恼时刻的开始。漫漫长夜,每一分每一秒她都要保持警觉,因为蒙面人不知何时会出现。房里没燃灯,她坐在房中,这样她可以了然房外的一切。她已经把她娘留给她的几样独门武器带在身边,当初习练时只是觉得刺激好玩。总以为不会用得上,想不到现在竟成了保命符,还可制敌。 月光很白,夜也很静,院子里树影婆娑,仿佛隐藏了许多可怕的精灵,在等机会对她侵犯,夜是属于精灵的,所以在夜里精灵占了绝对的优势。 她在默想蒙面人——庄亦扬。 蒙面巾下那张可怖的鬼脸是面具么?照理应该不是,既有面具又何必再加蒙面巾。庄亦扬投瀑自杀。脸孔当然会受伤,他佯死复活而留下了这张不能见人的鬼脸。报复的手段当然是残酷的。小虎在对方手上。在她而言是致命伤,每一想到这点便有发狂的感觉,此獠一日不除,便休想安枕。 她又想到心上人“武林公子”门士英,他当然是庄亦扬首要报复的对象,他才离开了一天。便仿佛有一年那么长。他说要化明为暗做必要的安排,不知他安排得怎么样了。他不在身边,使她感到孤立无助。 花树阴影中似乎有黑影一晃,仔细看什么也没有。 她的心抽紧了。 是眼花还是庄亦扬那恶魔已经来临。 血行加速,呼吸也开始不顺畅,头皮隐隐发麻,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的利器。应该可以对付得了庄亦扬的,只要他迫近,便予以致命的一击。她自我壮胆。 “啊!”一声惨叫击破了死寂的空气。 妙香君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心剧跳。 又一个府里的无辜者遭殃。 “搜,见人影就用暗青子招呼!”老管家冯七的声音。 妙香君几次想冲出去,但又强忍了下来,她想,守株待兔虽然愚笨,但不失为好方法,一现身便敌暗我明了。 “小姐!”尤大娘提着长剑奔到窗下。“你没事?” “我很好,刚刚……” “是毕师父,他被害了。” “大娘,你回房去保护下人们,我这里你甭管。” “好!”尤大娘快速离去。 妙香君咬紧牙关,目不稍瞬地望着窗外,同时也把听觉维持在最高度,恨与愤激发了她长久压抑的豪气,胆自然壮了,她全心蓄势而待。 一条人影从院角方向出现,其快无比地到了走廊上。妙香君正待发出利器,忽然看出来的是门士英,她松了一口大气,精神也为之大振。 “香君,你在房里?” “士英哥,进来吧。” 门士英进入房中,妙香君情不自禁地抱紧了他。 “香君,不要怕,一切有我。”门士英轻拍她的背。 “你……刚来么?” “不。我早来了,里外巡视。” “刚才杀人的凶手是……” “庄亦扬,虽然他蒙着脸,但他的‘金剑’是铁的标志,一步之差,被他兔脱了,我没追上。” “真的是他?”妙香君的声音在抖,娇躯也在抖。 门士英把她抱得更紧。 “香君,我早先的判断证实百分之百的正确,是他,现在我们已经有了固定的对象,他得意不了多久。” “士英哥,我只担心小虎。” “香君,我已经发誓,一定平安救回小虎。”像忽然发觉了什么。“你身边带得有东西,是暗器么?” “是的,我相信撂不倒庄亦扬也足以自保。” “太好了,都是些什么?” “子母梭,刀中箭,还有七巧宝盒。” “哦,子母梭我知道,母梭发出,如果被格阻,便会发出子梭,功力再高也难安然避过,这刀中箭和七巧盒倒是头一次听说,能告诉我功用么?” “当然,我还有什么不能告诉你,”妙香君放开手,稍稍后退。众怀中取出数支三寸长短,粗如拇指的梭形之物。托在掌心,凑近窗子。“这叫子母梭,我可以同时发三支,也可以左右手掷向不同方位,快慢随心。” “香君,想不到你还有绝着。”门士英用拇食二指钳起一支,就窗边的微光仔细观察了一阵,再放回妙香君的手心。“利器,可以称为暗器之王,制作得太精巧,只有一般金梭大小的一半还不到,另外呢?” 妙香君收起子母梭,又取出一柄亮晃晃的匕首,看上去只是一柄普通的匕首,并无特别出奇之处。 “这叫刀中箭,可以当匕首使,也可以做暗器用,必要时只消按刀柄上的卡簧,刀尖便会射出,百无一失。” “哦!”门士英又惊叹。“这东西够霸道,能用上匕首,当然是近身搏击,刀尖猝然射出,当然中的。” 妙香君收起刀中箭,又从贴身摸出一个扁平的小铁盒,双眼发亮道:“这便是七巧盒,里面装了七种暗器,都是针刺之类小巧东西,用卡簧发射,可以任意单发数发或全发,涵盖的面很广,而且力道很强,三丈之内一只小麻雀也逃不过。” “这暗器有毒么?” “没有,但其中一种有麻药,这七巧盒是先慈特别留给我的纪念物,当初只是玩玩,想不到派上了用场。” 门士英深深点头。 “香君,这一来我便完全放心了,不过,我有点小意见,身怀这等利器,不可轻用,更不能让外人知道,否则有心人便会想出反制之道,利器的功用将大打折扣。”至诚之意溢于言表。 “士英哥,这我知道。”妙香君心头升起了一股甜意。 远处传来脚步声。 门士英急声道:“香君,我不想露面,还是在暗中行动比较稳妥,其实,我就等于在你身边。”说完,在妙香君腮边亲了一下,匆匆出房离去。 来的是老管家冯七,直上走廊。 “冯老,什么事?” “毕师父不幸遇害。” “尤大娘已经告诉我了。两天,三具棺材。”妙香君咬牙切齿。 “又是那蒙面人,他到底目的何在?” “很快就会查明的,门公子已经部署好了。”妙香君不想说出庄亦扬这一段,缘起是为了她而决斗,传开来并非好事。“冯老,我有个想法,照眼前情形看,蒙面人有如不散的阴魂,府里除了门公子,无人是他的对手,我们在防卫方面,完全采取守势,多设暗桩,遇警发号,不跟他照面硬拼,以避免无谓的牺牲,这样可行么?” “小姐,光发号而无人应敌,这……” “冯老,我自有安排。” “老夫倒是有个计较。” “什么计较?” “对方劫走了少爷,到现在还没提出任何条件或表示任何态度,居心不明,而小姐却成了对方干扰的对象,以老夫之意,小姐不如另外换个隐秘地方安身,此地由老夫负责看守,小姐化明为暗,行动可能会方便些。” “这个……”妙香君沉吟了片刻。“冯老这办法是可行,容我跟门公子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也好。”冯七悄然退去。 妙香君静下来,她突然想到古二少爷,要对付庄亦扬只有古二少爷够能耐,可是他肯伸手么?如何能找到他?心念之间,突然发现窗外站了个蒙面人,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仿佛他本来就站在那里,她几乎失口叫出声,刚刚松弛的心又告抽紧,立即取出了“子母梭”。仔细一看,又是一个震惊,这蒙面人是女的,并非庄亦扬。 怎么有出现一个蒙面人,而且是女的? “什么人?”妙香料冷厉地喝问。 “别问我是谁,妙香君,我给你一个警告,” “给我一个警告?”妙香君由惊而惑。 “不错,我警告你,断绝跟门士英的关系。”大剌刺的话,但声音很好听,柔媚而带有磁性。 妙香君大惊意外。 “你是门公子的什么人?” “朋友。” “为何提出这等警告?” “因为他是我的人。我也是他的人,我们之间有很深的感情。不容有第三者介入。别以为你长得像点样就可以随便蛊惑男人。” “盅惑?真亏你说得出口,我说他是属于我的又怎样?” “你会永远后悔。” “你叫什么?” “我不会告诉你,” “你敢上门欺人,休怪我……” “妙香君,你要跟我斗,还差得远,话已经说明,听不听由你,如果你不想后悔的话就安分些,天底下男人多的是,以你的条件不愁找不到合意的,不必死缠住门士英。话到此为止,你自己估量着办吧。” “咝”地一声。妙香君掷出了子母梭,独门绝活,快、狠、稳、准,的确是不同凡响。然而她震惊了,对方一晃而杳,像空气般消失,根本看不出去向,就这么神奇地消失了。比之另一个蒙面人不遑稍让,她和庄亦扬是同路人么?她不肯报名号,又蒙了面,身法与庄亦扬如出一辙,又提出了莫名其妙的警告。是庄亦扬故意弄的鬼么? 子母梭有细线相连,她立即收回。 远处又有影子一晃而没,看不出是否刚才的蒙面女子。 妙香君现在不是惊恐而是愤恨了,她准备跟庄亦扬当面谈,直载了当要对方表明准备如何报复,至于那蒙面女子的事她并不是怎么在意,她唯一关切的是小虎的安危,她愿意以自己的生命换取小虎的平安。 于是,她离开房间,“七巧宝盒”紧紧捏在手中,这样便可以在与对方遭遇时立即出手,不给对手任何机会。 穿越内院,越围墙而出,踏上郊野,她判断如此公开行动必可诱使庄亦扬现身,这样做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决心,她已经具备了,她不能也不想再逃避,只有面对现实才能解决问题.否则便将任人摆布与宰割。 冷寂的月光照着疏林。 她停身在疏林问的草地上。 一条身影幽灵般出现,缓缓移近,赫然是那蒙面女子。 妙香君出奇地沉着。 蒙面女到了两丈之内停住。 “妙香君,你这么快就给我机会?”蒙面女开口。 “也许是你给我机会!”妙香君冷冷地回答。 “你不愿放弃门士英?” “我没理由放弃。” “不计任何后果?” “你说对了。” “好极!”蒙面女拔剑出鞘,月光下,剑身发出森森寒芒,一抖,剑芒暴化八尺,又吞回,这一手显示出她的功力相当够火候,而且剑也不是凡品。她开始上步,很慢,但相当沉稳,当然,这同时给对手一种无形的压力。 妙香君稳立如山,有如一尊玉石美人。 距离到了一丈。 蒙面女的剑开始上扬,做出准备攻击之势。 妙香君蓦然抬手,“七巧宝盒”的暗器电射而出,发出了四种,保留了另三种致命的,因为她要活口。 蒙面女一个大跨步,剑挥出,但只挥得一半,“哎”地一声,人栽了下去。 “说。你是不是庄亦扬的副手?”妙香君喝问。 “呸!”蒙面女的头昂起又倒回。 “你不说?” “你不配问我。” “杀你配么?” “尽管下手。” 一条黑影掠过,只是掠过,毫不迟滞,但倒地的蒙面女已失去了踪影。只这么一瞥,妙香君已看出掠过的是男蒙面人,应该就是庄亦扬。 ------------ 第四章 豺狼行径 妙香君没有追下去,因为对方身法太快,但她已证实了她早先的判断,这蒙面女子是庄亦扬的同路人,否则他不会救她。她后悔刚才用七巧宝盒时保留了致命的那三种,否则蒙面女难逃一死。庄亦扬够深沉,相识这么长的时日,竟然不知道他具备这么玄妙的身法,倒是对自己的利器她增加了无比的信心。 她判断庄亦扬为了救治蒙面女绝无暇重现,呆站了一会,默然离开现场。 妙香君的身影刚消失,另一条身影出现。 出现的是古二少爷,四下一望之后,喃喃白语道:“果然不出所料,花灵是倾心于‘武林公子’门土英,而门士英属意的却是妙香君,不惜为她与庄亦扬决斗,可是庄亦扬怎么又会转移目标爱上花灵呢?” 玄玄与妙妙双双来到。 “少爷,我不能混了!”玄玄很泄气地说。 “怎么回事?”古二少爷偏头望着玄玄。 “我们把庄亦扬给追丢了。”妙妙代答。“我两个一向以身法自诩,想不到庄亦扬带了一个大人竟然还比我们快,还能混么?” “人追丢了?” “可不是!”玄玄吐口气。“他快得像鬼影飘风,三转两折,神奇地从我们眼底失去踪影,委实太邪门了。” “在鬼林里,我们轻易地从他手里抢走‘天雷’,谁知道他的身法竟然比我们快,要逮他只有少爷亲自出马了。可是,从没听说‘金剑’庄亦扬以身法玄奇著称,要是如此,他为什么收拾不了门士英,最后竟然要用毒酒来决斗?”妙妙摇头。 “身法奇,终究只算小巧之技,成名的高手讲究的是真功实力,否则便会损及声名,他平时不展露身法自然有他的道理。”古二少爷严正地说。 “那现在他难道不在乎声名了?”妙妙反诘。 “对,因为他决斗输了,而且庄亦扬已经埋葬在飞龙瀑下,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金剑’庄亦扬。” “他为什么要救走花灵?” “以他的心性为人,可能又是一着绝棋,因为花灵爱门士英,而门士英是他的死敌,他可以利用这层关系对门士英报复,这一点我们很快就会从事实得到证明,不过,我对蒙面人是否真的是庄亦扬还有些存疑。” “我忘了告诉少爷,这一点门士英已经确定了,我听到他跟妙香君的话,确认是庄亦扬无讹。”妙妙沉凝地说。 “好,就暂时认定他是庄亦扬吧,现在我们分头办事,你两个仍然去追查他的行踪,花灵受了伤必须治疗,一个是他会觅地为她疗伤,另一个是他会送她回飞龙瀑顶的石窟秘宫,你们先在附近搜搜看。” 玄玄与妙妙连袂奔去。 古二少爷掠向范府。 孤灯下。 妙香君木然地坐在桌边,天仙也似的玉靥是扭曲的。现在,她一点也不美了,像换了另一个人,两眼瞪视着桌面,桌面上摆了一绺头发,一件孩童穿的短袄,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的是“速到东关外孟家别业,不许带从人,亦不许向任何人道及行踪,问题当面解决,否则姐弟将从此永诀。”后面是知名不具四个字。 “庄亦扬,你……够狠!”她咬牙自语了一声。起身,换上了劲装,贴身带妥利器,熄灯,然后出房。 孟家别业,在东关外五里的官道边,是一幢废了的巨宅,据说这别业的主人是黑道巨擘“狼心太保”孟飞,以嗜杀出名,晚年洗手归隐于此,却被仇家联手找上而惨遭血洗,一家十三口无一幸存,所以实际上是一幢凶宅。 月已西斜。 妙香君奔到,她仰面望了望巍巍的门楼,门是朝外用木条钉封的,角落结满了蛛网,光看这道门就教人胆寒。 庄亦扬为什么要选这种地方跟自己见面? 小虎就是被囚禁在这凶宅么? 一想到小虎她的心便在滴血,小小的年纪受得了这折磨么?大人的恩怨为什么要他来承担。 狼心狗肺的庄亦扬以小虎的生命做要挟迫自己来此地跟他见面,他准备如何对付自己?他准备如何解决问题? 她尽量使自己平静,心里暗忖,小虎是范家唯一的香火,不论自己付出任何牺牲都要保全这条根。想到牺牲,她有一种身体被撕裂的感觉,她意识到庄亦扬要的是什么,这比死还要可怕。她同时想到了蒙面巾之下那张不成其为脸的脸,那到底是面具还是真的变成了那样?她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 犹豫了一阵之后,她纵身越墙而入。 月光下只见满目蓬蒿,荒芜得如同鬼域,黑魍魍的房舍屋字死寂地排列着,不知隐藏了多少邪魔幽灵。 她顺着院边厢房外的走廊上了正屋的阶沿。正厅的格扇门全都开着,朝里-看,全身的汗毛顿时逆立起来,厅中央摆了五口大棺材,前二后三,不知已尘封了多久,奇怪,这里不是祠堂家庙,死者为何不入土? 陈棺的是“狼心太保”盂飞一家人么? 装棺而不安葬,是有意让死者不得超生么? 没有任何声息,也不见庄亦扬的影子,他传柬寄发约会,偏又选择了这种地方,居心不问可知,看来今夜之会后果难料,定然预布了阴谋毒计。现在,她有些后悔了,至少该留个字让门土英知道,不该匹马单枪涉险,万一有什么差池。恐怕连尸骨都不会被人发现,但后悔已迟,她不能退却,因为小虎在对方手上。 于是,她把心-横,豁出去了。 “庄亦扬,你可以现身了!” 没反应。 “庄亦扬,你再不现身我可要走了!” “到后院来。”这回有了应声,但不知发自何处,声音仍是那怪异但熟稔的调门,当然,如果不是故意装的便是因为口鼻受伤而使声音变调,不管怎么样,终算有了反应,约会的序幕已经拉开。 到后院,为什么? 妙香君已决心豁出去,胆气便壮了些,于是,她从侧方过道绕到后面,后院是三合,荒废的情形跟前院一样。 “庄亦扬,我来了!” “我知道你来了。” “为何还不现身?” “我在厅里候驾。” 听声音人的确是在厅里。 妙香君咬紧牙关穿过草深及膝的院地,上了走廊,目光扫后,又一次全身起栗,连喉间都缩紧了,厅里竟然排满了棺材,不十二十副之多,比棺木店还要热闹,西斜的月光正好穿户照入,只见蛛网尘封,一片阴森。 “庄亦扬,你到底打什么主意?”妙香君栗叫。 “没什么,找你来谈心而已!”声音发自棺木群中。 “庄亦扬,如果你是人就出来。” “我现在是鬼,你曾经在花园里看过我的面目,我出现会吓着你,我们就这样谈谈好了,彼此都听得见,跟面对面没什么两样。” “我弟弟小虎人呢?” “他还活着。” “你要怎样才肯放人?” “谈条件么?哈哈哈哈……”是人的笑声,但跟鬼差不了多少,反正这地方是鬼多人少。“你知道我喜欢你并不输于门士英,论人才武功他也不比我强,他赢只是运气,等于赌博,不服输便要翻本。” “你卑鄙无耻下流,你不要脸。” “骂吧,把所有你能出口的字眼全用上好了,我不在乎,你既然如此斥责我,我认了,今晚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卑鄙无耻下流,否则你不是白骂了么?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得意而张狂的怪笑。 愤、恨、怒、气,使妙香君怯意全消。 “你出来!”妙香君厉叫。 “我会出来的,当你与我肌肤相亲的时候,我猜你仍然是原封货,没让门士英拔了头筹,对不对?” “狗,畜生!”妙香君气得全身乱战,几乎晕倒。 “妙香君,如果我是狗。你也是,我是公的,你是母的,我是畜牛,就用畜生的方法对付你,这非常公道。” “你滚出来!”妙香君几近发狂。 “你逼我现身,是因为你身边带得有几样小玩意,现在你把子母梭、刀中箭、七巧宝盒抛进来。” 妙香君骇煞,这就等于被剥得一丝不挂,所有的底全亮在对方眼前。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带有这三种利器?对了,一定是自己在房中向门士英讲说这利器之时,他在暗中全听到了,否则他不可能知道这秘密,难怪他一直不肯现身,顾忌的是这个,如果把利器交出去,那自己便只有听任宰割了,不行,绝对不行。 “怎么样。快些,我没耐心跟你磨。” “办不到!”妙香君脱口叫了出来。 “嘿嘿嘿嘿,你办得到的,而且会迫不及待。” 就在此刻,一个小孩子的哭叫声突然自厅中传出。 “不要……不要……不要打我!” “小虎……”妙香君肝胆俱裂。 “啊!不要……姐姐救我。”叫声凄惨。 “小虎!”妙香君又厉叫了一声,这瞬间,她的灵魂像被活生生剥离了躯壳,心碎了,全身像被凌迟。 “啊!好痛……姐姐……啊!” 妙香君发狂似地冲入厅中。 声音顿时止息,除了棺材。妙香君什么也没看到,人不知藏匿在何处。她在棺材堆中乱转,连什么可疑的痕迹都没有,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她停下来喘息,脑海里呈出一片空白,思想也随之静止。 “小虎,你在哪里?”许久她才吐出这一声绝望的呼喊,完全无助的叫唤,空屋回声,益增恐怖。 “妙香君,希望你能主动交出暗器,以免破坏气氛,如果我用别的方式先让你躺下,然后再没收你的暗器那多没意思。你进了这宅子便算入了我的掌握,一切由我而不由你,现在,你把暗器取出来放在你身边的棺材上。” “然后就完全听你摆布?”妙香君目光不断游扫,也注意默察发声的位置,但全归徒然,闻声不见人,也判不出对方匿身的位置,这的确可怖,对方要是实施突袭的话,根本就无从防备,更别淡反击了。 “你不想小虎受苦吧Y” “孩童何辜,你……全冲着我来好了。” “正是这句话,所以我才找你来谈,小虎是范家的后代根,而且是枝幼苗,我不愿做绝人香火的事。” “你……愿意放小虎?”明知是与虎谋皮,但又不能不抱一丝希望。 “我已说过,不做缺德事。”不是正面的答复。 妙香君想了又想,这是一场毫无把握的赌博,但她又非押注不可,只要能救小虎.她愿意下地狱,出卖灵魂。 于是,她决心下注,把三种利器取出放在棺盖上。 “哈哈哈哈,好,现在你向前走,最后一排棺木从右数第四口,推开棺盖,那便是入口,你便有机会见到你的弟弟,只要你一切照我的话做,小虎便平安无事,而你……我说过很喜欢你,当然不会对你怎样。” 人,到了无可奈何的境地。除非是真正的强者能绝处求变,保持韧性与理性待机或造机之外,一般的便只有屈服一途,甚至使原本的聪明才智大打折扣。妙香君现在正是如此,因为她本性柔弱欠缺刚毅。她一心想救小虎,但却忽略了对手的为人德性与可能发生的后果和变化,对等的谈判必须有后盾,而她,想在委曲之中求全。 于是,她鼓足勇气朝棺材夹缝中走去,一颗心是虚悬着的。到了最后一排,从右数到四,立定,端祥了许久,然后伸手用力一推,棺盖似有轴般旋开打横,棺材没底,是一个暗洞,有石阶延伸向下。 意想不到的布置,匪夷所思。 “下来吧,小虎在等你。”声音传自洞底。 妙香君已呈半麻木状态,思考及判断力几近于零,她举脚跨人,挪动颤抖的步履,一阶一阶向下走,下了约莫十级左右,“咔”地一声,棺盖复原,眼前一片漆黑。她喘息了一阵,再挪动脚步,心跳得很厉害。凭感觉,走完了最后一阶。 “现在朝前直走。”声音在更深处。 她像傀儡般前进。 “到了,止步。”声音似在身边,又仿佛很远。 妙香君止步,她现在可以说一无所恃。 “现在,你向左横移三步,那里有张床。” “床?”妙香君似乎意识到什么。 “不错,是一张床,你应该知道床对男人和女人的意义,嘿嘿嘿嘿……”冷笑声,充满了无比的邪恶。 “你想做什么?”妙香君栗声问。 “跟你圆巫山之梦!” “畜生,你有人性么?” “嘿嘿嘿嘿,妙香君,武林第一美人,跟你上床定然是美妙无比,现在你就自己宽衣解带上床吧!” “办不到!” “美人,要接回人质,总是要付代价的,对不对?” “我说办不到!”妙香君狂叫。 “你要范家从此绝后?” “你杀我好了。” “我不会也舍不得杀你,杀你岂非是暴殄天物?乖乖听话吧,既能保全小虎,又能享受那人生至乐,鱼水妙趣,你何乐而不为?” “庄亦扬,你不是人,是条狗,你会遭报。” “你敢再骂一句?” “狗!”妙香君的下唇咬出了血。 蓦地,一条蛇似的黑影划到,“啪”地一声,妙香君背上挨了一鞭,痛彻心脾,像一道热流贯穿了皮肉。“啊!”她惨叫一声,空气振荡,第二鞭又到,地下室里太黑,什么也看不清楚。“啪!”更重的一鞭,皮肉像被撕裂,一股热顺脊骨而下,那是血水。紧接着,第三鞭,第四鞭……她嘶叫,盲目用手去挥,但抓不住,剧痛逐渐趋于麻木,她终于不支倒地,晕了过去。 “哈哈哈哈……”得意的狂笑,像猫戏老鼠,豹凌猎物,如果猫和豹也会笑,那一定是现在的笑声, 意识模糊中,妙香君感觉自己被抱上床,一阵凉飕飕,衣裙已被剥开,比死还可怕的劫难,她完全失去了知觉。 同一时间,地下室外的陈棺大厅里,三条人影在棺木行列中摸索,他们正是获知情况赶来的古二少爷和两名手下。 “奇怪,所有房间都搜遍了.没有人停留或进入过的痕迹,那字条上所说的地点应该不会错,难道临时改变了地方?”古二少爷自言自语。 “少爷,庄亦扬相当狡诈,很可能是改变了地方。”玄玄附和了古二少爷的看法。“数棺材白费时间。” “不!”古二少爷说。“这些棺材停放着不入士定有蹊跷,这凶宅当年被血洗,并没留活口,是谁买棺材料理善后?装了棺为何不落土?这里面定然有文章,我们仔细搜查看,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要是早知消息情况可能不一样。”妙妙说。 “玄玄,你到外面去监视。”古二少爷有了决定。 玄玄立即出厅。 “妙妙,你找找看有没有照明的东西?” “好。”妙妙绕了半圈立即回头。“少爷,我找到半截蜡烛,还有烛台。” “点燃。” 妙妙取出火折子,晃亮点燃蜡烛,厅里顿现光明,但这一来场面更加栗人,因为棺材实在太多。 “少爷,地面积灰上有脚印。” “哦,果然不出所料,顺脚印搜查。” 妙妙持着蜡烛,弓下身一路照去。 “在这里!” “你发现什么?” “这里同一脚印但很凌乱,想是有人在这里停留走动,所以留下这么多脚印。还有,这口棺材盖上没灰尘也没蛛网,一定是常常移动或什么的。” 古二少爷仔细看了看。 “妙妙,你头脑愈来愈灵光了。” “少爷过奖。” “快检查这口棺材有什么名堂。” 妙妙用手敲了敲棺盖,隐隐有空洞之声,再仔细照看每一个部位,嘴里“唔”了一声,直起身子。 “少爷,很古怪,只有一个楔子,应该是四个的。” “嗯,拔掉木楔。”妙妙用力一拉,木楔应手而起,木楔上连着一根三寸长的圆木轴。妙妙把这怪楔子送到古二少爷眼前。 “嗯!”古二少爷点点头。“现在你闪开,由我来。” 妙妙退站一边,把蜡烛举高些。 古二少爷上前端详了棺材几眼,然后用手掀棺盖,纹丝不动,再改用推,棺盖旋了开去变成打横。 “地窖入口!” “噢,”妙妙趋近前来。“这种鬼点子我看过。” 妙妙从怀里掏出手指头大小的一个小圆管,用力向下掷去,“蓬”地一声冲起一蓬火焰,然后熄灭,静待了片刻,没任何反应,这东西比问路石管用多了,任何人突然碰到这种情况必然有反应。 “少爷,里边好像没人。” “我们下去,要小心不能大意。” 两人先后跨入无底棺材,顺石级而下,到底,横进。 “有人!”妙妙低低惊呼了一声。 “是个女的,啊怎会……” 再前行数步,烛光照见了床上的赤裸女人,皮肤白皙细腻得令人目眩。 “少爷,是……是妙香君。” 古二少爷猛打了一个冷颤,冲上前,随即背转身。 “妙妙,人还活着么?” 妙妙上前探察。 “人还活着,只是身上有血。” “血?”古二少爷又打了个冷颤。“检查伤势。” 妙妙把蜡烛放在旁边的小桌上,动手检视。 古二少爷目光逡视这地下室,只是不看床上那令人心悸的赤裸胴体。地下室很清洁,是平时有人住的样子,靠侧还有两道门但关得很紧,心里暗忖,庄亦扬怎会找到这现成的密室而加以利用? “少爷,伤得不轻,伤都在背脊,是鞭伤。” “哦,再检查一下。” “什么?” “她是不是已经遭到污辱。” “这个……”停了片刻。“看是没有。” “那好,给她穿上衣裙。” “外衣已经破碎,尽是血污。” “将就再说,总不能……” “嘤咛”一声,妙香君突然醒转,睁开眼,眼珠子转动了阵,想坐起身,手才一撑,顿觉背部剧痛难当,而且全身赤裸,又倒了回去。不久前的一幕闪映心头,歇斯底里地嘶叫道:“庄亦扬,我做鬼也要找你!”然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妙妙有些手足无措。 “香君姑娘,先别哭,你伤得不轻,我先替你敷药,然后穿上衣眼,别的慢慢再说。”妙妙边说边动手。 “你是……”妙香君止住悲啼。 “我叫妙妙,是古二少爷的随从。” “古二少爷,我……呜……” “别激动,庄亦扬人呢?” “不……知道。” “这地窖另有出口?” “不知道。” 古二少爷挪步上前,试着去开那两扇门,门竟然是铁板做的,关得很牢,推不开,看来是朝里拴上,庄亦扬还藏在里面么?这是他立即想到的一点。估量了一阵,退后三步,举右掌,运足功劲,疾劈过去。 “轰”然巨响声中,铁门朝里坍倒,房里尽是箱柜,不知藏放的是什么东西。另一道门如法炮制,只见这房里有几桌床帐等家具,桌上还有杯壶,很整洁,是有人住,但现在没人影, 古二少爷在房中搜索了一番,没人藏匿,又转回原先那一间,只见箱柜全都上了锁,锁上吊着木牌,写的是“擅启者死”四个刺目的朱红大字。他大感惊讶,这箱柜里到底藏了些什么珍奇之物,竟然挂上禁牌?是庄亦扬捣的鬼还是原主人“狼心太保”孟飞的杰作?庄亦扬出道未久不可能借地藏宝,而孟飞乃是黑道巨魁,生前积了些不义之财较近乎情理。 “擅启者死”四个字很唬人,如是孟飞所为,人都死了谁来执行?想了想明白过来,这箱柜之内定然装有杀人机关,这是江湖人惯用的伎俩,反正自己从不贪非份之财,死活与自己无关,一笑置之。 “少爷,好啦!”妙妙在叫唤。 古二少爷出房步了过去。 妙香君已坐在床沿,虽然衣着不整,但总是遮盖了。 “古大侠,您……这是第二次援手救命。” “小意思,适逢其会罢了。” “古大侠,恕我得陇望蜀,请设法救幼弟一命。”说着就要下床,但才一动,牵动了伤口,痛得一龇牙。 “香君姑娘,坐着别动,我既然伸了手就一定会管到底,不须你请。” “古大侠,香君没齿难忘。” “我们得离开此地,妙妙,你扶香君姑娘走,我殿后,亦扬那小子也许已经从密道遁走,也可能匿伏在暗中,不能不防。” 妙妙扶起妙香君往外走。 古二少爷脚步一挪,目光同时下意识地扫向放置箱柜的房间,忽然发现一个高木柜的上端有样东西十分惹眼,不由收回脚,转脸向着房间,蜡烛的亮度有限,远的地方光照不及,视力便受了影响,他举步到房门边。 高木柜上是一个非常精致的彩绘锦盒,镶着金边,这不是一般民家所有的,盒子没加锁,只是扣着。 古二少爷两眼瞪大,呼吸也开始急促,他进房,取下,只见盒盖上绘的是双龙夺珠,周边则是虫鱼鸟兽。 这正是盛放“碧玉蟾蜍”的盒子,师父指示得很详细。 师父“赤胆铁判”郎风曾向成王爷保证半年之内寻回“碧玉蟾蜍”,而玄玄的师父“千面客”段小川临终时指出窃宝者是 “天煞星”。现在宝已出现,但此地却是“狼心太保”孟飞的家宅,到底谁是盗宝者?同时庄亦扬以此为巢穴,他是与孟飞有渊源,还是无意中发现这地窖而加以利用? 他打开锦盒,呆了,盒子是空的。 “碧玉蟾蜍”是被庄亦扬取走了么? 密室铁门原是内拴的,这密室应该另有暗道。 呆了一会,他开始找寻暗道枢纽,耗了盏茶时间,一无所获,心里牵记着妙妙和妙香君,要是碰上了庄亦扬,妙妙本身没问题,兼顾受伤的妙香君问题就大了。心念连转之下,他把锦盒带到隔室,撕块垫单包了匆匆离开。 回到停棺的厅里,不见人影。 此际天色已经大亮,但厅里阴森如故。 “妙妙!”古二少爷叫唤了一声。 没反应。他有些发急。 “妙妙!”他又叫了一声。 “嗯。”是一声哼声发自相对的角落。 古二少爷立即飘了过去,棺材的间隙里坐了个人,赫然是妙妙,不由心头大震,看来已经发生了意外。 “妙妙,你怎么啦?” “腿上挨了一梭子,背上挨了一刀,要不是……我情急之下冒叫一声少爷,把他吓走,一百个也没命了,哎哟,倒楣!” “是蒙面人?” “不错,我出来他早已在等。” “香君姑娘呢?” “当然被他带走了!” “以你的身手怎会中梭又挨刀?” “对方用的是子母梭,我怎么也没防到这一着,梭子飞来我顺手一拨,子梭钉上了我的大腿,我身子一歪,背上又被扎一刀,我不支倒地,情急之下我叫一声少爷我在这里,对方夹起香君姑娘飞遁而去。” 古二少爷苦苦一笑。 “玄玄不是在外面警戒么,他人呢?” “根本不见影子。” “这可怪了。先不管这些,疗伤要紧,你能起身么?” “可以。”妙妙手扶棺材挣了起来。“腿上我已经自己止血上药,背上我没办法,就麻烦少爷吧。” 古二少爷上前,把伤处的衣服撕开,这一刀委实够瞧,皮翻肉转,像一张婴儿的小嘴,还在渗着血水。妙妙递过药瓶,古二少爷倒了些药粉在伤口上。特制的伤药,血水立刻便收敛了,只是衣背全是血污。 “少爷!”玄玄出现厅门边。 “在这里。”古二少爷应了一声。 玄玄奔了过来,一看,两眼登时瞪得鸽卵大。 “妙妙怎么受伤了?”他显得相当紧张。 “你死到哪里去了?”妙妙没好气地说。 “这怪我。”古二少爷喘口气。“我因为发现一样相当重要的东西,没立刻跟出来,才让庄亦扬有机会。玄玄,你离开过?” “是的,”玄玄用指头凿了一下脑袋。“我奉命在外面警戒,为了扩大监视范围,我便上了庭院的大树,忽然发现围墙外有人影一晃,立刻追出去,结果碰到了‘武林公子’门士英,他说是得到消息赶来此地的,他说看到一个人影似乎是蒙面的,投入侧方的林子,要我助他包抄,我当然只好答应,但却扑了空,我随即折回来。” “哦,门士英人呢?” “没有碰头。”目光转过。“妙妙,你不要紧吧?” “死不了。” 玄玄伸了下脖子。 “少爷,香君姑娘她……” “本来已经救出来了,又落回庄亦扬之手,她的伤也不轻,人质没影子,妙妙现在需要休息,你带她离开此地,详细经过由她告诉你。庄亦扬带着两名人质定然无法走远,我在附近搜搜。也许能逮到他,你俩走吧。” “妙妙,我们走。”玄玄伸手要扶。 “别碰我!”妙妙凶巴巴地说,踉跄挪动脚步。 玄玄只好紧随她身后。 古二少爷留在现场,他心里相当着急,在地下室里,妙香君万幸还没被庄亦扬玷污,但这一落回他的手中,后果不问可知了,严格地说,这算栽了大筋斗,而妙妙也是破题儿第一遭受伤。如何才能逮到庄亦扬呢?这是个相当重大而急迫的问题。门士英既已来到此地,也许他已有线索。希望妙香君能躲过这场劫难。 他又想到取自密室中贮放“碧玉蟾蜍”的空盒子,自己此番奉师命入江湖,便是为了要完成这桩任务,现在算有了端倪,如果守株待兔,很可能得到进一步的线索,不过目前仍以先救妙香君姐弟的事为优先。 于是,他离开了凶宅。 同样在凶宅,不同的地窖。 妙香裙坐在床沿,紧紧搂着她的弟弟小虎,花容惨淡,一脸的无助。 “姐姐,不要离开我。”小虎的脸埋在他姐姐的怀里。 “姐姐再不会离开你。”泪水挂了下来。 “姐姐,我好饿。” “小虎,你暂时耐着。”妙香君轻抚小虎的背。 “姐姐,那坏人为什么要欺负我们?等我长大了,我要学武功杀坏人。”仰起脸。“姐姐,你怎么哭了?” “姐姐没哭。”用衣袖拭泪,眼泪偏像断了线的珍珠纷滚而落。 就在此刻,刺耳的怪声突然响起:“香君,美人,你现在已经失去了武功,变成了纤纤弱女,我爱怎么玩就怎么玩,没有人会来救你。谢谢你的暗器,的确非常管用。你听着,这里没吃的也没喝的,三天之后,你会奄奄一息,你的小鬼弟弟会先你上路,让你饱尝手足骨肉生离死别的滋味,然后,就轮到你上路,此地多的是棺材,棺材里的人都已是枯骨,随便哪一口加个人绝对不挤。武林第一美人永伴不知名的男人不是挺有意思么?哈哈哈哈……” “庄亦扬,魔鬼!”妙香君历叫。 “坏人,长大了我会杀你!”小虎也跟着叫。 “你永远长不大了,哈哈哈哈……” ------------ 第五章 情仇交织 妙香君紧紧搂着小虎,生怕他会突然消失似的。 “庄亦扬,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在承受着心身被撕裂的痛楚,憎恨已经到了极致,但为了保全范家的命根子小虎,她非忍受不可,即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所以她的口气又不若先前的激烈,她唯一的希冀是古少爷能来救她,她已经在心里默祷了一千遍。“你告诉我,只要你放过小虎,我什么都答应你。” “包括嫁给我?” “可以。”妙香君咬牙问答?她的心像是在碾砣之下,被碾得碎了又碎,一遍又一遍,变成了血肉模糊。 “那你如何向门士英交代?” 这句话就像一把利剑,直扎妙香君的心窝,脑内“嗡”地一响,然后一片麻木,许久,许久她才开口。 “不必交代,因为……我已经死了。” “姐姐,你……没有死。”小虎栗叫。 “妙香君,”庄亦扬已经完全掌握了主动。“我不喜欢行尸走肉。我要的是活色生香的名花,这样好了,等我埋葬了门土英,我们再-双两好。你身上的伤至少还需要五天才会复原,伤没好之前我不想跟你上床。” 妙香君欲哭已无泪。 “噗!噗!”两声,两个干馍掉在地上。接着,一把铜壶从顶上吊挂而下,平稳地落在桌面上。 庄亦扬的声音道:“这是吃的喝的,可以度命,别折磨自己.好死不如歹活,我得去找门士英了。” 以后再无声息。 小虎眼巴巴地望着地上发干变硬的冷馍,伸脖子直吞口水,以一个不怎么懂事的孩子而言,饥渴是难以忍耐的,胃绞肠翻的滋味比加诸身体上的任何伤害还来得痛苦。 “姐姐,我……” “你想吃?” “我很饿。”小虎的眼睛没离开冷馍。 “你……吃吧,”妙香君的声音已完全喑哑。 小虎过去捡起冷馍,凑向嘴边便啃。 妙香君闭上眼不忍心看。 小虎在家中是块宝,锦衣玉食,上下呵护,而现在却像是一只流落街头路尾饿坏了的小野狗,这种冷馍以前别说吃,恐怕他连摸都没摸过,此刻,他嚼得津津有味,仿佛是在享用生平第一次的最佳珍肴。 官道边的小吃店。 古二少爷也正享用他的盛餐,白木桌上摆了九道菜,还有一壶白干,在过路的客旅来说,这的确算是盛餐了,因为这是店里所能供应的全部。当然,一个人如此吃法是令人侧目的,现在店里有另外的六个客人,不时斜眼瞟来,要是他们知道这怪客是名动江湖的古二少爷,便不会感到看不顺眼了。 两名汉子进了店,目光激扫之下脸色突然变了变,低语了数声,在靠角落的空桌坐下,要了酒菜,便自吃喝起来,不时有意无意地朝古二少爷瞄上一眼,神色之间显得十分鬼祟,一望可知是两名江湖人。 古二少爷自得其乐地吃喝着,可能他被人看惯了,并不在意这两名汉子的举动,连眼角都不曾扫一下。 两名汉子不时低声交谈,吃喝得很匆忙,不久便会帐离去。 古二少爷也起身,把一锭元宝重重放在桌上。 掌柜的急步来到桌边。 “客官用好了?” “好了,这够么?” “太多了,够满座的客人吃喝还有余。” “好,所有在座的朋友算我请客。” 六个客人愕然惊望,掌柜的也呆了。 古二少爷从容离去。 客人们开始谈论。 “这可是稀罕事,他是谁?” “谁知道,八成是发了横财,银子不当钱。” “奇怪,有钱不换行头却拿来乱花。” “各位。”掌柜的说了话。“江湖上奇人异士多的是,人家花银子请客,各位落得白吃白喝干么还要损人?” 几个酒客涨红了脸再不作声。 两名汉子离开酒店约莫里许。 “这鬼天气还真是热得难熬。”一个边擦汗边说。 “到林子里歇会吧。”另一个手指路边林子。 “也好。” 两人弯向林子。 “我说姚老二,古二少爷怎么也在这条路上?” “管他,他又不认识我们。” 两人进入林子,把胸衣敞开。 “啊!”两人齐声惊呼。 古二少爷端坐在一块石头上冲着两人笑。 两人掉头就要走。 “别忙走!”古二少爷的藤条在石头边上敲了一下。“回来,我有话问你们,老明友见面连招呼都不打像话么?八成是干了好事对不对?” 两人只好回身,怔怔地望着古二少爷。 “朋友是……”那叫姚老二的期期开口。 “少装佯,你两个明明认识我的,要是连我都不认识,还在道上混个什么劲?在飞龙瀑下。你两个出头为‘金剑’庄亦扬收尸。表现了江湖道义,这点不赖,可是为什么又在事后偷偷把尸体挖走?” 两名汉子面色大变,互望一眼,双双飞弹而起。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叭!叭!”两响夹以两声凄哼,又双双落回原地,古二少爷又坐回石上,太快,就像是根本没动过。可能他藤条力道不小,两名汉子痛得咧嘴龇牙。脸色之难看就不必提了,身躯也在发抖。 “您……您是古大侠?”另外一个嗫嚅地问。 “不错!” “那天……古大侠也在场?” “嗯。你叫什么?” “常老九。” “哦,常老九,你告诉我,你们在玩什么把戏?” “没有啊。”姚老二接过话。“古大侠说的我们听不懂,什么挖走尸体……” “你两个是庄亦扬的手下对不对?” “没有的事。”姚老二打了一个哆嗦。 “不说也可以,每人五藤鞭,是死是残废看你们的造化。”抖了抖手中藤条。“预备好了,我是说打就打。” 两人只觉眼前一花,“叭!叭!”两声,各挨了一鞭,都是抽在背上,惨叫声中,两人趴了下去,背上已经开花,痛彻心脾,皮烂肉糜。别说五鞭,只消三鞭准送命,要是抽在头上,这一鞭就足以让脑袋爆开。 古二少爷已站在两人身前。 “起来,每人还有四鞭!” 两人翻起身坐在地上,惨哼不止。 “谁说,现在说还来得及。” “古大侠,我们……”姚老二望他的同伴。 “姚老二,你说好了。”常老九喘着气说。 “古大侠,小的说了,您会放过我们么?”姚老二以乞怜的目光望着古二少爷,他不敢再领教藤条。 “可以,你两个只是供人使用的小工具,我不会计较,听好,不许有半句虚言,否则会死得很惨。” “小的不敢。” “快说!” 姚老二与常老九突然上身一挺,双眼瞪大,歪了下去。 古二少爷陡然一震,两人怎会无缘无故倒地毙命?是自杀么?锐利的目光四下一扫,半个鬼影也没有,俯下身去检视,没有中毒的迹象,也没有自断心脉的征兆,但人是真的死了。是被人暗袭灭口么?可是四周无动静,也没见暗器飞来,人是怎么死的?不信邪,非查出死因不可,他又蹲下身去反复检查。 “哪里走?”一声暴喝遥遥传来。 古二少爷直起身,目注发声的方向。 一条人影从相反方向穿林而至。 古二少爷警觉回身,人影已到现场,赫然是“武林公子”门士英。 “古大侠,幸会!”门士英抱拳。 “是门老弟,刚刚怎么回事?” “在下发现了庄亦扬,却追之不上,他的身法太玄奇了,跟他交往时日不短,竟不知他隐藏了武功。”门士英赧然地说,目光一转,面露惊容道:“咦,这两个……” “我猜是庄亦扬的手下,突然暴毙,还没查出死因。” “庄亦扬的手下……”门士英皱了皱眉头,步上前去,蹲下身子伸手检视。许久,抬头道:“不像中毒,也不是以武功自杀,这……” “我正在问两人口供,两人突然倒地而亡。” “可曾问出什么?” “什么也没有。” 门士英又低下头仔细检视,突然兴奋地道:“找到了,相当狠毒的暗器,难道是庄亦扬下手灭口么?” “错不了,伤在何处?” “玉枕穴,有一粒米大的血珠。” “哦?”古二少爷也弯下身,审视了一下,用手掌贴上去,运起神功一吸,一根绣花针大小的钢针赫然呈现在掌心之中,直起身来,点头道,“果然是厉害玩意,远距离发射这细小的东西同时射中两人,而且是立即毙命。嗯,定然是以簧匣之类的机具发射的,的确是想不到庄亦扬竟然有这多门道。” “古大侠,在下想到了。” “什么?” “妙香君姐弟全落在庄亦扬的手中,而妙香君有几样家传的利器,每一样都很霸道,其中有一样叫做‘七巧宝盒’,是专门发射暗器的机具,远距离仍然有极高的命中率,看来妙香君的暗器已落入庄亦扬之手。” “唔。”古二少爷点点头,想起精灵古怪的妙妙挨了一梭一刀,不用说定然是妙香君家传的利器,这一落入庄亦扬之手。不啻是如虎添翼了。心念之中沉声道:“门老弟,庄亦扬急切报复,你可要多加小心。” “在下发誓要救出妙香君姐弟,生死早已置之度外。”门士英的语气显得相当激昂愤慨,“谢大侠的关注,” “对了,刚才他何以不用这利器对忖你?” “这……想来是因为有大侠在此,所以他急着逃避。” “也有道理。” “听玄玄说,大侠也正在力谋救妙香君姐弟?” “不错,既然管了这档闲事。就不能有始无终。” “在下无任感激。”门士英一揖到地。 “这倒不是。”古二少爷想到那间停满棺材的盂家别业,庄亦扬用以囚禁人质,当然也是他匿身之地,经过这一次风波,庄亦扬可能会另觅巢穴,但地下密室中发现收藏“碧玉蟾蜍”的锦盒,这对自己太重要,有再查探的必要,也许能找到有关的线索。心念之中:“我有事该走了,你谨慎些。”说完,飘身而去。 门土英怔怔地望着地上的两具尸体。 “门士英,找到你还真不容易!”声音倏然传来。 “灵妹。”门士英急忙迎过去。 两人相对,来的是花灵,她依然蒙着面。 “我叫花灵,不要叫我灵妹。”花灵语冷如冰。 “灵妹,你到底怎么啦?” “门士英,别跟我装蒜,你肚子里雪亮。” “我真的不明白。” “等我把妙香君的头割下来,摆在你面前;你才会明白,对不对。”眸光变成了冰刀,使人寒透到心底。 门士英俊面变了又变,最后是苦笑。 “灵妹,请听我解释,我……” “我不要听!”花灵的声音也变成了刀。“你是感情骗子,我把我的心交给了你,你却把它抛在地上践踏。告诉你,我不是这么好欺负的,两年前我们是因为打架而结识,今天我们同样以打架来分手。” “灵妹,你听我解释。” “今天这一架要见生死……”花灵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伤了我的心,我要讨回公道。”最后一字出口,素掌已挥了出去,这一掌迅厉无方,也是真的要打,绝不是故作姿态,攻击的是要害部位。 “灵妹。”门士英闪了开去。 花灵如影附形而上,掌掌相连,虽是肉掌却不输钢刀,要是被切中,非断筋折骨不可,转眼间攻出了十八掌。 门士英被迫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灵妹,我发誓……” “我绝不再受你玩弄。” 掌势一变,左右互济,切、劈、抓、拿、戳、点,每一式都是致命的路数,就仿佛不共戴天的仇家非要把对手置之死地不可。 一声闷哼,门士英挨了一掌,倒跄了五六步之多。 “灵妹,你……只消听我说一句话。” “不听,不听,不……”双掌一错又欺身而上。 “呛”地一声,门士英亮了剑,剑芒耀目森寒。 “很好!你早该动剑的,否则我下不了手。” “灵妹,我只是阻止你继续出手,让我有开口的机会,我把话说完,你要杀就杀,我绝不皱眉。”门士英的剑尖前指。“我对你的心至死不变,你该知道我不是见异思迁的人,我跟妙香君交往,是为了完成师命,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我要是对你变心会不得好死,指天为誓,指日为凭。”他快速地一口气说完,怕被花灵中途打断。 花灵攻击的姿势不变,但没出手。 “为什么不先让我知道?”显然她的心已经动摇。 “灵妹,要是我先告诉你而万一泄露出去的话,岂不坏了人事?”门士英一脸的无奈,俊脸成了苦瓜脸。 “我能泄你的底?” “隔墙有耳啊。” “好,那你说什么师命?” “请原谅我不能说,这是家师的严命,我不敢违背,正如同灵妹一直不肯说出家世一样,我从没对你强求过。” “你要是骗我……” “我说过了不得好死。” 花灵的手垂了下来。 门土英也收了剑。 一天乌云就此散尽了么? “灵妹,我们很久没在一道了,换个地方我们……” “不必,你虽然发了血誓,但我只相信事实不在乎誓言,舌头是片肉,爱怎么翻怎么翻,我要等事实证明。比如说,我跟古二少爷有亲密的来往,而我发誓我是另有目的,不得已而为之,你相信么?” 门士英愣住。 “说话,你相信么?” “我相信。”声音有些干涩。 “你回答得很勉强,说相信是因为你要我相信你的辩词,实际上你并不相信对不对?”花灵语利如刀。 “灵妹,一切就等将来让事实证明吧。” “嗯。”花灵转了话题。“这两个死者是谁?” “判断是庄亦扬的手下,被杀灭口的。” “庄亦扬也曾深爱妙香君?” “不错。” “那你是他的死敌?” “可以这么说。” “庄亦扬已经投瀑而死,他的手下为他寻仇……” “庄亦扬并没有死。” “什么?”花灵的目光如闪电乍放。“死人复活?” “不,庄亦扬为人十分狡诈,他故意安排了这出精彩的好戏,死的不是他本人,造成这种假象之后,他便可以用另一种身分出现展开残酷的报复行动,刚刚他就在此地出现过,慑于古二少爷的威势,他逃走了。” “刚才离去的是古二少爷?”花灵目光熠然闪动。 “不错,古二少爷也在找他。” “他能当着古二少爷之面杀人灭口?” “不,他是在暗中偷袭,人没敢露面。” “庄亦扬现在什么形象?” “蒙面人!” “也是蒙面人?”花灵当然忘不了她闯范府找妙香君下警告时被妙香君以家传独门利器所伤,却被蒙面人所救,救自已的是庄亦扬还是另有其人?依情理而论,应该就是庄亦扬,只有他才会在范府出现。 “什么,还有另外的蒙面人?”门士英紧张地问。 “我碰到过一次,不知道是否同一人。”花灵不想说出闯范府被救这一段,这是糗事,说出来丢人。 “在何处碰到?”门土英追问。 “就在前面大路,几天前的事了。”花灵隐瞒到底。 “他没对你怎样?”门士英锲而不舍。 “彼此不认识,他会对我怎样?” 门士英默然皱眉。 “我走了,记住我们之间的协定。” “灵妹……” 花灵已飘忽而逝。 孟家别业。 古二少爷又进入地下密室。这回他事先备了照明的蜡烛。 现在他有时间慢慢搜查,他开箱启柜,冀望能找到“碧玉蟾蜍”,越看越是心惊,箱柜里装的全是难以判断价值的珍宝金玉,看得他眼花缭乱,连手都禁不住发抖。全室翻遍了,没有“碧玉蟾蜍”的影子。 他坐下来仔细想—— 这里是“狼心太保”孟飞的别业,宝库当然是孟飞的,孟家惨遭血洗之后,这里变成了无主的凶宅。 据玄玄的师父“千面客”段小川临终遗言,“碧玉蟾蜍”是江湖巨盗“天煞星”偷窃的,那盛放“碧玉蟾蜍”的锦盒怎会在这宝库之内?“天煞星”与孟飞是同路人么?抑或“天煞星”与“狼心太保”孟飞本来就同是一个人? 庄亦扬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假设庄亦扬足无意中发现这凶宅密室,从破门的情形看,庄亦扬极可能并没发现这宝库,他只利用外间和密道。 如果说这些推断正确,那“碧玉蟾蜍”便永无追回之日了,因为盗宝藏宝者已经不在人世,宝不知沦落何方。 苦想了一阵之后,他起身离开宝库,对这些无价的珍宝毫无觊觎之念,他的确是有“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的修养。到了外间,他忽然想到寻找秘密的出口,像这种密窝,必然是设有一个以上的通道的。 由机关控制的密门最不容易被发现,但他必须找,也许人质就被囚在相通的另一间密室中。同时,这里的财宝已是无主之物,不能让它落入庄亦扬之流的手中而成济恶之源,找到密道便可设法予以封闭,以备将来做合理的处置。 于是。他开始探索搜找。 另一间密室中。 妙香君与小虎姐弟俩相拥而坐。 “姐姐,我们真的出不去么?”小虎已饿得有气无力。 “姐姐正在想办法。”这只是句不切实际的安慰之词,事实上根本无法破地层而出,石条石方砌的墙纵使有工具也动不了,没门没窗就像封死的墓穴。 “我们会死在这里么?” 一句话再次激起了妙香君求生的意志,她轻拍了小虎几下。站起身来道:“小虎,你坐着别动,姐姐找出路,只要找到机纽,我们就可以出去了。”说着,她开始在四周墙壁上一寸一寸地触摸、敲击、按捺。这已经不是第一遍了,她不死心,希望瞎摸瞎碰能撞上,这是绝望中的一丝希望,如果庄亦扬去而复返,不知又要使什么手段来折磨两姐弟,最惨的是功力已失,变成了俎上之肉。 小虎木木地坐着,他已失去了儿童应有的天真。 灯盏上结了老大一朵灯花,光焰暗淡下去。 妙香君扭头一看,暗道一声苦也,油已枯,灯将尽。她不敢声张,怕吓了小虎,用心地继续探索。 灯光更暗,小虎已经觉察。 “姐姐,灯要熄了,怎么办?” “不要紧,你坐着别动,姐姐在这里。” 妙香君心里像有火在烧,但她非忍住不可,手不停地在摸。突然,她叩击到一块砌石竟然有空洞的回声,顿时大喜过望,但砌石是平的,四周是接缝,别说按钮,连一点碍手的部位都没有,思忖之下,她双掌用力猛推。 怪事发生了,眼前现出一道可容一人出入的暗门。 灯焰抽长,亮了一下,然后熄灭,只剩下头头暗红。 “啊!”小虎惊叫了一声。 同一时间,暗门里一双怪手把妙香君拉了进去。 “姐姐!”小虎骇叫。 暗门随即还原。 “啊!”妙香君的惊叫余音在密室里回荡。 宝库所在的密室,古二少爷已经找到了秘道口,很巧妙,是在床底下。他持着蜡烛进入秘道,下降十级,然后平进,约莫七八丈已是尽头,一列石级斜升向上。他略作思索之后,登上石级,顶有石盖,像是封死的。藉着烛光他仔细观察,很容易便找到了机钮,装置与进口的完全一样,现在他需要考虑了,顶上是什么他完全不知道,如果贸然启开而遭受突袭的话,的确防不胜防。 考虑了一会,他吹熄了蜡烛,然后按动机钮。 一个方形的孔洞打开了,但洞外是一片黑。 古二少爷默察了一阵,然后缓慢地冒出头去,外面伸手不见五指,显然又是一间地下室。灯油味钻入鼻孔,他判断灯熄了没多久,这证明有人刚刚离去,或是知警而熄了灯火。他用藤条试探,洞口外上方覆盖的是木板,离地面不到两尺。上面是床,他立即做了判断。 他钻了出去,是在床底下,由于烛光刚熄,眼睛还不能适应黑暗,再好的眼力也无法立即辨物。 “姐姐!”一声孱弱而惊怖的呼唤,童子声音。 古二少爷心中一动。 “姐姐,你在哪里?我好怕!”又是一声。 古二少爷立即便意识到了,正要出声…… 烛光乍明,持烛的赫然是“武林公子”门士英。 “小虎!”门士英欢叫了一声。 “姐夫!”小虎起身扑抱门士英的双腿。 “小虎,姐姐呢?” “不知道,灯熄了,姐姐也不见了。” 门士英皱眉思索了一阵。 “小虎,姐夫先带你出去,然后再想法子找姐姐。” “唔。”小虎点头。 门士英牵着小虎,从壁间暗门出去,门又关闭,密室里又归于黑暗。 古二少爷从床底下钻了出来,心里在想:“门士英怎会找到这密室的出入口?妙香君何以会突然消失?八成还是在庄亦扬的手中,这小子够狡猾,每一次都被他先一步溜走,所幸小虎先已获救。”心念之中,他点燃了手中蜡烛,仔细察看暗门的位置,看不出什么,冰冷的石墙,任何可疑的痕迹都没有。 他又想:“小虎被囚在此地,庄亦扬迟早会来探视,如果留在这里守株待兔的话,必可逮到庄亦扬。可是门士英救走了小虎,庄亦扬定然会发觉,不是他本人也会是他的手下,说不定门士英和小虎中途会遭拦截,也许现在就已遇险,庄亦扬有夺自妙香君的利器,门士英绝非其敌,根本保不住小虎,应该救一个算一个。” 于是,古二少爷放弃了株守的打算,立即去找暗道机关。武力加上经验,他很快就启开了暗门,匆匆离去。 荒芜的后院,门士英面对蒙面人。 “庄亦扬,我不杀你誓不为人。”门士英咬牙切齿。 小虎站在门士英身后丈许远的地方,野草很高,只露出了一个头。 “谁是庄亦扬?”蒙面人的声音十分刺耳。 “你还要抵赖,你把香君藏在何外?” “庄亦扬藏了香君?” “呛”地一声,门士英亮出了长剑。 “庄亦扬,拔剑吧。” “我没带剑,也向来不用剑。” “哼!你怕金剑会暴露你的身分?我不管你用不用剑,我非杀你不可。”最后一个字出口,剑已挥出。 剑出人杳,蒙面人神奇地换了一个位置。 “门士英,你带着这孩子赶快离开,以后永远不许再来此地。” 门士英考虑了许久,终于回身抱起小虎迅疾离去。 蒙面人还站着没动。 古二少爷出现了。 “你……古二少爷?”蒙面人似乎很震惊。 “不错,你最好先交出妙香君。” “你跟姓门的是一路?” “并非一路,但目的相同,救人质。” 蒙面人的目光透过巾孔连连闪烁,极之怕人。 “飒!”古二少爷抖动了一下手中藤条。 “先交人咱们再谈价钱。” “妙香君被人绑架?”蒙面人反问。 古二少爷火大了,想不到庄亦扬不要脸到这种程度,劫持了人不敢认帐反而诡言狡赖,既然碰上了,这桩公案就非根本了断不可,不管他故意放走门士英和小虎的企图是什么,除去这种祸害等于是做善事。 “庄亦扬,我很后悔在鬼树林中一念存仁没杀你。” “庄亦扬不是葬身飞龙瀑下了么?” “对,别人只能死一次,你却能死两次。” “妙香君是遭庄亦扬绑走的?” “庄亦扬,我一向不轻易开杀戒,但今天非宰了你不可,你死定了!”藤条夹锐风飒然挥出,那股霸气较之快刀利剑还要凌厉三分,而这一挥所藏的奇奥变化令人莫测,即使是一等一的高手也难避过。 然而,蒙面人避开了,似乎毫不费事,他的身法与古二少爷的鞭法异曲同工,足堪称为双绝。 古二少爷火冒三丈,第二鞭又挥出,比之第一鞭更为骇人,藤条嘶风之声直如利簇刺穿耳膜,鞭影幻成无数黑蛇,飞噬上中下三盘各个要害,虚实不分,仿佛是同时以各种不同姿态与角度噬出。 蒙面人又神奇地脱出圈外,没有反击。 “住手!”他怪喝一声。 “你想说什么?”古二少爷收了藤条,心中直犯嘀咕,对方的身手之高,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竟然轻易地避过他两次攻击,“移形换位”之术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如果对方以得自妙香君的利器反击,谁能与抗? “我已经礼让两招没还手……” “你应该全力反击,因为我必杀你。” “郑重声明,我并非庄亦扬。” 古二少爷暗自一愣,这简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门士英业已证实他就是庄亦扬诈死重现展开报复行动,而飞龙瀑下的坟是空的,这点是启己求得的证据。看来这小子是存心要耍阴的,这比刀剑相见要狠百倍。 “那你是谁?” “蒙面人,别的你不必多问。” “摘落你的蒙面巾。” “你知道这是办不到的事。” “那就由我来替你摘了。”古二少爷又扬鞭。 “姓古的,我实在不想跟你斗。” “那是你的事,这桩公案今天非了断不可。”心念一转又道:“不能兵戎相见也可以,乖乖交出妙香君。” “什么原因使你插手这档事?” “我管闲事一向管到底,不会中途放手。” 就在此刻,一个风韵十足的中年妇人从厢房里现身出来,人美不说,满头珠翠、宝光四射,令人目眩。 古二少爷但觉眼前一亮。 中年美妇娉娉婷婷,仪态万千地移近前来。 ------------ 第六章 辣手摧花 就在中年美妇乍现,古二少爷转眼分神这一刹那,蒙面人像空气般消失了,古二少爷发觉时已经嫌晚。 中年美妇在距古二少爷数步之处停住。 古二少爷以十分冷漠的目光望着对方,她在此时此地现身必有所为,不用说,定然与庄亦扬是一路的。 “古二少爷?”中年美妇开口,声音脆得像少女。 “我就是!”古二少爷冰冷地回答,不称在下也不称区区或本人什么的,就直截了当地称“我”,这在行走江湖的人来说是十分罕见的。 “影子人?”中年美妇面带春花似的笑。 “对!”古二少爷只回答一个字,很不耐烦的样子。 “我长得惹人厌么?” “说对了。” “哈哈哈哈……”笑声如银铃,极为诱惑。“听闻传言,古二少爷是个怪人,今日一见果然不虚,我到底什么地方惹人厌来着?”她没有搔首弄姿,但很自然地风情万种,名符其实是女人中的女人。 “你自己心里明白。” “我不明白,至少我自认不太丑。” “我可以看到美丽的躯壳里所包的灵魂,你的灵魂丑恶无比。罂粟花很美,但它包藏的是毒,明白了么?” “哦?太有意思了。”中年美妇并不生气。“你我素昧生平,初逢乍见,你一眼就能看出我的灵魂不美?” “跟庄亦扬这等人混在一道,其内心不言可喻。” “谁是庄亦扬,我不认识。”中年美妇敛了笑容。 “光凭这句话就足以证明我的眼光没差。这幢别业是人尽皆知的凶宅,没有特殊目的的人不会涉足,你之出现是掩护他逃走对不对?”古二少爷披了披嘴。 “你指的是那蒙面人?” “不错。” “可是你错了,首先你判断错误,他并非庄亦扬。再则你想法错误,他要走,不需任何人掩护,我只是看在你古道热肠,对妙香君姐弟义伸援手,所以现身跟你见面,同时也是救你,否则你会毁在蒙面人手下。” 古二少爷的心在震动,蒙面人否认他是庄亦扬,而她也这么说,还提到妙香君姐弟,这就难以索解了。 “好,我们一样一样谈,先说你是谁?” “月移花弄影,斗转竹生风。” “芳苑夫人?” “你见闻不差。”她的脸上又泛出令人心悸的笑容。 古二少爷真正地震惊了,他听师父说过,“芳苑夫人”是百年来有数几个女巨擘之一,三十年前名噪江湖,为人介于正邪之间,只因为天生丽质,一般人只看到她美的一面,已二十年没现江湖,当年她便以“月移花弄影,斗转竹生风”这两句代表她的身份,她的来龙去脉没人知道,真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碰上。 “夫人跟庄亦扬是什么关系?”古二少爷不能不改变称呼,武林中极重辈分,他虽佯狂但不能失去大体,对方看起来是半老徐娘,但实际上已是花甲之龄,应该与师父同辈,不管她为人如何,总是前辈。 “我说过不认识庄亦扬。” “那就说蒙面人吧。” “嗯!关系极深,但我不会告诉你。” “那蒙面人又是谁?” “同样不会告诉你。” 古二少爷心里极不是滋味,现在的问题是蒙面人便是庄亦扬,如果不是,便有了两个一模一样的蒙面人,如果其中一个不能证明来路,那便是“芳苑夫人”故意如此说以淆乱视听。蒙面人在此现身,她也在此现身,而且承认双方关系极深,妙香君姐弟又被绑架囚禁在此,这当中当然有连带关系,偏偏她又说欣赏自己援手妙香君姐弟,情况与现实之间有极大的矛盾,相当令人困惑。 突然,他想到庄亦扬诈死复出,还杀两名手下灭口,相当乖戾邪恶,而眼前的“芳苑夫人”自己从没见过,无法判定真假,说不定是与庄亦扬联手行动,自己可不能任对方愚弄,得小心行事。 “夫人现身仅仅就是为了对我说句好听的话?” “未始不可。” “好!既然夫人强调蒙面人不是庄亦扬,又不肯说出蒙面人的身份,那我在没获得证实之前对蒙面人仍然以庄亦扬看待。”这几句话听来平淡,但却相当有力,进退皆有所据,无论以后采取什么行动都不会失去立场。 “你为何如此坚持蒙画人是庄亦扬?” “因为绑架妙香君姐弟的是庄亦扬,而他也是蒙面人,尤其妙香君仍在他掌握之中,我必须如此坚持,除非确切证明这蒙面不是那蒙面。” 芳苑夫人敛笑正色。 “好吧,既然如此,本夫人也要尽力求证,而且也不会放过庄亦扬。”这句话是真是假,只有她自己肚内明白。 “希望夫人说的是由衷之言,告辞。”微一抱拳,从容而去。 漆黑房间。 近于污浊的空气加上霉湿味证明仍然是在地下。妙香君躺在床上,衣物已被褪得精光,片丝不挂,全身酸软如绵。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有只手在她赤裸的胴体上游走,她无力反抗,也无力自裁。 这是在狂风暴雨恣意蹂躏之后。 她想,她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是躯壳。 “香君,太美妙了,想不到你还是处女之身。” “庄亦扬,你杀了我吧。”妙香君的声音已经僵硬,她已经承受了天底下最大的污辱,她希望化成灰,化作泥,永远消失,只当世间根本没她这个人。“求你,杀了我,否则,我会化成厉鬼来找你。” “香君,我舍得么?你不会变厉鬼.因为你太美,嘿嘿嘿嘿……” 刺耳的怪笑声中,一个赤裸的躯体又压上她的身。 她像被凌迟,被肢解,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悠悠醒转,她的灵魂早巳丧失,思想也已完全麻木,羞愤怨毒也不再存在,痛苦到了极致便会自然消失。她瞪着眼望着黑暗,心里也是一片黑暗。 “香君,春风三度,你满足了么?” “……”没有反应。 “香君,我倒是非常满意,很可惜,我不能长久保有这份满意,只能供着回味,因为你是门士英的人。” 这话像刀,锋利的刀,但妙香君已不感痛楚,她的心已彻彻底底地死了,而肉体,似乎已不属于她。 “香君,我庄亦扬是君子。言而有信,小虎已在门士英的身边,从此以后你跟门士英就可以长相厮守,鱼水交欢。不过有一点得坦白告诉你,我同时也通知了门士英,他本来赢但却输了。因为他争到的只是一朵残花。” 天底下大概再没有比这更恶毒的手段了。 “啊!”妙香君厉叫了一声,这一声厉叫是她对命运之神的抗议,是一种惨遭毁灭的呐喊,没有任何具体的意义,也可以说是一种哀鸣,就仿佛禽畜被屠刀切断喉管时所发出的声音一样,可谓之惨绝人寰。 “香君,我早说过不会杀你,所以你还会活下去。” “我……要死……”是低沉的呻吟。 “香君,门土英爱极了你,他不会在意的。”庄亦扬的声音充满了得意,刻毒得无以复加。 妙香君不再有反应。 就在此刻,房外传来一阵轧轧之声。 妙香君只觉穴道一麻,随即失去知觉。 再次苏醒。眼前大亮,房里竟然燃了灯火,本能地她急伸手抓衣遮掩身体,一看,衣裙已还了身,转目,心血狂涌,床前不远赫然站着一个蒙面人。她坐起身来。目眦欲裂地瞪着对方,眼睛里似要喷出血来。 “庄亦扬,畜生,我做鬼也不饶你。” “是庄亦扬糟蹋了你?”蒙面人的声音相当怕人。 “你还想折磨我?” “我不是庄亦扬。” 妙香君一动,发觉功力已经复原,她一跃下床,举手便朝蒙面人抓去,一副拼命的姿态,面目一片凄厉。 蒙面人闪开。 “我不是庄亦扬。”他再一次说。 妙香君又扑上,但一下子便被蒙面人扣住手腕。 “香君,你冷静些,听我说,完全是我的错,我没照顾好你姐弟,我愧对天地良心,这是报应,上天在惩罚我,我……”他竟然哽咽,“香君,那天晚上,在花园亭子里……我吓了你。” “放开我,庄亦扬,你……你是魔鬼。”妙香君嘶声厉叫。 “香君,你要怎样才会相信,我不是庄亦扬。” 妙香君在剧烈地发抖。 “香君,我会抓到那小子,把他寸骨寸剐。” 妙香君仔细观察,这蒙面人在眼神、体型、声调各方面与庄亦扬扮的蒙面人是有些差别,那他是谁? “香君,我跟你父亲是刎颈之交,他不幸谢世,我有责任照顾你姐弟,可是,我疏忽了,害你姐弟受这等迫害,我愧对你父,百死莫赎。”顿了顿。“想不到这畜生竟然能摸透这里的机关。” “那你究竟是谁?” “刚说过,跟你亡父人是两个,命是一条。” “你不说你是谁?” “目前不能,你叫我叔叔吧。” 妙香君沉默了好一阵,心中的疑惧并未完全消失。 “叔叔,庄亦扬为什么要冒充你的形象,还模仿你的声音?” “不知道,但我会查明。”略顿又道:“香君,你回家去吧。” “不,我不回家。” “为什么?” “我已经没脸再见门士英。”她的心在滴血。 “听我说,如果你不回家,漂流在外,便给庄亦扬那狼子以可乘之机,而小虎需要你照顾,同时,你是遭逢意外,与名节无亏,门士英如果明理他会谅解。再说,他本身也难辞对你照顾不周之咎。” “不,纵使他不计较,我也无颜对他,勉强结合,会痛苦终生,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杀庄亦扬。” “你先回家,别的以后再说。” “不!”妙香君的话意十分坚决。 “这……好吧,你暂时跟我走。” 妙香君并不完全相信蒙面人的说词。但现在她已经不在乎了,女人最宝贵的贞操已失,再没什么值得怕的了,如果这蒙面人就是庄亦扬,正好逮到了复仇的机会,暂时装浑跟他在一道再相机行事是上策。 “好,我跟叔叔走。”她毅然答应。 古二少爷像游魂般飘行在离孟家别业不远的官道上,没有目的,他只是在想心事,希望从纷乱中理出头绪来。 两个蒙面人是二而一,还是二而二?如果这二而一,那便是庄亦扬的诡计。如果是二而二,其中一个是庄亦扬,那另外一个呢?是谁模仿谁? “芳苑夫人”是赫赫有名的女巨魁,她承认与蒙面人之一有极深关系,而她又关心妙香君姐弟的安危,她是什么身份? 庄亦扬与凶宅宝藏的主人是什么关系? 宝藏的主人是否就是失踪的“天煞星”? 那“天煞星”与已死的凶宅主人“狼心太保”孟飞又是什么关系?两个人难道又是二而一?这极有可能。 “古大侠!”一声轻唤, 不期而至的是“武林公子”门士英。 “是你?”古二少爷止步。“情况如何?” “在下已经救出了小虎。” “哦,太好了,妙香君呢?” “还没下落,只好在这一带盲目寻找,照小虎的说法,香君是在庄亦扬的手中,在下真不敢想象。”门士英皱起眉头,一副焦灼万状的样子,的确,以庄亦扬的心性和手段,妙香君的遭遇难以想象。 古二少爷也皱起眉头。 “庄亦扬的做法太古怪。” “古大侠想到什么?” “他报复的对象应该是你,却把目标定在妙香君身上,妙香君又不是移情别恋,是他跟你决斗输了,这么做显然不合情理。” “大侠说的是,可是,依在下的看法,庄亦扬分明是以折磨妙香君来报复在下。可能,他已占有了她。” “嗯,他准备慢性报复,手段太卑劣。” “他的最终目的是要在下无法与香君结合,使双方永远痛苦,这比杀人还要残酷。”门士英咬牙切齿。 “你知道有一个女人深爱着你么?” “谁?”门士英一怔神。 “花灵!” 门士英目光闪了闪,默然了片刻。 “男女之间的感情是勉强不来的,在下为了妙香君而与庄亦扬做了无数次的生死决斗,最后一次如果输的是在下,早已经不在人世。” “这么说,你是死心蹋地爱妙香君?” “是的,至死不改变,古大侠何以知道花灵喜欢在下?” “她自己表示过,而且也找过妙香君。” “噢,她太一厢情愿了。” “什么,我一厢情愿?”花灵从路边闪现,身法之奇,令人咋舌。“门士英,你还想对我花言巧语么?” 古二少爷大惊意外。 门士英脸色大变,但瞬即恢复正常。 “灵妹,别忘了我上次对你所做的解释。” “我——不——信。”花灵一字一顿地说。 “灵妹,你务必要相信我。”门士英苦着脸说。 “我问你,一个人能死几次?” “你这话……” “你对妙香君的爱死不改变,你对我的心也是至死的不变,这都是你亲口说的。你为了妙香君不惜与庄亦扬做生死的决斗,你向我解释……” “灵妹!”门士英立即截断了花灵的话头阻止她再说下去。“我对你所做的保证是我俩之间的私事,没有公开的必要对不对?江湖上有许多事是情非得已,你是聪明绝顶的人,难道想不透这道理?” “我早想透了!” “那太好啦!” “你想左右逢源,脚踏两条船。告诉你,玩火者必自焚,我的感情绝不容许任何人玩弄,我不相信什么缘,什么命,只相信事实,其他都是空话。”花灵说这番话声音仍然十分悦耳,不像是生气的样子,身影一晃,她已到了门士英身后,一柄亮晃晃的匕首同时抵上了后心,身法之玄,动作之快,已到了惊世骇俗之境。 古二少爷外号“影子人”,在身手跟步法及速度方面有独到的修为,但也不禁为之惊叹,他是头一次见识一个年轻女子能具备这么高的身手。同时,他对门土英的人格起了怀疑,他有权利拣选爱的对象,但不能出之以欺骗。 门土英苦笑。 “灵妹,你得给我证实的机会?” “对,我现在就要证实你能死几次。”声音是好听,但语意却太以骇人,如她真要杀人,谁也阻止不了。 “灵妹,你要我死我无怨无悔,下手吧!”门士英的确没有任何恐惧之色,一副生死全不在乎的样子。 古二少爷不能不开口了,他不能坐视悲剧上演。 “花灵,愿意听我一句话么?” “你说。” “事实需要时间来证明,不要逞一时的意气,这样可以避免后悔,我一向也见不得口是心非的伪君子,但我能克制,所以还没碰上过后悔的事。” “你要我放过他?” “你本来是爱他的,对么?” 花灵果然收了匕首,移位到顶角的位置。 门士英深深吐了口气。 “你们不但认识,而且很熟?” “不错。”花灵抢着回答。“二少爷做过我的客人,我们曾经欢饮谈心,而且很谈得来,你没想到过吧?” 门土英脸色变得很难看。 古二少爷觉得很奇怪,他既然深爱妙香君,为了她甚至不计生死,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他是想鱼与熊掌兼得么?花灵蒙面巾之下是丑恶的面具,面具之下定然是一张极美的脸,堪与妙香君媲美,否则门士英不会如此。另方面,花灵的武功定然高出妙香君甚多,说不定还在门士英之上,这也应该是门士英舍不得放手的原因。 “花灵,谢谢你给我面子。” “嗯,这不像古二少爷说话的口吻。”花灵的表情被面巾和面具所掩看不到,但可以想象是调皮的笑脸。 “好吧,换一个说法,你很听话。” “这还差不多。” “我该走了,门老弟,你好自为之。”他说走便走,如行云流水而去,由于穿着而显得落魄的身影这时看起来是无比的潇洒,他本来就是潇洒的,所谓“是真名士自风流”,在他身上完全彰显。 “片语释干戈。”门士英感慨地说。 “哼,要不是二少爷……”花灵只说了半句便住口,后半句不问可知是:“我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你。” “灵妹,”门士英笑笑。“难得古大侠古道热肠,做了鲁仲连,不然我只有瞑目在你的利匕之下了。”略顿又道:“我向你解释关于妙香君的事是不能入第三人之耳的,我真担心你一说出来坏了我的大事。” “在事实未证明之前,你说什么我也不相信。” “那就等事实证明吧。”喘口气转了话题。“灵妹,你对古二少爷的看法如何?”眼巴巴地等待回答。 “正人君子中的怪人。” “形容得好,你很欣赏他的为人?” “是有这么一点,看来我们之间暂时没什么话好谈,我走了。”娇躯一扭,像一只彩蝶翩然而去。 门土英怅然呆立着。 “少爷,”玄玄搔搔头。“照这么说,‘武林公子’门士英艳福不浅,最美丽的两朵江湖之花全爱上了他。” “你怎么知道花灵也是朵江湖之花?” “这……凭两点理由判断,第一,从花灵的声音与身材判断,蒙面巾之后的脸孔绝丑不到哪里去。第二,门士英一表人材,如果花灵本身不够条件的话,她不会死缠门土英,所以我认为她定是个美人。” “嗯,有点道理。”古二少爷点点头。 “照少爷的说法,门士英是有意享齐人之福?” “怎么,你羡慕?”妙妙白了玄玄一眼。 “哎,我可没这么说,也不敢这么想。”玄玄忙辩白,他对妙妙是既爱又怕,凡是斗嘴他总是输家。他抽了抽肩膀,转望古二少爷。“少爷,庄亦扬那混小子挟持妙香君定然还不是窝在那幢鬼屋子里,他报复的目的是恨决斗输给门士英,争的对象是妙香君,人既然在他手中,他当然爱把她怎样就怎样,绝不会原物奉还门士英。” “玄玄,你专朝歪路想。”妙妙又开口。 “这是依情理而断,怎能说是歪路?” “你是将心比心?”妙妙分毫不让。 “说什么我也不会变成庄亦扬。”玄玄笑笑。 “玄玄,出去迎接客人。”古二少爷抬头望向门外。 玄玄微微一怔,转身步了出去。 古二少爷示意妙妙避入房中。 妙妙起身进房,虚掩上房门。 这偏院是包租的,院门经常紧闭,连店家也不能随便进出,客人来访未闻小二传报,显然这客人是舍正道而不由的不速之客。古二少爷人在屋内而且正与手下交谈,居然能觉察有人造访,这一份功夫弥足惊人。 外面传来了话声—— “小的专诚迎驾。”玄玄说。 “你叫玄玄?”女人的声音,娇脆而甜。 “是的。” “你们少爷怎知我会来?” “嘻,我们少爷练有‘天眼通’的神功,请!” 客人入厅,玄玄后随。 古二少爷起身。 “花灵,稀客!” “这地方不错。”花灵游目浏扫。 “比起你那地方有天壤之别,请坐!” 双方落座。 “找我有事么?”古二少爷笑问。 “没事不能拜访?”花灵目光闪动。 “能,能,当然能,请也请不到的贵客。”转头。“玄玄,要店家立刻备酒,上等的,摆在西厢。” “是!”玄玄恭应一声,快步离去。 “二少爷,我坐一会便走。” “礼尚往来,如果你认为不方便,咱们来个别开生面,席分两桌,隔室而饮,交谈而不对面,如何?” “不嫌太费事?” “不会,主随客便嘛!” “这个……如果客随主便呢?” “那太好了!” “二少爷,你是存心要我出丑么?” “是你自己说客随主便的。” “嗯,我很欣赏你这个朋友,对了,记得你还有位助手叫什么妙妙的,怎不见她的人?”花灵转目张望。 “她在养伤。” “怎么,她受了伤?谁能伤得了她?” “庄亦扬,用诡计暗袭。” “他怎么敢对妙妙下手?” “为了人质。” “妙香君姐弟?” “对!”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玄玄来请,酒席已齐备,两人移位西厢房,相对落座,玄玄斟上酒,这桌席满考究的,虽不如花灵的石窟密宫那等铺排,但也属上等。“玄玄,你到外面去,把门带上。” “是。”玄玄退出,带上厢房门。 “花灵,面巾可以除下了。”古二少爷望着她。 “我知道你早就想看看我的真面目。” “当然,好奇是免不了的?不过,你可以保留面具,反正不碍吃喝。”古二少爷心里是很想,但故作淡然。 “我没带面具。” “这……”古二少爷的心跳荡了一下。 花灵缓缓伸手揭下蒙面巾。 古二少爷眼前一亮,人也呆了一呆,几乎脱口惊叫。 美人,绝不亚于妙香君,而两人的特点一样,身上散发异香,这真是匪夷所思的异数,完全与料想中的一样,她真的是美人眙子,与妙香君有所不同的地方是她神色之间所表现的慧黠,柔中带刚,而妙香君是完全的柔媚。 “我们喝酒吧。”花灵妩媚地一笑,真如春花怒放。 “好。”古二少爷举杯。 “你看了我的长相觉得怎样?” “人如其名,是花之灵。” “说得好,干杯!” 花灵的性格开朗,不拘小节,两人无拘无束地畅饮起来。花灵是海量,古二少爷是豪客。两人对上了马口,欢愉之情溢于言表,大有相见恨晚之慨,你来我往,不说喝得天昏地暗,至少也是浑然忘我,几不知世间还有其余事。 “咯咯!”门上响起了叩击声。 “谁呀?”古二少爷问。 “是我,玄玄。” “什么事?” “有不速之客到访。” “哦,谁?” “‘武林公子’门士英。” 双方对望了一眼,花灵的嘴噘了起来。 门土英此时来访,的确不是时候,他是花灵的意中人,而花灵现在陪古二少爷喝酒,这情况的确尴尬。 “花灵,怎么样?” “要他进来。”花灵不假思索。 “方便么?” “你二少爷觉得不方便?”花灵反问。 “哈哈”一笑,古二少爷道:“玄玄,请他进来。” “扫兴!”花灵嘀咕了一句。 ------------ 第七章 野店迷踪 古二少爷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花灵是自己找上门的,现在两个人在一起喝酒,而她与门士英之间有感情上的纠葛,这样一来,门土英误会难免,变成自己夺人之所爱了,这黑锅可不能背。传出江湖会影响自己的形象。 “花灵,这样妥当么?” “有什么不妥?” “如果门士英误会……” “你怕他?” 古二少爷无言以对。 厢房门推开,玄玄已领着门士英来到门口。 门士英一看房里的情形,脸色大变,眼里全是惊妒之色。玄玄并没告诉他花灵在此,是以他心理上毫无准备。 “灵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哪里,跟谁要好,你无权过问。” 门士英的脸上泛了紫。 “门老弟,你来得巧,进来喝两杯。”古二少爷开口。 门士英收回盯在花灵脸上的目光。 “谢谢,在下刚刚用过。” “找我有事?” “可否借一步说话?” “可以。”古二少爷起身。“花灵,你坐一会。” “我等你,可别耽太久。”花灵的声音很腻。 “灵妹。”门士英的称呼不变,脸色却变了,变为正常,这一份克制的功夫可真教人佩服。“我只对古人侠说几句话,说完立刻就走,不会扫你的兴致。”很和平的一句话,但话中却带着刺。 “这样最好。”花灵当然不是省油的灯。 古二少爷已出了门,与门士英走到院子中央。 “门老弟,什么事?” “孟家别业已经被烧成平地。” “什么?”古二少爷的确吃惊不小,他立即想到那间地下宝藏库,这一来,那满屋子的珍宝岂非尽付之一炬?“是有人故意纵火么?” “可能是,好端端是不会起火的。” “老弟的意思是……” “在下怕妙香君已葬身火窟,尸骨无存了。”门士英的声音激动而带着干涩。“庄亦扬够狠!” “你断定是他?” “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你搜查过火场没有?” “余烬未熄,还无法搜查。” “这……”古二少爷深深一想。“我会查明真相。” “告辞。”门土英抱了抱拳,不待古二少爷反应,转身便朝院门走去,看来他对花灵在此宴乐的事是无法释怀的。 古二少爷没留他,径自回到厢房。 “他走了?”花灵不经意地问。 “走了。” “我们还是喝酒吧。”她没问门士英来此何事。 “好!”古二少爷也乐得不说。 “二少爷,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来找你么?”花灵眨了眨眼,酒,使她变得娇艳欲滴,真正地秀色可餐。 古二少爷是人不是神,也不是有道高僧,而是真正的男人,面对这样的女人,尤其是在醉意中,他能完全无动于衷么?当然不,他的心湖已被勾起了涟漪,偏起脸,恣意地欣赏,竟忘了回答花灵的问话。 “喂?你听到我说的没有?”发了娇嗔更迷人。 “哦,你说……不,你问为什么来找我,你来时不是说没事也可以找我么?何必一定要有事?” “可是我有事。” “什么事?” “听说武林中有个谁也惹不起的老怪物‘赤胆铁判’郎风,他以武林中的执法者自居,专管不平事,而你便是他的传人,对不对?”花灵瞪大眼直望着古二少爷静待他的答复,神色之间显得十分认真。 古二少爷心头暗震。 “你怎么知道?” “这你别管,你这么回答表示你已经承认了对么?” “我不否认。” “那你到谷城来绝非闲荡,是有事要办,对不对?” 古二少爷真正地震惊了,看来花灵的来意相当不简单,必有所为而非偶然。他随即想起在飞龙瀑后峰的山窟秘室里,她曾经想要取自己的性命,后来又突然改变主意。她的来路自始就没透露过,她的真面目也是今天才显示。偏偏她又知道自己的出身来路,这些情况显示这当中有极大的文章,可得小心不能坠入她的彀中。 “对!”古二少爷点头。 “能告诉我么?” “可以,不过,我得先知道你的来历。” 花灵考虑了片刻,眸光闪动。 “二少爷,我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曾经说过,家父母是避世之人,不便提名道姓,而我们住的山洞虽然经过精心布置却没有取名,原因是不想传之武林。你当不会忘记你曾戏言那地方该命为‘花灵洞天’。” “嗯,我记得。”古二少爷心中一动。 “那里就叫‘花灵洞天’,家父母十分欣赏这名字已经勒石为名了,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 古二少爷很是感动,心里暗忖,花灵是有心的么?可是她早先心许的是门士英,莫非又改变初衷了?当然,这可以解释,门土英对她不忠移情到妙香君身上…… “二少爷,我不想强人所难,说不说在你。” “我说过可以,当然会说。我在找人。” “找谁?” “一个酷嗜珍宝古玩的有名人物。” “哦,能再透露一点么?” “天煞星。”古二少爷一字一顿地说。 “‘天煞星’?我听说过。”花灵显然很振奋。“而且,我有他的线索。” 现在是古二少爷振奋了,真的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自己费尽心力苦无头绪,想不到花灵会有他的线索。 “什么线索,快说?” “这有条件!”花灵神秘地笑笑。 “条件,你怎么也作兴这一套?好吧,你说,什么条件?”古二少爷近乎急迫的目光直盯在花灵的粉靥上。 “其实。这也不算是条件,可以说是一个要求,” “说呀。” “我要你把我当永远的知己。” “可以。”古二少爷毫不考虑地便应承了,像这种江湖绝色,打着灯笼没处找,她居然主动提出来还有什么好考虑的,答应都来不及。转念一想,突然觉得不妥,交朋友彼此期许为知己自然是久远的,这是很平常的事。可是她是女人,男女之间作为知己,在自己的立场而言,她便成了自己的红粉知己,而且是永远的,这当中便有玄机了,自己一时大意,竟被她给套住了。 “你答应了?”花灵又追问一句。 “唔!”古二公子点点头。“不过。” “还有不过?” “你对门士英如何交代?” “嗨,这需要交代么?我交朋友与他何干?他已经有了妙香君,女貌男才,心心相印,我犯不着横岔一枝。” “好,我答应永远和你做朋友,而且视你为知己。”古二少爷铨释了花灵刚才的那句话,特别强调朋友二字,不着痕迹地为自己留了余地。 “现在我就告诉你,我知道的钱索。”花灵抿了口酒。“‘天煞星’是个神秘人物,没人知道他的出身来路,但他有个最知己的朋友叫‘天眼客’,擅长于鉴识珠玉古玩,任何东西只要一经过他的眼,真伪价值立辨。他隐居在荆山下的一个小镇上,‘天煞星’跟他每年聚会一次,如果找到他便可以查出‘天煞星’的来踪去迹。” “‘天眼客’……是听说有这么个人,已经多年没现身江湖,原来他已退出江湖,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家父说的,应该很正确。” “花灵,谢啦,这对我太重要了,来,干一杯!” “干!” 两人干了杯。 “花灵,既然我们已经是知已朋友,彼此之间就不应该有任何芥蒂存在,否则就不是知己了,对不对?” “对!你准备说什么?”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为什么要杀我?” “啊,这个……听传言古二少爷是位相当了不起的人物,把你形容得神乎其神,我不服气,想要试试你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同时想见识一下你在面对死亡的威胁时是什么反应,所以就玩了个小小的游戏,事实上我并没有真的付诸行动,对不对?” “我相信你的解释。” “对嘛,这才叫知己,你准备何时动身?” “得等妙妙复原,三五天之内吧。对了,荆山那么大,山下的镇集也不少,没有个地名怎么找?” “让我想想。”花灵蹙额沉思了一阵,眉头一舒道:“想起来了,那地方叫望山集,住户不多,除了集期半天看不到一个外地人,到了地头一打听就知道,我陪你去走一趟如何?” “我看不必了,如果你有空替我办件事。” “什么事?你说。” “查庄亦扬的行踪。”他本来是要说查妙香君的下落,但一想不妥,她再怎么豪爽终究是女人,女人多半心胸狭窄,妙香君是她的情敌,说了等于是给她出难题,所以及时改口说成庄亦扬,事实上能查出庄亦扬的行踪便可追出妙香君的下落,本就是二而一的一件事,只是说法不同而已。 “好,我会尽力,这件事即使你不说我也要办,庄亦扬这小子太可恶了,应该给他点报应。”花灵义形于色。 望山集。 地如其名,抬头便见山,位置在山脚下,是进出山区的孔道,全集二三十户人家,除了一间客栈兼饮食店之外,其余都是山产杂货店,是山居人的补给站,也是山产的集散地,每逢月望便是集期,前后有五六天的热闹。 古二少爷和玄玄妙妙已投入客栈,由于还没到集期,客栈里就只他三个客人,倒是饮食店还有生意,出山买日用什物的非光顾这间独一无二的饮食店不可,当然,跟集期是不可同日而语的,热闹与清淡成强烈的对比。 现在是傍午时刻,古二少爷他们三个在店里喝酒。 食客一共五个,另两个是猎户打扮的年轻小伙。 三个店伙闲着聚在一桌打纸牌。掌柜的在柜台上打盹。 玄玄走了过去。 “掌柜的,我们少爷请你喝两盅。” “什么?”掌柜的睁开眼,打了个呵欠。 “我们少爷请你喝两盅。” “不。”掌柜的摇手。“店里规矩,不能陪客人喝酒,好意心领了。” “过去坐坐总可以吧?” “有事么?” “有件事请教。” “嗯。”掌柜的抓起汗巾擦擦手,步了过来。 “请坐!”古二少爷抬手。 掌柜的坐下。 “客官有什么指教?” “想向掌柜的打听个人。” “什么样的人?” “天眼客。” 这掌柜的半百过外,两鬓已现霜痕,人倒是满福泰的。 “天眼客?”掌柜的皱起了眉头。“这听起来像是江湖朋友的外号,今天头一次听到,有名姓么?” “没有,只知道这外号。” “这就难了。” “听说他就住在这集子上?” “这集子一共二十七户人家,都是做生意的,每一家的三代我都可以一个一个数得出来,根本就没有江湖人,客官的消息可能不正确。” “应该正确无讹才对。”古二少爷目光已带刺。 “对不起,小老儿帮不上这个忙。”掌柜的起身。 “好,我们不谈什么‘天眼客’,就说是这么个人吧,在这望山集附近,可住有什么深居简出,平素不和人打交道的人?”古二少爷换了个方式问。 “没有。”掌柜的摇了下头,转身走了。 三个人互望了一眼。 “少爷,这老家伙有问题。”玄玄低声说。 “怎么说?” “我用‘内元共振大法’测试出他有一身功力,分明是江湖人,偏偏又回得那么干净,说不定……” “说不定他就是。”妙妙接了后半句。 古二少爷抿嘴笑笑,以目示意两人别再提这问题。 凄清的月光,照着孟家别业火劫之后的废墟。 残垣掩蔽的暗角里幽灵般坐了个人,是花灵。古二少爷临行托她查庄亦扬的行踪,她倒是满认真的,她在这废墟里已经伏伺了五个晚上,任何可疑的影子都没出现过,但她仍耐心地守候,她希望能替古二少爷办好这件事。 月到中天,万籁俱寂。 花灵在想,这里已成废墟,庄亦扬不可能再来,自己在此地守株待兔,是否做法不对?心里才这么想,人影便出现了,是个蒙面人,浮现在废墟中央,花灵掠了出去,只那么一闪便到了蒙面人身后。 “庄亦扬,你终于现身了。”花灵开口发话。 “你是花灵?”蒙面人没回身。 “你怎么知道?”花灵大惊意外。 “我对你的了解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蒙面人缓缓转过身来,熠熠的目光直照在花灵的脸上。“花灵,你现在不戴面具不蒙面,是为了古二少爷的缘故么?” 花灵再慧黠也不由心弦剧颤,自己以真面示人是从拜访古二少爷开始,以前从来没有过,对方对自己的一切真的如此了解么? “你是庄亦扬?” “不错,我不想否认。” “你知道我在等你么?” “知道,你已经守候了五个晚上。” “你怎么知道的?”花灵骇异至极。 “这并不稀奇,我有耳目。” “那你知道我为何找你?” “为了讨好古二少爷,甘愿为跑腿。” 这句话非常刺耳,也够讽刺,但花灵并不在乎,因为庄亦扬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而使她完全陷入震惊之中。 “你既然明白还敢现身?”这是她的反击,但显然地不够力量。 “你难道会杀我?”庄亦扬冷冷地问。 “你可能说对了。”花灵的信心抬头。 “你杀我有理由么?”庄亦扬仍是不在乎的口吻。 “因为你太邪恶。” “邪恶?哈哈哈哈……”庄亦扬大笑。“花灵,我‘金剑’庄亦扬竟然蒙你这么看得起,给戴上‘邪恶’这顶帽子,真是荣幸之至,不过,这有失公平,我在江湖道上既不邪也不恶,而江湖人免不了是非恩怨,你是站在古二少爷的一方说话,而我却是站在与门士英妙香君两个敌对的立场,我也可以说门士英太邪恶,对不对?” “庄亦扬,你输了赖帐,诈死复活,绑架妙香君姐弟,这不算邪恶?你说门土英邪恶,说出事实来?” “他跟我以毒酒决斗之时做了手脚,毒是他下的,谁知道是真是假,我当然不想被愚弄。他欺骗了你的感情,见异思迁,爱上了妙香君,出卖了我这个朋友,难道这不算邪恶而是光明正大的行为?” 花灵为之语塞,她不能也不愿为门士英辩护。 “花灵姑娘,你应该不会帮助门士英对付我是么?” “我要对付你扯不上门士英。” “那是为了古二少爷。”庄亦扬把音量提高。 “为我自己。”花灵冷森森地说。 “我们之间无仇无怨,为什么?” “我看你不顺眼,就这样。” “花灵姑娘,你是我生平仅见最美、最有个性的女子,足以使自命英雄的大男人失色、佩服之至,只可惜我们不能成为朋友,的确遗憾,我有个由衷的希望,不要成为敌人。” 话锋顿了顿。“你也想找到妙香君对么?” “对,你最好把她交还给门士英。” “这点恕我已经无能为力。” “什么意思?” “她失踪了。” “什么,妙香君已经不在你手上?” “对,她被人救走了,下落不明,我正在找她。” “庄亦扬,少跟我来这一套,老实告诉你,我要把你交给古二少爷,他要怎么接待你是他的事。” “哈哈哈哈,你办得到么?” “不妨试试看。” 最后一个“看”字出口,花灵手已抓出,太快,快得使人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庄亦扬急闪,动作也相当快,但就差了那么一丝丝。“嗤”地一声,左衣袖被齐肩撕落,人到了一丈之外,如果他在闪避时不是因为姿势的关系而使肩头自然稍低的话,这一抓便够瞧了,可能是连皮带肉而不只是撕落衣袖。 少了一只袖子,人的形象便显得很怪。 “嗤,”花灵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并没什么可笑。” “庄亦扬,我要活捉你,相信么?” “你办不到。” “那就再试试。”身影一晃便到了庄亦扬身前,十指变爪,缓缓抓出,手法诡异至极,虽然慢,却使人有避无可避,拒无可拒之感,招式中似藏有无数变化,躲不开又攻不进去,的确玄厉无比。 但,怪事发生了,更令人骇异的是,庄亦扬竟然纹风不动,从容地举起右掌,一旋一转,就把花灵的手爪完全封拒于门外。 花灵急急变势,双手疾缩又伸,爪法更加诡辣,仿佛有十双以上的手同时抓向不同部位?其中有些是完全不可能的角度,而且相当扎实,绝不是巧妙花招眩人眼目,居然还带着风声。 庄亦扬仍是单掌连摇急转,看似乱无章法,但却把攻势化解了,就像是练武喂招,完全熟悉路数。 花灵弹退八尺,惊异莫名,庄亦扬竟然熟悉她的独门手法,丝丝入扣地予以化解,这太不可思议了。 “花灵姑娘,我说过不希望彼此成为敌人。”庄亦扬的声音已有改变,没先前的怪诞刺耳。“我跟门士英与妙香君之间的恩怨全属男女私事,也希望第三者不要插手,在姑娘的立场而言,似乎没有干预的理由对不对?” “有理由。”花灵以断然的口吻说。 “噢,什么理由?”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便是理由。其实,江湖中无论做什么事并不一定需要理由,可以用没有理由的理由,也可以随便说出一千个理由,总而言之一句话,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最佳的理由。”花灵这几句话确实代表了江湖人率性而为的处事态度。当然,事实上由于江湖事的复杂,很难说出理由,有时是不能说出理由。 “那姑娘现在的目的是什么?” “把你交给古二少爷。” “古二少爷找我是为了妙香君,而妙香君现在已经失踪,这理由便自然消失了,姑娘还要坚持么?” “对。如何处置是古二少爷的事。” “嘿!事逼处此,有句话我本不想说现在非说不可了,不管姑娘听了之后相不相信,我还是要说。” “你就说说看。” “妙香君原本是在我控制之下,而且我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也就是说有了夫妻之实,我并非有意轻薄,而是想证实她与门士英之间是否发生过亲密关系,结果证实他们还是清白的。” “他们是清白的?”花灵的声音微见颤抖。 “不错。” “而你玷辱了妙香君?” “那是不得已,坦白说,我本来就爱她。” “后来呢?” “在孟家别业的地下室,突然有人闯入,我回避,妙香君便失了踪,依我的判断,古二少爷是唯一熟悉地下室机关密道之人,所以……” “所以你判断妙香君是被古二少爷带走?” “我只是如此判断。” 花灵默然,一时芳心大乱。 “花灵姑娘,你可以慢慢查证,在我的过节未了断之前我不会离开此地,我们随时会再见,我并不在乎谁,所以也不会逃避,后会有期!”说完,电闪而逝。 花灵没加以拦阻,因为她正处于心情纷乱之中。 望山集客栈。 夜已深沉,月光寒如水,整个集子浸在绝对的凄冷里,没有任何声息,连一丝丝的微风都没有,一切都在沉睡中。突然,一条人影从客栈的屋顶冒起,划破了静止的画面,投向后山边的一个小山岗。紧接着,又是一条身影投射向同一方向,先后像两缕淡烟,迅快地溶解在月光中,境地又归于死寂,似乎什么情况也没发生过。 山岗上半土半岩,疏疏的占松衬映着西斜的月,景物如诗如画,一条人影兀立在松下,使画面更完美。 这种地方,是谁有此雅兴? 如果近看便了然了,这画面中人正是客店的掌柜,他站立的地方正对着一座积苔的老坟。这也怪,深更半夜他来凭吊墓中人么?坟里躺着的又是谁? “老友,看来我得另觅枝栖了,不过,有生之年我会常来看你。”掌柜的对着坟墓喃喃祝祷。“老友,这些年我伴你度过无数个花辰月夕,虽然幽冥异路,但我们心灵相通,请恕我不得不抛下你,以免你泉下不得安宁。” 蓦然,一个声音道:“搬家大可不必,在一个地方定了根何苦再折腾。”人随声现,是古二少爷。 掌柜的霍地回身,目露寒光。 “是你?” “不错,房客古二少爷。” “你什么意思?” “想来阁下就是‘天眼客’了,其实又何必藏头露尾,彼此坦诚相见不好么?放心,我不会泄你的底。”古二少爷在距对方八尺之处停住。“我现在先声明,此来探访阁下,不是寻仇,也不是了怨,只是向阁下打听一个人,这人是阁下的好朋友,希望阁下能坦诚相告,就这样,没有任何别的意图。” “天眼客”默然了许久。 “你想打听谁?” “天煞星。” “天眼客”脸上的肌肉抽动了数下。 “找他则甚?” “实在说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查证一桩公案。”古二少爷尽量把声音放缓,表示并非什么大不了的过节。 “什么公案?”天眼客不舍地追向。 古二少爷成竹在胸,答话毫不迟滞。 “他既然是阁下生平挚友,当然明白他在江湖上的作为,他夺了人之所好,想把那东西讨回,交出来就没事。” “他偷了你二少爷什么东西?” “这要见到他本人才能说。” “那就不必说了,说了也是多余。” “此话怎讲?” “你看。”天眼客手指眼前的坟墓。 古二少爷似有所觉,上前数步,目光扫向墓碑,顿时凉了半截,墓碑上刻的是“故亡友天煞星之墓”八个字,后面立碑人是“天眼客”。想不到“天煞星”竟然已不在人世,自己此番的任务落空了,师父对成王爷保证半年之内寻回“碧玉蟾蜍”的诺言也成了泡影,现在该怎么办?盛放“碧玉蟾蜍”的空盒子在孟家别业的地下藏宝室中找到,东西落入何人之手?“狼心太保”孟飞一家被灭门,别业也已付之一炬,而“天煞星”也死了,庄亦扬又以别业地下室为巢穴,这三方面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是巧合而牵连么? 他呆住了,心头一片凌乱。 “二少爷,‘天煞星’辞世已经五年。”“天眼客”又说。 “你看这墓上的青苔痕迹就可以知道这不是虚语。” “不可能!”古二少爷目露寒光。 “为什么?” “两年前他还作案。” “二少爷,死人是不会作案的。除非有人冒充。” 古二少爷在想,玄玄的师父“千面客”段小川临死指出杀人盗宝的是“天煞星”,这绝对错不了。他没理由临死还向门徒撒谎,难道真的有人冒充?还有,“天煞星”一生巧取豪夺的珍宝不在少数,落在何方?如果说盂家别业地下室便是他藏宝之处。那他与孟飞是什么关系?是谁放火烧了别业? “天眼客”既是他的挚友,应该知情。 心念及此,古二少爷精神一振。 “我相信他是死了。” “他本来就死了。” “如此,我有几个问题请阁下答复。” “什么问题?”天眼客目光连连闪动。 “‘天煞星’是怎么死的?”古二少爷的态度保持平静。 “他来到这里时倒地气绝,半句话也没留,事后老夫检视他的遗体,”目光黯了黯,脸上现出悲容。“发现他不但中了毒,还加上严重内伤,凶手至今未明,老夫查探了三年毫无结果。” 这番话是真是假无从判断。 “他跟‘狼心太保’孟飞是什么关系?” “道上的朋友。”“天眼客”幽幽地说。 古二少爷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盛放“碧玉蟾蜍”的锦盒弃置在藏宝室中,而藏宝室是孟飞的产业,所见的珍宝价值难以估算,会不会是“天煞星”积攒的珍宝全寄放在孟飞处,孟飞想侵吞或是双方因了某事而反目成仇,于是“天煞星”血洗孟家,后来有由与盂飞有特殊关系的人出面为盂飞报血仇,于是杀了“天煞星”……这情况极有可能,可是…… “盂家遭了灭门之祸阁下应该知道?” “知道,‘天煞星’曾经向老夫说过。” “谁是凶手?” “不知道,能造这血劫的当然不是等闲之辈。” “阁下真的不知道?” “二少爷,你在问口供?” “不,是求证。” “老夫再说一次,不知道。”“天眼客”似已上了火。 “有个年轻好手‘金剑’庄亦扬阁下认识么?” “不认识。”天眼客不假思索地回答。 “孟家别业已经被一场怪火夷为废墟,阁下知道么?”古二少爷的目光变成了两缕银线,似要穿透人的内心。“有这等事?” “天眼客”表示相当震惊。“老夫久已不与闻江湖事,无从知道起,二少爷不说可能永远不知道。” “‘天煞星’生前曾将宝物存放在孟家?” “这点老夫不清楚,老夫与他虽是交相莫逆,但仅守道义二字,从来不过问他的个人隐私。” 古二少爷笑了笑,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居然会笑,的确相当古怪,照理,“天眼客”所说的跟没说没什么差别,而且不尽可信,他应该生气才对,便他却笑了,为什么?这只有他自己知道,别人绝无法索解。 “啊!”一声怪叫突然传来。 古二少爷心头一震。 “天眼客”也是十分惊愕的样子。 ------------ 第八章 荒山惊魅 古二少爷撇下“天眼客”,朝发声之处奔了过去,他心里有他的打算,他并不完全相信“天眼客”的说词,但又不想用激烈手段,谨慎细密稳妥不贻人口实,是师父耳提面命的行事准则,他必须遵守。 奔出五六丈,一条人影迎面掠来,停住,是玄玄。 “少爷。” “刚才是你出的声?” “是的。” “发生了什么事?” “蒙面人在此现身,我拦不住他。” “哦?”古二少爷本能地运转目光四下一阵扫瞄,蒙面人在此现身绝非偶然,这里只是个山镇小集,没理由招引江湖人,那就铁定与自己有关了。对方一直避免跟自己正面冲突,这当中大有蹊跷,照情况判断,出现了两个蒙面人,其中一个是庄亦扬,如果眼前露面的是庄亦扬,那妙香君可能就在此地。“是庄亦扬么?” “这……无法确定。” “他对你攻击?” “没有,身法奇快,见人就溜,我追不上只好叫。” “妙妙呢?” “她照少爷的嘱咐继续她的任务。” “很好,你也去,回头客栈见。” “是。”玄玄掉头奔离。 古二少爷回头望去,岗上已不见“天眼客”的影子,这是意料中事,他并不在意,目前最迫切最困惑的问题是蒙面人之谜——也可以说是庄亦扬之谜——他本人竭力否认是庄亦扬,而所有跟他有接触的又一致认定他是庄亦扬。另外便是“碧玉蟾蜍”之谜,牵涉到了“天煞星”和“狼心太保”盂飞,而两人都已不在人世。 他折回小山岗,面对“天煞星”的墓碑,他想——庄亦扬乍死复活,留下的是空冢。“天煞星”是否也是同一故事? 孟家惨遭灭门只是传言,谁见到孟飞的尸体和坟墓? 突然,他脑海里灵光乍闪,孟家的宝藏室是在地下,火只能摧毁地面上的建筑,地下室不会被波及,仅是被埋,如果予以挖掘,便可能了解进一步的真相,也可以究明对方纵火的目的是想湮灭证据或是别有所图。 “少爷!”妙妙翩然而至。 “妙妙,有事么?” “我看到‘天眼客’和蒙面人交淡,我不敢太逼近,怕被发觉,听不清楚他们谈些什么,但却看得很清楚。” “哦,这么说,蒙面人跟‘天眼客’是同路人?” “应该是。” “之后呢?” “他们分手了,玄玄已经盯上‘天眼客’。对了,我好像听到他们谈话时两次提到庄亦扬的名字。” “噢。”古二少爷心中一动,抬手道:“你别说话,让我冷静地想想。”他仰首望天,又低头,来回踱步,然后又望天,似乎想得出了神,足足一刻钟光景,突然向空中一挥拳道:“我想到了,准没错。” “少爷想到什么?”妙妙闪动着晶亮的眼。 “有两个蒙面人,一个是庄亦扬,另一个是最先我们发现在飞龙瀑下想毁庄亦扬的墓而被玄玄惊走的蒙面人,两个人的体型和声音有差别,比较壮硕声音最刺耳的是先前的蒙面人,庄亦扬是略瘦而声音较和缓的那一个,也就是伤你之人,现在此地的是先一个,庄亦扬仍在谷城,至于双方之间有否关联必须进一步查证,妙香君落在庄亦扬手中已无疑意,我们明天回谷城。” “那此地呢?” “此地不必管,双方真正活动地点是在谷城。” “可是蒙面人已经来到了荆山。” “是跟踪我们的,我们离开他就会走。” “我怀疑‘天煞星’是不是真的死了。” “我们需要时间来观察求证,不宜操之过急,不然便会打草惊蛇,‘天眼客’已经知道我的来路,我们不动,等他们动才是上策。” 妙妙点头。 回到客栈,已经是夜尽的时分。 “奇怪,怎不见玄玄的影子?”妙妙关心地说。 “定是盯牢了猎物脱不开身,去睡吧。” 日上三竿,古二少爷与妙妙先后起床。 玄玄的床仍然是空的,他没回来。 古二少爷与妙妙到店堂用早餐,其实已将接近午时,早午并一餐,点了菜也叫了酒,目的是等玄玄回来。 “天眼客”仍然坐柜台,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午正,又过午,先后来了几批客人已离去,只剩下古二少爷和妙妙在穷泡,仍不见玄玄回转,这显示情况已不寻常了,焦灼之情与时俱增,尤其是妙妙,已经沉不住气,几次想开口都被古二少爷以眼色止住。又过了一刻,古二少爷行所无事地道:“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我们到外面去走走,看看山景也不错。” 妙妙已是坐立不安,听二少爷这么一说,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她知道所谓出去走走是要查玄玄的行踪。 玄玄不回来,当然也就无法离开望山集。 两人离开客栈,走出集子,眼前便是入山孔道。 “少爷,看!”妙妙手指路边一块光鞑鞑的倚马石。 古二少爷抬眼望去,只见石头上用木炭画了一些凌乱的码子,这是山里人做山产买卖时习用的算帐方式,石头地面随处不见,谁也不会去注意,但有心人用来作暗号密码情形可就不一样了。 “那是什么?” “是我跟玄玄约定的传话方式。” “哦。”古二少爷大感兴趣。“暗号怎么说?” “他跟踪人入山。” 古二少爷面色一肃,玄玄跟踪人入山,跟踪的对象是谁?“天眼客”人在客栈里,难道是盯上了蒙面人? “跟踪什么人?” “这……暗号无法表示那么多。” “这样好了,你留在山外,我进山,以免错过对不上头,现在你告诉我,指示方向的暗号如何辨认。” “一般的暗号少爷知道,这码子暗号注意其中。‘五’字的开口方向便是前进方向,而‘九’是代表人,‘四’字叉叉表示已到地头,‘三’横写表示遇险,这几个字用时笔画粗重,一看就知道,少爷请看石头上的。” 古二少爷再看,果然“五”字开口歪向入山方向,“九”字搁在开口处,笔画较其他的字粗,点点头道:“我懂了,你两个点子还真不少。” 妙妙笑笑。 古二少爷朝山口奔去,一路之上,他特别留意当眼的树石怕忽略了暗号,要是没暗号指引,偌大的山区找一个人不啻大海捞针。山行约莫十里,忽然发现一株大树身上用刀刻了一个大大的“五”字码子,开口向左,是条仅有路影的一条小山径,看情形这条小径平时极少人行,但他已感到十分振奋,因为有了目标了。 他立即岔上小径。 水声淙淙,虫鸣唧唧,小径埋在遮天蔽日的林木里,像一条幽深狭隘的隧道,置身其中,人变成了一只小爬虫。 天光乍现,眼前是个巨峰围环的小盆地,一条山溪贯穿其中,溪畔有椽木屋,屋边点缀着菜畦花果,是户深山人家。 古二少爷遥遥止步,心想,这应该就是地头,玄玄所跟踪的人就住在这里么?到底是何许人物,玄玄人呢? 再看近旁,没发现任何记号。 静候片刻,木屋方面毫无动静,也不见玄玄的影子。对于玄玄,古二少爷并不担心,他相信玄玄的能耐,只是觉得奇怪,何以不见下文?又呆了一阵,他终于忍不住举步朝木屋走去,直走到门前,还是没见有什么反应。 他停住。 木屋门是半掩的,突然,他发现门扣上夹了张字条,不由心中一动,上前取下,只见上面写的是“欢迎二少爷大驾光临,屋里有酒食,务必赏光,恕不能相倍,主人留。”他有些啼笑皆非,自己的行踪早已在对方掌握之中,不过对方似并无敌意,而且够风趣,居然备了酒食招待,主人的盛情不可却,“哈哈!”一笑,推门而入。 堂屋里八仙桌上果然摆了酒菜,杯筷是两副。 “却之不恭了。”他高声说。事实上他是有些饿了,立刻坐了下去,菜还不错,是野味腌腊,獐、麂、兔、鹿外加山鸡和两碟青菜,酒是一大壶,酒杯也是大号的,跟茶杯差不多,顿时食指大动,斟了酒便吃喝起来。 三杯下肚,突然觉得不对,两副杯筷,另一副是预备给谁的?字条上分明写着不能相陪,怎么回事? 他离座,见上下房门也是虚掩,好奇地推开右手房门,是卧室,还吊挂着女人衣物,而且是年轻女人的衣物,这可就透着邪门了。想了想,又转身推开左首房门,目光扫处,不由惊叫出声。 玄玄平躺在床上,似乎睡得很熟。 情况已显示不寻常,他急急趋近床边。 “玄玄!”他叫了一声,没反应,伸手一推,人没动,伸手探索,是被制了穴道,忙伸指疾点。 “唔唔”了一声,玄玄翻身起来。 “玄玄,怎么回事?” “少爷,”玄玄下了床站直。“真他……”妈的两字吞了回去,尴尬地笑笑才接下去道:“我栽得很冤,栽在女人手里。” “女人?什么样的女人?” “妙香君!” “你说谁?”古二少爷以为自己听错了。 “妙香君!”玄玄又说了一遍。 古二少爷傻了眼,半晌才开口。 “把话说清楚些?” “嗨!”玄玄喘了口大气。“我在山外发现了蒙面人的踪迹,便一路跟了来,沿路做了暗号,我知道妙妙一定会发现。追到小路中途,蒙面人突然消失不见,我顺路来到这小屋,妙香君竟然站在门口相迎。” “哦?”古二少爷困惑之极。 “进了屋子,她出其不意奉送了我一指头。” “你会躲不过?”古二少爷皱眉。 “心里毫无防备呀!” “以后呢?” “以后就不知道了。” “错不了的。”玄玄肯定地回答。 古二少爷困惑到了极点,定定神,做了冷静的分析,妙香君既在山中现身,那玄玄原先所见的蒙面人必是庄亦扬无疑,而对玄玄出手的是妙香君,这意味着庄亦扬已经征服了妙香君,既是如此,自己已经没有再管这档闲事的必要。玄玄只是穴道受制,毫发无损,显示双方没有敌意,而留字置酒款待也就不见其怪了。 “玄玄,我们出去喝酒。” “喝酒?”玄玄大诧。“哪来酒喝?” “主人盛意为我们预备的。”古二少爷笑着说。 “主人……谁?” “是妙香君吧,说是庄亦扬也可以。” “这……” “走!”古二少爷转身出房。 玄玄跟着出来,两眼顿时发亮。 “哈,真的有这回事,太妙了,五脏庙正唱空城计,少爷,还很丰盛的嘛。嘿,两份杯筷,分明我玄玄也是被请之列,妙香君这一手我很欣赏。” “少得意忘形,后半出戏是什么还不知道,坐吧。” 玄玄坐下。 “少爷,宴无好宴,酒无好酒,会不会……” “酒菜没有毒,我已经先尝了,你刚刚不是夸赞酒菜丰盛么?就算有问题,也等吃饱喝足再说。” “对,酒菜桌上死,做鬼也饱足。” “你这是什么歪话?” “胡诌,胡诌,少爷见笑。”玄玄嬉皮涎脸。 两人开怀畅饮。 “少爷,‘天眼客’如何?” “还好端端做他的掌柜。” “这码事我老是觉得怪怪的,怎样怪又说不上来。” “喝酒不谈烦心事,喝完我们就出山。” 玄玄不再开口,他与古二少爷和妙妙三个人是心意相通的,一听就意识到古二少爷的用意,此地不宜谈此事。 “少爷,有人朝这边来了!”玄玄头望着外面。 “噢!什么样的人?”古二少爷的视线被门框挡住。 “好像是……嘻!”玄玄站起身来。 “到底是什么人?” “是妙妙。” “这……”古二少爷大感意外。“奇怪,我要她留在山外,怎么进山来了?看清楚,是不是妙妙。” “是她没错,她停住了,在估量这间屋子。” “出去招呼她进来。” 玄玄立即出门,没多久,两人并肩进入堂屋。 “少爷!” “你怎么来了?” “我是尾随‘天眼客’入山的。” “噢。‘天眼客’也进了山,他人呢?” “在外面大路边林子里跟人会合,我怕被发现所以离得很远,他们交谈了一阵之后消失在林子里没了影儿。” “他跟什么人会合?” “我简直不敢相信,少爷也绝想不到,是妙香君。” “妙香君?”古二少爷惊叫。他真的是不敢相信而且也想不到,这太出人意表了。妙香君与蒙面人一同在山中出现已令人震惊,她竟然跟“天眼客”扯上关系,而“天眼客”是“天煞星”生前至友,“天煞星”是盗取成王府“碧玉蟾蜍”的主嫌,盛放着“碧玉蟾蜍”的盒子在孟家别业中的藏宝室发现,而“天煞星”偏偏又与“狼心太保”孟飞有来往。原来事件的开端是庄亦扬决斗失败而以鬼蜮手段展开对门士英与妙香君报复,现在却演变成这么复杂的局面,这是始料所未及的。 他们相互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是本来就存在的关系还是有心人故意加以串联? “少爷,我忽然发现一个疑点。”妙妙眸光连闪。 “什么疑点?” “如果蒙面人确是庄亦扬,他报复的第一对象应该是门士英,可是他跟门士英却一直保持平静,为什么?” “嗯!这点是可疑。”古二少爷皱起眉头。“如果依情理解释,庄亦扬老谋深算,还没到跟门士英直接摊牌的时候,先以妙香君做对象,制造一举而扑杀门士英的机会,因为他不能失败,必须一击奏功,可是……” “少爷还想到什么?” “情况太复杂了,我们必须一环一环地解。” “对了,少爷。”玄玄接了话。“还有个‘芳苑夫人’,她曾经掩护蒙面人脱身,她应该也是环结之一。” “唔。”古二少爷深深点头,要不是玄玄提醒,他还忽略了这神秘而可怕的女人,她的确应该是重要的一环。 “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我刚说过,一环一环地解,这事件表面错综复杂,要是理出了头绪,一切便可迎刃而解,也许事实并不真如想象中的复杂,有许多事是巧合造成的,我们得争取主动。妙妙,你先吃点东西,吃饱了我们就开始行动。” “好!”妙妙就座。 玄玄急忙到后面厨房抓了副碗筷出来。 “妙妙,要喝点酒么?” “免了。”她柔情地笑笑。 玄玄心头一阵甜。 日薄西山,瞑气四合。 古二少爷三个人聚在“天煞星”坟前,玄玄和妙妙手里执着锄头锹铲。 “少爷,真的要挖坟?”妙妙大声问。 “难道还有假的?”古二少爷也大声回答。“庄亦扬他们是一伙,庄亦扬能玩的把戏,‘天煞星’不可以玩?我根本不相信‘天眼客’说的鬼话,挖开来一看就知道。” “少爷,如果对方掉了包,死人骨头怎么认?” “我当然有办法辨认。” “怎么个辨认法?”玄玄插了口。 “天机不可泄漏,开始挖吧。”古二少爷挥挥手。 玄玄和妙妙上前站好位置,举起锄锹作势就要挖。 “住手!”清叱声中,一个青衣少女现身。 玄玄和妙妙互望一眼,收起锄向后退开。 青衣少女姗姗步近,赫然是妙香君。 古二少爷大感意外,为什么会是妙香君出面阻止? “香君姑娘,谢谢你在山中小屋留下的酒菜。” “谁是香君姑娘?妙香君早死了!”脸色一片凄冷,完全失去了从前的丰姿,当然,她的美是改变不了的。 “你不是?”古二少爷莞尔。 “不是!”声音冷得像严冬的寒风。 “哦,那是我认错人了,你是谁?” “无魂女!” “好,好,这名号太好了!”古二少爷故意装佯。 “你们准备掘墓?” “不错。” “翻尸动骨不怕有失人道?” “哈哈,为了大道,人道就可以不必谈,‘天煞星’一生作恶多端,为了一个‘贪’字,明抢暗偷,杀人无数,对他不必谈什么人道,倒是天道必须维护,如果他是诈死以掩人耳目,就该接受天道的制裁。” “二少爷,你没听说过死者为大?” “有,但不包括‘天煞星’,因为我判断他根本没死,挖坟只是证实一下我的判断而已,否则便没天理了。”古二少爷的态度很狂,说的是歪理。 “不可以!”妙香君的声调居然很严厉。 “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土里埋的确实是‘天煞星’。” “谁说的?” “天眼客!” 古二少爷倒是愣了愣。 “‘天眼客’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师父。” 古二少爷又一次感到意外,怎么也想不到妙香君会是“天眼客”的传人。如果真是如此,那她对“天煞星”的一切定然知道得不少,也许“碧玉蟾蜍”的公案便可着落在她的身上,这倒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那蒙面人呢?”古二少爷乘机追问。 “他是我救命恩人。” 古二少爷再次震惊。 “什么,庄亦扬是你的救命恩人?” 妙香君的眼里杀光一现而隐。 “这蒙面不是那蒙面,他并非庄亦扬。”这句话证明了古二少爷早先的判断,有两个蒙面人。 “那他是谁?”古二少爷追问。 “我不会告诉你。”妙香君毫不踌躇地回答。 “如果我说……”古二少爷话出口一半忽觉不妥立即住了口,下半句本来是想说“他便是天煞星”,但警觉到不能打草惊蛇使对方有所防范,所以紧急刹住,可以预料得到她会否认,追问是最笨的方法。 “我说什么?”妙香君追问。 “我说……如果我一定要知道呢?” “那你注定失望。”妙香君的口气是断然的。 现在古二少爷的心情开朗了不少,原本以为错综复杂的情况现在已经纾解了一半,更宝贵的是得到了妙香君这条线索,只要用些技巧,耐心发掘,定可完成师命,找回“碧玉蟾蜍”。至于妙香君故意改名号只是个小笑话。 “无魂女,我会收魂,你失了魂需要我为你招回么?”他故意改变话题,不追问“天煞星”和蒙面人的事。 妙香君眸子里泛出极为古怪的神色,但很短暂。 “不必,魂魄离身,化为虚无,无人能招回。” “嘿!我古二少爷就有这个本事。” “你的本事留着吧!”转身,姗姗离去。 “少爷,怎不截……”妙妙开口。 古二少爷摇摇手。 妙妙住口,待妙香君身影消失。 “少爷,这是条线索,为什么不留下她?” “想抓蛇就不能打草,要钓大鱼就得放长线,用激烈手段是下下之策,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用。” 这时,晚霞已完全消褪,由月光取代。 一声娇叱由岗后传来:“站住!” 古二少爷心中一动,比了个手势,循声掠去。 玄玄和妙妙在古二少爷的手势示意下左右分向下岗。 岗后,明月照寒松。 疏疏的松林中,两条人影对峙,是两个女子。 “妙香君,我终于找到你。” “花灵,你我应该已是井水不犯河水,找我干什么?” “算帐!” “算什么帐?” “嘿嘿!”花灵冷笑了声才以不屑的口吻道:“你是武林一枝花,不知迷乱了多少蜂蝶,我们同是女人,我为你感到可耻。你既然深爱门士英,为什么又把身体献给庄亦扬,你以为凭美色就可以……” “住口!”妙香君的脸孔起了抽扭。 “怎么,你还知道害臊?” 妙香君似要发作,但又竭力忍了下来。 “花灵,随你怎么说,我不想跟你计较,当初你上门对我下警告,不许与门士英来往,现在我把他还给你。” “嗤!妙香君,你别臭美了,告诉你,我不要。”我不要三个字是一字一顿说的。“我找你算的帐与门士英无关,那种人值不得我付出感情,我所指的是古二少爷,你既然跟庄亦扬上了床,为什么还要勾引古二少爷?” “你放屁!” “哼,你不是刚刚跟他见面么?” “我不必向你解释。” “我根本不想听你解释,你是个不要脸的女人。” “你很要脸,朝秦暮楚,见一个爱一个。”披披嘴厉声又道:“花灵!”妙香君眸子里迸出杀光。“你口上无德,不怕我杀了你?” “哈哈!杀了我,你配么?我正想杀你。” “试试看。”妙香君沉稳如山,毫不示怯。 玉掌一翻,花灵出了手。 妙香君举掌迎上。 惊心动魄的画面叠了出来,四掌翻飞,两条窈窕的身影如彩蝶乱舞,掌浪指风撕裂了夜空,双方使的都是奇招绝式,掌指互用,指的全是对方的要害大穴,是真正的生死之搏,由于旗鼓相当,是以战况激烈无比。 花灵有些吃惊,因为妙香君的功力超乎她的想象。 “嘿!”一声沉喝,花灵的招式突变,原本拍向左胸的一掌在招式已老之际,竟然神奇地扭转,掌化为指,戳向左胁,而点向右胁的一指却疾变为爪,抓向右肩。这还不奇,戳向左胁的指一反腕向上,化掌切向左臂,同时,腿已踢出,踹向下腹,双招五式在同一时间变幻,这等身手不但罕见,而且厉辣到了极点。 妙香君缩臂向下斜切,不但避过了切向左臂的一掌,同时也劈砍踹向小腹的腿脚,右肩-沉,扣向手爪。 花灵收势电退。 “妙香君,想不到你还真有两手。” “你也不差。” 花灵伸手腰间一摸,再扬起,手中多了一柄赤红的匕首,匕身泛着血光,光看就使人感到胆寒。 妙香君垂手卓立。 花灵一振腕,一道红光闪射向近身的一株小松树,红光一闪即逝,“沙啦”一声,小松树缓缓倒下,树身已被切断。 “妙香君,腰斩或头断都是很难看的哦?” “小血龙。”妙香君冷漠地说。 “你怎么知道它叫小血龙?”花灵大惊意外。 “当然知道。”这当然二字不是理由但却很唬人。 “什么叫当然知道?” “知道就是知道。” “两丈之内可以取人性命你也知道。” “当然!”又是一个当然。 “你不怕?” “哼,有什么好怕的,人不是松树摆着任你切割,如果你还想保全这柄上古奇兵,趁早收起来。” “你……”花灵向后退一步。 “花灵,天下的事物都有克制,俗语说的一事一制,一物一克,尤其是这种伤人的利器,当初铸造他的人为了怕上干天和,所以同时也预备了克制之道,因为霸道之物,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这道理与霸道的武功相同。” 花灵沉默了半晌。 “难道你真的就有……” “也许。” “不可能,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 “你愿意冒这险么?” 花灵又默然。 妙香君闪身飞逝。 花灵垂下了手,呆立一旁。 古二少爷早已来到,但他稳住,没有现身,眼前所发生的情况令他震撼不已。“小血龙”他听师父说过,是武林传说中的一种利器,简直可以说无人能挡,花灵怎么会持有?她找上妙香君指她勾引自己这话从何说起?妙香君真的有克制“小血龙”之物?在记忆中妙香君并没有这么高的武功,短短时间不见,她竟然判若两人,为什么? 而更令他吃惊的是妙香君竟然表示放弃门士英,对花灵的辱骂她没有辩驳,她真的已失身于庄亦扬? 刚才在“天煞星”墓前她自称“无魂女”,而且证实除庄亦扬之外还有一个蒙面人,而那蒙面人是她的救命恩人,又阻止自己掘墓,这当中有什么文章? 原本认为已经纾解的问题现在又转趋复杂。 无论敌友,每一个对象都是一个谜,花灵、妙香君、“天眼客”、蒙面人、还有芳苑夫人,无一不是谜,而且是难以索解的谜。 古二少爷决定不现身见花灵的面,太直接便会增加破解谜题的困难,隐约中,这些对象之间似乎都有所关联,必须设法找出其关键所在。现在连“武林公子”门士英也成了问题人物。本来这档纠缠的闲事可以放手不管,偏偏又牵扯到自己的切身问题——“碧玉蟾蜍”,这就不能不管了。 跺跺脚,花灵疾闪而逝,像飘风,像魅影。 古二少爷在暗中为之赞叹不已,身法练到了如此地步,在江湖上已可列入拔尖高手之林,何况还是个少女。 突然,他想到刚刚花灵对妙香君说过的话,她已放弃门士英,而却责问妙香君勾引自己,甚且不惜搏命,女人有这种表现时她的心意已不言而喻,加之她说过要跟自己做永远的知己,事实很明显,她爱上了自己。 心念及此,他自顾自地笑了笑。 当然,以花灵的条件而言,已属可遇而不可求的对象,放眼江湖还真找不出几个。 月亮已升高,映着松树的枝柯,衬托出一幅天然的图画,置身在这种境地里,心灵仿佛已经净化。 “少爷!”玄玄闪现。 “什么事?” “快跟我去看。” “看什么?” “你一看就明白。快,迟就来不及了。” 古二少爷点点头不再追问。 两人追星逐月地一阵疾掠,眼前是一道山涧,半埋在林木中,水声潺潺清晰可闻。 玄玄止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古二少爷刹住身形。 玄玄朝前面指了指。 古二少爷举目望去,林木透空的涧边赫然有一双人影,仔细一看,不由大惊意外,这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事。 ------------ 第九章 请君入瓮 涧边的两个人赫然是蒙面人和花灵。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怪事,蒙面人和花灵怎么会在一道?古二少爷的头一阵发胀,整个的情况陷入了五里雾中,这一帮谜样的人物包括死去的似乎已纠结在一起,彼此之间全都有关联,那表面所显示的一切完全都是假相了?真相是什么呢?照眼前的种种迹象分析,这蒙面人是操纵者,他应该就是问题的核心。 蒙面人与花灵在低声交谈,距离远加上水声,什么也听不到。玄玄悄声道:“少爷,这情况如何处置?” “静以观变。”古二少爷坚守既定的原则。 “我迫近些听听对方谈什么。” “不必。”古二少爷阻止。 “为什么?” “这蒙面人不是等闲人物,我们一动很容易被发觉,而目前我们只要掌握妙香君和花灵这两条线索定可解开谜底,急功躁进只会误事。” “少爷,我真的被搅糊涂了,这些原本不相干的人怎全凑合在一起?”玄玄猛搔头。 古二少爷没回答,他何尝不困惑,他在想自己与花灵建立的关系。首先,在飞龙瀑是花灵主动找上自己的。然后,花灵对妙香君与门士英的交往大动妒火,似乎与妙香君势不两立。而现在,花灵又主动放弃门士英向自己示爱,这到底是真是假?她要跟自己做永久的知己,是她手段的一部分么?她这样做是奉命而为么?目的又何在? “少爷,他们要分手了。” “好,沉住气别动。” 蒙面人溯涧而上,花灵朝下游走,眨眼间双双消失在幽森的林木中。 “玄玄,我们也该走了。” “回店?” “对,好好睡他一觉,明早回谷城。” “这里的事不管了?” “我自有道理。” 孟家别业的废墟。 惨白的月色像死人的脸。 有人影在废墟里蠕动,原来是古二少爷在指挥玄玄与妙妙挖掘地下室的入口。现在,地道入口已经露出。 玄玄挖得很起劲,妙妙终是女子,频频拭汗。 最后一段焦木被挪开,穴口全现。 “成了!”玄玄扔去铁锹,直了直腰。 妙妙已累得不能说话。 “玄玄拿火炬跟我进去,妙妙在外面警戒。”古二少爷当先钻了进去。 玄玄也跟进,点燃了火炬。 没走几步,一阵恶臭扑鼻而来。 “少爷,是尸臭,!”玄玄的鼻子是很灵光的。 “奇怪。”古二少爷止步。“别业被火焚,怎会有人在地窖里?玄玄,火炬给我,你就在原地,方便跟妙妙联络,看来这场火劫不单纯,说不定我们动手开挖时已经有人在暗中窥探,你要提高警觉。” “是!”玄玄把牛油火炬交给古二少爷。 古二少爷屏住呼吸以避恶臭,踏入地下室。果然,外面房屋已烧光,地窖里未被波及,一点火痕都没有。目光扫处,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靠角落,六具黑衣人的尸体己开始腐烂,看体型都是壮汉,这六名壮汉何以会陈尸此间? 转向藏宝室,又是一震,藏宝已经被搬空,只剩下笨重的橱柜,但都是空的,古二少爷望着空室在想—— 搬去藏宝非一二人之力可为,这六个死者一定是受命搬运的人,完成任务之后被集体屠杀灭口。 纵火烧别业是湮灭痕迹。 真的是如早先的判断,纵火者是庄亦扬么? 外面突然传来呼喝之声。 古二少爷急急转身出去,玄玄已不在原来位置,他熄了火炬,窜出,一条人影在残垣断壁间穿梭隐现。他兀立在掘开的入口处,在情况未明之前他不盲动,人影掠到身前,是玄玄,不见妙妙的影子。 “玄玄,发生了什么事?” “我听到妙妙的叫声,赶快跃了出去,妙妙竟然已失了踪,遍寻不见影子,不知是追敌还是失手。”玄玄非常着急的样子。 “以妙妙的身手,应该不会出意外,这……” “可是没见她发出讯号。” “这的确是有点怪,我们再等等。”古二少爷表面沉着,心里已经在发急,谁能在转眼之间带走妙妙,如果说她是追敌而去,照例她会发出特殊的独门讯号表示她的去向,如果是庄亦扬,他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现场寂静如死,候了半刻,什么动静也没有。 这里全是断垣残壁,极易隐藏身形,问题是妙妙不可能这么容易被制,除非是另一个来路不明的蒙面人,也就是妙香君在山中所说的救命恩人,如果是,那焚屋搬宝的公案就得重新评估了。 “少爷,我们碰上了最诡诈的对手。”玄玄说。 “嗯。”古二少爷十分气愤。 “现在该怎么办?” “我们分头仔细搜。” “好!”玄玄应了一声,立即行动。 两人在废墟里穿梭游走了一阵又合在-起,面面相觑,谁也没开口,事实非常明显,妙妙八成已遭了意外。 玄玄的额头上已急出了汗珠,他爱妙妙至深。 “哇!”一声惨叫遥遥传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掠去,月光下快如两缕淡烟。 废墟外的树影下横了条身影。 古二少爷与玄玄同时奔到。 横在地上的是个老者。 “我认识他。”玄玄栗声说。 “他是谁?” “妙香君家里的老管家冯七。” “哦?”古二少爷的眉头已结在一起,冯七为什么会来废墟?杀人者是谁?“检查一下人是否还有救。” “是!”玄玄应了一声,上前蹲下身去,伸手探索了一阵,抬头道:“少爷,心脉还没断,有那么一丝丝,不知道是不是能救活。” “好,你让开。” 玄玄起身站到一侧。 古二少爷上前蹲到玄玄原来的位置,略一探索,伸指连点了冯七八处大穴,然后抓起冯七的手腕,屈中指,指尖对正“脉根”,一缕真气从指尖逼出,缓缓透入“脉根”,这是别出蹊径的手法与众不同。在被救者气机薄弱的情况下,施术者必须拿捏分寸不能争躁,否则被救者会因承受不了外力的振荡而断了生机。 半刻工夫,冯七有了呼吸,不久,半张开眼。 “冯管家,是谁下的手?”古二少爷急问。 冯七口唇连连抖动,喉头咯咯作响,发不出声音。 “谁对你下手?”古二少爷再问。 “是……是蒙面……”身躯一挺,咽了气。 “蒙面人下的手?”玄玄惊声说。 古二少爷放手起身,摇摇头。 “少爷,没救了么?”玄玄脱口说。 “能让他再开口已经很不错了。” “蒙面人不是在荆山么?他也跟了来?” “我猜这蒙面人一定是庄亦扬,另一个蒙面人既然是妙香君的救命恩人,没有理由杀她的管家。” “这么说,妙妙是落在庄亦扬手中?” “现在言之过早,庄亦扬没这么大的能耐。” “可是妙妙曾经伤在他的手下。” “那情况不同,上一次妙妙带着妙香君行动,受了限制,而今晚上她是一个人,庄亦扬无法接近她,也许她发现了什么重大情况而无暇通知我们,现在说什么都是空的,我们找人。”古二少爷对妙妙始终是有信心的。 一条人影飘掠而来。 玄玄欢然叫道:“是妙妙!” 顾盼间妙妙来到近前。 “少爷!” “妙妙,发生了什么事?” “我在地窖入口处守望,发现有人迫近,出声阻止,对方掉头就溜,我追了下去,这里尽是破墙废料,极易隐蔽,七追八追竟把人给追丢了,我想到我是负责警戒的,忙又回头,不料又发现对方在附近逡巡,看来是有什么企图,我便来个暗中监视,不久,这老头匆匆来到,那鬼东西公然现身跟老头近身谈话。” “你说的老头是他?”玄玄手指冯七。 “废话,你少插嘴。”妙妙对玄玄一向不假辞色,也许这是爱的另一种形式。“突然,对方抬了抬手,老头倒了下去,我现身,对方又逃,我全力追赶,对方回身给我一记暗器,我挡开暗器,对方又没了影。” “你说的对方是蒙面人?”古二少爷问。 “对,庄亦扬。” “你怎断定他是庄亦扬?” “这个!”妙妙抬起手,手里是一大一小两支梭子。 “子母梭?” “不错,他就用这对付我,幸亏我早知其中奥妙,否则绝对闪不开,少爷该记得庄亦扬从妙香君手中夺得三种独门利器,子母梭是其中之-,另外还有“刀中箭”和“七巧宝盒”,所以我断定这蒙面人便是庄亦扬。” “哦。”古二少爷点点头。“有一点令人想不透,管家冯七突然来到废墟,又与庄亦扬近身交谈,显然双方是事先约好见面的,何以有这约会?而最后庄亦扬却对冯老头下杀手,为的又是什么?” 妙妙默然。 这谜底无人能揭破。 就在此刻,一个声音道:“我知道为什么。”人随声现,是“武林公子”门士英,从林木深处转了出来。 “是门老弟?”古二少爷有些意外。 “古大侠,”门士英抱拳。“想不到在下来迟一步,冯管家竟然遭了不幸。”目光扫向冯七的尸体。 “门老弟知道什么?” “冯管家接到庄亦扬的传柬,相约在此见面谈判放回香君的条件,冯管家未与在下商量便匆匆赶来赴约,在下从下人口中得知消息立即前来,想不到还是迟了一步,看样子双方并没有达成协议,庄亦扬才会下手。”门士英咬牙切齿,一副恨极的样子。 “妙香君她……”玄玄开口。 “玄玄,你插什么嘴。”妙妙立即制止。 “香君怎么样?”门士英急问。 “她可能仍然被庄亦扬藏匿在附近。”古二少爷接过话,眼前的情况太复杂,有暂时保持秘密的必要。 “哦?”门士英十分沮丧的样子。 “门老弟,你查不出庄亦扬藏身之处?” “在下没放松过,这东西太狡狯。” “他为什么没找你?” “这……在下想是迟早的问题,他定有什么阴谋,所以才避开在下,照理他找的对象应该是在下才对。” “你们曾是朋友,知道他的来路么?” “他从没吐露过,在下也亟于想知道。” 就在此刻,妙妙“哎”了一声,歪倒地面,寂然不动,猝然突发的状况,三人齐为之骇然而震。 “这是怎么回事?”门士英脱口惊叫。 “妙妙,你怎么啦?”玄玄面目失色。 古二少爷皱皱眉,蹲下身去探索了一阵,起身道:“我们回客栈去。” “少爷,她……受了伤?”玄玄最着急。 “先回去再说,你抱她走。”说完又向门士英道:“门老弟,冯管家的后事就留给你处理了。” “这是在下的份内事。” 玄玄抱起了妙妙,他爱极了她,但从来不敢碰她,现在是得其所哉,但那一份微妙感却被这猝发的意外冲淡了。 客栈房里。 妙妙躺在床上昏迷不省。 古二少爷坐在桌边,玄玄焦灼地搔首踱步。 “少爷,穴脉气血完全正常,没有伤,没中毒的迹象,也没听说她患有什么宿疾,这到底怎么回事?” 古二少爷摇头不作声,他正在深思,这情况太离奇也太突兀,好端端一个人竟然会昏迷不省人事,如果世间真的有鬼,你可解释为碰上了邪祟,可是他根本就不相信这种荒诞不经的事。 “咯咯!”院门起了叩击声。 玄玄立即奔了出去,不久又回头。 “什么事?” “店小二传送一张字条。”玄玄把字条递上。“少爷,居然有人威胁要我们离开谷城,真是天大的笑话。” 古二少爷接过手,只见上面写的是:“字达古二少爷,速离谷城,少管闲事,贵手下两日后不药自愈,如不听忠告,必将埋骨异乡。”后面没署名。 “少爷,是庄亦扬那小子的杰作么?” “也许是,也许不是。” “怎么说?” “庄亦扬应该没这么大的能耐也没这么大的胆子,我们的身份和任务已经泄了出去,说不定对方志在阻挠我们追寻‘碧玉蟾蜍’,可是,对方是谁呢?主角‘天煞星’已经不在人世,另一个副角‘狼心太保’孟飞不但遭了灭门,现在连家业都已成了废墟,剩下可疑的便只有蒙面人和‘天眼客’,而他们何以不在山中对付我们?” “这一说,妙香君和花灵似乎也脱不了干系?” “是有可疑。” “我们怎么办?” “等上两天再说,对方字条上既然说两天之后不药自愈,离开不离开都是一样。”古二少爷沉凝地说。 “少爷,要是两天之后妙妙醒不过来……” “到时再说。” 两天,像两百年那么长。 妙妙果然醒过来了。 “妙妙,到底怎么回事?”古二少爷迫不及待地问。 “我也不知道。” “除了庄亦扬你还接触过什么人?” “没有。”妙妙斩钉截铁地回答。 “在你的记忆里,可曾发生过什么比较特殊的事?” “我想是没有。”妙妙摇头。 “少爷,”玄玄很郑重地说。“对方以妙妙怪现象威胁我们离开,说是两天之后会自动醒转,现在妙妙醒了,但我们却没离开,对方一定不甘心会再耍花样,而且变本加厉。凭少爷跟我们两个竟然被对方如此玩弄,我实在吞不下这口气,非把这兔崽子给挖出来不可,少爷一向是光明正大,我和妙妙可不计较这个……” “你的意思是……” “对付什么人用什么手段,我要发挥我的专长。” “易容改装?” “对,我们的身份已经曝光,等于明摆着让人算计,如果我们变成一明两暗,互相呼应,对方便无所遁形。” “嗯,可以一试。”古二少爷答应了。 酒店里。 古二少爷又在喝酒,老毛病,一个人叫上一桌子菜,每道莱他都吃,但浅尝即止,合口味的便多夹几筷子,说他是浪费也好,摆阔也好,反正他就喜欢这调调,否则就有亏“少爷”二字的称号了。 当然,这会引起不知道他的为人者的侧目,但他是我行我素,一点也不在乎旁人的反应,“少爷”我自为之。 一个粗豪的闽西大汉来到桌前。 “砰!”大汉拍了下桌子,杯盘都腾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古二少爷并不生气,反而笑着问。 “摆臭场面也不是这等摆法,你不嫌这是糟蹋浪费么?你家金山银山花不完?”大汉横眉竖目。 所有目光全投射过来。 “你看不顺眼?” “不错,大爷我看不顺眼。” “你看不顺眼可以不看,又没人请你看。” “嘿!老爷我今天要教训一下你这纨挎子。” “有意思,怎么个教训法?” 大汉抬手就要掀桌子,酒客们全伸长了脖子看这热闹,古二少爷两只手肘搁在桌上,依然面带微笑。桌子脚像是长了根,大汉挣得面红耳赤,额暴青筋,颈了变成了牛脖子,桌子竟然不动分毫。 “坐下来喝两杯如何?”古二少爷恍若没事人儿。 “去你的!”大汉恼羞成怒,放开手,举掌扫向桌面。 古二少爷弹了下指头,这动作没人注意到,那大汉扬起的手掌停在半空,扫不下也收不回去,汗珠子从额头大粒地冒了出来。 “火气别这么大,那会吃亏的。”古二少爷和颜悦色地说。“我没有花不完用不尽的银子,也不是摆场面,更不是纨挎子,生来的脾气不喜欢攒钱,你没听说过财去人安乐这句话?有钱放在口袋里不花会生病。”这是哪一门子的歪理只有他自己知道。人各有性,尤其是佯狂的人,其行径总是与众不同的。 这时,一个高挑的半百老者快步来到桌前。 “尊驾你是大名鼎鼎的古二少爷?” “谈不上鼎鼎大名,一个江湖小卒子罢了。” “失敬。”老者拱手。“劣徒生来鲁莽多有冒犯,请二少爷海涵,老夫这厢赔礼。”说完又一次抱拳。 “不当事、不当事,你这徒弟憨直得可爱。”说着又弹了下指头,然后收手坐正。 大汉穴道已解,一副尴尬狼狈相。 “还不快向古少侠赔礼。”老者疾言厉色。 大汉十分不情愿地抱抱拳。 “不必了,我一向不作兴这个。”古二少爷摆摆手。 “胡阿蛮,你的蛮子脾气再不改迟早会吃大亏,你这样会误大事知道么?我们巴巴地从岳阳赶来为的是什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探出‘金剑’庄亦扬的行踪,你一闹如果被对方发觉岂不是功亏一篑?” “是,师父!” “回桌去!”老者再朝古二少爷带歉地点点头才与大汉回到自己桌上。 古二少爷可心动了,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线索,决定跟踪这两师徒,心里一高兴连喝了三大杯。 不久,师徒俩会帐离去。 古二少爷也跟着出店。 梅园。 花时早过,现在是绿树成荫叶满枝。 园子的中央有幢砖瓦平房,一条路由平房直通园门,围墙不高,所以在园门位置向内看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幢被翠绿拥抱的平房。古二少爷站在园门外,他是跟踪那一双师徒来的,师徒俩已经窬墙淌进园中。 许久不见动静,古二少爷不由狐疑起来,师徒俩不可能这么久不采取行动,而庄亦扬也不可能如此疏于戒备。从跟来时观察,那半百老者的身手是不俗,但绝不会高于庄亦扬,而那大汉只是个空有蛮力的浑小子,凭师徒俩要对付狡诈如狐的庄亦扬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除非两人另外有什么仗恃的绝活。 盏茶时间已过,园里岑寂如故。 古二少爷可不耐烦了,他绕到侧方窬墙而入,藉着梅树的掩护,神不知鬼不觉地迫近那幢平房,房里静悄悄仿佛是间空屋,两师徒也不见影子。 这里真是庄亦扬藏身之处么? 又静待了片刻,他索性现身,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房子是一明两暗,两端各突出一间挂角,一间堆放农具什物,另一间是灶房,门都没关,所以一眼便可看清。堂屋门半掩,隐约可看出布置得还不俗。 “有人么?”古二少爷发了话。 没有反应。 古二少爷心头疑云又起,略作思索,他进入堂屋,没人,两边房门垂着布帘,看不见里面是什么情况,但判断是卧房绝对没有错。庄亦扬已经遁走了?那两师徒呢?既然已经登堂入室,当然得看个究竟。 于是,他用藤条挑开下首房门的布帘,有凉榻桌椅书架,桌上还有笔砚,是普通书房的布置,没有人。他转到上首门,挑帘,是卧房没错。当目光扫到床上,顿时两眼发直,心头卜卜乱跳,全身也发了麻。床上平躺着一个肤白如玉,体态玲珑的女子,片丝不挂,妙相毕陈,双眸紧闭。似乎是睡熟了。 怔了片刻,才警觉地放下布帘,一颗心仍在狂跳。 这太离奇了,虽然时近黄昏,但还属于白天,一个女人家不可能这样睡的,分明说是庄亦扬的窝藏处,怎会…… 突然,他脑海里映出孟家别业地下室中妙香君裸裎在床的那一幕,无疑这又是庄亦扬的杰作,可是这女子是谁?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那两师徒人又在哪里?如果说追庄亦扬而去应该发出声音才对,自己却一无所闻? 一连串的问题。 他的确没勇气再掀门帘。 “有人么?”他把嗓门放得很大。 一咬牙,他硬着头皮进入房中。房里的光线已经很暗,但床上莹白的胴体在朦胧中更显得慑人心神。 他镇定了一下,走近些,现在他想不看也不行。上次妙香君的事有妙妙在身边可以处理,而现在是他一个大男人,这可相当地棘手。愣了一会,他那佯狂不在乎的本性抬头了,人嘛,不是男人便是女人,管他。 “喂!姑娘,你可以起来了,这样会着凉。” 床上人寂然不动。 于是,他伸手一探,忙又缩回来,床上人冰凉,他的心也冰凉,床上人已是一具女尸,早已断了气。 他怔住,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刻,外面传来人声和脚步声。 “就是此地没错,包围屋子。” “是!”不少人的应声。 古二少爷心中一动,赶紧出房。 堂屋门外兀立着一个目闪寒光的老者,旁边随着一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劲装佩剑,看来是个好手。 古二少爷站到堂屋门边,与一老一少正面相对。 “你就是古二少爷?”老者开口,语气极不友善。 “我就是。” “我家小姐人呢?” 古二少爷心中一动,立即想到房里床上的少女裸尸。 “你家小姐,谁?” “襄阳‘百里侯’的千金杜芸香。” “我不认识什么杜芸香,不过里边上房里有一个女的,你们自己去看是不是。”古二少爷表面淡然,但内心却不免嘀咕,“百里侯”杜仲是荆襄一霸,跺跺脚可使风云变色的人物,听说他有个宝贝女儿是朵浪香花,专在外招蜂引蝶,见了英俊的年轻男人从不放过,声名狼藉,那房里的女尸会是她么?庄亦扬是小白脸,这可能性很大。 老者偏头道:“小李,你进去看看。” 年轻武土从古二少爷身边擦过,步向上房。 古二少爷望着老者道:“你是谁?” 老者冷森森地道:“杜府总管夏十寒。” 古二少爷微哂道:“‘铁心冷血’夏十寒?” 老者脸皮子抽动了数下道:“你还算有见识。” “啊!”惊叫声中,叫小李的年轻武士从房门跌撞而出。“总管,大小姐她……已经被奸杀。” “什么,被奸杀?”夏十寒栗叫。 “是的,这小子胆大包天。”小李激越万状,人已到了古二少爷身旁,剑已亮在手中。 夏十寒的目光已变成了两把冰刀,直刺在古二少爷的脸上,老脸连连抽动,花白的胡须箕张逆立如刺猬,那形状说多可怕有多可怕,从牙齿缝里迸出声音道:“小子,你应该死一百次,然后再把你挫骨扬灰。” 古二少爷猛省这是安排好的陷阱,借刀杀人之计,酒店里那两师徒是诱敌之饵,玄玄说对了,对方拿妙妙作为威胁迫自己离开放弃管这妙香君的公案,在不被理会之下玩了这一手毒着,庄亦扬的确够阴险。 “老小子,你听着,我来此是为了追缉‘金剑’庄亦扬,人刚到便发现房里的女尸,根本还不明白……” “住口!”夏十寒冷喝一声。声音冷得教人皮肤起栗。“铁证如山,休想狡赖,杜大小姐是我家主人的掌上明珠,你现在该明白后果是什么。” “我再说一遍,我是不小心掉入陷阱。” “嘿!姓古的,多一个字都不必说,准备付代价。” “飒”小李的剑已刺向古二少爷的背心。剑出人杳,古二少爷已移位到对角方向,他又一剑划出,果然是好手,剑如疾电惊鸿,辛辣凌厉无比,气势之足以令人窒息,换了一般高手,根本没有转念的余地。 古二少爷又换了一个位置。 “这两招礼让,表示我古二少爷心中无愧。” “你在放屁!”小李剑又出手,是一式“长虹贯日”,直刺心窝要害,所不同于流俗的是加了五个变化。 “当!”地一声,古二少爷的藤条敲上剑身,这藤条不但坚逾精钢,而且条身上所传出的暗劲有千钧之力。小李的剑被荡开几乎把握不住,人也退了三步,顿时两眼发蓝,他头一次领教这种超凡的功力。 “堂屋里太窄,到外面去。”古二少爷从容步出。 小李跟着掠出。 夏十寒面对古二少爷。 那批包围屋子的武士闻声聚拢,圈在外围,竟然不下三十人之众,看神情每一个都是千挑百选的好手。 古二少爷神情自若。 “上!”夏十寒挥了下手。 联手合击在一般情况下最多不能超过六人,否则便会互相掣肘反而给敌人以可乘之机,在八尺半径之内占六个方位?每一个体都有最适切的施展空间,是以令下之后进入圈子的是六名武士。四剑双刀在不同方位同时出手。 月已升,月光下刀光剑影汇成了一片森寒。 古二少爷的藤条挥洒而出,旋动,恰恰是六条鞭影。 惊叫声起。刀剑破云飞殒,六名武十暴退,都变成了徒手,没有人受伤,这份功力的确足以惊世骇俗。 第二波又涌上,全是使剑的,没有任何过场,出手便攻,精选的武士,在平常情况下每一个都可以独当一面,可惜碰上的对手是无人确知其功力深浅的古二少爷,这些好手在他眼里只是不堪一击的庸手。 剑芒交织中人影倏杳,像有形无质的怪物忽然消失。 进击的方自一愣,一股旋劲突然暴卷,力道之强足可摧毁一幢屋子?六名武士撞成了一堆。刀剑不长眼睛,这回见了红,但那是他们自己的兵刃所伤。古二少爷并没下手,他只是发了一掌而已。 “退下!”夏十寒暴吼出声。 场心中的武士狼狈退开。 夏十寒面对古二少爷。 “小子,你有资格跟本总管一战。”口气相当不小。 “哈!头一次有人抬举我。”古二少爷话中带讽。 “你小子以为还能逃得了?” “我从来没逃过,要是想走没人留得住。” 夏十寒双掌一错,上步进击。 古二少爷挥动藤条。 罕闻罕见的剧斗叠了出来,夏十寒一双手比十般兵器还要厉辣,抓、拿、砍、劈、点、戳互用,而且每一式都具惊人的威力,寻常高手只消被他的手沾上,不死也要负伤。古二少爷采取守势,见式破式却没反击,藤条仿佛成了活物,转折伸缩灵巧臻于极致,似乎熟知对手路数,破解的方式简直妙到毫巅。 所有在场的全看直了眼,连呼吸都窒住了。 没有火爆的场面,但凶险自在其中。 转眼间过了二十个照面。 “姓夏的,你真的不听我的解释?”古二少爷发话。 “拿下你之后你再慢慢解释。”夏十寒冷声以应。 “我是在给你留面子,别不知好歹。” “你不配。” ------------ 第十章 曙光初现 “话已撂在前头,别怪我不客气了。” “有什么压箱底功夫全抖出来保命吧!” “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古二少爷气定神闲,一点也不像经过剧战的样子。 “小子,少废话,见了棺材你就会掉泪。” “照啊,你老小子到黄河边就会死心了。” 夏十寒又出手,招式已换了另一套,不是刚才的玄奇巧技,而是货真价实的掌功,每一掌都有碎碑裂石之威。 古二少爷在狂涛劲浪中从容游动,手中藤条偶尔挥动一下,而每一动都沾上夏十寒的身体,只是鞭不含劲。 夏十寒掌势绵密,而且劲道愈来愈强。 小李横着剑,一副伺机而动的样子。 又是二十个照面过去…… “姓夏的,你要玩真的么?”古二少爷已经不耐烦了。 “小子,你的恶行人神共愤,百死难偿其辜。” “我说这是巧合的误会。” “狡辩无益,你必须为你的恶行付出代价。” 有理说不清,解释也是多余,古二少爷不想再蘑菇了,手中藤条突然变成了灵蛇,闪跃腾挪,乘隙蹈虚,仿佛对方的招式严而不密,故意为藤鞭留下了空隙,“啪!啪!”之声不绝于耳,几个照面之间夏十寒至少挨了十五鞭,古二少爷留了分寸,不致构成致命伤害,但滋味相当不好受,皮肉在受苦。 “呀!”夏十寒栗叫一声,暴退,拔剑在手。 小李见时机已至,立即站在犄角位置。 剑芒乍闪,两支剑同时击出,像是一块大石头突然砸进火堆,激起火花迸爆,空间已被击碎,势道相当骇人。 “叮当”之声密如连珠,是藤鞭与剑刃相击撞。 剑气四溢,迫得周围武士一退再退。 月光也被搅碎了,整个场子一片森寒。 以一根拇指粗的藤条对两支利剑,而使剑的又属一等一的高级剑手,竟然势均力敌,若非目睹谁敢相信?而明眼人可以看得出来,古二少爷有所保留,似乎不愿流血伤人,这就更加使人骇异了。 “退下!”一声轻喝,小李脱地跳出圈子,没有人看出古二少爷使的是什么招式,只看到小李龇牙咧嘴,显然他挨了一下暗的,而且相当不轻。 现在成了一对一的局面。 夏十寒外号“铁心冷血”,不问可知是个一流的狠人,同时身为总管,当着这么多手下,收拾不了一个后生晚辈,老脸当然挂不住,其心也绝对不甘。剑势一变,狂扫猛劈,形同疯虎, 古二少爷顿被裹在汹涌的剑浪中 “当!”一声震耳的金铁振呜,人影霍地分开。 夏十寒面如血,还有些气喘。 古二少爷藤条下垂,恍若没事之人: “夏总管。”古二少爷改了对他的称呼,“这样打下去毫无意义,我不想奉陪了,最后一句话。犯这恶行的是‘金剑’庄亦扬,他现身之时照例蒙面,这笔帐该怎么算,找他去算吧,我没空蘑菇。” “姓古的,你休想赖给别人。今晚你非……” 夏十寒话没说完,古二少爷人已像空气般消失。 几十双眼睛,没半双看出人是怎么走的。 “影子人”,人如其号,的确像是个虚幻的影子。 夏十寒气了个发昏章第十一,怒叫道:“姓古的小子,你上天入地也逃不了,你就是死了也要还出公道。” 包裹了杜芸香的尸体,一行人离开梅园。 古二少爷并没去远,仍隐身在梅园中,对庄亦扬恨得牙痒痒,一个武士如果披上了采花杀人的罪名,不但身败名裂,辱及师门祖宗,永远不能见人,而且会成为同道所不齿的公敌,人人得而诛之。尽管问心无愧,总是窝囊至极的事,他并不怕‘百里侯’杜仲的捕杀,而是这一岔对自己的任务影响太大,他愤愤地想:“逮到庄亦扬这小兔崽子,非把他剥皮抽筋不可,太可恶了。” 情况原已诡谲万端,现在又节外生枝。 许诺永远为最亲密朋友的花灵,竟然与蒙面人来往。 麻烦的源头妙香君跟蒙面人也有渊源。 “天煞星”的挚友“天眼客”又是妙香君的师父: “天煞星”与“狼心太保”盂飞两人生前也关系密切, 贮放“碧玉蟾蜍”的盒子发现在孟家的藏宝室中。 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似乎有一根线连着,偏偏又理不出头绪来。所发生的种种情况也成了真假莫辨,这当中必然有一个主谋之人,是谁呢?妙香君的家里已经有好几个男女送了命,说他是假,人命可是真的,如何解释? 自己的身份和任务业已暴露,如果这批牛鬼蛇神与“碧玉蟾蜍”的公案有关,为什么不直接对付自己?难道其中还有更大阴谋?这太可怕了。如果当初在鬼林不一念存仁放了庄亦扬。事情的演变可能就不一样,可是后悔已经无济于事。 月亮已升得老高,梅树的影子斑驳。 空气是死寂的。 如果这是庄亦扬的诡计,他一定会回头查看结果,甚或他就隐在暗中窃笑。守株待兔,目前只有这个办法。 半个时辰过去,园里死寂如故。 杜云香赤裸的艳尸又浮现脑海,这女人邪荡不检,这样的死法不值得可怜,也唯一有她才会被利用与牺牲,庄亦扬真可以说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太岁头上动土,招惹到百里侯,嫁祸得逞只是一时,这笔帐是绝对赖不了的。 他又重新回到小屋,屋里没灯,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屋里地面上像一摊摊的积水,气氛显得很阴森。 突然,他嗅到一股血腥味,不由心中一动,凭着灵敏的嗅觉,他找到了挂角堆放农具的什物间,血腥之味更浓。进入什物间,靠角落有一大团黑影,用蓑衣覆盖着,揭开蓑衣,心头不由一震,是两个蜷曲的人体。 藉着折射的微光,依稀可辨出是一老头和一年轻汉子。他陡然明白那对在酒店里被当作诱饵的师徒已经被杀灭口,怪不得自己进来时不见人影,这种手段太毒辣了。 现在,他想到一个问题,谁是梅园的主人? 从屋里的情形看,这里无非是无主的空屋,难道说此地主人就是这一对师徒么。为什么甘愿受庄亦扬支使? 他用手探察了一下,确定师徒俩已经死亡,然后离开什物间步向堂屋,才只走得两步他便停下来了,因为他突然感觉到现场有人,什么也没看到,只是一种超感官的感觉,也可以说是修为的升华,放眼武林天下,能达到这种境地的可说凤毛麟角,少之又少,尤其是年轻人。 “什么人?”古二少爷淡淡地问。 “是老夫。”声音古怪而刺耳。 古二少爷一下子便听出是蒙面人特殊的声调,心头不禁一紧,他判断不是庄亦扬,庄亦扬绝不敢公然答腔,倒是对方自称“老夫”还是第一次,照所有的发生过的情况分析判断,这蒙面人是所有事件的关键人物。 他回过身。 蒙面人站在两丈外的梅林小道上。 “古少侠,老夫要查证一件事。”蒙面人声音在古怪中透着凝重。“古少侠”这称呼出自蒙面人之口听起来很新鲜,他的作风似乎已有很大的转变。古二少爷并不在意这点,他是在急急盘算如何才能从这诡秘的人物口中发掘出事实真相,今晚是极难得的机会。 “你阁下要查证什么?” “此地刚刚发生一桩骇人听闻的邪恶事?” “不错。”古二少爷漫应着。 “何人所为?” “区区判断是你阁下装扮一样的庄亦扬。” “什么理由?” “他知道区区正在找他,他利用了两个人做饵,故意透露他的行踪把区区赚到此地,设下了这陷阱企图嫁祸,以遂他借刀杀人的目的,区区才到,追击的人随即出现,这是极明显的事证,绝不是巧合。”古二少爷正色地说道。 “唔,老夫相信你的话。” “凡事只求心安,区区并不在乎别人相不相信。”古二少爷这句话不但狂而且十分自负,同时也表示了他执着的性格。 真武士的行为只对自己的良心负责,不在乎别人的毁誉。武土而带三分傲气是真正的男儿本色,如果再加上三分佯狂便更加地凸显了。 “你如此说不嫌失之过狂?” “秉性如此。” “好,老夫欣赏你的就是这一点,哈哈哈哈。” “可是区区对你阁下却并不欣赏。” “怎么说?” “遮头盖面,不够光明正大。”古二少爷是故意如此说的,他为他以下要说的话作了张本,这是狂中之巧。 “你不必费心机,老夫有老夫行事为人的原则。” 古二少爷暗自一怔,蒙面人一语便道破了他的心意。 “当然,当然,人心之不同如其面,而阁下掩去了真面目,这心就更难忖测了。”古二少爷一向不服输,立即还以颜色。“如果阁下不想像金人三缄其口的话,区区也准备向阁下查证一件事。” “你说。” “阁下与妙香君之间是什么关系?” “老夫救过她的命。” 这点与妙香君的说法一致。 “那与‘天煞星’呢?” “朋友,但他墓木已拱。”蒙面人回答得很干脆,但目光却流露出了很不易被觉察的诡谲之色。 “跟‘狼心太保’孟飞呢?” “一样。” “那阁下自己又是谁呢?” “古少侠,你问得太多,也超出了老夫能作答的范围,老夫不想回答。”这敏感问题,蒙面人拒绝了。 这结果已在古二少爷意料之中,所以他并不失望,一个不愿示人以真面目的人,当然不会泄露自己的来路,否则又何必蒙面,但古二少爷不能不问,至少可以从对方的反应中去体察一些细微的征候,作为发掘的参考。 “区区最后问一句,阁下与庄亦扬之间有否关系?” “没有,他现在是老夫必杀之而后快的对象。” “为了他糟踏了妙香君的清白?” “不错。”蒙面人沉默了片刻。“这只是其中一端。” “哦?那另一端呢?”古二少爷打蛇随棍上,他不会放弃任何刨根的机会,细枝末节往往是大问题的关键。 蒙面人又沉默了片刻,目光,一再变幻。 “古大侠,这一点老夫保留,但另外有一个问题要澄清,你必须据实回答老夫。” “什么问题?” “你在找寻天下至宝‘碧玉蟾蜍’?” 古二少爷心头不由“咚”地一震,这是自己此次到这方面来的任务,提的时机还没成熟,想不到对方会主动提了出来,看来这蒙面人定与这公案有关,这样最好,可以避免许多周折,实在教人兴奋。 “不错!”古二少爷深深点头。 “你在孟家别业地下室找到了空盒?” “对!” “你何以知道要到盂家别业寻找?” “是巧合,原本是追踪庄亦扬拯救妙香君姐弟,无意中在藏宝室里看见那空盒?”古二少爷想想又道:“是何人纵火烧了别业,又是什么人搬走藏宝?”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碧玉蟾蜍’的下落。” “下落?阁下的意思是‘碧玉蟾蜍’失了下落?” “不错!” 古二少爷心下一凉。 “是否落入庄亦扬之手?” “极有可能,老夫正在全力追查,之所以提出这问题是如果东西被老夫先找到,老夫答应还给你,不过……” “不过什么?” “有条件归还。” “什么条什?”古二少爷心里早料到对方会有这一手。 “也许是你先找到,所以条件暂且保留,你只要记得老夫曾经有过此议,到时再说。”蒙面人的确够滑。 古二少爷有些牙痒痒,想也知道,万一真的被对方先得手,所提的条件必然严苛,但对方既不肯先说,追问也是白费,只有到时再说了。当然,对方之言末可尽信,也许“碧玉蟾蜍”就在对方手上,眼前第一要务便是逮到庄亦扬,逮到他谜底就可揭晓,江湖人心实在太可怕了,虚虚实实,尔虞我诈,令人无法捉摸。不过,“碧五蟾蜍”的公案总算露出了一线曙光,比在迷雾中摸索强得多了,至少有了个侦查的方向。 突然,古二少爷想到了花灵,花灵曾经跟对方在山涧边密谈,如果对方是同路人,花灵何以又会和妙香君斗上?这情况的确是扑朔迷离。他想问,但心念一转又止住了,揭发对方的秘密愈多,愈促使对方知所防范,不动声色暗中去层层剥笋查证才是上策,最好的方法是用迂回战术迫使对方自动现形。 “阁下的主意很好。”古二少爷淡淡地说,表示他对这事并不怎么热中,但实底上他是非常在意的。 “那我们下次再见。”蒙面人一晃而没。 古二少爷也离开梅园。 范府内宅。 妙香君搂着小虎泪痕斑驳如梨花带雨,玉颜憔悴。 “姐姐,你为什么不回家来住?” “小虎,姐姐有许多事要办,不能在家里陪你,等事情办完,姐姐就永远也不离开你。” “姐夫也说有事要办,天天都出去。” “小虎,以后叫门大哥,不要再叫姐夫。”妙香君声音凄哽。 “为什么?”小虎挣脱环抱,仰起小脸,两眼瞪大。 “因为姐姐不会嫁给他。”妙香君喘口大气。 “到底为什么嘛?”小虎打破砂锅问到底。 “小虎,别问那么多,等你长大了……” “我不要,我现在就要知道.姐夫哪里不好?” “他很好,是姐姐不好。”泪水又顺腮而下,泪光中有一股恨,一股可怕的杀机,她能不恨么!? “姐姐哪里不好?” “你不懂。” “我就是不懂才问呀?” “小虎,姐姐要走了。” “不要,我不要你走!”小虎紧抱住妙香君。“我好怕,我真的好怕,要是再被坏人抓去……姐姐,你不要离开小虎好不好?”泪水流了下来。 妙香君心如刀扎。她愿意离开相依为命的弟弟么? 命运,谁能逃得过它的摆布? “小虎乖,姐姐要去抓害我们的坏人。” “我不要!”他抓得很紧,怕一松手姐姐又会失去。 “香君。”门士英匆匆来到,额头上还有汗渍,像是赶过很长的路。“我日盼夜盼,你终于回家了。” 四目相对,许久无言。 小虎放开了手,但仍紧依着妙香君。 “士英哥!”妙香君一脸幽凄。“谢谢你代我照顾小虎,我非常感激……” “香君,我们之间还用得着说这种话么?”门土英情深款款的样子。“照顾小虎是我份内的事,只是,我为了逮庄亦扬不得不外出,真的苦了小虎,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你回家太好了,我可以免了后顾之忧。” “士英哥,我……只是回来看看小虎,马上得走。” “为什么?” “我发誓要亲手逮到庄亦扬,把他碎尸万段。”妙香君咬牙切齿。“我不杀他难消心头之恨。” “香君,这事由我来办好么?” “不,我要亲手逮他。”妙香君语意坚决。 “可是,我担心你不是他的对手。” “我有我的打算。” “香君,有件很不幸的事,冯老他……” “这件事我已知道。” “嗨!”门士英愤愤地一跺脚。“我判断是庄亦扬的杰作,他的目的是要折磨你,这种手段太残酷卑鄙。” “他会自食其果。” “香君,我一直在想……” “想什么?” “我住在这里名不正言不顺,我们先定名份,祝告令尊令堂在天之灵,等于是奉父母之命,于礼无亏,你意下如何?”门士英以迫切期盼的目光直望着妙香君。 “不,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门士英惶急地问。 “我们无缘。”妙香君痛苦地说。 “无缘?”门士英两眼瞪大,许久才又接下去。“香君,如果我们无缘就不会在一道,如果我们无缘当初跟庄亦扬决斗我就不会赢,你现在说这两个字太迟了,我的心已经完全奉献给了你,纵海枯石烂,我对你的情永远不变。不管你遭遇了什么,此志不渝。”他用力地说出了这几句话,剖示了他对她爱之深、情之坚,感人至极。 “我希望有来生,我们……”妙香君掩面。 小虎翻动着乌溜溜的眼珠子,看看姐姐,又看看门士英,在他幼稚的心灵里,他无法去理解这意外的情况。 “香君,你另有了属意之人?”门士英很激动; “我……没有。”妙香君的香肩微微抽动。 “姐姐,搞什么嘛.我真不懂你们大人……”小虎大声说。可能想不出适当的字眼,后半句顿住了。 妙香君放开掩面的手,深深望了小虎一眼, “小虎,姐姐会常常回来看你。” “当然要,你抓不到等我长大了也会杀他。” “那就好,你乖乖在家等姐姐的好消息。” “唔,好。”小虎点头。 “香君,你真的要走?”门士英一脸无奈。 “我非走不可。”妙香君断然地问答, “那……我们一起行动好不好?” “不,我要自己解决。”说完,搂了一下小虎,闪身出门而去。 “香君!” “姐姐!” 门士英抚了抚小虎的头。“姐夫不放心你姐姐,要追出去看看她到底在什么地方落脚,你先睡好不好?” “好。” 门士英匆匆离去。 小虎呆在原地猛擦眼睛,他当然懂得难过。 不久,一名丫鬟进来。 “小少爷,我带你去睡,” “我不想睡,我要等姐夫回来。” “门公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也许一天……” “不管,我要等。” “哎!”小丫鬟惊叫了-声。 一个蒙面人出现在门边。 小虎惊怖地后退。 蒙面人进房,.-指头点倒了小丫鬟,然后抱起小虎。 “坏人!”小虎大叫,用力挣扎,当然完全是白费。 蒙面人怪笑一声,抱着小虎像-阵风般出门逝去。 踩着月光,古二少爷低头踯躅在官道上。一个庄亦扬竟然把他捉弄得晕头转向,现在还背上了奸杀女人的罪名。凭他与玄玄和妙妙的能耐,居然无法掌握庄亦扬的来踪去迹,一再被戏耍,这实在是天大的笑话。 “二少爷!”一声娇脆的呼唤倏然传来。 古二少爷止步抬头。 “花灵。” 花灵已到古二少爷面前。 “我看你没精打彩,有什么不如意的事?” “不如意的事一大箩筐,不提也罢。” “为了妙香君?”花灵眸光闪闪。“她已经是庄亦扬的人,对你无意对不对?”语意中可以嗅到浓浓的醋味。 “是为了妙香君。”古二少爷苦涩地笑笑, “那我猜到了,我在孟家别业的废墟等到了庄亦扬。”花灵故意只说半句,看古二少爷的反应。 “碰上了庄亦扬?你没逮住他?” “我放他走了。” “为什么,我不是特别请你……” “因为他说了话,我不得不放他一马。” “他说了什么?”古二少爷大为困惑。 “那我就坦白告诉你。”花灵用力咬了咬牙。“他向我招认占有了妙香君的身体,但事后你却带走了她,当然,她是个大美人,我不如她,也没有嫉妒的必要。我想想何必跟庄亦扬过不去,所以就放走了他。”她口说没有嫉妒的必要,实际上妒意充满了她的心,语气里已经表现得十分明显。 古二少爷先是愣了愣,继而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花灵,你这么聪明的女子想不到就这么容易上庄亦扬的恶当,狐狸的话能信么?” “那你说个理由听听?”花灵沉下了脸。 “妙香君被庄亦扬劫持,失身是意料中的事,我之所以要逮庄亦扬是为了当初多管闲事,化解了他与‘武林公子’门士英之间的冲突而纵虎归山,接着便发生妙香君姐弟被劫持的公案,在道义上我有责任。至于说我带走妙香君,根本就是句无中生有的话,不知道他如此做的目的是什么,不过,你说过我们要永远做朋友,你不信任我?” “可是,妙香君也在山中,是巧合么?” “她在山中的原因不明,就算是巧合吧。” “这……二少爷,你不会欺骗我?” “我从小到现在没欺骗过人。” “这……好,我相信你。”花灵歉意地笑笑。 “那该我问你了,为什么也到荆山?” “我是听了庄亦扬的鬼话赶去的。” “有一个神秘的人物你是否接触过他?” “你是指蒙面人?” “不错,他在山中一再现身,如神龙见首不见尾。” “我是接触过他,因为他曾经对我施过援手。”话锋顿了顿又道:“在我们认识之后的一天晚上,我到范家去找妙香君理论一件事,不小心被她的暗器所伤,是蒙面人救我脱离现场,还给我裹伤,所以我对他很熟悉。”花灵说得很坦白,完全依照事实。 古二少爷点头,他最欣赏花灵的便是这一点,不过现在多少有些疑虑,因为她在山中曾与蒙面人密谈。 “你能告诉我蒙面人的身份么?” “不知道,他没对我说过,我曾经问他,但他拒绝回答。” 古二少爷无法再追问了,在没有别的可疑状况之下他只好相信。 啼声杂沓,十数骑骏马飞驰而来。 古二少爷与花灵闪到路边。 众骑驰过,随即勒马回头停在路中。 古二少爷道:“看样子是冲着我来的。” 又是一群快马驰来。到距离两人两三丈之处刹住,然后先后两拨一齐滚鞍下马,散开,把两人围在核心之中。 花灵狐疑地道:“这些人马是哪一路的?” 古二少爷淡淡地道:“襄阳‘百里侯’杜仲的手下。” 花灵“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 古二少爷道:“你明白什么?” 花灵道:“我已经听到关于杜芸香在梅园被奸杀的传言了,我相信你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所以见了面没提起。” 古二少爷苦苦一笑道:“我判断这又是庄亦扬的杰作。想借刀杀人,我一点也不在乎,反正是清者自清,只不过是惹厌而已。” 两个人迫近,古二少爷认得其中一个是杜仲手下总管“铁心冷面”夏十寒,另一个中年文士装束的没见过。两人在一丈的距离止步,四道森冷的目光罩定了古二少爷,目光中充满了恐怖的杀机。 “夏总管,你怎么又来了!”古二少爷抖抖藤条。 “小子,你今晚就算胁生双翅也逃不了。” “那就要看你们的本领了。” “古二少爷,”中年文土开口。“你的行为人神共愤,居然还有脸大言炎炎,人与禽兽其相去也几希。” “你有个称呼吧?” “有,‘无情秀士’上官文鼎。” “很好,‘无情秀士’我告诉你,但话只说一遍,我是中了圈套而被套上这罪名的,古二少爷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绝不会做这种丧德败行之事,就是这么一句话,信不信由你,我不会说第二遍。” “为自己辩白乃人之常惰。”“无情秀士”文诌诌地说:“事前,有人目睹你与杜大小姐亲亲热热走在一道,事后,你在现场。铁证如山,你是无法推卸的。” 古二少爷不开口,他说过只说一遍。不想徒费口舌。 “不信拉倒!”花灵冷峻地说。 “姑娘是谁?活生生的例子,你居然敢与狼同行?” “你放屁。”花灵在盛怒之下口不择言。 “无情秀士”的脸涨红又变为白,可能他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被一个不知名的少女当众辱骂,面子实在挂不住。 “不知好歹的丫头。”夏十寒怒喝一声。“上官大侠忠告你是一番好意,你竟然狗咬吕洞宾,一丘之貉,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姓夏的,看在你年长的份上。我原谅你一次,你再要口出不逊当心我掌你的嘴巴。”花灵显示了她的刁蛮。 “丫头,你找死么?” 花灵娇躯一挪就要出手,却被古二公子拦住。 “你们想怎么样?”古二少爷斜着眼问。 “拿你活祭杜大小姐的亡灵。”夏十寒挫牙说。 “古二少爷。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杀人者死是武林不变的常规。”“无情秀士”补充了一句。 “上官老弟,不必跟他多费唇舌了。”夏十寒冷然说。 “那我们就拿人吧。”“无情秀士”把古二少爷当成了囊中之物,大剌刺的口吻全不把古二少爷放在眼底。 “自不量力!”花灵披了披嘴。 古二少爷转面问花灵道:“你在旁边看着别出手,由我来对付。”说着反迎上去。 花灵后退两步。 “呛!呛!”声中,两道白光冲空而起,然后以闪电猝发之势划向古二少爷。一流的高手,一流的剑术,其势相当惊人,以“铁心冷血”夏十寒和“无情秀士”上官文鼎的地位和名声竟然联手对付一个年轻人的确是意外之举。 古二少爷的藤鞭腾起。 惊心怵目的剧斗叠了出来。 藤鞭有影而无光,像一黑两白三条灵蛇在空中闪腾缠斗噬咬,招式之凌历,变化之玄奇旷世无俦。藤鞭对利剑,竟然会发出金铁振鸣之声。实在惊人,这证明了古二少爷那根只拇指粗细的藤条在内力贯注之下坚逾精钢,当然,以之杀人也与任何金铁的兵刃无异,或许犹有过之,因为运用起来比兵刃更方便,更广泛,不局限于某一形式。 旁观者已分不清三人的招式,只见光影在不断变幻,而每一变幻都足以致人死命,剑气鞭风向四下扩散,锐利无比。 花灵不断点头,她心折于古二少爷的功力。 基于求功,也以为有机可乘,四名武士不约而同地刀剑齐扬罩向发痴的花灵,很可惜,他们错估了这头未露爪牙的粉红花豹,这一撩拨,立遭无情的反噬。 “啊!啊!”惨叫声中,两名武士飞栽出去。 立即又有三名武土填了上去。 花灵原本就已经按捺不住,只因为古二少爷叮咛她不要出手,她是强忍住的,这一来得其所哉,杀着骤展。 惨号声击碎了夜空,顾盼间又有三个陈尸,其余的当然不会坐视,憨不畏死地前仆后继,于是,混战开始。 月光下暗红喷洒,刀剑横飞,死伤不断增加。 这简直成了冷血的屠杀,比路心的三人更惨烈。 古二少爷不想杀人,所以三人仍维持狠斗之局。 夏十寒当然也顾及到了道旁的战况,见不是路,暴喝一声:“丫头敢尔!”撇下古二少爷横掠过去,企图一下制伏花灵,但这一转身背后露了空门,古二少爷一鞭狠狠地抽了过去,然后又回鞭架开即将沾衣的一剑。 闷哼声中,夏十寒直跄出去,几乎仆地。 古二少爷独对“无情秀士”更得心应手了,“啪!啪!”声中,无情秀士的儒衫不断开花,变成了披零挂碎。 夏十寒稳了下势才扑向花灵。 武士们纷纷退开。 ------------ 第十一章 无妄之灾 夏十寒对花灵展开了一连串猛攻,花灵是徒手,对这种特级剑手自不免相形见绌,被迫采取了守势。夏十寒是为了遏止手下继续死伤才舍古二少爷来对付花灵的,本以为三招两式便可解决问题,想不到对方竟然是个顽敌,虽说已占了上风,但要撂倒对方看来不是易事。一轮疾攻之后又展开第二轮攻势,招式已变,但两轮之间没有间隙。 古二少爷儿独对“无情秀士”游刃有余,可以兼顾全场。 花灵严密守住门户,见招破招,见式化式。 夏十寒越打越不是味道,堂堂“百里侯”手下总管,竟然收拾不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说多窝囊有多窝囊,而又担心“无情秀士”不是古二少爷单打独斗的对手。于是,求胜之心更切,一声暴喝,施出了向不轻用的杀着“冷血三唱”。 “冷血三唱”很好听的名字,但却是唯有冷血杀手才乐于使用的冷血杀人剑法,毁在这三招杀着之下的高手不知凡几,所以才博得了“铁心冷血”的大号,现在他施展了第一招“星泻魂消”。 剑光幻化成无数芒点,如众星齐殒洒向花灵。 密无点隙,无从防守。 花灵如魅影般脱出圈外,罕见的玄奇身法。 夏十寒这一招落空。下意识地为之一怔,因为能逃过这一招杀手的为数不多,在他的记忆中没超过五人。 花灵站在八尺之外,手中多了一柄红艳艳的匕首。 “小血龙”一两丈之内凭刀芒便可取人性命。 “花灵,不要杀他。”古二少爷大叫了一声,手中藤条展出了一记怪招,先是在空中画圆,圆影还没消失,藤条已电旋向“无情秀士”的下盘。“啊”地一声,“无情秀士”踣了一下,原来这一鞭正重重地敲在膝盖上。 夏十寒正要施展第二招“西山阳关”,却被古二少爷那一声大叫而止住了出招。 古二少爷已站在两人之间。 “为什么不要杀他?”花灵气呼呼地问。 “不要把仇结得更深。” “我已经杀了不少人,不争多他一个。” “他的身份不同。” “无情秀士”现在是蹲在地上,膝盖骨纵使不碎也裂了。 夏十寒进退失援,出手,没绝对的把握,不出手又下不了台,眼看“无情秀士”受了伤,反过来变成了一对二。 “二少爷,那我们怎办?” “走哇!” 花灵与古二少爷真的就走了。 夏十寒愣着干瞪眼。 太白居——很像样的酒店, 古二少爷与花灵对酌。 花灵慧黠任性,但也有婉约的一面,现在,她就柔得像依人的小鸟,又仿佛春风中的一朵小花那么惹人怜爱。 “二少爷,你有兴趣重临‘花灵洞天’一游么?” “眼前不行。” “为什么?” “太多的事情要办,等事完后就去陪你大醉三日。” “只三日么?”花灵的眸子里流露出一种令男人无法抗拒的光彩,从光影可以读得出她芳心深处在想些什么,也等于对她这一句反问做了注脚。尤其她那脉脉含情的笑意,更加深了这微妙的气氛。 古二少爷人虽佯狂,但心细如发,他当然能领会得出她的意向。因为他是男人,聪颖的男人,时事物都会有锐敏的反应,佯狂一半出于天性,另一半是故意培养的格调,并不代表粗心,反之他比任何人都要细心,否则便不是古二少爷了。 “三日还嫌短么?” “我只希望……”粉腮泛出了红晕。 “长醉不醒?” “对,我们一起长醉不醒!”她抿了口酒,眸光闪动。“我喜欢做梦,怕一醒梦就碎了,如果长醉不醒,便会一直在梦中,虽说是梦,但我喜欢。你呢?你做过梦么?你喜欢梦么?”语音柔媚得像月光,也朦胧得像梦呓。 古二少爷的心弦起了震颤。 “喜欢,醉下去,梦下去,现实有时无情,但梦是美的。来,我们现在先来个小醉,做个小梦!”他举杯。 “梦会成真么?”她已表示得很露骨。 “有时会。”古二少爷很认真地说。 “好,那我们先来个小醉!”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花灵笑了,笑得很甜很甜,花之灵,一朵灵花,酒使这朵花染上酡红,更娇更艳,更重要的是发自内心深处的那股喜悦,就像春风能增加花朵的妩媚,花灵——这名字取得太好了,换了任何字眼都无法如此贴切。 古二少爷突然有了醉意,是心醉。 他看着她,仿佛今天才发现她这么美似的。 “为什么这样看我?”花灵偏起头问。 “一件精品能舍得不鉴赏么?” “我只是件供人赏玩的精品?” “这只是比方。” 两人会心地相顾一笑。 “咦!”花灵似乎突然发觉了什么。 “怎么回事?” “酒客,原先的一个不剩,全换了新的。” “对,不换也不行,谁还有心吃喝。”古二少爷淡淡地说,表示这情况他早已知道。 “你早知道?” “打他们一进来我就看到了。” 花灵转动目光,只见每一张桌子都由两个三个不等的汉子占据,掌柜的和小二忙得团团转,到每一桌招呼打躬,而那些汉子每一个都是眼睛长在额头上的样子,爱理不理的,这种情况平时极少见。 “这些都是何方神圣?”花灵收回目光低声问。 “官差。”古二少爷还是那么漠然,但声音压得很低。 “官差,你怎么知道,他们又没穿公服。” “好,说明白点,是捕快,办案的。” “哦?出动这么多人,此地定发生了重大案子?” “稍停就知道,刚才是掌柜的和小二到每一桌知会请客人离场,独独我们这一桌给漏了,这当中有文章。” “莫非……” “管他,吃我们的。” “可是……我说,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公人?” “这很简单,他们没江湖气,但却又目中无人的样子,这是习惯成自然,只要接触过这种角色,一望即知。”古二少爷悠闲地呷了口酒,“还有,他们一律带刀,没用剑的,腰间鼓绷绷而且沉重,那是锁拿人犯的铁链。” “二少爷,你的确了不起。” 就在此际,一个身着土蓝布长衫的老者缓步而入,衫摆掖在腰带上,高腰袜笼住裤脚,薄底靴,一副利落的样子,手中还提了根旱烟管,看样子是铁的。眼睛溜转之间精芒四射,接触到那目光下意识中会有针刺的感觉。花灵现在便有这种感觉。 “这老头功力很深。”花灵说。 “这是他们的头儿。”古二少爷连头都没抬。 掌柜的忙趋过来,老者一摆手,他又退了回去。 老者走到古二少爷座边,公然就坐了下来。 花灵一愣神,正准备…… 古二少爷以眼色止住花灵,然后笑笑。 “你老哥肯赏光,实在难得。” “你就是古二少爷?”老者声如洪钟,音量震耳。 “不错,你老哥想必就是襄阳府总捕头人称‘鬼见愁’的黑道克星欧阳春了?”古二少爷这句话十分流畅,仿佛是在背鼓儿词。 “对极了。”“鬼见愁”目光又闪了闪,像银针在目光下飞洒。“你清楚最好,省得老夫多费唇舌。” “有何指教?” “你的事犯了。” “我犯了什么?” “奸杀少女,先后共三个,有人告到官里。” 花灵瞪大眼。 古二少爷先是一惊,瞬即神色自若。 “是谁告的官?” “苦主之一。” “是谁?” “到了堂上你就知道。” “欧老总,此地说话不便,这么着好了,你先安心地喝上几杯,等喝完酒我就陪你去交差,这些手下人等最好先遣走,要是闹开了彼此面子都不好看,意下如何?”古二少爷若无其事地笑着说。 “你是犯人,跟老夫谈面子?” “凭你一个捕头就能定他的罪称他是犯人?”花灵大声说。 “花灵,你最好置身事外。”古二少爷沉声说。 “二少爷,这可是别人的奸计嫁祸……” “花灵,不然你先走。” “我不走,我要……” “花灵,听我的,我有我的把握。” 花灵闭上嘴,但一脸的怒色。 “欧老总。”古二少爷目注“鬼见愁”。“你是执法的公人,而我是一介平民,不管怎么样,我会对你的上司有交代,不必愁,我古二少爷说一不二,喝完酒我准跟你上路,绝对让你能平安交差。” “你想开溜?” “哈,那就是笑话了,我不会溜,要走也会堂而皇之地走,不是夸口,没人能留得住我,还是保住面子好。” “你就走给老夫看?”“鬼见愁”目光变成了利刃。 “你不怕难看?” “老夫办案几十年,从不信这个邪。” “很好!”好字余音仍在,人却消失了,像空气一般消失,仿佛桌上原本就没他这个人,的确是邪门。 “鬼见愁”不愧是块老姜,坐着没动。 座间众捕快起了骚动。 花灵是打从心底佩服古二少爷。 片刻之后,古二少爷大摇大摆地从门外走进来,从容地回到原位坐下,很平静地说:“怎么样,信邪么?” 在座的全傻了眼,这种功夫他们连听都没听说过。 “老夫不信!”“鬼见愁”手抓出,快逾电闪。 古二少爷没动,不是被抓,而是他反抓住鬼见愁的手腕,连当事人在内,没人看出他使的是什么手法。 花灵笑了,笑得很开心。 古二少爷随即松手。 “鬼见愁”的老脸变得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你是为了她才回头的对不对?” “不对。” “哼。” “不必哼,花灵,你走给他们看看,记得不要回头,在客店等我。” “鬼见愁”出手如电,是抓向花灵。影子连晃,花灵从桌上消失了,“鬼见愁”这一抓又落了空。虽然花灵的身法比不上古二少爷那么玄奇,但也已足够令人叹为观止,要抓到她,除非真有捕风捉影的能耐,否则免谈。 古二少爷自顾自地点点头,表示对花灵的赞赏。 “鬼见愁”的老脸更难看了,人在手边来去自如,这是他这辈子吃的最大一次瘪,当着手下他快气疯了。 “欧老总,我说过一定跟你走,让你好交差,绝不食言,这下你可以放心地喝上几杯了。”说完,抬手大声道:“小二,添副杯筷。” 小二望了掌柜的一眼,得到默许,才送上杯筷。 古二少爷亲为他斟酒。 “请,不成敬意!”古二少爷举杯。 “鬼见愁”知事不可为,只好听其自然了。当下舒眉展脸,拿起杯子喝光,古二少爷又为他斟上,两人就这样吃喝起来,就像是老朋友相聚。 “二少爷,你真的要随老夫到府衙?”他不忘公事。 “当然,大丈夫一言九鼎。” “关于那几件案子……” “刚才那位姑娘说过了,有人蓄意阴谋嫁祸。” “你知道阴谋者是谁么?” “正在查。”古二少爷不愿把江湖恩怨扯上官府,不过对庄亦扬的愤恨却已经到了极点。“金剑”庄亦扬一表人才。做梦也没估到他竟然是这么一个邪恶阴险的人物,历数江湖上的极恶魔魁,还真找不出几个堪与匹敌的。“欧老总,到了府衙我必须面见府台大人,而且在见府台大人之前不得刑具加身。” “这……老夫可以安排,不过府衙之中还没这种先例,成与不成老人只能尽心力,无法做保证。” “你老总只要把我的意向上达就行。” “这点老夫可以保证办到。” 襄阳府。 古二少爷被带进签押房。 刑名师爷是个貌相阴鸷的中年人。姓梅,名心桂,却被人谑称为“昧心鬼”,是府台大人的妻舅,仗着这点裙带关系,枉法弄权,恶名昭彰,正应了俗话说的“府台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他仔细端详了古二少爷几眼,然后瞪着“鬼见愁”。 “欧捕头,你严重失职。” “请师爷明示?”“鬼见愁”怔了怔才说。 “这等重要人犯为何不加刑具?” “这……古二少爷是自愿随小的到案的。” “国有国法,焉能不顾法纪,先给他加上刑具。” “这……” “你得了他多大好处?” “鬼见愁”欧阳春脸色变了又变。 “小的怎敢。” “谅你也不敢,先上刑具,押入大牢,听候提审。” “禀师爷,他请求面见府台大人。” “反了!”梅师爷拍了下桌子。“你是老捕头,应该熟知各种规矩,莫不成还要本师爷提醒你。” “禀师爷,古二少爷他……” “这里没有少爷,犯了法便是犯人,叫什么名字?” “古二少爷!”古二少爷自己回答。 “哼!此地是堂堂府台衙门别弄错了,奸杀良家妇女是唯有死刑,公然还敢玩弄口舌,快押下去。” “鬼见愁”是鬼见了都会发愁的铁捕,而现在对古二少爷他实在没辙,在太白居酒店里他领教过他的功夫,他要走没人留得住,此地是府衙,如果被他走了他实在提待不起,可是又无法用强,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是好。 “欧捕头,你没听到本师爷的话?” “师爷,是小的应承他可以面见府台大人,他才主动随小的来投案的,这一点务请师爷转达府台。” “哈!欧捕头,你居然敢越权擅专?” “鬼见愁”哑口无言,额头上已渗出汗珠子。 古二少爷可按捺不住了。 “梅师爷,你在襄阳府治可是大名在外,别太为难欧老总,我必须要面见府台大人,你不可欺下瞒上,一手遮天,你将下情上达,府台大人自有定夺,你无权裁定,莫非你想逼我自己晋见?” “反了!”梅师爷又拍了下桌子。“这是王法,你敢抗拒?” “我是请求。” “不准!” “如果我走了你又如何?” 梅师爷气得两眼发了蓝,连呼吸都急促了。 “欧捕头,把他押进大牢,否则我办你通匪抗命。” “二少爷,老夫算求你。”鬼见愁哭丧着脸。 古二少爷想了想,迅快地做了决定。 “欧老总,我不怪你。”说完,斜睨着梅师爷道:“为了尊重国法,我先入牢,但你要记得马上禀报府台大人,否则半个时辰之后我会自己出来,话已说在头里,你自己估量着办。”侧转身,示意“鬼见愁”带他走。 “嘿!”梅师爷阴笑了一声。“欧捕头,东所持一号房,用头号镣铐,交代陆牢头,务要小心看管。” “是!”“鬼见愁”应了一声,同时皱了皱眉。 “我说过进牢只一个时辰。”古二少爷重申了遍。 监牢。 十有九可以称之为人间地狱,不幸而做了囚犯,等于是丧失了“做人”的资格,所受的非人待遇实非局外人所能想象,体健如牛的壮汉也会被折磨成病猫。当然,如果是有势可依,有钱可使那又另当别论。 古二少爷被带进了监房,虽然没有镣铐加身,但仍然不是味道,那是另一个世界,暗无天日的世界。冰冷而无情的铁栅,昏昧的灯光,手执皮鞭来往逡巡的狱卒,加上呻吟声,惨叫声,鞭笞声,足以使一个正常的人发狂。 特一号监房是在长长的牢房通道尽头处打横,是死囚房,到这里便是一个人生命的尽头,永远和人间告别。 震耳的开锁声,牢头打开了牢门。 “古二少爷,老夫会记得答应过你的话。”“鬼见愁”沉声说。 “欧老总,足感盛情。”古二少爷笑着回答。 “进去!”牢头把古二少爷推了进去。 “鬼见愁”向姓陆的牢头交代完了师爷的话转身离去。 又是一阵震耳的碰撞声,牢门上了锁。 这间牢房约莫有六席大,贴着厚实的砖墙又加了一层粗如茶杯口的铁栅,比关猛兽的铁槛还要牢靠。角落里有堆茸茸的稻草,散发的味道令人闻了会大吐三日,另一个角落开了个小洞,是犯人排泄屎尿的口子。 古二少爷站在房中央,真有些哭笑不得。藤条还握在手里,因为那不是兵刃所以没被搜走。 “你叫古二少爷?”牢头面带狞笑隔着铁栅问。 “不错。” “是哪一门子的少爷?” “江湖道上无人不尊的少爷。” “嘿!在此地你是瘪十。” “离开这里你连瘪十都称不上,瘪十一吧。” “小子,你很快就会后悔你对大爷我无礼。” “去你的,你只是只破草荐上的臭虫。” 牢头瞪眼龇牙耸肩,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小杂种,老子要你马上……啊!”一句话没说完,啊也只是短促的半声,当门的牙齿被指风射断,上下至少六颗,由于嘴合不上,断齿已经下喉,随着血沫冒了出来,他像疯狗般扑向牢门,牵动一根绳子。 一张覆盖整间牢房的巨网由上罩下。 没有任何空间可资闪避,古二少爷被罩在网中,本能地一晃身,立即被网了个结实。原来网眼上全是倒须钩,愈挣便会捆得愈紧,钩尖入肉的滋味颇不好受,古二少爷惊觉,立即静止不动。 两名狱卒奔了过来。 “头儿,猛虎落网了?”一个说。 “头儿,你怎么啦?”另一个发现牢头满嘴鲜血。 “准备好好服待这小子。”吐语不清但听得出。 古二少爷的手还管用、没被套牢,他用两个手指头捻断网孔的绳子,同时轻轻起出须钩,很费事。但他不能不做。网孔愈开愈大,两只手运动也愈灵活。 “头儿。你看他。”狱卒之一已发现。 “收网!”牢头大喝一声。 古二少爷弹指射出两缕指风,两名狱卒应指而倒。 牢头下意识地后退。 古二少爷立即搓断了控网的主绳,这样,在牢门外便无所施其技了。 一名老者匆匆来到。 “陆老弟,这……”老者一看现场便明白出了大事。 “夏总管,事出意外,你来得正好。” 古二少爷一眼便认出老者是襄阳百里侯手下总管夏十寒,难怪牢里会张网,原来他们早有预谋。他无暇去想及其余,努力破网。 夏十寒先解了两名狱卒的穴道。 “他在破网?”夏十寒随即就发觉。 “夏总管,先把他制住,等晚上你再带人,大白天里诸多不便。”同时挥手遣走了两名手下。 “陆老弟。”夏十寒把一包沉甸甸的东西塞到牢头手里。“这是侯爷的一点意思,你放心收下。” “师爷那边……”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 古二少爷正急急清除背上的须钩,刺皮入肉的相当费事,钩衣而不着肉的他用扯,反正这袭外衣已经不能再穿着了。 夏十寒走近牢门。 牢头准备开锁。 古二少爷又是一指头隔空点出,牢头“啊”了一声仰面翻倒。夏十寒又忙着为牢头解穴,可煞作怪,就是解不开。古二少爷是故意点牢头的偏穴位争取时间,他深知夏十寒的功力,在平时对付他稀松平常,便在没脱困之前情况就不一样了。 终于,夏十寒解开了牢头的穴道,接过钥匙。 “二少爷,坦白告诉你,咱们侯爷要亲自发落你。” “什么屁爷,自己封的。”古二少爷嘴动手不停。 “哼!自封的也一样操生死大权。” “你大概识字不多,不知‘害臊’二字怎么写。” “嘿嘿嘿嘿……”夏十寒一阵冷笑,右手朝衣襟里一摸,半扬,然后靠近铁栅,左手打开了门锁,踢开。“二少爷,听清楚,我手里是一把天狼钉,大约是五十颗,绝对够你消受,希望你的舌头还是那么利。” 古二少爷正反手取背上最后一支须钩。 “慢着,我先问一句话。” “可以,有话快说。” “案子既然告到府衙,为何不听官断?” “哈!现在告诉你无妨,我们侯爷不作兴惊官动府,是别人告发的,老夫只是利用这机会带人,事后,古二少爷变成了越狱逃犯,官府画影图形行文各府州县缉拿你,当然永远也逮不到你,只在江湖中留个逃犯的美名而已。” “安排得很好。”古二少爷已起出了最后一支须钩。 夏十寒狞笑一声,甩腕,一蓬黑星疾射而出。 古二少爷失去了踪影,网内空空如也。 “啊!”牢头惊叫出声。 夏十寒一怔神。 古二少爷又现身出来,不知他是如何躲过飞蝗般密集的暗器?原本夏十寒笃定这是十拿九稳的一击,因为古二少爷仍在网中,却不料他神奇地脱了身,还避过势如疾雨的天狼钉,太不可思议了。 “夏总管!”古二少爷居然面带笑容。“你贿赂不肖狱吏,公然在有王法之地从事不法,已经有资格入牢。” 夏十寒又探手入怀准备掏取天狼钉。 古二少爷一晃便到了夏十寒身后,鞭梢抵上命门。 牢头虎扑而上。 古二少爷旋身,藤鞭挥出,同时发掌,两个动作犹如一个动作,牢头被一鞭抽得倒撞回去,而夏十寒却被一掌推进了牢门,“锵”地一声,牢门上了锁。古二少爷的行动相当利落,仿佛事先演练过般一气呵成。 “反了,反了!”牢头在一旁大声吼叫却不敢上前。 就在此刻,一个声音道:“大人巡监。” 八名带刀护卫簇拥着一个貌相威严的便服老者缓步而来,不用说这老者便是府台大人了,从这点看来他还是个清官。 牢头的脸色顿时泛了白,疾步趋前,打了个千。 “卑职陆霖参见大人。” “免礼。” “谢大人。”恭谨地退站一边。 府台大人止步,目光望向古二少爷。 梅师爷匆匆来到,一看现场,脸色惨变。 古二少爷迎上两步,作了个揖。 “草民见过大人。” 八名护卫立即做出戒备之势。 府台大人眉头微微一皱。 “监房重地怎有外人至此?” “禀大人!”梅师爷赶紧上前。“此人叫古二少爷,经人告发犯强奸杀人之罪,本已逮捕到案下牢,不知何故脱狱。”然后转向牢头。“陆霖,发生了何事?” “回师爷,此犯……身具武功……”陆牢头结结巴巴说不上来。 “护卫,还不拿下。”梅师爷发令。 八名护卫正要上前…… “大人,草民有下情回禀。”古二少爷神色从容。 “先拿下!”梅师爷大喝了一声。 府台大人扬手止住护卫行动。 “让他说。” 古二少爷从衣里取出一面牌子,挪步。 “请大人过目。” “不许动!”护卫之一大喝了一声。 梅师爷上前伸手接过牌子、先看了看,然后双手奉与府台大人,神色有些不正。府台大人接在手中一看,眉毛挑了起来,目光炯炯。 “你为成王爷办事?” “是。” 这话一出口,梅师爷面如土色,猛打哆嗦。 “此地发生了何事?” “可否请大人恩准易地面禀?” “嗯,可以,随本府走。” “遵命。” 一行人回身举步。 古二少爷后随。 梅师爷还呆立在原地,脸孔缩得很小。 客栈里。 古二少爷向花灵叙述了此次到襄阳府的经过,最后结尾道:“这桩公案算是撇清了,梅师爷和牢头也下了牢,不过事情并未了,‘百里侯’方面会变本加厉地对付我,辩解没有用,除非逮到奸杀杜芸香的真凶。” “真凶不是庄亦扬么?” “那只是判断,必须加以证文。” “还会是别人么?” “很难说。”古二少爷很正经地说。“任何事在没绝对证实之前都应该存疑。不能遽下断语。官府中的冤狱除了有意枉法之外,多半都是庸吏轻率断狱造成的。当然,庄亦扬作恶多端,但不是他所做的还是不能强加在他头上。” “铁判在断江湖是非时也是如此?”花灵这句话是有感而发,因为古二少爷是“赤胆铁判”郎风的传人。 “当然。”古二少爷郑重地回答。 “酒菜送到。”小二在院子里高叫了一声: 这是跟店家说好的规矩,任何人不得允许不能进来。 “端进来。”花灵回应了一声,然后笑向古二少爷。“这是我特别吩咐店家准备的,你一到便马上上菜。” “是接风还是压惊?” “都可以,反正有酒喝就成了。” 小二端进酒菜,摆整舒齐,然后指着一盘溢着香味的荤菜道:“这是烤锦鸡,伏牛山中的特产,市上没得卖,平时很难吃到,今天一大早正好有山里人送来一对,这是客官的口福,味道如何客官用了就知道。” “哦!”古二少爷做出食欲大动的样子,迫不及待地用筷子夹了一块,先凑到鼻子前闻闻,然后放进口里。 小二退了出去。 “好吃么?”花灵也被感染得馋涎欲滴。 “唔,美极了!”边说边把鸡块吐在桌上。 “怎么啦!”花灵大奇。 “我舍不得吃。” “什么意思?” “马上会有客人光临,留着招待客人。” 花灵瞪眼,完全不明白古二少爷的意思。 ------------ 第十二章 行尸武士 “花灵,”古二少爷笑笑。“你现在不明白,待会你就会了然,我们喝酒吧,除了这烤鸡是留着让主人自己享用之外,其余的都可以随便吃。” “我明白了!”花灵冰雪聪明,憬悟过来了。 “你明白什么?” “店小二特别介绍这一盘烤鸡,你入口又吐出来,这已经非常明显,担当不起这特殊的招待对不对?? “哈,花灵,你委实够聪明,绝不亚于妙妙。” “对了,玄玄和妙妙人呢?” “他俩有他俩该办的事,不能老扣在身边。”古二少爷把那盘香喷喷的烤锦鸡挪在一边,举杯道:“来,我们放开心怀……”话说到一半,突然改以极低的声音道:“看着我!”很技巧地做了个掩饰的动作,杯中酒已到了碗里,然后仰颈装出一饮而尽的样子,照杯,望着花灵,大声道:“干,先喝三杯再谈别的。” 花灵照着做了。 两人以同样方式对饮了三杯。 “你应该醉倒了。”古二少爷轻声说。 花灵以手扶额,晃了几晃,伏倒桌上。 “花灵,你……你别装……”古二少爷也醉倒了。 五条人影闪现门边,是“无情秀士”和四名汉子。 “无情秀士”冷笑了一声道:“二少爷,你太客气了,献出你自己还赔上一个俏妞,真是做鬼也风流。”挥了挥手。“带走!” 四名大汉立即进入厅里,两个侍候一个,抬了出去。 院子有道门通后巷,门已开,门外有辆篷车,两人被抛入车厢,马车随即启行。没人注意到古二少爷手里还握着藤条没放,可能是得手太容易而乐昏了头,否则这是大悖常情的,精明的“无情秀士”竟然也忽略了。 这是个偏院,院地铺砌着光滑发亮的水磨砖。 古二少爷与花灵摆平在砖地上,人还在昏迷状态。 四周戒备森严,至少有五十名健汉分布屋顶墙头门边通道。 “无情秀士”与总管夏十寒并立在院中央。 “夏总管,是否先加绳索比较妥当?” “嗯!为防万一是有此必要。”扬手高声。“拿绳索来。” 工夫不大,两名黑衣汉子各拎一卷麻绳奔入院子。 “捆上,剪背连脚。”夏十寒发令。 两名汉子立即理绳挽套。 “噫!这小子的藤鞭怎么还握在手里?”夏十寒现在才突然发觉。 “啊!”“无情秀才”也惊觉了。 “哈!”古二少爷突然睁眼起立。“我一向是鞭不离手,这不值得大惊小怪,丢了鞭子岂不是栽了?” 夏十寒与“无情秀士”双双拔剑,面目失色。 两名汉子大惊后退。 花灵也站了起来。 “姓古的,你居然还会这一手?”夏十寒目光电张。 “夏总管,要找你们的落脚处不容易,既然主动车马邀请能不识抬举么?”古二少爷面带微笑。“不过你们的邀请方式有欠高明,在酒菜里放作料是孩童的游戏,对我古二少爷未免太低估了。” “可不是,堂堂‘百里侯’手下竞做这种下三滥的事,传出去岂不丢人?”花灵挑眉披嘴,附和了一句。 夏十寒和“无情秀士”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古二少爷,你不会再鼠蹿而逃了吧?”“无情秀士”好不容易想到了这句话反击,目的是拿话扣住两人不走,前车之鉴,两人要走没人能留得住。 “幼稚,我们要走你跪下来求也留不住。” “侯爷到!”院门方向传来一声高叫。 夏十寒与“无情秀士”立即面露喜色。 两名持绳索的汉子立即退出场外。 古二少爷面不改色,他早料到这情况,所以才将计就计由他们带来,这场误会非得面对“百里侯”解决不可。 八名武士从院门现身,然后左右各四肃立。 然后一名高大威猛的锦袍老者沉稳地步入,身后又是八名武士成两行紧随。一个江湖人自封“百里侯”居然还派头十足,像真的一样。 “恭迎侯爷。”夏十寒与“无情秀士”双双躬身为礼。 “百里侯”微一抬手算是答礼,目光却盯在古二少爷身上,眨眼工夫便到了院心,十六名武士雁翅排开身后。 花灵横移一步与古二少爷并肩而立。 “百里侯”目光如炬,带着骇人的杀机。 “你就是古二少爷?”声音有如洪钟震人耳鼓。 “不错。” “你要为人神共愤的恶行付出代价。” “什么样的代价?”古二少爷镇定如恒。 “活祭亡灵。”“百里侯”一字一句地说。 “侯爷!”古二少爷脸色一正,以严肃的口吻道:“本人郑重声明,加害令千金的另有其人,依证据显示,应是‘金剑’庄亦扬,本人误中圈套,亦属受害者,目前本人正竭力缉凶以还清白,言止于此。” “侯爷,我以生命担保二少爷的清白无辜。”花灵加一句, “铁证如山,本侯爷不予采信狡辩。” “你根本不讲理。”花灵大叫。 “拿下!”“百里侯”抬手,切下。 十六名护卫武士之中的两个扬剑上步。 古二少爷这时才看清这批武士每一个都面罩寒霜,目蕴杀机,没半丝别的表情,上前的两个步履沉稳,每踏一步都有如铁桩钉地扎实至极,显见不是庸手。现在已经别无选择,只有应战一途。 “花灵,你站开些。”古二少爷低声说。 “你准备打?”花灵眉头已锁紧。 “不打怎么办,莫非真的要逃?” 花灵耸肩笑笑退开数尺,她是任性惯了,并不在乎什么“百里侯。” 两名武士已到了出手的距离之内,阴沉死板的面孔没任何表情,也没发出任何声音,疾风迅雷般出剑便攻。 古二少爷只闪让没还击。 两支剑如怪蛇乱窜,夹着雪花片片,招式诡异之极,攻势愈来愈疾,剑光交织成了网,银丝错综交投,银星迸飞暴射,时空已然混为一体,歼灭式的打法,意图是尽快把敌人毁在剑,有两个字可以形容便是“残狠”。 “百里侯”也退了数尺,留出更大空间。 此刻,又有两名武士出列扑攻花灵,攻势一样凶猛。 古二少爷用藤鞭反击了,他必须兼顾花灵。 只三四个照面,花灵已感不支,因为她是徒手。 古二少爷的藤鞭已分别抽中对手数次,也点中了要害数处,而两名武士竟然无损,仿佛是两具僵尸,不是有血气的活人,这种对手他还是头一次碰到,打得有些心寒。两武士衣裂、皮开、肉绽、血涌,但仍狂攻不休,连哼声都没有。藤鞭疾扫过一名武士的面庞,鼻子开了花,血水涌冒,但那武士连半步都不退,就像伤的不是他。 红光暴闪,花灵已掣出了“小血龙”,赤芒划处,两名武土立即披红挂彩,但还是只攻不守。 这不像是人,因为人没有这种打法。 古二少爷已发觉花灵难以持久搏斗,打不死对手,她迟早必毁在双剑之下。于是,鞭势一变,展开了猛烈的反击,“啪”地一声,-名武土的眼珠子吊挂眶外,怪事,居然没闻哼声,剑势并未稍煞。 花灵那一边,两名武士已被“小血龙”划得体无完肤、满身都是创口,成了两个血红怪物,依常理,即使是两只冥顽不灵的野兽在负如此重创之下也该倒地了,而这两名武士竟然能挺得住,实在是骇人听闻。 “小血龙”已阻止不了两武士的攻势。 古二少爷意识到非下重手不可了,藤鞭上的劲道加了两成。变成了钢条,而且震力千钧,每一鞭抽出,碎布与皮肉齐飞,剑刃也发出刺耳的振鸣,两武士的身形开始浮动,东倒西歪,招式也告凌乱,可就是不退。 “砰!”一名武土力竭倒地而亡。 花灵已险象环生。 古二公子鞭挥出,加上一腿。 又是“砰”的一声,那名武土仰面贴地撞了开去,不动了。 藤鞭飞扫过去,夹攻花灵的两武士之一腰骨折断,扭歪落地,再起不来,另一名武士被“小血龙”削去了半边头,直挺挺倒下。 “百里侯”对手下的伤亡似无动于衷,手再挥,又有四名武土扑出,而夏十寒与“无情秀士”也欺身上前。 古二少爷先接住四名武士,夏十寒与“无情秀士”顺理成章地双攻花灵,“小血龙”威力无比,花灵还能撑得住。 古二少爷突然明白了一点,这批武士必是被迫练成了传说中的“行尸功”,穴道易位,气血反行,意志不能自主,不知疼痛,到血尽气竭倒地为止,严格地说已经不能视之为人,培养这种“行尸武土”的必是巨奸大恶,完全违反天道。怪不得看上去这批武士都面无表情,他们都已失去了七情六欲,完全听命于训练他们的主子,无法分辨是非黑白。 他心有不忍,但又不能住手。 以一对四,战况更加激烈凶险。 花灵仗着“小血龙”这柄仙兵利器,总算能应付得下两名拔尖高手的联攻。 当然,“小血龙”的血芒伸张的幅度超过长剑,夏十寒和“无情秀士”若非彼此呼应配合,攻花灵之所必救,早已伤在血芒之下。 古二少爷出重手,掌鞭齐施,又一名武士伤重力竭而亡。 “百里侯”再发手令。 又六名武士加入战圈,两名扑向花灵这一边,另四名攻向古二少爷,变成了四七各对一的局面。 “百里侯”神色阴沉但没出手的征兆,他似乎有把握牺牲几名“行尸武土”一定可以收拾得了两人。 古二少爷与花灵的压力突然加大。 “行尸武士”,一共有十六名之多,不但身手不弱,而且不识生死为何物,一味缠斗下去,内元损耗必巨,“百里侯”正可以逸待疲,坐收渔利。古二少爷想及此点,迫不得已施展向不轻用的杀手,藤条顿时坚逾精钢,鞭鞭见红,鞭剑碰击之声也更加震耳,鞭梢洞胁穿胸,一个、两个……眨眼间倒下了五个,变成了二对一。 “百里侯”的浓眉皱了皱,口发一声怪啸。 两名武士之一突然弃剑张臂,正面扑进。 藤鞭贯胸透背,那名武士双手抓住藤鞭,死命不放,古二少爷抽鞭,却连人带了过来。同一瞬间,另一名武士贴地滚进?抱住了古二少爷的双腿,如同一个连贯的动作,“无情秀士”舍下花灵这边,侧跃飞剑疾刺快逾电闪。 古二少爷大叫一声,猛旋身,鞭已抽回手中,抱腿的被震了开去,双臂已折,而正面的仰面笔直栽倒, “锵”地一声,“无情秀士”的剑脱手而飞。 神勇,有若无敌金刚。 花灵已经疲于奔命,虽然她已经放倒了两名武士,但内元也损耗大半,相对地“小血龙”威力锐减。血芒是由内力催发的,在这种情况之下,已无力伤人,而“无情秀士”突袭古二少爷不成,返身重回战圈与夏十寒联手。 古二少爷侧弹挥鞭,“波!”空气被划裂激荡,这一鞭正扫向“无情秀士”,“无情秀士:”现在是徒手,闪躲无从之下,“呼”地拔空而起,鞭势急劲不衰,奔向夏十寒,夏十寒回剑反削,他满心以为可以削折藤鞭。 “腾!”像弓弦振鸣,极之清脆,夏十寒的剑被荡开,花灵突然精神大振,“小血龙”乘隙疾划。 “嗯!”一声闷哼,夏十寒暴退,前胸已开了血口。 现在,“百里侯”方面已经九死三伤。 “百里侯”已经不再那么沉着了,脸皮子在抽动,眼里的杀机似已凝结成了有形之物,神情说多可怕有多可怕。 “侯爷,”古二少爷开口。“本人实在不忍多伤无辜,事属误会,你手下的牺牲实在是无谓,令千金在地下也会不安。” “住口!”百里侯沉喝了一声。“狡辩无益,本侯爷说过要拿你活祭亡灵,如果办不到便枉为一方之主。” “侯爷不听解释?” “半个字都不必多说。”右手高高扬起,划了个圆。 一大群武土从院门拥入,随即分成四队,每一队由一名锦衣人率领,井然有序地步向院心,活的人退出,死伤的被移走,四队武士环成了圈,每队连领队的是十三人,总数是五十二人,除锦衣人用剑外,清一色是鬼头刀,刀光映日泛出一片森寒。圆圈是纵深错落配置,共三层,一望而知是一个阵势。 “二少爷.我们不能耗下去等着挨打。”花灵有些忧心忡忡。“这些鬼武士不死不会住手。” “你的意思是避开?” “对,打下去除了杀更多的人,于事无济。” 阵势已经发动,三重人圈斜扬着刀开始转动,内外两层右旋,中间一层左旋,如果不是搏杀,满好看的。 古二少爷还没拿定主意。 人圈愈旋愈快,形成了三个疾转的刀圈。不见人只见刀光。无形的气旋以中心为轴,劲流强劲无比,令人鼻息皆窒,宛如置身在飓风圈里,行动仿佛已不能自主。 古二少爷与花灵衣袂飘飞,气血浮动。 事实已不容再犹豫,古二少爷当机立断,沉声道:“花灵,我们走,冲空脱围上屋顶,你有把握么?” 花灵急应道:“有!” 古二少爷沉喝一声:“起!”当先以一鹤冲天式凌空拔起,强劲的涡流使他的身形打了个斜旋,但升势不减。 花灵也已冲空射起,到了三丈左右,正要变势飘向屋面,但冲力不够,娇躯才一斜,立被卷回阵中。 古二少爷已落实屋面,原先布在屋面的壮汉才一围拢,立即被藤鞭扫落地面,摔得重,虽不致丧命但却挣不起来。目光扫处,惊见花灵又陷回阵中,他不能不顾而去,把心一横,跃起重投入阵。 阵内的旋劲涡流比先前又强了许多。 花灵的身躯已呈浮动不稳。 古二少爷一咬牙,挥鞭撞向人圈,人圈的刀头突然倒转,极古怪的挥刀方式,连珠密响中,古二少爷被震退,他等于同时接受了至少十把刀的反击。他动了真火,连冲刺了三次,结果是一样。 由于刀光是正反旋动的,那光波足以使人眼花缭乱、气躁心浮,如果时间久了,非自行崩溃不可。 当然,如果不是顾及花灵,绝困不住古二少爷。 时间在狂乱中流逝,古二少爷焦躁起来,不能带花灵破阵突围,最后的结果必然是束手就擒。他突然兴起了背城借一的念头,他准备施展从未一用的独门神功。他把藤鞭结成圈套上颈子,然后向花灵道:“紧跟我来!”矮身坐马,双掌平缩胸前, “嗨”地大吼一声,双掌各画一小圆推出。 迅雷骤发,石破天惊,奇强无比的劲气排山倒海般卷出,首当其冲的武士横空飞起,阵势已破,露了个大缺口。 “花灵!”古二少爷回头招呼。 花灵在喘息,粉腮一片煞白,看来她经过这一番折腾,内元亏损至巨,她挪动,举步维艰的样子。 古二少爷急煞,情急之下,上前把她抱起。 就只这眨眼工夫,阵势又已恢复运转。 古二少爷傻了眼。 “二少爷,你不要管我。”花灵声音急促。 “我能不管你么?” “你准备……我们做同命鸳鸯?” “这也是命,我不在乎。” 花灵竟然笑了,为了这句话,她真可以死一百次而无憾。“情”之一字,其力量是无限的,可以使人无视于生死,可以使人不顾任何代价而奉献牺牲,真情实意也只有在这种非常的情况下才能具体表现。 古二少爷也笑了,紧搂了她一下,低头,脸孔几乎相贴,从花灵的笑里,他初次感受她爱他之深。 “二少爷,如果我们真的死在一起……” “花灵,这未尝不是一件武林佳话。”古二少爷没有哀伤,更没有恐惧,他是真正的武士,并不在乎生死。 阵里的旋劲又趋强猛,但古二少爷屹立如山。 “花灵,你不怕死?” “跟你在一起我一点也不怕。” “只是,我很内疚。” “为什么?” “因为事缘我而起,你是无辜的。” “我不喜欢听这句话。” 现在,肌肤相接,古二少爷非常切实地感受到她胴体的温软和那特异的体香,软玉温香抱满怀,他几乎忘了置身何地。在这种生宛须爽的情况下,两个人居然还有心情谈这些,这就是两人个性相近之处。 “花灵,抱紧我,我要奋力一冲。” “成么?”花灵紧抱住古二少爷。 “我们不能束手待毙。” “不成我们便死在一块?” “正是这句话。” “二少爷,你本可轻易脱身。” “花灵,你这话是多余。” 古二少爷提聚全部功力,鹰隼般冲空而起,骇人的冲力,竟然突破了劲气涡流漩成的罡幕,带着花灵跃上了屋面。 暗器从四方八面飞射而至。 古二少爷来不及作势再起,藤鞭挥舞成幕,把暗器纷纷扣落。 阵势随即消散。在领队的指挥下,四队武士半数上屋,半数在院地中散开各占位置,形成了纵深的包围。 暗器如飞蝗,漫空疾洒,如果靠藤鞭拨打,真力之损耗无法估计绝不能持久,而最大的顾虑是花灵,只要稍有疏失便见死伤。 “二少爷,把我放下,别管我。”花灵栗声大叫。 “没这样的事。” 古二少爷鞭不停挥,但心里已起了急躁,像这样僵持下去后果无法逆料。当然他是绝对不会放弃花灵的。 暗器如骤雨,愈来愈密。 一阵刺痛,古二少爷左臂挨了一记,鞭势滞了一滞,又是一枚暗器上身,他的意念开始狂乱,如果保不住花灵,他准备大开杀戒,非尽屠这批暴徒不可,而主要目标当然是“百里侯”,他竟然不听解释一意孤行。 周围的屋面都布满了人,形成天罗地网。 古二少爷一咬牙,准备孤注一掷。 就在此刻,一声暴吼破空而起,“住手!” 紧接着,屋面上爆发了混乱,据屋合围的武士纷纷滚落,只眨眼工夫,清除了两个方面的威胁,飘飞出手的是个蒙面人,古二少爷锐利的目光已看出这蒙面人不是庄亦扬,而是那目的不明的神秘蒙面人。 院地中也骚动起来,不期而至的赫然是一代女巨擘“芳苑夫人”。“百里侯”手下的武士一下子倒了七八个,但这批“行尸武士”憨不畏死,狂扑不休。“芳苑夫人”出手极辣,当之者没半个活口,倒下去便再爬不起来。 古二少爷无暇想及其他,压力一轻,他的行动便自如了,抡鞭护身,泻落院心,立即与“芳苑夫人”会合。 蒙面人已解决了屋面上的抗力,兀立在屋面监看。 “百里侯”扬手作势。 武士停止了扑攻,向后退开。 古二少爷放下花灵。 花灵已能站立。挪步靠向“芳苑夫人”。 “你是谁?”“百里侯”杀焰腾腾的目光注定“芳苑夫人”。 “月移花弄影,斗转竹生风。”芳苑夫人”脆声吟出。 “你……‘芳苑夫人’?”百里侯老脸变了变。 “不错!” “屋上的蒙面人又是谁?” “你不必问。” “为何要横岔一枝?” “杜仲,你找错了对象,后果会相当严重。” “你们是一路?”目光扫向古二少爷。 “郑重声明,绝非一路。”古二少爷回答。 “杜仲,你给我听好。”“芳苑夫人”的势派咄咄逼人,根本不把“百里侯”放在眼下的样子。“古二少爷在武林中所行所为从未背离侠义二字,而且出身正大,他的师门跟本夫人曾有过那么一点香火之情,他蒙了这不白之冤,本夫人不得不管,真正的凶手是‘金剑’庄亦扬,你最好把目标认清楚。” “夫人准备怎么管?”“百里侯”对“芳苑夫人”可不敢放肆。 “文武两条路随你选。” “文的怎么说,武的怎么说?” “说文的,由本夫人担保古二少爷无辜,到你逮到真凶究明事实为止。武的那就只有手下见真章。” 古二少爷现在明白过来,“芳苑夫人”和蒙面人插手定是因为妙香君的关系,她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目前不清楚,但凭以往的言词间透露绝对渊源匪浅,不过对这两位神秘人物的适时解围倒是心存感激。 “百里侯”杜仲不愧为一方之霸,他在深深考虑,衡量利害,脸上没什么明显的反应。夏十寒和“无情秀土”挪到了他的身后,可是没开口。 蒙面人仍稳立在屋面上。 配合着院地积尸,气氛显得十分诡谲。 “夫人凭什么断言凶手不是他?”“百里侯”终于开口。 “一方面是经过查证,另方面是相信他的为人。” “好,那本人暂时接受夫人的建议。” “这是最明智的做法。”“芳苑夫人”微微一笑,然后转向古二少爷道:“你可以走了,尽力缉凶吧。” 古二少爷抱了抱拳,转身。 “花灵,你怎么样?” “我当然跟你走。”花灵挪步。 “你别忙走。”“芳苑夫人”抬手阻止。 “为什么?”花灵嘟嘴。 “我有话要跟你说。” “这……”花灵望了望古二少爷,意甚踌躇。 “没这那的,让他先走。”完全是命令的口吻。 这种话的口吻表示了双方的关系并非泛泛,古二少爷当然听得出来,笑笑道:“花灵,那我先走一步。”说完,不待花灵的反应,弹身飞掠而去。 范府。 妙香君已经回家。 现在是初更时分,妙香君在房里独对孤灯愁眉深锁,玉颜憔悴,还有几分病恹恹,与以前相比完全地换了一个人。她在想心事,眸子开合之间,闪射出令人战栗的恨芒,还夹着浓浓的杀气,她的确是变了。 “香君。”房门外响起门士英的声音。 “门公子。”妙香君展眉起身。“请在厅里稍候。” “什么,你叫我……我不能进房?” “厅里比较方便。” 妙香君理了理衣裙,开门出厅。 “香君,这些时不见,你瘦了。”门土英笑面迎着。 “请坐。”妙香君一副抑郁寡欢的样子。 两人隔着茶几坐下。 “香君,你刚才叫我……” “是,我叫你门公子。”妙香君神情冷漠。 “为什么要这样叫我?”门土英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因为我们的缘份已尽。” “香君……” “门公子,我永远感激你对我姐弟的照顾,只是,人是拗不过命运的,我已经认命,对你,我只好说抱歉。” 门士英的脸皮子连连抽动。 “门公子,”妙香君又说。“希望能有报答之日。” “香君,这到底为什么?”门土英相当激动。 “为了命运之神的作弄。” “你不能认命,命运本来就操在我们自己手里。认命是一种愚行,而你并非普通女子。”门士英吐了口大气,眉毛一挑。“香君,我是绝对不认命的,只要三寸气在,绝不向命运低头,不管你怎么想,我对你的心永远不变。” “我只能说抱歉,别无话说。” “香君,我们曾共生死同患难,而且,这情况并没改变,我们的敌人也只有一个。”门士英更显激动: “这我明白。”妙香君的血似乎已经冷了。她的美依然,但已失去了柔媚,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香君,你……使我痛苦,我……” “门公子,希望你能体谅我的不得已。” “什么不得已?” “请不要问,一切由我自己承受。” “我知道,香君,你是为了被庄亦扬那小子……可是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你的身子虽然……可是你的心灵仍是清白的。错不在你,你的不幸遭遇使我更爱你,严格地说,是我无能,对你保护不周,我永远歉疚。” 妙香君的脸上掠过一抹痛苦之色,但瞬又回复原来的冷凄,她的心有如千把刀在扎,在滴血,便她隐忍了。 “门公子,一切都过去了。” “不,没有过去,至少小虎还没回到你身边。” 这句话又使妙香君的心被撕裂,她想发狂。 “香君,”门土英咬了咬牙。“如果我不把庄亦扬碎尸就永远除名销号。”脸上布满了坚毅之色。 “这是我的事。” “也是我的事。” “门公子,你要我亏欠你更多?” “香君,你忍得下心教我……” “我说过这是老天的安排。” “你为什么这样的在意那不幸的事?” “女人除此再没别的。” “我说过我不在乎,在我心里,你还是原来的你。” 突然,门士英一昂头,转向门外,大喝一声:“什么人?”人随声起,疾矢般射了出去,投入黑暗之中。 妙香君也跟着掠了出去。 远远的花树暗影中传来数声金铁交鸣,随即寂然。 门士英木立在树影下,右手剑虚垂。 工夫不大,妙香君来到。 “门公子。你怎么了?” “我……中了暗器。” “哦,对方是谁?” “庄亦扬。” “你确定是他?” “错不了,除了他不会有别人,他化成灰我也能一眼认出,更何况他用夺自你的‘七巧宝盒’对付我,一般暗器是伤不了我的,这小子太诡诈了,只会暗箭伤人,不敢跟我面对面交手,他逃得真快。” 妙香君沉默了片刻。 “让我看看你的伤?” “好。”门士英捋起袖管露出手臂。 “奇怪,他为什么不用毒针?” “也许他在慌乱中按错了卡簧,或是另有居心,照理推论,他在这里用‘七巧宝盒’有毒无毒并没差别,反正你能解。” “门公子,你可能错了。” “我错了?难道他不是……”门士英皱了皱眉头。 “对,你是错了。”妙香君沉静地说。 “他不是庄亦扬?”门士英两眼瞪大,脸上是不信之色。 “不是!” “你凭什么如此判断?”门士英的脸皮子抽动了数下。 “不是判断,是事实,你跟我来。” 两人穿花荫到了院里。 草地上躺了个蒙面人。 “啊!”门土英惊叫出声。 ------------ 第十三章 狼迹狐踪 妙香君跨步弓身,扯下地上人的蒙面巾,然后又退开了一步。倒卧地上的果然不是“金剑”庄亦扬,是个三角脸的年轻汉子,看来已经是个死人。 门士英怔了一怔。 “他是谁?” “不知道。” “你……杀了他?” “唔!原先我也以为他是庄亦扬,所以下了重手,想不到他竟然不堪一击。如果他是庄亦扬,我那一击绝要不了他的命,他一倒地我便判定他不是庄亦扬。” “可惜!”门土英吐了口大气。 “可惜什么?” “这分明是庄亦扬玩的把戏,如果留得活的,你可追查出庄亦扬的来踪去迹和小虎的下落。当然,这不能怪你,因为你原先并不知道他是假的,可是很奇怪,我感觉他在面对我时身手并不弱,你怎能一出手便要了他的命?“门士英定眼望着妙香君。 妙香君当然听得出门士英言中之意。 “也许他低估了我。”妙香君淡淡地说。 “香君,你离家这些日子难道有什么际遇?”门士英并不满意妙香君的说词,继续追问。 “没有。”妙香君摇摇头。“对了,你刚才说中了庄亦扬的飞针暗器,可是我搜过身,没发现他身边带有‘七巧宝盒’。” “啊?这……依我想,庄亦扬定然伏在暗中,趁机偷袭,光线太暗,又事出突然,我没发觉暗器的来路。” “可能是这样。”妙香君微颔螓首。 “嗨!”门士英跺跺脚。“庄亦扬可说是卑鄙邪恶之尤,竟然一再用这种不要脸的下流手段。” “他逃不了的,总有一天他会为他的败行付出百倍的代价。”妙香君咬牙切齿,那份恨毒已经在她的心里成了形。 “他是逃不了。”门士英深深点头。 蓦然,一个脆脆的声音道:“谁逃不了?”人随声现,不速而至的是花灵,月光下,身影更显矫健。 “你……”妙香君只说了一个字便没了下文。 “花灵。”门士英显得非常意外。“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你能来我不能来?”花灵闪动慧黠的目光。 “你们认识?” “不会陌生就是。”花灵笑了笑。“门公子……” “什么?你……”门士英的脸形乍变。 “门公子,我这样称呼并无不妥,你姓门绝错不了,对么?”花灵又笑笑。“想找你不容易,到这里来比较有把握。”望了妙香君一眼才又接下去。“我特地来祝福你们两情相悦,白头到老。” “花灵,你……” “听我说,门公子,过去的不值再提,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只一句话,希望你不要再见异思迁,否则……” “否则怎样?”门士英的声音中带着苦涩。 “我会杀你。”花灵的表情和声调都十分严肃。 “花灵,你原来爱门公子?”妙香君接口。 “那已经成为过去。” “可是,我跟门公子之间的感情也已经结束,你不必为我而委屈自己,这种事是不能勉强的。” “香君姐,我想这样称呼你比较适当,我没有任何委屈,我乐意这么做,我担心的是怕你受到委屈,所以特别来向门公子正式表明一下态度。” 光线虽然稍嫌暗淡,但由于近距离相对,门士英的反应依然看得清楚,他转动着眼珠子,欲言又止。 “花灵,你这根本就是多余。”妙香君苦笑。 “我认为一点也不多余。” “花灵,”门士英开口。“我知道为什么。” “说说看,为什么?” “你已经迷上了古二少爷。”声音中全是妒意。 “这点我承认。”花灵坦率地回答。 “你不能与……”门土英说了半句住口。 “我不能什么?” “算了,说了也是多余,希望你没走错路。” “我走的路绝对正确。”花灵的口吻是断然的。 门士英无语。 妙香君也沉默。 花灵目注地上那名年轻汉子的尸体。 “他是谁?” “庄亦扬的替身。”妙香君回答。 “他死了么?” “大概不会还魂了。” “你们问过了他的口供?” “没有,原先我认定他是庄亦扬,怕被他兔脱,所以下了重手,想不到他不堪一击,等发觉已经迟了,他已经无法再开口。”妙香君吁了口大气。 花灵望着那具年轻汉子的尸体皱起了眉头。 一条人影幽然而现。 花灵一转头,欢然叫了一声:“二少爷!”立即靠了过去,跟古二少爷并肩站在一起。“你怎么也来了?”声音很甜,显示了双方之间的亲密关系。 古二少爷沉声道:“我得到消息……”用手一指地上的尸体。“这小子跟一个蒙面人曾经接触过,之后两人一道朝这方向来,我判断那蒙面人定是庄亦扬,所以立即追了来,想不到他已经闭上了口。” 天色昏暗,但可想知门士英定然满脸妒意,他没向古二少爷打招呼。 妙香君冰冷的目光照向古二少爷。 “二少爷,他是谁?” “一个混混角色。‘土城双狼’的老大丁一。” “噢?那应该还有个老二?” “对,叫丁二。” “嗨!”花灵拍了下手掌。“有意思,丁一丁二,姓得简单,名字更简单,他老子大概只会数数,要是再多生两个,丁三丁四一路排下去的确省事,不必读书识字,画杠子也可以把姓名画出来。” “的确是这样。”古二少爷点点头,还笑了笑,接下去道:“我已经着人去盯丁二,逮到他便会查出端倪。” “香君,”门士英这时才开了口。“你们慢慢谈,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走便走,弹身如烟而逝。 “没风度!”花灵噘了噘嘴。 “不怪他,这是必然的反应。”古二少爷笑笑。 “二少爷!”妙香君接回话。“希望能从丁二身上追出庄亦扬的线索,小虎还在他手上,我……” “香君,我会尽全力保小虎平安。”古二少爷沉声说。“在任何情况之下我都会以小虎的安全为第一。” “谢谢你。” “不必客气。” “你准备立刻行动?” “不错,庄亦扬相当诡诈,丝毫也不能放松。” “我们能一路么?” “当然可以。”古二少爷点了下头。 “那就走吧。”妙香君反手用了个“请”的姿势。 三人同时离开范宅。 三岔路口。 古二少爷、妙香君和花灵三人来到,古二少爷一阵顾盼之后站着发愣。 “怎么啦?”花灵问。 “有点麻烦。”古二少爷喘口气。 “什么麻烦?”花灵眸光闪了闪。 “瞧!”古二少爷手指地上的树枝和三块石头。“这是玄玄和妙妙留下的指路记号,照理这三块石头应该摆成三角形,树枝搁在上面,枝干切口指的便是正确方向,现在石头已经散开,树枝掉在一边,偏偏又是三岔口,不知该走哪一条路。” “这个,照树枝切口方向不就得啦?” “嘿!”古二少爷苦笑。“树枝切口指的根本不是任何一条路,而且记号也不对,我想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被行人无意中踢散开,另一个是被跟踪者发觉被盯上而故意加以破坏,使我们失去目标。” “目前只有一个办法。”妙香君冷静地说。“三条岔路,我们分开各走一条,总有一条是对的,各自走出五里之后无论有无情况立即回头会合,要是其中一个没到而回头的两个没发现情况,那就马上朝没回头的这条路赶去,这样便不会发生失误,这办法如何?” “好主意!”花灵拍了下手掌。“事不宜迟,香君姐走左边,我走右边,中间是二少爷,上路吧?” 三人立刻分道扬镳。 古二少爷拾抬手不再言语,当先弹身朝居中一条路奔去,一路之上他注意察看玄玄和妙妙有没有留下特殊的记号。潜意识里他感到事有蹊跷,玄玄和妙妙盯的是“土城双狼”的老二,而利用他兄弟的庄亦扬却在暗中,庄亦扬极端狡狯,玩什么花样殊难逆料,这么多的高手竟然被庄亦扬玩弄得晕头转向,他感到有些窝囊。小人难应付,这句话一点都不错。 奔行了三里左右,眼前又是双岔口,但却不见任何记号。古二少爷心里暗忖,也许自己走的这条路不对,他准备回头,目光游扫之下,发现右前方有栋独立家屋沉浸在浓浓的夜幕中,他没做太多的考虑,下意识地折身奔去。 奔近,看出是一座古老的小庄院,乌沉沉不见灯火。 来这里干什么?古二少爷心里感觉到好笑。 他停在庄门前,心想,没来由去侵扰人家。 突然,一个娇脆的声音道:“二少爷,稀客,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的?” 古二少爷心中一动,抬眼望去,一个苗条的少女身影俏立在门边,不知是何时出现的,仿佛人本来就站在那里。 “二少爷,”少女又开口。“肯赏光进去小坐么?” 古二少爷心念电转,这少女出现得突兀,而且一口就道出自己来路,神态语气又这么自若,像是明知自己会来,十有八九与丁二这档事有关,这么说,自己误打误撞倒是撞对板了。当下若无其事地上前两步,笑笑,近距离,看得更真切,这少女短打扮,长得很清秀,一对眼睛尤其灵活,夜色中更见其晶亮,年纪约莫是十七八左近。 “姑娘是……” “我叫胭脂!” “哦!好,好,这名字太好了!” “好在何处?””女人离不开胭脂,胭脂是女人专用,胭脂使女人更美,而美人必须胭脂衬托,取这名字的必是女人中的女人。听名字就可以想见其人。”古二少爷摇晃着头说。 “嘻!”胭脂笑出了声,“二少爷,你真会悦话,可惜,我只是个下人。” “但你还是女人。” “好啦!不饶舌了。我家主人在等您。” “等我?这么说,你们知道我会来?” “不,凑巧发现二少爷您朝这里来,而这里是这条路的尽头,我也可以说。您是专程到这条路来,出门迎接是礼数。”几句话显示了她的伶俐和慧黠。 “好,彼此都算凑巧吧。” “那就请!” 古二少爷大方地举步,随着胭脂进入庄门。门里,花树成荫,向前直望,可见廊窗依稀,只是没灯火,幽深中透着神秘,这在古二少爷而言是意料中事,因为庄亦扬做事一向鬼祟,这庄宅无疑地又是一个预布的陷阱。 “你家主人是谁?”古二少爷忍不住还是要问。 “见了面就知道。” “为何不燃灯火?” “说是怕光也可以,说是为了省油亦无不可。” “嘿!胭脂,怕光是见不得人,省油是吝啬鬼,依我看,你家主人为了省油是未必,见不得人是真的。” “随你怎么想。” 说着,已到了正屋廊前,堂屋门大开着,只是看不清里面的景况。古二少爷并不在乎,他一心一意是要逮到庄亦扬,不单是为了妙香君,从各种迹象判断,庄亦扬与“碧玉蟾蜍”被盗的公案也有牵连,因为庄亦扬曾经利用过孟家别业,而后又予以焚毁,而盛放“碧玉蟾蜍”的空盒是在孟家地下藏宝库发现的,所以这也是他的切身问题。 步上走廊,胭脂往旁一站。 “二少爷请进!” “这是待客之道么?” “各有规矩不同。” “好,客随主便。” 古二少爷跨入堂屋,虽说无灯没火,但他的视力仍可清晰辨物。堂屋里桌椅俱全,还有不少摆饰,他当厅而立静待下文。当然,在心里是有戒意的,警觉性提高到十成,以防任何突发的情况。 “二少爷,请坐!” 娇滴滴的声音不知发自何处,但近在咫尺,听声音发话的女子也不大。古二少爷在客位椅上坐了下来。 “姑娘是此间主人?” “不错。” “怎么称呼?” “就叫姑娘吧,反正是称呼而已。” “太好了,简单明了,凡是女人在没出嫁之前都称作姑娘。”古二少爷淡淡地说。“请我进门不是无原因的吧?” “当然。” “那就请说吧?” “你是在找偷盗‘碧玉蟾蜍’的人?” “不错!”古二少爷心头咚地跳了一下。“姑娘怎么会知道的?” “别管我怎么会知道,我只是想帮助你完成师命。” 古二少爷现在不得不慎重考虑了,这女人对自己的一切似乎了如指掌,而自己对她却一无所知,她说要帮助自己找回“碧玉蟾蜍”,其目的何在?如果说她跟庄亦扬是同路人,那就不足为奇了,庄亦扬擅长玩这种把戏,梅园杜芸香被奸杀公案即是一例,换汤不换药,尽管每次手法不同,方式和目的却是一样的。 “姑娘为什么要帮助本人?”古二少爷极少以本人自称。 “我高兴这么做。” “本人想知道姑娘之所以高兴的原因。” “要是我不想说呢?” “那本人就拒绝。” “二少爷,你不会拒绝的,如果拒绝了,你将永远找不到‘天煞星’,你的任务休想完成。” 这句话的确令古二少爷为之震颤,这女人对自己的事这么清楚,不是使人震惊而是可怕了,如何能使对方现身面对面交谈? “姑娘何不现身相见,我们面对面商谈?” “如此交谈与面对面并无差别。” 古二少爷默然了片刻。 “‘天煞星’不是死了么?” “他还活得好好的,望山集外小山岗上的墓是假的,你被 ‘天眼客’骗了,他们本是一路,狼狈为奸。” 古二少爷的内心又一次震颤,这女的似乎无所不知,连望山集的事她都知道。当初追踪“天眼客”入山面对“天煞星”的坟墓时,就曾怀疑“天眼客”所言不实,如今果然证实了。要是反过来说,这女人的话又可信么?如果自己判断不错,她是庄亦扬的同路人,那她说的非但不可信,而且居心更加可怕。于此,他想到“天眼客”曾经暗中与妙香君见面交谈,即妙香君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而那诡秘莫测的蒙面客与妙香君也有关系存在,再加上个“芳苑夫人”,他们彼此间的关系就更微妙而复杂了。 这团乱麻如何理出头绪? “二少爷,怎么不说话了?” “姑娘如此做一定有条件?” “为什么非要谈条件二字?” “天底下没有白得的东西。” “好,如果你二少爷非要谈条件不可的话,我无法完全否认,但认真说又很勉强,因为这是两利的事,并非单方面的要求,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争论,就当它是条件吧,我要你去做一件事……”话声突然顿住。 “什么事,该不是去杀人吧?” “你猜对了,正是请你去杀一个人。” “姑娘,”古二少爷昂头自顾自地笑笑。 “杀人不是儿戏的事,人命关天,而且我姓古的并非职业杀手。” “此人该杀,而且我保证你一定不会后悔。” “姑娘连身都不肖现。用什么保证?在下又怎能相信姑娘的保证?这不是很可笑的事情么?”古二少爷笑着说。 “绝对不可笑,将来你会知道。” 古二少爷沉吟了一下。 “如果要杀的是‘金剑’庄亦扬,本人绝不会犹豫,更不需要姑娘的保证。”他是故意这么说以测试对方的反应。 “很可惜,不是庄亦扬。” “姑娘认识庄亦扬?”古二少爷紧追着问。 “听说过此人,但没见过。” 这句话是真是假无法判断,古二少爷无意追问,对方要是蓄意隐瞒,问了也是白问,眼前的重点是对方说“天煞星”根本没死这句话到底是诱饵还是真的?如果是诱饵,目的不外是借刀杀人或者是驱羊就虎之计。如果是真的,那这女的跟庄亦扬是否同路便值得商榷。 “姑娘要杀的人是谁?” “二少爷答应了?” “姑娘先说出对象,本人才能做决定。” “好,蒙面客。” “蒙面客?”古二少爷大为意外。“哪个蒙面客?” “你见过也跟他交谈过的那蒙面客。” 古二少爷立即明白对方指的是跟妙香君和花灵都有神秘关系的蒙面客,她为何要请自己做凶手?蒙面客的真实身分是什么?如果能从她口里查出蒙面客的来路以解开久缠心中的谜结,未始不是件好事? “杀人理由是什么?” “说过了,他该杀。” “这理由对本人而言根本不成其为理由,岂能凭姑娘说‘他该杀’三个字便盲目下手杀人。再问一句他是谁?” “到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哈哈哈哈!”古二少爷纵声大笑起来,许久才敛了笑声道:“姑娘,你把本人当三岁孩童么?如果没有明确交代,本人不会应承。” “你不想得回‘碧玉蟾蜍’?” “本人一向不接受要挟,能不能得回是本人的事,不劳别人操心。” “你铁定会后悔。” “那也是本人个人的事。” 声音寂然,空气随之沉凝,不知她在盘算什么,不过古二少爷却有他的定见,保持原则,他本可佯作答应以换取“天煞星”的线索,但他不屑为,小节可以不拘,基本的做人处世原则不能违背。突然,他想起此行的目的,玄玄和妙妙的行踪显然有了问题,而妙香君与花灵在等着跟自己会合,不能就这么耗下去,及早离开是上策,如果这女的真是庄亦扬的同路人,自己一走对方必有反应。心念之中,站起身来道:“我得走了!”挪动脚步朝堂屋门走去,一点也不犹豫。 “请留步!” “如果还有话说就明快些。”古二少爷已到了门边,把准备跨出去的腿收了回来。 “这档事二少爷可以慢慢考虑。” “本人会的。” “如果有了决定便请到此地来。” “很好!” “还有。” “还有什么?” “奉送一个忠告。” “快说。” “二少爷最好跟那花灵的女子保持距离,要是产生了情愫的话,你会悔之莫及,这是忠告,别问为什么。” 古二少爷大为错愕,这忠告的用意是什么?为什么要跟花灵保持距离? “不能问理由么?”古二少爷目光闪了闪。 “不能。”两个字回答得斩钉截铁。 “要是本人一定要问呢?” “我不会告诉你。” “要是本人不接受这忠告呢?” “那你会后悔一辈子。” 古二少爷想了想,大步离开,他现在没时间蘑菇,赶去会妙香君和花灵是第一要务,如果这是庄亦扬故意安排的诡计绊住自己而单独对付妙香君和花灵,那就真的会后悔一辈子,庄亦扬不择手段的作风已经领教得够多了。 出了大门,胭脂迎了上前。 “二少爷,你不信任我家小姐?” “人没有现身,语意暖昧,从何信任起?” “她有她的难处。” “不错,本人也有自己的难处。”略略一顿。“胭脂,如果我问你件事,你是不是也用有难处三个字回答?” “那要看二少爷问的是什么。” “本人想跟庄亦扬见面一谈,你能安排么?” “庄亦扬?”胭脂的两眼睁得老大。“我听说有这一号人物,但从来没见过,二少爷怎会对我提这事?” “你这是由衷之言?” “要我赌咒么?” “这倒不必,本人不信那一套。” “好,那我郑重地再说一遍,我们跟姓庄的从无瓜葛。”她这我们二字,当然是连她的主人在内。 她的话可信么?古二少爷无法立即判断,如果她说的是实话,那自称姑娘的神秘女子便不会是被庄亦扬利用的工具,而那女子所提出的问题便有重视的价值。如果是准备好的谎言,一切就被否定。 “本人暂时相信你的话,现在另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土城双狼’的落脚处?”这是极好的试探,玄玄和妙妙在附近留过记号,丁家兄弟必在附近不远,她不可能不知道。 “二少爷是说丁一和丁二兄弟?” “对!”古二少爷点头。 “由这里西行约莫五里地,有个集子叫丁家集。大部分的人家都姓丁。江湖人管那集子叫‘土城’,下三滥的行业样样俱全,其中最有名的行业是赌场,大老远都有人来光顾。在进集子的路口有间板屋圈在土围子里,那便是双狼的窝,两兄弟以耍狠出名,标准的亡命之徒,是城主‘丁财神’手下两个尖锐爪子。” “胭脂,谢啦!” “不必客气。” “后会有期。” “我也这么希望。” 古二少爷疾奔而去。 土城。 其实它并不是城,只是一个很大的聚落,连土墙圈子都没有,最大的特色是每一幢建筑都经过精心设计,配合上规划有序的街巷道路,俨然一座极具水准的镇集。另一个与众不同之处是街边全是客栈酒馆茶楼和高级的店铺,而巷子里清一色高门巨宅,不用说都是赌馆,因为这里是名闻遐迩的高级赌城。财色不分家,少不了供赌客逍遥的艳窟。 夜色凄迷,古二少爷来到土城。 土城入口的地方,一个土围子圈住一栋木板屋,这便是双狼的窝,丁一已经送了命,丁二变成了独狼。 古二少爷停了下来,意料中丁二不会在屋里,因为现在正是土城最热闹的时刻。奇怪的是不见妙香君和花灵的影子,还有打前站的玄玄和妙妙也不见现身,照理他们应该留个人联络接应的。 情况不明。古二少爷枯立着无法采取行动。 蓦地,一条人影从上围子上飘了出来。 “少爷,你怎么这时才到?”现身的是妙妙。 “是妙妙!”古二少爷觉得踏实了一些。“路上的记号突然中断,是你们忘了做还是……” “有呀!”妙妙瞪大眼。“这么大的事怎会忘了?” “嗯,我明白了,有人暗中尾随你们做了手脚。”古二少爷目光闪了闪。“妙香君和花灵跟我分头行动,却没了下文,她俩找到你和玄玄没有?” “没她俩的影子。” “这……”古二少爷的心头骤然沉重起来,难道她俩遭遇了什么意外?难道又一次坠入庄亦扬的彀中?“玄玄人呢?” “他到城里踩线去了。” “丁二人呢?” “死了!” “什么?”古二少爷气往上冲。“死了?” “是,就陈尸在他窝里的床上,一剑穿心。” “嘿!”古二少爷挥了下藤杖。“庄亦扬这小子总是先我们一步,江湖中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他这么诡诈的人。” “少爷!”玄玄像一只野兔般蹿了过来。 “里面的情形怎么样?”古二少爷迫不及待地问。 “少爷,您……” “废话少说,回答少爷的话,别的等会我会告诉你。”妙妙知道玄玄罗嗦的毛病。立即截断了他的话头。 玄玄咽了泡口水,白了妙妙一眼。 “里面嘛,喝酒赌博玩女人,平静得很。” “丁财神呢?” “忙着查帐数银子。嘿!说到丁财神……”玄玄吞了泡口水,伸了伸脖子,才又接下去道:“他是个窝囊废,有个花不溜丢的婆娘,却只顾数银子,不管老婆跟谁上床,装聋作哑,只差没替那婆娘把风。” 妙妙的嘴翘了起来。 古二少爷微一点头。 “丁财神多大年纪?” “五十开外,肥得像头猪。” “他老婆呢?” “三十不到。” “嗯,你说这不是废话吧?” “当然不是。”玄玄挺了挺胸。“她现在的入幕之宾便是蒙面人,我不说少爷也该猜得到是谁。” “庄亦扬?”古二少爷双眼发亮。 “我想是八九不离十。”玄玄乜斜了妙妙一眼。 “丁宅坐落何处?” “由这里顺大街数到第三条巷子最后一家,门上一对乌铜狮子头,衔着两个特大的门环,一眼便可认出。”妙妙接口代答。 古二少爷深深点头。 “少爷准备如何行动?”玄玄问。 “土城双狼先后毙命,没有再追究的必要,正点子是庄亦扬,既然他是丁财神老婆的面首,我们就从那婆娘着手。”略一沉吟又道:“我是在担心香君和花灵的下落,你两个立刻去查探,我到丁宅走一趟。” 玄玄与妙妙领命而去。 古二少爷深知庄亦扬是狡诈之尤,对付他是丝毫也不能大意,如果公然进土城,等于是摇旗呐喊,只有暗中行动一途。于是,他退离进口,迂回向侧方,凭灯火的排列,找到了第三个巷子,巷底的巨宅,墙高户大,一眼便可认定,他像幽灵般飘了进去。 重门叠户,院落沉沉,各进房间都有灯火。 正屋上房,纱窗上隐现人影,是对坐,从影子的动作可以看出是在寻杯底之欢。 古二少爷隐身在对窗的玉兰树下。 房里传出了话声—— “小亲亲,别辜负了花月良宵,喝吧。” “好哥哥,我不行了。” “谁说的,一壶酒还没尽呢。” “这……要是喝醉了……” “那才更有情趣。” “我……好哥哥,饶了我吧。” “饶你?还没到时候。那是床上的事,你不喝我可要灌的了。” ------------ 第十四章 土城风雨 古二少爷定眼望着纱窗,心里在想:“这明目张胆公然与丁财神老婆饮酒寻欢的是不是庄亦扬?如果距离再近些便可以从声音判断。玄玄说得不错,丁财神是个窝囊废,公然愿当睁眼的忘八,放任老婆偷腥。” 房里话声又入耳一一“小亲亲,我喂你。” “唔!” 人影移动,叠成了一个。 然后是荡人心魄的笑声。 古二少爷已经按捺不住,正待…… 房里重叠的人影突然分开,一个娇脆欲滴的声音道:“外面是哪位贵客,既已登堂,何不入室?”看样子,这发话的女人定是“丁财神”的老婆,从语音的媚荡轻佻几乎如见其人。古二少爷倒是怔了怔,对方是如何发觉自己来到的?房里有她的野男人,她公然还敢邀第三者进去,即使是烟花女子也有个忌避,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 “这定是庄亦扬的诡计企图脱身!”古二少爷心念电似一转,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掠进客厅然后面对房门,目光扫处,不由呆了。 一男一女并立着面对房门。 女的是个少妇,果然美绝艳绝,却不如想象中有冶媚之气,表面上看的确是个颇有气质的美少妇。 男的比女的更年轻些,约莫二十三四岁,标准的美男子俊哥儿,如果他改变女装,绝不输于那女的。 他不是庄亦扬。 古二少爷一向豁达玩世不恭,现在也有些尴尬。 “哦!想不到是古二少爷,幸会,幸会!”男的笑着开口,风度极佳。 “我们没见过面。”古二少爷已回复镇定,从容地说。 “是没拜识过,不过却已久仰。” “怎么认出是我古二。” “你那根赶牛的藤条呀。”女的接上了口,那声音的确是悦耳。 赶牛的藤条这句形容词几乎使古二少爷忍不住要笑,但他忍住了,依然是一本正经的表情。现在他才看清这间卧室布置得十分豪华,地上铺的是波斯地毯,妆台锦帐几橱纤尘不染,光可鉴人,帐沿流苏上还缀了龙眼大的明珠,不下百粒,靠窗是一张白玉面的圆桌,桌上摆了极精致的酒菜,器皿非金即玉,真的是“财神之家”。 “芳驾便是丁夫人?”古二少爷头一次对人客气。 “嗯。”女的点点头,珠翠一阵闪光。 “这位……”古二少爷目光转注男的。 “不才贾俊英,二少爷多指教!”随说随作了个揖。 贾俊英,古二少爷当然没听说过。 “请进小饮一杯如何?”丁夫人抬手邀客。 “可以。”古二少爷毫不犹豫地便应承了,同时也恢复了他一贯的作风。当然,他不会忘记此来的目的。 “二少爷真快人也,请!”贾俊英侧身肃客。 这一双男女的作风的确令人惊怪,找不到任何可以解释的理由,偷人的如此坦荡,而入幕之宾仿佛也成了主人,真不知“丁财神”。是怎么个想法? 古二少爷满不在乎地进入房中。 丁夫人亲自挪椅布筷还替古二少爷斟上酒。 古二少爷心里相当纳闷,这一双男女根本就不像无行之人,说好听点,还真像是高贵人物,可是刚才在外面听到的调笑之声却又不假,如果说两人是金玉其外,那这等装假的功夫不但到了家,而且已经近于恐怖。 两人劝饮,情意殷切。 古二少爷像面对老朋友,开怀畅饮,酒是好酒,香醇甘芳,市面上还极少喝得到。莱肴不用说,似出于名厨之手,色香味俱备。唯一欠缺的是没下人侍候,想来是怕破坏了情人幽会的气氛,这点是可以理解的。 “二少爷光临必有缘故?”丁夫人开口触及正题。 “不错!”古二少爷准备开门见山。 “请问何事?” “找人!” “哦,找什么人?” “‘金剑’庄亦扬。”古二少爷注意两人的反应。 “好像听说过此人……”贾俊英沉吟,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神情平静而自然。 丁夫人眉头微蹙,也没任何异样。 “这姓庄的跟我可说是素昧平生,二少爷找他怎会找到此地来?” “夫人真的不认识他?”古二少爷目光灼灼。 “不认识就是不认识,有作假的必要么?” 古二少爷料得到对方一定会否认,尤其当着另一个男人的面,他深信玄玄的消息绝对正确,非追到底不可。 “我不是盲目乱抓,是有根据的。” “噢?请说。” “庄亦扬惯常以巾蒙脸,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据我所知,有个蒙面客曾经是夫人的座上客,有这事么?” “有!”丁夫人承认了。“这蒙面客是此地的常客,三天两头来,人现在就在这里,喏,就是他。”用手指了指贾俊英。 古二少爷一皱眉。 “哈哈哈哈!”贾俊英朗笑了一声,从怀里取出一块方巾往脸上一蒙。“二少爷,看来这是个误会。” “也许。”古二少爷并不接受这事实。 “也许?”贾俊英敛了笑容。“二少爷似不以为然?” 古二少爷目光转注丁夫人。 “夫人,丁一丁二兄弟俩是丁财神手下?” “没错,凡来过土城的都知道。” “兄弟俩都已经送了命,难道夫人不知道?” “什么?”丁夫人这下表示震惊了。“丁一外出未归,丁二现在城里,今天白天还跟我照过面,这……” “丁一是死在外头,丁二却死在家里,而且就是今晚。” 丁夫人惊愕地圆睁杏眼,好半晌。 “有这等事,二少爷怎么知道的?” “我专程来找丁二追查庄亦扬的下落,发现他已陈尸在他住的木屋里。”古二少爷定眼望着丁夫人。 “这……他兄弟怎会扯上姓庄的?” “因为他兄弟替庄亦扬办事。” “这太离谱了,我要查个清楚。”话锋顿了顿。“二少爷,恕我冒犯一句,人是不是你杀的?”眸光成了银线,这表示她不但是江湖人,而且功力不是泛泛。 “不是,我要活口还来不及。”古二少爷断然回答。 “嗯。”丁夫人点点头。“二少爷一言九鼎,我相信。”她居然很轻易地便相信了,神态之间表现出她说的是真话。 看来庄亦扬的线又断了,古二少爷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庄亦扬不止是狡诈如狐,他比狐更狡猾。可是他又想到,这一双无耻男女的话可信么?如果庄亦扬与土城方面没牵连,丁家兄弟何以会替他卖命?至于丁二之被灭口,不一定是庄亦扬下的手,“丁财神”这方面发现事机败露,为了不树强敌,同样也可以这么做。 “依在下愚见,极可能是姓庄的下的手,丁一可能是办事失败。丁二不但失去利用价值而且还有泄密之虞,故而杀之灭口。至于丁家兄弟甘被姓庄的利用支使,一是诱以重利,再就是双方之间有某种渊源。”贾俊英正色说。 “嗯!有道理。”古二少爷点点头,但眼睛仍注视着了夫人,“丁家兄弟是丁财神的得力手下,应该不会缺银子花用,如果要收买必得很高的价码。至于说双方之间有什么渊源,做主人的对手下来路交往应该非常了解才是,夫人以为如何?” “我说过一定要查清楚。”丁夫人郑重回答。 “小亲亲,”贾俊英离座而起。“我得走了。” “嗯!”丁夫人扭了扭娇躯,嗲声荡气。“你为什么要走嘛,丢下人家一人……”现在,她露出了荡态。 “我来时就说过,今晚三更有事要办,反正现在有二少爷陪你,不会无聊的。”说着转向古二少爷。“二少爷,失陪,容图后会。”一个长揖,径自出房离去。 丁夫人噘了会嘴,又恢复和悦之色。 “二少爷,真是有缘。来,我敬你。”举杯。 古二少爷也举起杯子,心里却在想:“姓贾的小子为何突然离去?这女的对丁二之死似乎不怎么在意,反应也不如预期的强烈,只说要查,却没立即采取行动,这似乎不近人情,她跟丁财神算是哪一门子的夫妻?” 双方照了杯,又斟上。 “了夫人……” “二少爷,我叫红杏,就直接叫我红杏好了,这夫人之称听起来怪别扭的,我不太习惯。”风情万种地笑了笑,又道:“良夜香闺来贵客,美酒佳肴总宜人!” “说得好,该浮一大白!”古二少爷真的干了一杯,手按杯口,定睛望着丁夫人。“红杏枝头春意闹……” “二少爷在取笑我?”她乜斜起杏眼。 “不,不,这名字取得好,名如其人,人如其名。” “二少爷指我是出墙红杏?”她不在乎地说。 “我没这么说,话是你自己说的。” “这不值争辩。”红杏艳艳地笑了笑。“无论男女,各有各的做人方式.也各有各的理由,这理由也许不为一般人所接受,但当事人认为心安就可以了。萍踪偶奇迹,聚散本无常,缘来则聚,缘尽则散。聚,值得珍惜;散,不必悲伤。二少爷以为然否?”这番话还真的不俗 “太妙了!”古二少爷抚掌,“我们相聚的确偶然,实在不该辜负。红杏,我实在很佩服丁财神的肚量。” “怎么说?” “他竟然不过问你的行为。” “我的行为有何不妥?发乎情,上乎礼,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觅个酒伴,排遣寂寞,如此而已。” “能让你随心所欲找酒伴,也需要极大肚量,对么?” “也许。”红杏大方地笑笑,执壶斟酒。“二少爷,你是我所接触的男人中最理想的酒伴,是真的。” “贾俊英难道不理想?”古二少爷笑着问。 “尺有所长,丈有所短,人跟人不能比的。” “有意思,看来我今晚非大醉不可。”仰颈又干一杯。 蓦地,外面传进一个少女的声音道:“夫人,老爷回房来了。” “哦!你就说我有客人。”红杏满不在乎的样子。 古二少爷大感惊讶,红杏在卧房里跟男人欢饮,丈夫来了她居然毫不为意,难道说“丁财神”是故意放任她的?即使她是操贱业的女人也不应该如此,太过分了。 “是什么贵客?”很苍宏的声音。 “鼎鼎大名的古二少爷。”红杏坦然回答。 她既然不在乎,古二少爷当然更不在乎。 “太巧了,太巧了,我正要见他。” 话声中人已到了房门口。古二少爷转面望去,正如玄玄所形容的,这赌城之主“丁财神”肥头大耳,的确胖得像一头猪,眼睛是细眯的,脸上还挂着笑容,从表面上看,是个有傻福的和善人,实底上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老爷子。”红杏盈盈起立。 丁财神进入房中。 古二少爷人虽佯狂,但多少还是有分寸的,他跟着站起身来。 “城主,幸会!” “的确是幸会!” 红杏挪过椅子。 “不必了,我说几句话就走。”眯着的眼略为张大了些,望着古二少爷。“二少爷,老夫早已知道你驾临本城,目的是要找丁二,为了彼此间不发生误会,老夫开明打响地说吧。”干咳一声,清了清喉咙。“丁家两兄弟是老夫得力手下,但忠心却差了些,他俩背着老夫在外头接生意开财路,如此下场是自招,老夫除了惋惜别无话说。” “那本人也开门见山地问,兄弟俩的主顾是谁?” “仅仅知道是个来路不明的蒙面客。” “二少爷怀疑那蒙面客是‘金剑’庄亦扬。”红杏接了句嘴。 “哦?”丁财神点点头。“此人老夫听说过,是个俊品人物,剑法不俗,在江湖上只能说小有名气。” “杀害丁二的是谁?”古二少爷紧迫着问。 “就是那蒙面客。” “城主如何知道?”古二少爷心头震颤了一下。 “丁二有个相好的小女人叫香香,她目睹丁二被杀,据她说,丁二在被杀之时无力反抗,似乎是先中了毒。那蒙面客在杀死了丁二之后,还取走了一大包金珠,那大包金珠便是他兄弟俩接生意的代价,香香曾经在事前看过,丁二向她许诺要带她离开土城,到别处去享福,现在一切都成空了,这便是全部经过。”丁财神一口气说完。 古二少爷不由不相信,因为丁财神是在此落地生根的人,同时这种伎俩正是庄亦扬的一贯作风。 “二少爷相信老夫的话?” “相信。” “那太好了,老夫还要去照应场子,失陪,你们慢慢喝吧。”说完,自顾自地出房离去,似乎他的女的找男人吃喝玩乐是件习以为常的事。 红杏坐回原位。 古二少爷也坐下。 “真是个好丈夫!”古二少爷有感而发。 “嘻!”地一笑。红杏嗲声道:“二少爷这句话如果是指他甘戴绿头巾那便错了,应该说他相信我对他的绝对忠实,不会做出超逾限度的事,他忙着赚钱,特别许我以这咱方式排遣寂寞。当然,有时候表面上不免放任了些,但也仅止于此。” “这我相信。”古二少爷这句话是顺口说的,他亲眼在窗外看到两条人影叠在一起,但这与他完全无关。现在,他已萌了去意,既然事实已经证明土城与庄亦扬之间并无瓜葛,没有再逗留的必要,同时妙香君和花灵下落不明,先找到她俩是正经,心念动发,徐徐起身道:“夜已深,我想该告辞了。” “二少爷不是说今晚要陪我大醉么?”红杏脸上全是企盼之色,由于酒的作用,本来艳丽的她更加娇媚了。 如果换了别人,可能离不开这一朵火中之莲,但古二少爷不同,他心里没丝毫绮念,女人就是女人而已,美丑之间似乎区别不大。 “改天吧。”他淡淡地说。 “可是有人要见你。” “谁要见我?”古二少爷有些意外。 “一位姑娘。”红杏脸上现出神秘之色。 “她叫什么?”古二少爷立即意识到事有蹊跷。 “她就叫姑娘!”红杏一本正经地说。 古二少爷内心震颤了一下,姑娘,难道就是神秘庄院中闻声而不见人的神秘女子么?她要自己与花灵保持距离,她要助自己完成师命得回“碧玉蟾蜍”,她要自己代她杀蒙面人作为条件,而土城的位置是她的手下胭脂透露的,现在她要见自己,摆明着红杏和丁财神跟她是一路的,看来此中文章大了。情绪激动,但表面仍镇定如常。 “姑娘的意思就是还没嫁人?” “也可以这么说。” “人就在此地?” “对!” “这么说她也是丁财神一家的?”古二少爷打蛇随棍上,他无法确定这“姑娘”是不是那“姑娘”,但这底非摸清不可,也许妙香君和花灵的失踪与此有关,至于对方竭力否认与庄亦扬有任何瓜葛这一点确实值得存疑。 “嗯。”红杏含糊以应,但等于是承认了。 “她是丁财神的什么人?” “算是晚辈吧。”红杏语意仍然含糊。 眼前陡地一亮,一张芙蓉美面出现在门边,是个冰肌玉骨的少女,这一比,红杏更显得逊色了。她就是所谓的“姑娘”么?很可惜,古二少爷无从辨认,因为他根本没见过“姑娘”的庐山真面目,上次交谈只是闻声。 “你们谈吧,我不打扰。”红杏笑笑,侧身进内门。 “二少爷,久违了!”姑娘开了口。 古二少爷心关一紧,他从声音听出眼前的少女正是那自称“姑娘”的神秘女子,想不到她是丁财神方面的人。 “姑娘,幸会!”古二少爷淡淡一笑。 像一只凤蝶,姑娘翻然来到桌边,以主人的姿态抬了抬纤纤玉手,径自在红杏原先的位置落座。 古二少爷坐回原位。 红烛美人,气氛是旖旎的,便夹着神秘的色彩。 有妙香君和花灵在先,这姑娘虽然够美,但冻能在古二少爷的心湖激起涟漪,更何况对方的来路诡秘。 “姑娘想必有话要说?” “不错,不然就不必见你了。” “那就请说吧。” 姑娘正了正色。 “二少爷,我们所谈的交换条件你考虑过了么?” “有关‘天煞星’的下落?” “对!” “已经考虑过了。” “怎么样?”姑娘的眸子里闪出振奋之色。 “在谈此事之前有个先决条件。” “什么先决条件?” “我要先见到跟我同路的两位姑娘。”古二少爷的语气凝重而坚决,他笃定妙香君与花灵的神秘失踪定与丁财神有关,因为丁财神是此地的霸主,而这姑娘又与丁财神是一家,所以他提出了这条件。 “二少爷提出这条件未免可笑。”姑娘的粉腮变了变,还披了披嘴。“我没负责替你看管女伴,你要见她们是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我们昨晚所谈的交换条件是彼此有利,有节外生枝的必要么?” “这不是笑话,我很认真。” “噢,什么理由?” “她两个是在土城的范围内失踪的。” “哈!二少爷,土城这地方任何身份的人都可以来去自如,谁也不能掌握别人的行踪,更谈不上负责,你这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我说过这是先决的条件,请注意条件二字。” “如果我无法履行呢?” “那就一切免谈。”古二少爷无意跟她讲理。 理,必须要跟“知理”“尊理”的人讲,眼前这自称“姑娘”的女子打从出现起便处处显示出诡秘,真正的意图令人无法捉摸,这样的对象如果要跟她走“理路”,真的是愚不可及也,讲“现实”是对付的上策。 “二少爷,你不准备完成心愿?” “先谈条件!”古二少爷坚持不让。 “我说过无法履行。”姑娘的脸色沉了沉。 “那我就只好告辞。”古二少爷离座而起。 蓦然,外面传来一声“砰!”的巨响,像是重物被撂在地上的声音。 姑娘抬头张眼。 古二少爷心头暗自一震,但神色不变,依旧很从容。他知道在这种地方不可能有意外事故发生,如果有,定然是对方故弄的花招,事实上他并不在乎对方玩什么花招,以不变应万变是最聪明的做法。 一个青衣小婢出现门边。 “小姐。”小婢施一礼。 古二少爷不由心中一动,她被丫鬟称作小姐,难道她是丁财神的女儿?从她在此地摆出的姿态来看,几乎已是明摆的事实,如果是,情况便非常复杂了,从一开始,自己一方便坠入了对方的彀中。而从她听提的条件来看,显然是一个绝大的阴谋。她知道自己的任务,还明白警告跟花灵必须保持距离,否则便后悔莫及,这预示了什么?其意图何在?彼此是敌还是友? “外面什么事?”姑娘皱眉问。 “刚刚抓到一名歹徒。”小婢低声回答。 “歹徒?”姑娘眸光闪动。 “是的,主人命令押来请小姐发落。” 古二少爷心中又是一动,事实已证明所测不虚,她真的是丁财神的女儿,怪的是抓到人何以由她发落。 “噢!”姑娘起身,朝古二少爷歉意地一笑,风姿绰约地道:“二少爷,你请宽坐片刻,我出去一下就来。” “请便!”古二少爷若无其事地抬抬手。 姑娘出房。 小丫鬟车转身,背对房门没离去。 事实上里外间只一门之隔,由于角度的关系,古二少爷无法看到外间的情况,而他势又不能离桌窥探。 外间传进话声—— “听着。”姑娘的声音冷得像冰刀。“你好好回答本姑娘问话,问一句答一句,半个字也不许虚假,否则便是跟自己过不去。我这里有一百种方法伺候你,每一种都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绝妙点子,其中任何一种都可以让铁打的汉子变成一摊稀泥,连哭都哭不出来。现在本姑娘开始问话,头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曾,叫二玄。”颤抖的男人声音。 古二少爷像是当头挨了一闷棍,他听出是玄玄的声音,曾与真谐音,二玄便是两个玄字,意思就是真的玄玄。以玄玄的能耐怎会落人对方子中?他是为了联络自己才进入丁府的么?妙妙怎不和他一道? “曾二玄,嗯!什么出身?” “出身谈不上,一个小混混。” “嗨!你还真会混,竟然混到内宅来,这叫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姑娘冷笑了一声接下去道:“现在你老实说,三更半夜闯进本宅的目的何在?” “没……没什么,只是想捞油水。” “哼!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居然想蒙混本姑娘,来,先给他点好看的瞧瞧。” “是!”两名汉子齐声应。 古二少爷可发了急,起身走到门边。现在他看清楚了,堂屋里,姑娘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地上躺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年轻小伙子,活像个痨病鬼,他,正是玄玄的化身。“千面客”段小川的传人,易容术是不同凡响的。 两名彪形大汉一左一右正伸手去抓。 “慢着!”玄玄大叫一声,贴地滑出八尺,巧极地避过两只铁爪,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龇牙笑了笑。 “好小子,你居然敢在这里玩小门道,拿下!”姑娘挥了下皓腕。 两名大汉扑上。 玄玄摇身乱窜,外行人看似乱窜,明眼人可以看出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有章法,灵如狸鼠、滑似游鱼,巧极也险极地避过两大汉的抓拿,两大汉爪出如电,而玄玄却成了风中的幻影,爪影与幻影交错,精彩绝伦。 古二少爷站着没动,摆出观望的姿态。 姑娘竟然微笑点头,似乎很欣赏玄玄的身手。 盏茶工夫之后,两大汉已有些气喘,出手更疾,还加上点戳切劈,但都是毫厘之差沾不上玄玄的衣边。 “真的不赖!”小丫鬟忘形地叫出了声。 “退下!”姑娘娇喝了一声。 两大汉弹开,脸色难看之极。 姑娘离座上前,看样子她要亲自出手了。 古二少爷依然沉住气,他正好藉此看看她的能耐。 姑娘伸右手抓出,很平淡的一抓,但只抓出一半,中途变势,不是抓向人,而是抓向空处,娇躯随之挪动,左手随着虚虚一捞,也是捞向空处。妙到毫巅,也诡到极致,仿佛算准了玄玄的闪躲角度,果然是如此,玄玄被一下了扣牢,古二少爷心头又是一震,这自称姑娘的少女的确有两下,玄玄的玄奇身法竟然逃不过她的一抓。 姑娘定眼望着玄玄,良久,忽然点了点头。 “你是‘千面客’段小川的传人?”语气变得和悦。 玄玄惊愕地瞪大眼,没答腔。 “你的易容术已经有八成火候,身法可就差了一截,这是你平时疏于练习,不怕有辱师门么?”这几句话完全是训人的口吻。 玄玄的眼睛瞪得更大,最爱耍嘴皮子的他竟开不了口,对方是以什么立场说这种话?清楚他的出身不说,还熟知他的武功路数,这太可怕了。 “为什么不开口?”姑娘的粉腮似笑非笑。 玄玄目光一溜,突然发现了门边的古二少爷,胆子顿时便壮了,故意耸耸肩,皱了下眉头,他开了口。 “我嘴疼,说话不便。”声音突然变了调。 “嘴里长疔疮么?” “开玩笑,是火气大。” “我替你消火气。”振腕,怪异地一扭一甩。 玄玄的身躯像陀螺般疾旋开去,“砰!”地一声撞上厅壁,停住,痛得她龇牙咧嘴。他生平第一次被人消遣。 “小子!”姑娘的粉腮骤寒。“不管你是真二玄假二玄,痛快些说出你擅闯本宅的目的,这一杯算是敬酒。” “如果不喝,下一杯便是罚酒?”玄玄显得很轻松。 “没错,你一点也不笨。” “姑娘,小可打从牙牙学语起,见到的都称赞小可聪明伶俐,这笨字对小可的确用不上。”玄玄嘻嘻一笑。“姑娘的慧眼应该可以看得出来,记得小可在十二三岁的时候,有次在大街上碰到一个大头和尚……” “住口!”姑娘娇喝一声,尖利得可以刺破耳膜。“你少胡扯,姑娘我没耐性听,最后一句,说?” “说过了,想……嘻嘻,借点银子花用。” “是吗?”姑娘脸上浮起一抹冷笑。 “半点不假。” “噢!很好,银子可以借给你,而且不必还。” “真的?太好了,姑娘的心肠真好。” “巧儿!”姑娘转向与古二少爷隔门对立的小婢。 “婢子在!”小婢回过身。 “去取些碎银来,十两上下吧。” “是!”小婢转身从古二少爷身边擦过进入房中,只一眨眼工夫,捧了一捧碎银出来。“小姐,拿来啦。” 姑娘闪电似一旋,又扣住了玄玄,朝两大汉施个眼色。两大汉跨步上前,一左一右牢牢夹住玄玄的胳膊。 “这算什么?”玄玄大叫,瞄了古二少爷一眼。 “巧儿!”姑娘松手后退。“一块一块喂他。” 巧儿上前。 大汉之一用手拽住玄玄的头发后拉,使他变成仰面。 另一大汉用手捏开玄玄的嘴巴。 “啊!啊……”玄玄挣不脱也说不出话。 巧儿把碎银用衣摆兜住,捻起一小块朝玄玄口里送。 “慢着!”古二少爷步出房门。 巧儿的手停住没向玄玄口里塞。 “二少爷,你有更好的主意?”姑娘笑着问。 “姑娘,犯不着对一个小混混浪费这么大手脚。”古二少爷淡淡地说。 “那该怎么发落?” “放了他算了。” “二少爷代他说情?” “就算是吧。” “好,就买二少爷一个面子,放他走!” 古二少爷大感意外,想不到姑娘这么干脆就答应了,理由都不曾问,说起来极不近情,但人家一口就应承,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领姑娘这份情。” 两名大汉架着玄玄往外走。 “二少爷,小的记住您的大恩。”玄玄回头说。 “二少爷,”姑娘笑着开口。“我们回房喝两杯再谈谈如何?” “我看不必了,告辞了。” 古二少爷捏着藤条的手抬了抬。他心里是急着要跟玄玄见面,很可能玄玄已经踩到了什么线索,妙香君与花灵下落未明,吉凶未卜,而姑娘的态度暧昧,完全没有诚意,如果不先掌握到有利的筹码,谈下去根本毫无意义。他一向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所以一口就拒绝了。 “二少爷,我向来很有耐心,会等你,不过话说在头里,如果是你自动找上门,我可能会增加条件,请!”姑娘表现得很爽快。 古二少爷不再多言,转身举步。 土城外。 淡月疏星,原野呈现一片朦胧的美。 古二少爷缓缓走在小道上,他预料玄玄在脱身之后一定会在附近等他。对于姑娘他不想费心思去做无谓的忖测,仅知道她不是普通的女子,而且背景复杂,这就够了,等踩到她的线索,一切便顺理成章。眼前进一步了解的是丁财神也是这一出戏的重头角色,一旦开了端,势态便不会中止,比耐力以静制动不失为良策。 “二少爷,幸会!” 只见声音不见人,而且声音是陌生的。 “谁?”古二少爷止步。 “谈买卖的!” ------------ 第十五章 历劫双姝 古二少爷手中藤条在地面上点了点,自顾自笑笑,悠闲地道:“谈生意光明正大,躲着说话是见不得人的买卖么?如果是作奸犯科的勾当,本人不想谈。” 暗中人打了个“哈哈”,以同样悠闲的口吻道:“二少爷,这谈不上作奸也说不上犯科,生意嘛,原则当然是各取所需,各付所值。”话声略顿又道:“这笔买卖你是唯一的主顾,区区只消一说出货品,你便非买不可。” 古二少爷当然明白又是迹近敲诈的老套。 “哦?这倒是有意思,说说看。” “不转弯抹角,一句话,你在急着找两个女人对不对?这两个女的便是货品,你是非买不可,是吗?” 古二少爷不由心头一震,看来这的确是一笔非成交不可的大买卖,而且对方绝不是普通人物,否则不可能把妙香君和花灵弄到手当作货品,同时可想而知的是代价必然十分可观,而且其中定有阴谋。 “不错,你很懂行情,开价吧。” “你二少爷很阔,不在乎钱,区区也不在乎钱。” “不谈钱如何做买卖?” “区区说过各取所需,各付所值。” “货在你手上?”古二少爷紧迫一句。 “不在,但区区可以告诉你准确的提货地点。” “代价是什么?”古二少爷不想多费口舌。 “很便宜,你会付得非常轻松。” “干脆些,说吧。” “销掉你与庄亦扬之间的债务,就这么简单。” 古二少爷一听不由心火直冒,看样子这隐身暗中之人如非是庄亦扬本人故意改变声音便是他的同路人,这小子的确是诡诈百出,什么卑鄙的手段都使得出来,小虎还在他的手上,妙香君和花灵又进了他的掌握,一而再,再而三,老是被他争取了主动,这债务能取消么?转念一想,如能就此救回小虎,也算了消一桩责任,自己便可以专心去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 “可以!”古二少爷沉声回应…… “二少爷答应了?” “还有两个小的附带条件。” “还有附带条件?” “对,你能代庄亦扬说话么?” “除了特殊问题,大致上还可以。”他已经为谈条件留下注脚,这特殊问题涵盖很广,也可以随意解释。 “那你听着,妙香君的弟弟小虎必须同时放手……” “可以!”暗中人回答得十分干脆。 “再有,本人可以放庄亦扬一马,但如果他再为非作歹,本人的应承便收回。”古二少爷也为自己的承诺做了注脚,像庄亦扬这种角色,他是不敢随便相信的。 “可以,区区代他应承。”暗中人沉默了好一阵才回答,显然他经过了慎重的考虑,这毕竟是个重点问题。 能相信么?以庄亦扬的为人,除非他退出江湖,否则要他不再为非作歹是缘木求鱼,这点古二少爷很清楚,所以他用这附带的条件把他扣牢,庄亦扬一旦不守承诺,他便可以不受任何约束地对付他。 “好,现在你说什么地方交人?” “区区说了,只能告诉你地点,由你自己取货。” “人在何处?” “丁财神的货仓里。” 古二少爷一下子愣住,原先所料不差,妙香君和花灵是落在丁财神的手中,可是那自称姑娘的女子却一口否认,到底谁说了假话?都有可能,姑娘方面依情理她当然要否认,而庄亦扬方面栽赃嫁祸借刀杀人是他一贯的伎俩,该听谁的?不过这是可以查证的,眼前只好暂时相信,加以诘问落实,只是徒费口舌而已。 “如果你别有居心,虚言哄骗,后果你应该明白。” “二少爷,让事实去证明吧。” “关于小虎那孩子呢?” “你取到货,小虎自然出现。”又是一句打高空的话。 “好,本人相信你这一次,记住,没第二次。” “本来不该有第二次的。” 声音顿杳,不知人是否已经离去。 古二少爷在考虑该采取什么行动? “二少爷!”现身的是玄玄。 “玄玄,对方是谁?” “一个蒙面人。” “嗯,那就是庄亦扬本人。” “何以见得?” “另外一蒙面人跟香君和花灵之间似有所渊源,他不会以她们两个做筹码,而且更不会替庄亦扬说话。” “二少爷准备怎么办?” “我正在考虑,你先说说怎会落在丁财神手里。” “真他妈的活见鬼,我玄玄这辈子还没这么窝囊过。”玄玄吐了泡口水,气极又无奈。“我进土城踩线,凡是可以藏人的地方都踏过,就是没香君和花灵的影子,最后进了丁府内宅,就碰上丁财神那头肥猪,他像是在等我,双方一照面就是头碰头,我连转弯的余地都没有,我那儿套脱身的滑溜功夫全不管用。最后我不得已出手,他像是猫戏老鼠,把我作弄够了才一把制住。” “这么说,丁财神的身手十分了得?” “岂止了得,简直地通了玄,像如来佛要孙悟空,怎么翻还是在他的掌心中,仿佛我的功夫全是他传授的。” “这我想得到,姑娘是他女儿,刚才已露过了。” “那叫姑娘的是他女儿?” “对,丫头称她小姐。” “怪事。” “什么怪事?” “丁财神的老婆红杏居然也叫她小姐。” “她们之间的关系很复杂,对了,妙妙呢?” “我在这!”妙妙现身走近,乡下小伙打扮。 “你探到什么线索没有?” “有,丁财神真正的老窝不在土城,是在距这里差不多五里地的那所庄宅。” “哦?我应该想得到。”古二少爷点点头。姑娘既是丁财神的女儿,他父女当然住在一处,土城只是他的窑垛,妙的是土城的线索是姑娘的侍婢胭脂提供的,是故意么?庄亦扬所说丁财神的货仓也许指的便是那座庄宅。想到这里,心中立刻有了主意。“你两个马上跟我走,不能给他们玩花样的机会。”随说随弹起身形。 月已沉。 丁家庄罩在浓浓的夜幕中。 三条人影遥遥出现,旋即分开,一个奔向庄左,一个抄向庄右,居中一个朝庄门行进。奔左的是玄玄,抄右的是妙妙,直行的是古二少爷。以他三人的能耐,进出丁家庄轻而易举,但古二少爷为了名头,他要明来明往。 庄门突然在这时开启,古二少爷闪入树影中。 两顶小轿出庄,停落。 三条人影缓缓步出。 夜色虽浓,但由于古二少爷目力超常,而且距离不太远,他一眼便看清楚,出庄的是一个瘦小老头和一个拄杖的老太婆,伴随的是姑娘的侍婢胭脂,她手里拎着一个包袱。这两老是谁?何以在这种时分离开? “爹,娘!”胭脂开了口。“恕女儿不孝,本来想留两位老人家多住些时,实在是女儿太忙,抽不出时间陪伴两位,终竟是下人,事事得随主人的意思,过些时女儿有空再回家去探望。” 两老半声不吭。 胭脂先扶她爹上轿,然后再搀她娘,两老入轿之后,胭脂扬起手中包袱,朝她娘道:“里面是一点散碎银子,是女儿平时积蓄的,带回去做用度,另外是几块布料和一盒人参,两位老人家随时进补。”说完把包袱塞进轿里,拉好轿帘。“爹、娘,两位自己保重。”挥挥手。 两顶小轿冉冉而去。 胭脂木立着,直望到小轿从视线中消失才低头转身进庄,充分显示出她那一份亲情的浓郁。谁的父母,的确令人感动。 庄门阖上。 古二少爷仍停留在暗影中,他要给玄玄和妙妙充分的侦察时间。 万籁俱寂,空气静得像一汪死水。 这时,距天亮已经不远。 蓦地,一声惨叫遥遥传来,在死寂的空气中显得分外刺耳。惨叫声是传至来路的方向,难道那对老夫妻遭了什么意外?古二少爷毫不踌躇地弹身奔了去,算算该已到发声的距离,但却不见轿子的影子。 古二少爷缓了身形,目光四扫之下,发现路边草地上似躺了个人,他一掠而前。不错,是个人,而且是蒙面人,从衣着看,不是那神秘的蒙面客便是庄亦扬。古二少爷大为激动,不管是谁,都是件惊人的意外大事。 弯下身,发现了血迹,已经是具尸体。 死者到底是与妙香君和花灵有某种关系的蒙面客还是“金剑”庄亦扬?是谁下的手?依二人的能耐而言,这下手之人绝非泛泛之辈。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显然是一击得手,这下手之人的功力可想而知了。 古二少爷定了定神,用藤条挑去蒙面巾。 一个清瘦的中年汉子,完全陌生。 古二少爷心头打起了结,庄亦扬他认识,既然不是姓庄的,莫非是那神秘的蒙面客?蒙面客又是谁?这是个难题,因为他根本没看过神秘蒙面客的真面目。妙香君和花灵应该可以辨识,但她两个下落不明,除她俩外,还有谁能指认?想想,点点头,对了,丁财神父女可以指认,因为那自称姑娘的曾开出要自己杀蒙面客的条件,可是,一时之间如何能找到她父女呢?蒙面客之被杀与妙香君和花灵的被囚禁有关联么? 他怔着出神。 “二少爷!”极耳熟的声音。 人影飘近,赫然是门士英,古二少爷大为意外,门士英怎么会在这种时分出现在这里?看来绝非偶然。 “门老弟,很久不见了。” “噫!怎么会是他?”门士英指着死者惊声说。 “他是谁?”古二少爷正想知道答案。 “‘阴刁手’路锦生,在道上小有名气,是庄亦扬的结拜兄弟。奇怪,是谁杀了他?”门士英吐了口气。 “他是庄亦扬的结拜兄弟?”古二少爷似明白了什么。 “不错,他替庄亦扬传话,跟小弟谈了件交易。” “哦,什么交易?” “他指出妙香君的下落,条件是要小弟放弃寻仇。” “我明白了!”古二少爷是真的明白了,这叫路锦生的便是刚才跟自己谈买卖的蒙面人,原先怀疑他不是庄亦扬便是另一个蒙面客,结果都不是。所不解的是谁对他下的手,依情理推断,杀他的极可能是丁财神。心里想着又道:“老弟是得到信息来援救妙香君?” “正是,为了妙香君小弟我几乎跑折了腿。”又吐了口气。“二少爷也是因此才来丁家庄的么?” “不错!” “唔。二少爷,您认为下手杀路锦生的是谁?” “丁财神应该脱不了干系。” “小弟也是如此想法,天快亮了,二少爷与小弟既然是同一目的,我们是不是联手采取行动?” “我习惯独来独往。”古二少爷不假思索便回绝了。 “这……”门士英苦苦一笑。“既然是这样,小弟当然不便勉强,如此小弟先走一步。”拱手一揖,飞快驰离。 古二少爷正待离开现场…… 两条人影飞掠而至,是玄玄和妙妙。 “二少爷,您没有截到轿子?”玄玄急声问。 古二少爷一怔。 “轿子卫是妙香君和花灵两位姑娘,被他们改头换面……”妙妙一向口齿伶俐,现在一急变成了结巴。 古二少爷一听不由跌脚,自己当时怎会没想到这一点,怪不得胭脂在送两个老人时气氛便有些怪怪的,两个老人面对女儿送别竟然半句话也没说,像一对白痴,原来丁财神玩的是这一套,一时不察竟失之交臂。后悔并不能解决问题,古二少爷当机立断,无暇再追究路锦生的死因,用力一挥手道:“我们分二路去追,你两个一左一右,我居中,谁先发现便发暗号,快!” 玄玄和妙妙二话不说,分朝左右奔去。 古二少爷弹起身形…… “站住!”暴喝声倏告传来。 “嗖!嗖!……”暗器如暴雨飞洒而至。 古二少爷落回原地,挥动手中藤条,暗器纷纷疾射散落,人影围上,不下二十之众,当先的是个中年高个子。 高个子深深望了地上的尸体一眼。 “二少爷,你居然动了杀手?” “你是谁?” “丁财神手下秦二虎。” “他是谁?”古二少爷手指地上死者。 “路锦生,丁财神的贴身保镖。” 古二少爷倒是一愕:庄亦扬的拜把兄弟怎会成了丁财神的贴身保镖?是了,定是庄亦扬走投无路而投靠了丁财神,难怪他知道妙香君和花灵的下落。可是,杀死路锦生的又会是谁呢?这情况显得复杂了。 “二少爷,在下问你为何杀人?”秦二虎又开口。 “你见我杀人?”古二少爷反问。 “现场只有你二少爷一个,莫不成路锦生是自杀的?” “你问他,你家二少爷没空跟你扯淡。”身影一晃而杳。影子人果然名不虚传。 天色已经泛亮,大地一片灰蒙蒙。 古二少爷奔出约莫半里,耳畔突然传来数声晨鸦的啼叫,他一听便知道是玄玄传来的暗号,顿时精神一振,判断声音是传自右侧方的林子,他一折身如轻烟般飘去,林子里人影浮动,还夹着七嘴八舌的人声。迫近到五丈左右,林子里的情况一目了然,两顶小轿倾斜在一边,地上横陈了四具尸体,从打扮看出是抬轿的。古二少爷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看来情况相当不妙。 “怎么回事?”一个髭须如刺猬的老者疾步来到。 “禀总管,人质被劫,四名兄弟丧生。”一个瘦削的年轻人趋前躬身回答。 “有这等事,什么人干的?” “不知道,小的们赶来接应,现场便是这样。” 秦二虎率领手下来到。 “二虎,你说,这怎么回事?”老者粗声暴气地问。 “是古二少爷的杰作。” “什么,古二少爷?” “是的,路锦生在前道遇害,古二少爷在现场,小的跟他动了手,却被他逃了。” “哈哈哈哈……”笑声中,古二少爷现身当场。 “你家二少爷会逃,那不成了天大的笑话。姓秦的,你说跟本人动了手,就凭你?你知道害臊二字怎么写?” “那你为何要逃?”秦二虎涨红了脸。 “逃?本人是要追轿子,没时间跟你蘑菇。” 在场的围成了一个圈。 老者上前两步,双目暴瞪。 “二少爷,人是你杀的?” “本人只说一遍,听清楚,本人从不随便放人血。” “这是你说的?” “当然,还会是别人么?” “早知道你来丁庄的目的,不必狡辩了。” “嘿!”古二少爷冷笑了一声。“你叫‘赛李逵’赵云风,沧州安平镖局的总镖头,吃里扒外,勾结大盗吴大用劫了你护送的重镖,被局主一状告到官里,被通缉在案,想不到你匿身土城,还当上了总管,你家二少爷说的……” “住口!”赵云风须眉俱张,吼声如雷。“姓古的,你少逞口舌之利,你知道在土城杀人是什么下场?” “你说说看?”古二少爷撇了撇嘴。 “死,而且会死得很惨。”赵云风狞态毕露。 “凭你还不配说这句话。” “那你就试试看。”目光一转,横移两步,五指笔直揸开。“呀!”吐气开声,朝树身旁一块卧牛巨石插下,直没及指根,然后五指曲收,硬生生把石头抓挖了一个拳头大的洞,扬起,松开,石屑洒下。“如何,姓古的,你的身子没这石头结实吧?”言毕,面有得色。 “顽童捏泥巴的游戏,不必在你二少爷跟前现眼。”古二少爷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偏了偏头又道:“这点小门道是你在磨坊门口跪了一天一夜、痛哭流涕才求来的对是不对?那磨坊主人忒也心软,知人不明。” 赵云风的脸色由红转青,龇了龇牙,欺身上步,右手曲指如钩,闪电抓出,在指尖将要临身的瞬间,左掌疾切,一招二式如同一个动作。论功力已堪称一流。 古二少爷身形不动,却退了半尺,赵云风的掌指落了空,就差了那么一丁点够不上部位,但他掌指不收,右腿盘扫而出,变成一招三式,其间毫无间隙。古二少爷又照样退了半尺,轻易地避过,像大人逗着小孩玩。 赵云风的两眼瞪得像鸽卵。 古二少爷斜跨一步,手中藤条搭上那块卧牛巨石,徐徐前送,石粉纷飞中,藤条贯入石中半尺。 藤条是软的,真力传输而贯石,这份功力太骇人了。 所有在场的全直了眼。 “姓赵的!”古二少爷从容收回藤条。“要不要尝尝藤条穿心的味道?”不知用的是什么招法,藤条已抵上赵云风的心窝,太快,快得简直不可思议,仿佛他根本没有任何动作,藤条原来就抵在赵云风的心窝上。 惊呼暴起。 赵云风的刺猬脸变成了土灰。 “二少爷,久违了!”声到人到,赫然是与丁财神的宠妾红杏腻在一起的小白脸贾俊英,他深深地作了个揖。 “噢!贾老弟,你来得真巧。”古二少爷笑了笑,轻描淡写,但却话中有话。 “是很巧。” “从土城丁夫人那儿来?” “正是!”贾俊英很自然地回答,连脸都不曾红。“二少爷,不才有个不情之请,我们换个地方谈谈好么?” “可以。”古二少爷心里有数,贾俊英是有所为而现身,赵云风他们这一撮根本不值得对付,从贾俊英身上也许还能做点文章。他收回藤条,轻轻挥了挥道:“那我们就换地方吧,贾老弟带路。” “请!” 两人离开现场。 赵云风还木立着,这瘪的确吃得太大。 林子的另一端。 古二少爷与贾俊英面对面站着。 “贾老弟,我们开门见山,你是受命而来?” “不才承认。”贾俊英表现得很爽快。 “你了解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 “大略知道。” “你能承担责任?” “至少可以传话。” “好,我们现在言归正传了,丁财神不知基于什么目的拘禁了妙香君和花灵两位姑娘,丁夫人一口否认,丁大小姐也说没这回事,而今事实俱在,应该如何解释?”古二少爷现在可是一本正经,有力地说。 贾俊英略作沉吟。 “二少爷,不才首先郑重声明一点,关于这件事,丁夫人和丁大小姐是事后才知情,不能怪她母女否认。” “真的是如此?” “不才以人格保证。” “嗯,本人相信你的人格。”微微一哂,接着又道:“如此说来,是丁财神一手包办的?” “可以这么说。” “为了什么?”这是问题的重点,事实上,丁夫人和丁姑娘知不知情并不重要,丁财神本身才是关键,他的手下丁一和丁二兄弟被庄亦扬买通而至于送命,真正的原因如何还是一个谜,只有丁财神明白。 “以不才所知,这是一桩涉及双方上代恩怨的案子,至于内情,外人不容置喙。”贾俊英的神情显得很庄重。 “上一代的恩怨?”古二少爷心里暗自嘀咕,想不到会是私人恩怨所衍生的公案,可是妙香君和花灵背景不同,总不成两方面都涉及恩怨,妙香君和花灵同路,其中一个必然是无辜被累及的,这非得澄清不可。 “是的。” “两个女的各有立场,到底谁是丁财神的对象?” “这……两个都是。” “有这等事?”古二少爷又是一个意外,这是极不可能的事,要不是贾俊英的消息不正确便是受命说谎。 “不才所知是如此。” “是丁财神亲口告诉你的?” “不错。” “唔!”古二少爷点点头,心里有了打算。“贾老弟,本人生平最不喜欢听人说谎,希望你说的是真话。”挑了挑眉又道:“既是上一代的恩怨,不该牵扯到下一代头上,这种手段太不光明,你说过可以承担些责任,至不济可以传话,现在你仔细听着,两位姑娘是跟本人同路,本人有责任保护她俩的平安,请丁财神在两天之内交人,否则的话,本人将打破惯例,采取非常的手段。” “二少爷!”贾俊英苦苦一笑。“人已被劫,土城还赔上了几条命,这是你亲眼目睹的,两天内交人……” “丁财神有本领抓人,当然也有本领寻人,用什么方法是他的事,本人说一不二,两天后本人在此接人。” “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你说这句话是什么立场?” “这个……当然是第三者的立场。”贾俊英尴尬地笑笑。 “那就收回这句话,言止于此,你可以请便了。” “好!不才会传达二少爷的话。”拱手一揖飘然而去。 古二少爷皱起了眉头,不平安救回妙香君和花灵的确是相当丢人,到底半途截劫的人是谁?极可能是庄亦扬的杰作,可替他传话谈条件的“阴刁手”路锦生已被杀,这可又透着蹊跷。他忽然想到自称姑娘的大小姐曾警告自己不可与花灵亲近,否则会后悔莫及,又说可以提供“碧玉蟾蜍”的线索,看来此中有不可分的关系存在,到底是什么关系呢?这问题演变成扑朔迷离了。 “二少爷!”玄玄走近。 “可有什么发现?” “有一点。” “什么?” “那叫贾俊英的并非本来面目,是易了容的,这方面瞒不过我的眼,他这易容之术已经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不是内行人绝看不出来。” 古二少爷心头又加一个结,意外中的意外,几次相对,居然丝毫也看不出来,那他究竟是谁? “真想不到。玄玄,姓贾的这易容之术,比之你师父‘千面客’如何?” “不相上下。” “江湖上还有谁能与你师父分庭抗礼的?” “想不出来。”玄玄大摇其头。 “妙妙人呢?”占二少爷转了话题。 “盯踪贾俊英去了。” “好,你到土城去监视对方的行动,丁财神是一方土霸,在江湖上默默无闻,但却是个相当可怕的人物,他的家人也不例外,你要小心谨慎,别再翻船,我还得继续追查香君和花灵的下落,去吧!”古二少爷摆摆手。 “是!”玄玄应了一声,快速离去。 旭日照高林,没花香但有鸟语,空气分外清新。 古二少爷木立在原地,事虽烦但他的心不乱,他在思索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才能突破眼前混沌不明的僵局。 突地,一阵人语之声遥遥飘传入耳,判断当在二十丈之外,若非是古二少爷,换了别的高手是无法感应到的,一晃身,循身掠去。影子人,名不虚传,的确就像一个影子般飞掠而逝,已不能称之为身法,说幻化最为恰当。 两条人影在密林里相对。 古二少爷在五丈之外隐住身形,待看清对方之时,不由大惊意外,一个是离去不久的“武林公子”门士英,另一个赫是与妙香君和花灵有特殊关系的蒙面客。他们两个怎会凑在一起,看上去没有敌对的迹象。 “前辈这不是强人所难么?”门士英期期艾艾地说。 “什么叫强人所难?”蒙面客的声调近乎严厉。“门士英,你别忘了,上次老夫要你在香君与花灵二者之间选其一,你选了香君,当时老夫曾明白宣示不论香君遭遇了什么你都不能反悔,你应承了。” “可是前辈……”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老夫以香君父执的身份做主,香君一旦平安归来,你便与她成亲,别的另外说。” “不容晚辈说一句话?”门士英的语气已见激动。 “你还想说什么?” “前辈年高德劭,应该是极讲究礼教的……” “什么意思?” “这……晚辈此刻不得不表明心迹,当初在对前辈承诺之时,晚辈并不知有此事,前辈想必也不知道。” “知道什么?”蒙面客的声音有些变调。 古二少爷可是聚精会神地听。 “夫妇乃是五伦之一,自然不能草率屈从。” “何谓草率屈从?” “前辈既然如此相迫,晚辈只好坦白直言了,香君与庄亦扬早已有枕席之亲,这教晚辈何以自处?”门士英以颤抖的声音用力说了出来。 蒙面客默然。 古二少爷可就感到强烈地震撼了,这的确是想不到的变故。他竭力冷静下来,回溯过往的点滴,逐渐,他觉出这事件有其必然性。最初,门士英与庄亦扬的决斗是为了妙香君,之后妙香君曾落在庄亦扬的手中,再以后,妙香君性格大变,还一度自称“无魂女”,这已经明显地表示出她有过不幸的遭遇。想着,不由咬牙切齿,庄亦扬这畜生不如的东西,应该给他应得的报应。同时他也体味到妙香君身心受摧残的痛苦是如何的深且巨。 “你胡说!”蒙面客迸出一句,目光暴射如炬。 “晚辈是实言,这种攸关名节的事岂能信口而言。” “你根据什么?” “庄亦扬亲口说的。” “你没想到可能是庄亦扬的毒计恶谋?” “前辈可以向香君求证。” 蒙面客又默然。 “不过,”门士英又开口。“前辈,香君姐弟目前下落不明,晚辈誓尽力寻觅,务必使她姐弟平安回家,同时对恶徒庄亦扬绝不放过,不管付出多大代价甚至赔上性命也不能让他逍遥法外。”几句话把武土的胸襟表露无遗,“武林公子”自有其过人的风度。 “老夫会查明真相。”蒙面客深深吐口气。“门土英,人情有所不能已者,尤其是江湖儿女,横逆之来,是人为亦属天命,老夫仍然希望你冷静三思,不要遽下断语,孽与缘只在一线之间,你可以走了。” “那晚辈就告辞!”拱手一个长揖,转身离去。 蒙面客的目光黯淡下来,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目光掩不住那深沉的痛苦。 古二少爷在暗中也感染到了那份莫名的痛苦,造物者赋与她那么美的容貌,却给她奇惨的命运,的确令人扼腕。他同时想到了花灵,目前不知落在什么样的境况中,要是步上了妙香君的后尘,就只有呼天了。心念及此,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不敢再往下深想。 高升的旭日在密林中洒下一片斑驳。 该不该跟蒙面客见面?古二少爷在想。 “老大,这……实在想不到的变化。”一个老者现身出来。 古二少爷用目光仔细一辨认,血行不由加速起来,现身的赫然是“天眼客”。“天煞星”的挚友,据他说“天煞星”五年前死于毒伤,当时本要掘墓求证,却被妙香君所阻,说“天眼客”是她的师父,“天眼客”称蒙面客老大,她与他俩之间的关系已现端倪。 ------------ 第十六章 合浦珠还 “丁财神究竟是何来路?”蒙面客沉声问。 “不知道,从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一号人物,仅知道他经营土城赌窟已有多年,除了维护土城的安全并不干预江湖是非,而此次绑架香君与花灵目的不明,依小弟推测,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 “便是什么?”蒙面客似迫不及待。 “丁财神有个宝贝女儿对古二少爷极具好感,而古二少爷跟两个丫头十分亲近,很可能丁财神因此而出此不策,别的原因实在想不出。” 古二少爷暗中苦苦一笑,这推断不是没有可能,但只是部分,真正的原因绝非如此单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中途杀人截人的又该是谁?”蒙面客问。 “会是‘金剑’庄亦扬么?”“天眼客”沉凝地说。 古二少爷不由心中一动,庄亦扬在利用完别人之后,便不惜杀之灭口,这已经有不少前例在先,狼子野心,他凡事只求目的不择手段,“天眼客”说的不无可能,假使事实真的是如此,那香君与花灵的遭遇便不堪想象了。奇怪的是以香君和花灵的身手怎会受制于庄亦扬?是了,两个女的是先落入丁财神的手中,显然已丧失了抵抗力,而庄亦扬趁火打劫,拣了这便宜。 “哼!这小兔崽子是我生平所见最狡诈狠毒的角色,我不把他碎尸万段难消心中这口恶气。”蒙面客咬牙切齿。 “老大,古二少爷已经要那姓贾的传话要丁财神限期交人,我们在暗中配合,如此三方面行动也许会有斩获。” “只好如此了。兄弟,你看门土英说的是否会是事实?”锐利的目光连连闪动。 “嗨!希望不是,否则的话,这将是无法弥补的大不幸。”话锋一顿又道:“大嫂她是不是也已经出山了?” “嗯!你想……她能不急么?” 古二少爷心头又是一动,所谓大嫂当然便是蒙面客的妻子,她是谁?截至目前为止,还没见有女人掺和在这件公案中,情况不但复杂,而且也相当耐人寻味。 “老大准备如何料理这件事?” “只好叫老三出马了。” “可是老三他……” “顾不得这许多了,我们走。” 两人双双离去。 古二少爷心里又多了个问号,蒙面客口里的老三又是谁?想来绝非等闲人物。现在倒是自己的问题了,话虽然已经放了出去,但也不能坐等丁财神的下文,他要是找不回人,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杀了他也解决不了问题。依情理推测,事情才发生不久,不管对方是谁,要带两个女人上路并非易事,必然匿藏在附近不远,碰运气吧。 心念之中,他也离开密林。 数株野桑,掩映着一椽老旧的茅屋,屋前是菜圃,但莱畦里长的不是莱而是杂草,显见这茅屋已经荒废没人住了。说是没人住,但现在屋里却有人,不但有人,而且是三个,一个是蒙面人,另一对是老夫妻。蒙面人在屋里来回蹀躞,不知在打什么主意。两老木木然坐在光板床边。 气氛说不出的古怪。 蒙面人冷笑了一声后停止了踱步,面对二老站立,邪意的目光透过蒙面巾的眼孔在二老脸上游移。 二老仿佛患了痴呆症,老脸上一无反应。 蒙面人突然转身,掇了把破竹椅放在墙边,然后向那老者道:“你过来坐在这里。” 老者还真听话,迟缓地站起身,吃力到步到竹椅上坐下,破椅子发出了格吱的声音,所幸老者瘦小,否则椅子绝承受不住。老太婆还是木坐在床边,目光呆滞,没有任何表情,看年纪她应该不至于昏聩到这种程度。 蒙面人对着老者阴森森地道:“你是古二少爷的人,我不碰你,你乖乖坐着欣赏,这种精采的绝妙好戏寻常是看不到的。”说完,转身到床前,望着老太婆道:“美人儿,我们有缘二度春风,很可惜,丁财神那头肥猪不知用的是什么手法制住了两个,我解不开,但也无防,我省事。” 这一对老夫妻,便是被易容改装的妙香君和花灵,床边坐的是妙香君,这蒙面人不用说便是庄亦扬。 庄亦扬邪意地又道:“可人儿,江湖第一美人,玩的时候我可以闭上眼,心里想着你的美,鼻子闻着你天生的体上异香,虽然情调差了些,但乐趣是一样的,上次春风一度,我至今寝寐难忘” 妙香君被放平仰卧,上衣被解开,令人目眩神驰的羊脂白玉肌肤露了出来,她没有反抗。坐在椅上的花灵也没特殊反应。 妙香即将二度被辱。 门外突然传来人语之声—— “进去搜!” “这破茅草房子……” “主人严命,搜遍十里范围之内的每一寸地方。” “搜就搜吧。” 脚步声移近。 庄亦扬闪到窗边望了一眼,又回头逡视。这茅屋一明两暗,他现在是在上首暗间,空荡荡的房间根本无法藏匿三个大人,鼻孔里哼一声,站到门框侧边。有人进入堂屋,脚步声显示不止一个。 “这边没什么。”有人搜了下首房。 “本来就不像藏人的地方。”一颗头探进了上首房门。 “啊!”半声惊叫,探头的被拉进房中,再没声息。 “怎么回事?”两个人疾步进房。“砰!砰!”双双栽倒。 打发这些小角色,庄亦扬说来是不费吹灰之力。 又有人进入堂屋,一共三个,镜头重映,全被庄亦扬放倒,而且全都被点了死穴,这一倒便永远起不来了。 许久没声息。 庄亦扬出房从堂屋门外望,没半个人影,来的一共六个,已经全部了帐。“真他妈的扫兴!”庄亦扬自语了一声回进房里,又自语道:“这里已经有人搜过,不会再有人来,必须挨到晚上才能离开。”说着,把六具尸体一一拖到下首房间,在角落里叠成一堆,房里有张床,床上有张破草席,他先用草席盖住尸体,然后拆了床堆压上去,乍看是不容易被发觉的,除非仔细搜。 他又折回上首房间,望着床上半裸的妙香君,以一种异样的声调道:“可人儿,虽然被那几个不长眼的扫了兴,但一看到你这教人淌口水的胴体,我的兴致又来了,反正有的是时间,我们就乐上一乐。” 说着,开始宽衣解带。 “姓庄的,你这种行为人神共愤。”如沉雷的声音起自堂屋。 庄亦扬闪身,同时迅快地柬上衣衫。 堂屋里,一个相当福泰的锦衣老者面对房门而立,眼里射出的棱芒有如利刃。 “哦!原来是财神驾到。”庄亦扬似乎并不在意。 不速而至的正是丁财神。 “庄亦扬,你知道多少人想要得你而甘心?” “在下不在乎。” “你会在乎的,时辰将到,你会死得很惨。” “不劳阁下操心。” “老夫不能不操心,土城那么多弟子不能白死。” “那就要看阁下的能耐了。”伸手朝衣底一摸,一个精巧的小盒子已执在手中。“阁下认得这玩意么?” “哈!”丁财神笑笑。“这有什么稀奇,本来就是小玩意。‘七巧宝盒’,范家的家传之物,你是从妙香君的身上得到的,没错吧?” 一语道破,庄亦扬的眼里掠过一抹骇色。 “阁下果然见多识广,知道这玩意的厉害吧?” “比你还要清楚。”丁财神笑态不减。 一蓬针芒激射向丁财神,细小之物,根本就没声息。 丁财神交叉挥袖,罡风暴卷,针芒被震散开去,有的竟然回射,这一手功夫比之挥袖成钢还要高明。 庄亦扬怔了片刻。 “阁下的目的是要二妞回笼?” “不错!” “打个商量如何?” “怎么个商量法?” “人,阁下可以带回去,不过阁下得应承我们携手合作,共同对付古二少爷。”话锋略顿又道,“古二少爷为了这个小姐,必然会用最激烈的手段对付阁下,而区区在下是他的死对头,姓古的是有两下子,凭良心说,单挑的话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如果合二人之力,便可以撂倒他,此所谓合则两利,阁下意下如何?” “庄亦扬,你别忘了这把野火是你放的,不然古二少爷不会知道这秘密,还有,老夫这么多手下是白死了?” “哈!财神爷,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江湖道上谁不是各为已谋,何必斤斤计较,现在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合力应付才是上策,在下孤单一身,什么都不在乎,就算不幸,也只是老命一条,而阁下有家有室,还有大片基业,输得起么?”庄亦扬鼓起了如簧之舌,振振有辞地说,听起来似乎不无道理。 “好,你先把人放出来。” “人当然要交还阁下,先谈妥合作的细节再放人也不迟。” 丁财神似乎发觉了什么,扭头向外,肥脸上的笑容突敛。 庄亦扬够机灵,立即闪到窗边,只瞄了眼,立即转身,跃起,冲破后窗疾遁而去,几个动作只在一瞬之间。 “人从后面溜了!”丁财神向门外大叫了一声。 外面来的赫然是古二少爷和两名助手玄玄与妙妙。古二少爷反应神速,一挥手,玄玄和妙妙掠向屋后,古二少爷进入堂屋,一眼便瞥见了房中的情景,床上半裸的妙香君使他的心顿时收缩。 “溜走的是……” “庄亦扬!”丁财神立即回应。 “哼!果然是他的杰作。” “二少爷,我们不要伤了彼此的感情,多余的话不必说,人现在就交还给你,过去的不愉快就此勾消了吧。”说完,笑了笑,极有风度地抱抱拳,然后转身出门。 古二少爷快步进房,找回了妙香君和花灵,心上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望着床上的妙香君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是第二次他的目光接触到妙香君的美妙胴体,想不到庄亦扬又故事重演,这小子的确是邪恶之尤,心里恨得牙痒痒。旁边呆坐的花灵对古二少爷的出现毫无反应,像是面对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花灵!”古二少爷侧过身面对被改扮成老者的花灵。 花灵呆滞的目光闪了闪,没有别的反应。 古二少爷立即意识到她两个的神志已经被制了,他靠过去伸手探索花灵的穴脉。一切正常没有异样,难道是被药物所制?这可是件麻烦事。眼前已无法顾及男女之嫌,他忍着心跳,过去为妙香君系上衣裙,然后扶她坐起。 玄玄与妙妙回转。 “怎么样?”古二少爷急问。 “慢了一步,对方已逃之夭夭,连影子都没看到。”玄玄抢着回答,接着又道:“逃走的是庄亦扬那兔崽子?” “嗯!” “她两个怎么啦?”妙妙左右看。 “心神已经受制。”古二少爷沉声说。 “二少爷不给她们解开?” “能解还用你问?”玄玄接话代答。 “你闭嘴,以为你很聪明?”妙妙狠瞪玄玄一眼。 玄玄吐了下舌头,果然就闭上了嘴。 古二少爷想了想道:“玄玄,你去设法弄辆车来,先把她两个送回范府,别的问题再慢慢解决。” 玄玄应了一声,立即出房离去。 古二少爷又道:“妙妙,你是女人比较方便,仔细检查一下她两个到底是什么手法或是药物所制,我到外面监视,庄亦扬那小子,诡计多端,他不会甘心一走了之,说不定又会玩什么花样。”说完,转身步出。 艳艳的阳光,照得原野一片清明,但却很寂寥。 古二少爷在屋外默立着,不时以藤条轻轻叩地,显然他心里很不平静。人是已经找回来了,可是却心神受制,以自己的能耐,竟然摸不出手绪,于此,他深深体会到师父经常训诫的一句话:武林中永远没有所谓第一。 不知过了多久,妙妙出门步近,古二少爷投以询问的眼光,妙妙摇摇头,不必开口,妙妙一无所获。 空气变沉重,两人心头的感受是一样的。 一条人影飘近,是“武林公子”门士英。 “二少爷,真是谢天谢地!”门士英很兴奋的样子。 “怎么说?”古二少爷意态冷漠。 “听丁财神手下的人谈论,人已经交给二少爷。” “嗯。” “人在何处?” “屋里。”妙妙代答。 门土英深深望了妙妙一眼,匆忙进屋。 古二少爷示意妙妙留在外面,自己跟了进去。 门士英的眉头变成了一个倒人字。 “二少爷,她俩怎么回事?” “心神受制,丧失了意志。” “二少爷不替她们解开?” “尚未查出受制的原因。” “这个……”门士英期期地说。“二少爷已经仔细检查过了?” “离开此地再行处理。”古二少爷含混以应。 “二少爷准备如何安置?” “先回范府。” 就在此刻,妙妙匆匆进房。 “二少爷,马车到了。” “噢!怎么这样快便雇到车子?” “玄玄说他刚到前面大道便碰上一辆回头车,他出高价买下来,看来我们运气不错,要不然这附近找车没那么容易。” “买下来?” “是的,玄玄想到弄个外人驾车不方便。” “嗯,办得好,扶她们出去。” 妙妙先把妙香君拉下床,然后向花灵招手道:“走,我们到外面去坐车回家。” 说也奇怪,花灵似乎还听得懂这句话,不待妙妙牵引便自动站起身来,木木向外走。妙妙点头笑笑道:“还好,总算还有那么一点神志。” 五人步出屋外,一辆破旧的马车停在门口,玄玄端正地坐在车座上,手里还执着鞭子,一顶遮阳笠挡住了半个脸,看来是车主附赠的。车子破旧,连那匹马也是羸弱的,如果全上车,马儿绝拉不动。 “客人要上哪儿?”玄玄开玩笑地问。 “土城!”古二少爷一本正经地回答。 这话大出三人意料之外,妙香君和花灵原本是被丁财神劫持的,好不容易脱出狼爪,现在却又重投狼穴? “二少爷,不是说要回范府么?”妙妙疑惑地问。 “不,到土城,路近,而且有店可投。” “这,妥当么?”门士英蹙了下眉头。 “最稳当不过。”古二少爷语意坚决。“妙妙,你们三个坐车,我步行。”说着,又向门士英道:“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回范府去等着吧,香君姑娘不久便会无恙返家。”言下之意不要门土英同行。 “那不才就回范府专候佳音了。”门士英很识趣,多一句话都没说,脸上挂着欣然之色,抱拳又道:“二少爷,不才就此致谢,同时也代香君致谢!” “那倒是不必。”古二少爷淡淡地说。 妙妙已把妙香君和花灵安置上车。 “上路!”古二少爷挥挥手。 玄玄吆喝一声,扬鞭,车轮开始滚动。 土城——赌城。 这种地方通常是以昼作夜,现在已经是傍午时分,但街面上依然冷冷清清,比较活跃的是几只野狗,再就是稀稀落落的几个居家妇女,店门也是半开,唯一打破寂寥的是担菜的叫卖声。 一辆破马车摇晃着出现在街路上,马儿似已疲惫不堪,走一步马头便点一下。转了两个弯,马车停在一家极具气派的客店门口。 他们,便是古二少爷一行。 “店里有人么?”玄玄大声吆喝。 好一阵,店小二才披着上衣出现,眼角挂着两堆白渗渗的眼屎,打着呵欠,瞄了这辆不起眼的马车一眼。 “干什么的?”小二极不耐烦地问。 “你们是干什么的?”玄玄没好气地问。 “开店的,赶车跑路连门面都不会看?” “嘿!小二,你是被眼屎蒙瞎了狗眼,客人上门都不知道,大爷咱们是住店的。” “住店?”小二偏头斜眼。“这可不是鸡毛小店。” “也差不了多少。” “你知道住一宿要多少钱么?” “你说多少?” “一个房间,最便宜的一宿也要五钱银子。” “哦?那上房呢?” “二两。”小二竖起了两个指头。 “太便宜了,你店里一共多少房间?” “上中下各十八间。” “全包了!” “什么?”小二直了直眼,然后粗声暴气地道:“大清老早就来打哈哈,识相些快拉走,别堵住店门。”说着。就准备进门。 “站住!”玄玄大喝一声。“告诉你家老板,就说古二少爷要住店,要他亲自出来接待,快些!” “古二少爷?”小二吃惊地望向车后,可能他听说过古二少爷大名和形貌,缩了缩脖子,哈腰道:“是,是,小的这就进去请老板出来,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多多海涵。”说完,忙不迭地转身入内,披在身上的衣服掉地也不顾了。 玄玄下了车座。 古二少爷步到车前。 工夫不大,一个半百的蓝衫老者匆匆步出店门,眼珠子一转之后,朝古二少爷恭敬地一揖,堆下笑脸。 “贵客光临,小店生辉,二少爷请进!”侧开身,向门后边的两名伙计道:“还不赶快上前卸行李?” “不用!”古二少爷抬了抬手。“没行李,只几个人,有清静的独院么?” “有,有,独院,六间房。” “很好。” 妙妙已扶妙香君和花灵下车。这一行的装束形象很怪,店主和小二的表情也很怪。但古二少爷大名鼎鼎,而且在土城当店主当然是丁财神的亲信手下,平常当然也被叮嘱过,自是不敢怠慢。 “小老儿带路,各位请!”店老板毕恭毕敬。 “老板!”玄玄开口。“这辆马车带马全不要了,你看着处理吧。” “是,是!”店老板连声应喏。 一行人进店。 清静而幽雅的三合独院。 古二少爷一行很快地便安顿下来,古二少爷住上房,玄玄住东厢,妙妙和两个神志未复的住西厢,上房是一明两暗,有一间房还空着。没多久,一桌丰盛的酒席在上房明间摆开,店老板亲自指挥摆设,斟上酒之后,遣走小二,然后从房间请出古二少爷。 “二少爷,这是敝主人吩咐替各位接风,不成敬意,请赏脸。”顿了顿又道:“两位女客的衣着已经送来,正在厢房更换,小老儿还有店务要料理,无法奉陪,如果有什么别的吩咐,院门外有专人听候差遣,告辞。”欠身为礼,从容离去。 眼前陡地一亮,妙妙和玄玄伴着两位美女进来。 妙香君和花灵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衣着也是崭新的,亮丽光鲜,只是神情木然如故,步履也有些蹒跚。 古二少爷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妙妙把两女安顿在右首,玄玄坐了左首,她自己坐主位与上座古二少爷相对。 古二少爷一向不拘俗礼,五个人便自由自在地吃喝起来,也许是一种本能,两个心神未复的女子居然也随着吃喝,只是不说话,眼睛也不看别人。 “二少爷!”玄玄开了口。“我还是不懂为什么我们要自动投到虎口里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古二少爷漫声回答。 “二少爷的意思是……” “笨蛋,连这点都不懂。”妙妙白了玄玄一眼。“当初她两个是在丁家被易容改装控制的,当然是丁财神的杰作,不知他使的是什么邪门,我们既然解了不,回到这里来不是很合理的么?哼!” 玄玄吐吐舌头。 古二少爷赞许地微微一笑。 “二少爷,”妙妙又说。“对方对我们倒是礼数周到,要是财神爷不主动解禁而另出花招,该怎么办?” “事情已经拉明,对方不会愿意让土城变成真正的土城,他非出面解决不可。”古二少爷呷口酒淡淡地说。 “照啊!连这点你都想不到。”玄玄逮到了反击的机会,得意地说。 “哼!你懂,应声虫。”妙妙撇了撇嘴。 “招待不周,请多包涵!”随着脆生生的声音,自称姑娘的丁大小姐一阵风般旋了进来,粉腮绽着春花笑容。 “姑娘,别客气,酒好菜也好!”二少爷微微一哂。“坐下来喝一杯如何?” “不了,恕我不陪,我只是来说几句话。” “哦?那就请说。” “二少爷此来的目的可是要解除她两个的禁制?” “对!”古二少爷有力地说出一个字。 “还是暂时不要解的好。” “什么意思?” “这个……”丁大小姐的妙目流波,逐一扫过在座的各人,然后停在古二少爷的脸上,接下去道:“二少爷此番出江湖,主要目的是要追回成王府失窃的异宝‘碧玉蟾蜍’,而盗取‘碧玉蟾蜍’的主犯跟这两位姑娘有极深渊源,想得回失宝就必须借重她们两位,如果解除了她俩的禁制,便失去了掌握的契机,是不智之举。” 古二少爷心里极快地转着念头—— 盗取“碧玉蟾蜍”的是大盗“天煞星”,而盛放“碧玉蟾蜍”的锦盒是在“狼心太保”孟飞的地下密室发现的。 “狼心太保”已不在人世,“天煞星”则生死成谜。 “天煞星”与“天眼客”是至交,据“天眼客”的说辞,“天煞星”已死五年,埋骨在望山集后的小山岗。 “天眼客”与蒙面客是兄弟相称。 蒙面客与妙香君和花灵有所渊源是事实。 由是判断,丁大小姐的话是可能相信的,她也曾提过有条件协寻“碧玉蟾蜍”的事,现在是进一步的说明。 目前问题是丁财神绑架二女的居心何在? “姑娘的意思是要我也把她两个当人质?” “说人质不好听,算是把握敌人的弱点加以利用吧。其实,两位姑娘暂时留在本城,会得到优渥的待遇,保留了禁制对她俩并无大碍,而二少爷也可因此而完成任务,岂非是两全其美的上上策?”丁大小姐说得很认真。 古二少爷的心情起伏不定。 “好,谈重点,令尊绑架她俩的目的是什么?” “了断私人恩怨。”丁大小姐不假思索地回答。 “志不在‘碧玉蟾蜍’?” “如果在,我就不必抖出来。” “私人恩怨的主要对象是谁?跟两位姑娘有何干连?”古二少爷紧迫着问。 “对不起,还不到该说的时候。” “什么情况之下才算是时候?” “等二少爷履行了上次在舍下所提的条件……” “杀蒙面客?” “对!”丁大小姐点点头。“这件事不急,二少爷可以慢慢酌量,反正人已在二少爷手中,此地也很安全,宽住些时谅来无妨,如果二少爷要带人走,我们绝不强留,任凭自由来去,如何?” 古二少爷沉吟了一下。 “如果我定意要求先解她俩的禁制呢?” “利害关系我已经分析过,二少爷无妨冷静地多想想,不要急着下决定,这样对双方都有害无益。” 玄玄和妙妙几次想插嘴又止住了,毕竟二少爷他是主人,在这种情况之下不开口最好,不能在外人面前失去体统。 妙香君和花灵木然如故,仿佛是谈别人的事,事实上别说是对谈话内容做判断,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的确,这档事关系重大,不宜骤下决断。 古二少爷暂时无语。 丁大小姐略一欠身道:“我先告退,各位继续请用,粗肴淡酒,也可稍解旅途劳乏。”说完,转身姗姗而去。 “二少爷!”玄玄憋不住了。“她的话可信么?” “一半。”古二少爷沉吟着回答。 “二少爷!”妙妙也开了口。“依我看,还是先迫使对方解除两位姑娘的禁制,这档事暂时瞒着她俩,我们再随机应变,把各方面的复杂关系彻底了解,才能据以采取行动,二少爷以为如何?” “我们先喝酒,把这事暂且抛开,正如丁大小姐说的,现在是不必急了,一急就会误事,来,喝!” 几个人又开始吃喝。 两个木美人,把气氛渲染得十分诡异。 突地,店老板匆匆来到。 “二少爷!” “哦,什么事?” “‘金剑’庄亦扬在城外现身,敝主人已经带人去围捕,希望二少爷能参与行动,以免狡狐再兔脱。” 古二少爷立即起身。 “玄玄,你跟我走,妙妙留下照顾两位姑娘。”说完抓起藤条。“掌柜的,你带路。” “好,二少爷请!” 三人迅快地离开小院。 土城外里许,一林如带,三人来到。 “二少爷,”店主人手指林子。“就是这林子。” “是谁发现的?”二少爷问。 “本城负责巡逻的弟子。” “怎知是庄亦扬?” “庄亦扬的形相早已向他们指示过,眼前所知共有两个蒙面人,一老一少,体态上有明显的差别,轻灵瘦挑的是庄亦扬。另方面庄亦扬中途劫走两位姑娘,结果得而复失,照常理判断他是不会甘心的,所以传报的消息不会假。” 古二少爷点点头,默察了一下林子的形势,然后以手势示意玄玄从右迂回兜截,他自己则朝偏左方向掠去。 林木阴翳,加上矮树藤蔓混杂其间,故而显得十分浓密,视线相当不良。 古二少爷在林子里穿梭游走了一阵之后,腾身上了一株特立高耸的巨树,在树顶枝桠间稳住身形之后,游目扫视。突在,他发现左前方约莫十余丈之处的林隙间兀立着一条人影,隐约可以看出是个蒙面人,顿时心头一紧,纵身飞扑过去。落入林中,视线自然受阻,便他毫不迟滞,照定方位疾掠。 算算已到预计的定点,刹住身形,四顾之下一无所见。当然,在丛杂的密林里,一个人如果隐伏不动,是不容易被发现的,他只有耐心凭藉锐敏的视听感应力细细搜寻。他对庄亦扬恨之入骨,必欲得之而甘心。 一个很古怪的声音传入耳鼓。 他凝神倾听了一阵,遁声扑了过去。 目光扫处,不由呆了。 ------------ 第十七章 节外生枝 一个人躺在树丛间,左上胸一片殷红,是受了伤,口里不断发出呻吟声,看来伤势不轻,而他,赫然是“武林公子”门士英,人近乎半昏迷状态。 门士英说好回范府,怎么又折回此地来? 伤门士英的应是庄亦扬无疑。 “门老弟,怎么回事?”古二少爷靠近问。 “我……我遭人暗算了。”门士英半张着眼,停止了呻吟。 “伤得重么?” “不……轻,我……已经服了药,大概还……” 古二少爷弯下身,曲单膝,先点穴止血止痛,然后检视伤势,的确是不轻,左上胸近肩窝处一道口子,像婴孩咧开的小嘴,皮翻肉转,看来是剑或双刃刀之类所伤。立即掏出独门金创药来洒上伤口。 门士英清醒了许多。 枝叶拂动,十几条人影先后涌现,为首的是丁财神。 “武林公子?”丁财神惊声说。 门士英眼珠子转动了几下,没吭声。 “门老弟,暗算你的是谁?” “不知道,树深……林密,对方……猝然袭击,先是……迷药,然后……趁我双目难睁之际动了剑,本来……是想要我的命,好在……失了准头,要是……下移两寸,我已经没命。”说完笑了笑,不知是自嘲还是表现风度。 “会是庄亦扬么?” “人影模糊,但……体形似乎不像。” “你怎么又回头?” “唉,我……还是放心不下。”以手撑地坐了起来。 古二少爷起身,目视丁财神。 “阁下是得到庄亦扬现身的消息赶来的?” “不错。”丁财神点头。 “有线索么?” “没有。” “庄亦扬相当狡狯,可能早已见风远扬。”话锋顿了顿又道:“门老弟伤势不轻,需要静养疗伤,烦阁下着人予以安顿如何?” “当然可以。此地是本城范围,老夫该担全责。”说着挥了挥手。 两名汉子立即上前扶起门土英,其中一个半蹲弓身背起门士英快步离去。 玄玄来到现场。 “二少爷,我们又吃了一次瘪。” “这简直不可能,怎会……”丁财神期期地说。 “什么不可能?”古二少爷眉锋微蹙。 “老夫是得讯立即赶来,而此地四周设有严密的警戒网,一个讯号,网便张开,可以监控每一寸地方,竟然无所发现。同时现在是大白天,监控的眼目丝毫不受阻,就是上天入地,也无所遁形,至少会露个影子。” “要是对方隐伏不动呢?” “十八条经过训练的獒犬鼻子不会失灵。” “那刚才门士英受伤……” “就是繁犬发现回头报警,老夫才会准确赶来。” “二少爷,”玄玄似乎想到什么。“我们还是回店吧,此地有人狗在搜寻,要是庄亦扬没远走便逃不了,如果他已兔脱,两位姑娘的安全凭妙妙一个人恐怕应付不了,对那姓庄的小子我是……” “我们走!”古二少爷毫不迟疑,说走便走。 古二少爷和玄玄刚踏进客店包院的小门便直觉地感到气氛有些异样,两人三步作一步进到上房,残席未收,只是不见人影。玄玄在两个暗间分别探头看了一眼,然后急吼吼地奔向三女合住的西厢房。古二少爷也跟了去。 “啊!”玄玄在房里发出一声惊叫。 “怎么样?”古二少爷进厢房。 “出事了!”玄玄紧张地说。“妙妙被制,两位姑娘没了影子。” 古二少爷一颗心倏住下沉。 妙妙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古二少爷示意玄玄为她解穴。玄玄上前检视了一阵,然后一指点下。“嘤咛”一声,妙妙睁眼起坐。 “怎么回事?”玄玄迫不及待地问。 “我……我……”妙妙下床,先检视自己的衣着,这是女人在经过事故之后直觉的反应。“我没什么吧?” “你是没什么。还是完完整整的妙妙,我是说发生了什么事?两位姑娘人呢?”玄玄发急地问,紧张未除。 “我……不知道。” “老天,你陪伴两位姑娘,怎会不知道?” “我……”妙妙四下张望。“你跟二少爷走后,我准备要两位姑娘回房歇憩,我先来整理床铺,刚进房门,背后便挨了一指,随即不省人事,以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两位姑娘不在上房?” “失踪了!”古二少爷接上话。 “哦?这……又一次阴沟翻船。” “妙妙,这不叫阴沟翻船,下手的功力在你之上。” 妙妙无语,一脸惶急之色。 古二少爷来回踱步,他在想—— 庄亦扬在此地现踪但不见影子,讯息是否正确? 门土英受伤,但他说下手的并非庄亦扬。 妙香君和花灵留置在店里,这里是土城的核心地带,由于她两个曾经被劫,丁财神自应全力保护她俩的安全,现在人失踪,对丁财神而言是第二次吃瘪,丢人丢到家,这块招牌等于是被拆了,以后还有脸混么? 庄亦扬出现城外林子,而伤门士英的又不是他,照情况推测,庄亦扬不是一个人行动。妙妙机灵过人,竟然一下子被制,这下手的功力绝非泛泛。庄亦扬能逃过人狗的搜捕,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这说明了什么? “调虎离山!”古二少爷不自觉地说出口。 “二少爷!”玄玄抚了下手掌。“您这么一点我就透了,不错,是调虎离山之计。对方知道您对庄亦扬恨之入骨,假扮一个庄亦扬绝对会把您给引出去,然后趁机捉两位姑娘回笼。至于‘武林公子’门士英算他倒楣碰上。” 古二少爷点点头。 “是丁财神玩的把戏么?”妙妙也听出了端倪。 “目前还不能遽下定论。” “难道……庄亦扬也……” “不无可能。” “怎么说?”玄玄接过话问。 “庄亦扬自知孤掌难鸣,必然会找帮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而丁财神方面他这么做是下策,人在这里失踪,他有责任,他应该不会冒动摇根本之险,所以我认为双方都有可能,一半一半,这要待事实证明。” “那我们要采取什么行动?” “等,他会主动出面。” 果然,没多久,丁财神便已匆匆来到。 古二少爷示意玄玄和妙妙留在厢房,他自己招呼了财神入上房明间,双方坐定。 “阁下有何发现?”占二少爷开口。 “没有。” “土城明里宽松,但暗地里却相当严谨。” “不错,不是老夫自诩,的确是滴水难透。” “在此地绝对安全么?” “对!”丁财神的眼神里充满了自信。 “这是对外人而言,如果是自己人捣鬼呢?” “这……丁一丁二的故事不会重演。” “可是已经上演了。”古二少爷语气保持平和。 “二少爷说这话的意思是……” “两位姑娘已经失了踪。” “有这等事?”丁财神霍地站起身来,双目圆睁,似乎相当震惊。“两位姑娘失了踪?这……这……” “对,就是本人离开的短短时刻里。” “这怎么可能。”丁财神以手捻须,眼里棱芒闪闪。 “二少爷不是留了位手下在此地照料么?难道三个人……” “不,失踪的只两个,一个被制,本人对这名留守的很有信心,竟然在毫无警觉的情况下受制,这下手的功力并非等闲,而整个事件分明是有计划的行动,不解的是在大白天戒备又严谨之下如何离开而不被发觉。”古二少爷利刃般的目光直盯在丁财神脸上,以观察对方的反应。又补充了一句道:“阁下对此事有何看法?” 丁财神脸上的肥肉抽动,许久才开口。 “二少爷怀疑是老夫所为?” “在真相未白之前,是该多方面揣测。” “老夫尚不至如此幼稚。” “那就是说,是庄亦扬的杰作了?” “极有可能。” “我怀疑庄亦扬会有这么大的能耐。”古二少爷不疾不徐地说。“庄亦扬现身土城是阁下得自手下的讯息,而‘武林公子’与庄亦扬先友后敌往来极深,他说伤他的并非庄亦扬本人,这点本人相信,门士英绝不至认错人。” “二少爷依然怀疑是老夫所为?” “希望阁下能摆出反证。”古二少爷语气已经转厉。 “难道会是……” “会是什么?”古二少爷追问。 丁财神沉吟了片刻。 “老夫将全力查证。”他没正面答复,显然这半句话里另有文章。 “阁下经营的是赌城,这一博可是豪赌?” “什么意思?” “因为阁下押的赌注是身家性命和基业,如果事实证明是阁下玩的游戏,这一输可就永远翻不了身。” 丁财神眼里的棱芒又现。 “二少爷这是威胁么?”丁大小姐姗姗步入。 “不管做何解释,我说的是真话,绝无折扣。” “我已经彻底查证过,没人发觉此地发生的事,连任何可疑的征兆都没有,两位姑娘像是突然消失的,太不可思议了。能做得这么干净利落,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二少爷,我与家父提出保证,一定有个交代。” “空口无凭,姑娘几时有交代?” “毫无线索,我无法定下时限。” “那是要我无限期等下去?” 丁大小姐皱眉望向她父亲。 就在此刻,店老板匆匆来到。 三个人的目光投注向店老板。 “主人,已经查到线索。” “什么线索?”丁财神双眼发亮。 古二少爷和丁大小姐也精神大振。 店老板先调匀一下呼吸,使激动的情绪和缓下来,然后才开口道:“首先是送酒饭的小子发现西耳上房住的两位客人被剥去了外衣躺在床上,经过追查,察觉曾有两位客人坐二少爷那辆弃置在外院的马车不见了,而套马驾车的竟然是店里的管事.李三……” “我明白了,两位姑娘被改扮成西耳房的客人,然后坐马车堂而皇之地离开。哼!李三竟然敢造反。” 古二少爷吐了口气,妙香君和花灵是刚脱虎口又入狼群,这套把戏丁财神和庄亦扬都玩过,对方到底是谁? “主人,李三没造反。” “怎么说?” “李三和马车在五里路外发现,李三是在心神受制之下被利用的。对手这一招真绝,利用李三驾车,所有负责警戒的都被瞒过了。” 丁财神气得吹胡子瞪眼,只差没跺脚。 “掌柜的。”古二少爷开了口。“李三在受制之前,可还记得跟他碰过面或是对他下手的是什么人?” “不记得,毫无印象,他只记得他在房里熟睡,醒来的时候是被摆平在马车上,中间的经过是一片空白。” 古二少爷吐口气,这的确是怪事,如果照情况推测,李三是在睡梦中突然受制,然后便身不由己,这种手法江湖上并不罕见,庄亦扬行事一向不择手段,如果是他所为,他当然做得出来。可是,又安知不是丁财神弄的玄虚?说不定门士英也是这桩诡计中的受害者,因为他曾说下手的是蒙面人,但体形不类庄亦扬。 “阁下的看法如何?”古二少爷若有深意地问。 “这是想不到的意外。” “可是事情发生在阁下的地盘上。” “老夫会负责的。” “那本人就在此坐等啦。” “请安心住下,只是别嫌怠慢。” “阁下去办自己的事吧!” 丁财神抱了抱拳,与店老板同时离去。 玄玄和妙妙步了进来。 “二少爷,我们真的坐等?” “你两个去协助查探,丁财神恐怕对付不了那姓庄的小子。” “好!”玄玄应了一声,与妙妙相偕出房。 古二少爷静坐着,心头着实很烦,这档事不解决,便无法专心处理“碧玉蟾蜍”的公案。他忽然想到丁财神刚才脱口说出的半句话“难道会是……”他是故意为求推卸而制造悬疑,还是真的想到了什么?随即又想到那神秘的蒙面人和“天眼客”、他们正在为这档事奔走,何以不见下文?他们口里的老三又是谁?而最令人忧心的是妙香君和花灵心神仍在受制之中,武功无法发挥,又无自主能力,偏偏两个又是大美人,不管落在谁的手中,其遭遇简直不堪想象。这又衍生出一个问题,丁财神巧言诡辩,不肯给她两个解除禁制,分明早有预谋…… “砰!”他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看来非打破惯例不可了!” “二少爷要破什么例?”来的是丁大小姐。 “杀人流血!”古二少爷冷峻地说。 “二少爷从没杀过人?” “还没破过例。” “对,人在江湖,有时是免不了要流血的。”丁大小姐很自然地说,她不但有心机,而且相当沉稳。 “‘武林公子’伤势如何?” “已无大碍。” “很好,如果能行动就让他走。” “二少爷不要见他?” “无此必要。” “你们不是朋友么?”丁大小姐眸光闪动。 “不是敌人就是。”古二少爷表现得很冷漠。 “二少爷有兴趣喝一杯么?” “可以,反正现在没事。” 丁大小姐回身朝外面招招手,一名小二立即趋前,丁大小姐低低嘱咐了几句,那小二哈腰飞快离去。 “姑娘,我有个要求。”古二少爷缓缓离座。 “二少爷说吧。”丁大小姐回身上前两步。 “如何解除那两位姑娘的禁制?” “这……人已失踪,二少爷知道了又有何用?” “有用!”古二少爷斩钉截铁地说。“第一,防止故事重演。第二,说不定我会先找到她俩,一切方便。” 丁大小姐低头沉思了一阵,然后抬头道:“这事本来我做不了主,得请示家父,不过事情既已经发生了变化,我只好擅自做主了。”又沉吟了一下才正色道:“点云门、冲扶突、贯玉枕,最后击百会。” 古二少爷深深点头,行家,一点即透。 四名小二端来了酒菜,同时撤走原先的残肴杯盘,利落的动作只一会儿工夫,一桌新的酒席便已摆整齐了。 两人入座,小二退走。 美酒佳肴再加上美人,的确是人生一大享受。 古二少爷并不在乎人,但他很欣赏这气氛,心怀迅块地开放,不用劝,也没什么俗套,两人便畅饮起来,妙香君和花灵的事已被暂抛开。当丁大小姐的粉靥更加明艳时,双方都已有了三分酒意。 “二少爷!”丁大小姐甜甜地一笑。“我有句话问你,只当闲谈,但你必须坦白告诉我,要从心里说。” “你说说看。” “如果没有花灵……”腮边红云陡起,更增加了令人心悸的丽色。“你会喜欢我么?”很大胆的一问。 古二少爷的心真的起了悸动,最难消受美人恩,她是真正的美人,这句话出自美人之口便不觉得轻佻,反而显出她的大方与率真,但古二少爷虽然表面上随便但绝不风流,他是经过严师调教的,对人对事一丝不苟。 “可是花灵已经有了,不会无端消失。” “我只是比方。”秋水似的眸光直照在古二少爷的脸上,那是令人陶醉沉迷的眸光,有极大的征服力。 “我想会的!”古二少爷笑笑回答。 “那我就安心了。”丁大小姐嫣然。 “安心……什么意思?”古二少爷的心振荡了一下。 “不,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值得安慰了。” “对了,姑娘……” “我叫一婵。” “嗯,一婵,好名字,人如其名。” “现在你说吧。” “记得你曾忠告过我要远离花灵,以免后悔……” “对,我说过。” “为什么?” “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丁大小姐轻啜了口酒。 古二少爷也举杯一饮而尽,他没往下追问,对方不愿说问了也是枉然,反而破坏了眼前的气氛。 就在此刻,玄玄匆匆来到,他先深望了丁大小姐一眼,然后才开口道:“二少爷,有件事请你立刻去处理。” “立刻?”古二少爷目中星芒闪动。 “是的!”玄玄点头。 “好,我这就走。”古二少爷离座而起,他没问是什么事,他跟玄玄和妙妙是有默契的,即使不是真的有事,玄玄此举也必有其用意,一问便会露白。 “什么事这样急?”丁大小姐似乎不太乐意,她与古二少爷正在兴味头上,这一来实在是大煞风景。 “没什么,小事一件,但必须立刻处理。”玄玄淡淡地回答。 “一婵,对不住,失陪了!”说完离开桌子。 “还没尽兴,你会再来么?” “看情形吧,两位姑娘的事情没解决我不会离开土城的。”说完,抓起藤条,抬抬手,与玄玄出门离去。 出了土城上了路。 “玄玄,到底是什么事?”古二少爷主动问。 “到了地头就知道。” “好小子,你跟我来这套。” “二少爷,我敢么?”玄玄一本正经地说。“我的确是不知道。刚才我碰到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年牛鼻子,他一开口就叫出我的名字,要我立刻传话给二少爷,请二少爷马上到三岔路附近的一户人家去见一个人,有极重要的事情等二少爷去解决。我一再追问那个人是谁,那牛鼻子才说出是那外表与庄亦扬几乎一样的蒙面客。” “哦?”古二少爷心中一动。“好,我们马上去。” 在玄玄的带领下,一路疾驰。不久,来到一户看起来很殷实的农家,踏进晒谷场,一个正吸着旱烟的老者连眼皮子都不抬,用旱烟杆朝西耳房指了指,古二少爷也没开口,立即快步走向西耳房,一脚跨入,微觉一怔。 蒙面客一手扶桌,直立在堂屋中。 “古大侠,你来得好快!”蒙面客开口。 “阁下有何见教?” “你到房里看!”用手一指上首房间。 古二少爷怀着疑惑的心情步向房门,往里一张,顿时大惊意外,只见妙香君和花灵木坐在床沿,旁边站着门土英。想不到救走二女的会是蒙面客,原先的判断是错误了,倒是门士英何以会在此地而比自己先到?想想,明白过来,门士英已答应蒙面客要娶妙香君,蒙面客当然不会把他卯掉。 “二少爷,你来了?”门士英一副忧形于色的样子。 “怎么回事?”古二少爷明知是为什么却脱口而问。 “香君她两个……” “我知道!”古二少爷进入房中。 玄玄也到了房门外。 蒙面客站在原地不动。 紧跟着,妙妙也到了。 古二少爷回头瞥见了妙妙,忙招手道,“妙妙,你进来搭个手。” 妙妙进入房中。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看到玄玄做的指路记号。” “好,你现在先扶牢香君姑娘。” 妙妙伸手环住妙香君,靠贴自己胸口。 古二少爷先默念了一遍丁大小姐所讲的解禁口诀,然后运集真力于右手,并食中二指,点向颈下胸上的“云门”大穴,然后又疾点右颊的“扶突”,再转颈后“玉枕”徐徐贯入真气,片刻之后,以掌心拍上“百会”大穴。 等了片刻,不见预期的反应。 古二少爷心里不由嘀咕起来。 又过了片刻,妙香君依然如故。 玄玄妙妙和门士英睁大眼望着,他们并不明就里。 “古大侠,你这一手不见效么?”蒙面客在门外开口。 “我上当了!”古二少爷恨得牙痒痒。怎么也想不到丁大小姐会来这一手,看来对付某些人太过于理性是没有用的,有些人从来不喝敬酒,而且有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劣根性,不给他点颜色看他永远把你当白痴。 “少爷,你上了谁当?”玄玄问。 古二少爷不答腔,转身向房门外的蒙面客道:“阁下,人就交给你,她两个的安全由阁下负责,区区去办件事再来,一定会让她两个恢复正常。”说完又扭头道:“妙妙暂且留下,玄玄随我身后。”声落,人已穿门而杳。 玄玄跟着出房,暗中尾随。 夜幕低垂,古二少爷又回到土城客店。 奇怪的是丁大小姐居然还坐在桌边原位上,一见古二少爷进门,立即展开笑靥道:“二少爷,你这么快就回头?” “早在你意料之中?”古二少爷一肚子火,但表面上依然保持平和,这就是一个高级武士所应有的风度。 “意料之中……怎么说?” “别装了,你肚里雪亮。”古二少爷强忍住心头火。 “我不明白。” “我一向不喜欢受骗。” “受骗?你是指我……” “对,你告诉我的解制之法根本就是瞎话。” “你……找到了人?”丁大小姐杏眼睁大。 “找到了。”古二少爷声音已冷。 “在谁的手里?” “这点我不必告诉你,只问你为何要骗我?”古二少爷实在已经按捺不住,他在别人面前丢人是头一遭,他声色俱厉,如果丁大小姐不是女人,他不会说这么多话,早已经就出手了,他是动了真火。 “我没骗你。”丁大小姐也严肃起来。 “事实俱在,照你的说法解不了禁制。” “不可能!”丁大小姐这三个字是叫出来的。 “哼!事到如今还要强辩么?” “我真的没骗你,我可以发誓。”丁大小姐发了急。 “发誓?我不作兴这一套。” “那你要如何才相信?” “你说实话,否则土城将冰消瓦解。”这句话出自古二少爷之口,是极具分量的,并非虚声恫吓,他绝对办得到。 “我不接受威胁。”丁大小姐粉腮沉下。 “这不是威胁,事实马上可以证明。” 丁大小姐沉默了许久,她在心里转了许多念头,最后才无可奈何地道:“二少爷,我实在不愿彼此之间伤了和气,有些事我对你是有所保留,但那是情非得已,如果说是对你故意欺瞒,绝对没有,信不信在你。” 古二少爷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我只相信事实,不作兴口舌之争。” “你真的准备动武!” “事逼于此,不得不然。” “你会后悔的。” “我行事从不后悔。”古二少爷斩钉截铁。 “就算你毁了土城,能解决问题么?”丁大小姐的秀眉挑了起来。 “你可以等着瞧。” “好,那你就动手吧!” 古二少爷手中藤条朝空一挥,响起一声刺耳的空爆,然后冷冷地道:“你不是我动手的对象,从此刻起,我开始逐屋赶走所有在此地的赌客,如果你老子不出面解决,下一步我将逐屋点火,让土城变成白地。”说完举步便走。 丁大小姐厉喝一声:“站住!”飞身射出,到了小院中央,回身,正好截在古二少爷头里。“你太目中无人!”最后一个字出口,娇躯扑上,左掌右指,发出闪电攻击。 古二少爷手中藤条似灵蛇般点出。 “哎!”一声惊叫,丁大小姐抽身暴退。 五六名大汉闻声冲了进来,刀剑齐扬。 古二少爷身形打了个转。 “啊!啊!”连声,先后栽了下去,只算半个照面。 丁大小姐双臂无力下垂,显然刚才的一个照面她双臂被点中了穴道,完全失去了出手的能力,站着不能动弹。 古二少爷冷笑一声,又举步…… 一条臃肿的身影倏然出现在院门边,然后缓缓步近,他似乎很悠闲,不急不躁。来的是丁财神,没带手下。 “二少爷,你误会了小女。” “误会?” “对,她跟你说的全是实话。” 显然,暗中有耳目监视,所以丁财神不问而知情况。 “阁下出面解决最好!”轻轻弹指,解了丁大小姐被制的穴道。“既是实话,为什么解不了两位姑娘的禁制?” “其中必有缘故。” “什么缘故?” “如果要知道便不会发生这误会了。” “阁下以为本人会相信这说词?” “老夫以土城的存废做担保,这当中必然另有文章。” 古二少爷在心里迅快地转了下念头,妙香君和花灵是蒙面客救走的,他当然没理由对二女动手脚,另外一个接近的门士英,他爱过花灵,现在已决心娶妙香君,更不可能做这种事,关键仍然是丁财神。 “阁下的担保不值一笑。” “二少爷,我来担保如何?”人随声现,是玄玄。 古二少爷一看不由傻了眼,玄玄竟然要出头担保,简直匪夷所思。锐利的目光像电光般照在玄玄脸上。 “你没有吃错药?” “没有,我清醒得很。” “你凭什么要担保?” “因为我知道这的确是个误会。”玄玄一本正经地说。从表面上看,他的确是很正常,人丝毫没有异样。 “我问你凭什么?”古二少爷大声喝问。 “二少爷,我……”玄玄有些吞吐。“因为我知道……这是百分之百的真实,财神爷没骗你,丁大小姐也没骗你,这中间……一定出了什么意外,我用性命担保,要是事实证明其中有诈,我绝对自裁。”语意非常肯定而坚决,不像是信口而发。 古二少爷被这做梦也估不到的情况弄糊涂了,对玄玄他是百分之百的信得过,他为什么突然有这惊人之举?记得他在丁财神父女手下毫无反抗的余地,莫非他在暗中尾随自己之际被对方所制而加以利用?这不无可能,以丁财神控制妙香君和花灵的邪门手法,要控制玄玄可说轻而易举,现在问题变得更复杂了。 “玄玄,你真的很清醒?” “真的,最清醒不过。” “如果我拒绝你的担保?” “这……”玄玄望了丁家父女一眼。 古二少爷紧盯着玄玄,不放过他任何细微的反应。 空气变得十分诡谲。 ------------ 第十八章 雾迷烟漫 “二少爷!”丁大小姐在此际开了口。“玄玄是你心腹手下,难道你也信不过他?再说,土城不是……件东西可以带来搬去的,俗话说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家父以土城的存废作为担保,应该是够分量的吧?” 这话听起来是不无道理,但现在问题的症结是玄玄何以会挺身替对方担保,而且是用生命,这当中蹊跷何在? 古二少爷不理会丁大小姐,依然望着玄玄。 “说,说出能让我相信的理由。” “二少爷,”玄玄表示出从来没有过的庄重神情。“不要问为什么,我只求你相信我这一次,因为事实可以证明一切,等有一天我会说原因,现在不要逼我。一次,相信我一次,就这一次。”这几句话充分显示出他有难言之隐,到底是什么隐衷只有他自己知道,而且从表现的神情看来,不像是心神受控制的样子。 古二少爷十分为难,丁大小姐说玄玄是他的心腹这点是事实,不接受便是否定了这一点,可是万一玄玄也是受害者,是被利用的工具,后果便很难收拾。心念数转之后,他想到了一个折衷的办法。 “玄玄,我可以答应你。” “谢二少爷!”玄玄喜形于色。 “且慢,我还有条件。” “二少爷还看条件?……请说。” “烦丁大小姐随我们走一趟,亲身证实这档事。” “可以!”丁大小姐不假思索便接口答应了。 玄玄反而一愕。 “阁下不反对么?”古二少爷望向丁财神。 “不反对。”丁财神居然也毫不考虑地点了头。 “那我们这就走!”古二少爷偏了偏头。 又来到农家。 房间里只妙妙伴着妙香君和花灵,门士英和蒙面客不见影子。三人进房,妙妙深望了丁大小姐一眼,略显讶异,但没吭声。古二少爷当着丁大小姐的面也不便问及蒙面客和门士英的事。看两个女的,还是离开前的老样子。 “姑娘,你自己动手解解看。” “好!”丁大小姐应了一声,走到床边,先对着妙香君以极熟练的手法点戳拍击,方式和教给古二少爷的完全一样。 片刻之后,不见动静。 “奇怪!”丁大小姐自语了一声,又对花灵如法炮制。 真正奇怪的事发生了,花灵的双眼突然有了光芒,眼珠子一阵转动之后,下床站立,目光逐一扫过各人,像大梦初醒般地道:“这是怎么回事?” 妙妙马上接口道:“先别问,停会我慢慢告诉你。” 每个人脸上都是错愕之色。 “姑娘,”古二少爷沉凝地开口。“为什么你的解制之法对花灵有效对妙香君无效?” “我也想不透。”丁大小姐眉峰锁紧,一脸困惑。 “是否当初禁制之时手法上有了差异?” “不会,手法只有一种。”丁大小姐断然说。 花灵深深望着妙香君,从古二少爷和丁大小姐的对话里她似有所悟,唤回了些许记忆,转目望向丁大小姐,眸光里隐隐泛出仇视的火焰,依她的脾气早就要发作了,但现在她竭力忍住,因为妙香君的禁制仍未解除,一闹准会误事,而且也顾着古二少爷的面子。经过这番事故,她成熟了许多,不再那么任性。 古二少爷皱眉苦思,绝对有原因。但想不出端倪来。 “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丁大小姐轻摇着头。 “丁大小姐,”妙妙斜睨着丁大小姐,冷阴阴地说。“如果你是在演戏,后果可是非常严重的。” “这句话根本是多余,如果要演戏我会演得很好,不会这么不上道。”丁大小姐回敬了一句,也是冷阴阴的。 玄玄在一旁直搓手,显然他焦灼,因为他是担保人。 古二少爷仍旧沉默,玄玄会挺身而出担保丁财神父女本就是一个不解之谜,而事情的变化偏又如此地出人意料之外。丁大小姐曾经透露过,绑架两个女的是因为上一代的恩怨,原本已经纾解,难道丁家还敢留下伏笔? “无量天尊!”法号声中,一个中年全真来到门边。 “替蒙面客传话的就是他!”玄玄脱口说。 古二少爷审视这中年道士,貌相清癯,只是完全陌生,记忆中没这道士的影子,但看上去相当精明。 “道长有何贵干?”古二少爷问。 “贫道灵羽,”打了个稽首。“刚听说有位女施主禁制难解,所以特来探视。”望了木坐床沿的妙香君一眼,然后才道:“贫道可以进房么?” “可以!”古二少爷点头。 灵羽道人步入,仔细端详了妙香君几眼,徐徐开言道:“贫道幼得异人传授,略通岐黄杂术,可否由贫道为这位女施主诊视一番?”这话是对着古二少爷说的。 “可以!”古二少爷仍然是两个字。 灵羽道人挽起袍袖,站近床边,闭上眼,伸手探察,很细致,但诊察的手法与一般的迥然不同,左右手齐施。 所有的目光全盯在灵羽道人身上。 空气沉寂下来,带着凝重。 当然,谁都希望这野道人能有所发现。 约莫是一盏热茶的工夫,灵羽道人的额头和鼻尖沁出了汗珠,显见他是全心全力地施为,最后手指停在寸关尺脉之间,按放松紧,反复细察。又过了半晌,口里“啊”了一声,收手开眼后退,拭了拭汗。 “怎么样?”最迫切的是花灵。 “怪!” “怎么个怪法?” “脉穴无阻,就是气机不畅,不断有逆流现象,很微,却又查不出逆转之故,如果照一般情况判断,这种现象似乎是……”灵羽道人皱眉沉吟。 “中毒的迹象?”古二少爷接口说。 “不错,贫道是如此认为,但不敢下断语。” “朝毒这方面试探如何?” “只有如此了!” “你们居然还会用毒!”花灵狠盯向丁大小姐。 “对着灯火,姓丁的绝不用毒。”丁大小姐显然情急了,竟然对着灯火起誓。 “哼!”花灵咬咬牙,愤极地说;“你们脱不了干系,如果真的查出香君姐是被邪门手法禁制还加上毒,我也对着灯火说,我会血洗土城。” “凭你还不配说这种话。”丁大小姐也动了肝火。 “就先让你见识一下。”花灵探手腰间,一道红光映着灯火闪起,她已经亮出了无坚不摧的神秘兵刃“小血龙”,如果出了手,非见红不可,这东西极为霸道,在场的除了神智未复原的妙香君之外都不觉一怔。 “花灵!”古二少爷大叫一声。“现在不是时候。” 花灵是在气头上,古二少爷这一声没阻止住她,红芒乍闪,“嗳!”地一声,丁大小姐踉跄了一下,左边肩头已开了一朵大红花,血迅快地顺臂而下。 “你不听……”古二少爷的藤条尖端已抵上花灵持刃的右臂。“这样能解决得了问题么?快收起来。” 玄玄也急声道:“花灵姑娘,不可以!” 花灵喘了口大气,收回手。 古二少爷也收回藤条。 玄玄很关切地向丁大小姐道:“要紧么?” 丁大小姐没答腔,自点穴道止血,然后取出随身的伤药倒些在伤口上,恨恨地向花灵道:“你会后悔的!” 花灵气呼呼地回应道:“对,我后悔刚才没让你躺下,告诉你,事情还没算了,你父女必须为所为付出应该付的代价。” 古二少爷目注灵羽道人,目光是询问式的。 灵羽道人从身边取出一个折叠式的皮包,打开,在皮包的分隔小袋里分别取出一个小玉碟,一把小刀,一只小瓷瓶,先小心翼翼地从小瓷瓶里倒出一小撮白色粉末在玉碟里,然后拉起妙香君的右手,捏紧中指,用小刀的刀尖在中指尖上刺了一下,挤出两滴鲜红的血在碟子里,再用小刀搅和了一下,使血和粉末混合,然后把碟子托在手心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静待其变化。 妙香君只在指头被刺时抖动了一下,再没别的反应。 所有在场的全屏息以待。 空气似乎已经凝固。 片刻,仿佛有一年那么长。 灵羽道人抬起头。 “测不出毒的迹象。” “不是中毒?”古二少爷问。 “照说应该不是。”灵羽道人悠悠地说。 “那为何禁制无法解?”古二少爷的目光转向丁大小姐。 这事分明有蹊跷,但却找不出原因所在。 古二少爷的目光像针芒,似要刺穿丁大小姐的内心。 丁大小姐的粉腮一变再变。 “我想不透为何会如此。”她幽幽地说。 “问你呀,你是系铃之人。”花灵厉声说。 灵羽道人已收好了测毒用具,皱眉望着妙香君,一副极其困惑又无奈的样子,显然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姑娘,看来要令尊亲自出马了?”古二少爷冷峭地说,目光锐利如故。“解铃还须系铃人,令尊是真正的系铃人,没有第三者接触过香君,令尊绝对脱不了干系,如何?你准备怎样交代?” “二少爷,这是家传手法,我解不了家父也一样。” “这就是你的交代?”花灵的眉毛挑了起来。 “我父女会全力查究出原因。”丁大小姐不看花灵,这句话是对着古二少爷说的。“一个解了,另一个却解不开,这太不可思议了。人是从客店被带走的,二少爷说没接触过第三者,这句话……” “救人的人会害人么?”花灵大声说。 “这很难说,江湖事不能一概以常理论。”丁大小姐不甘示弱,抗声回应。 “二少爷!”灵羽道人开了口。“贫道乃方外人,不应该过问江湖是非,不过,事前已经受人之托插手这桩公案,所以不得不言,此事各本立场继续查究,香君施主不能长久没人照顾,而能照顾她的最恰当之人便是门士英施主,因为他们已经有了婚姻之约。” “如果是委曲了姑娘留下照顾呢?”古二少爷淡淡地说。言中之意谁都听得懂,是要留下丁大小姐当人质。 “二少爷要以我为人质?”丁大小姐立即反应。 “姑娘!”古二少爷笑笑。“我从来没玩过这种游戏,是到土城才学的,其实也说不上人质二字,你会被待为上宾,令尊如果不愿意你长时间做客,就会认真解决问题,你让我对自己有个交代,这不过分吧?” “我无所谓。”丁大小姐居然也跟着笑了笑。“因为我喜欢你。” “不要脸!”现在立即反应的是花灵。 “当然!”古二少爷又接回话。“姑娘愿意喜欢谁是姑娘的自由,谁也干涉不了,问题是要解决问题。” “二少爷,赏我点面子好么?”玄玄期期地说。 “什么,赏你面子?”古二少爷有些不解。 “是的,我曾经以生命担保丁大小姐父女不会耍这种手段,其中定有别的原因,这么一来,我岂非太失面子?而且两位姑娘本已交回到二少爷手中,中间又来了个庄亦扬,事情才起了意外的变化,所以……” “玄玄!”妙妙大声打断了玄玄的话。“你是不是吃错了药,居然拿自己的老命来担保人家,凭的是什么?” 这问题在古二少爷心里是个闷葫芦,他因为相信玄玄,判断玄玄有难言之隐,所以不急于打破,现在妙妙这一嚷嚷,他觉得是应该澄清一下,他明白妙妙的个性和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干脆不开口,让妙妙挖根。 “妙妙,我……” “我什么都不要听,你只消告诉我为什么。”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玄玄的脸变成了苦瓜。 “好,这是你说的,那我们从此一刀两断。”妙妙的火气一下子大冒起来,真是俗话形容的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妙妙,你怎么可说这种话,我……” “为什么不能说?” “妙妙,你知道我对你……人,有时候难免会碰到难处,你总得……”玄玄差点急出眼泪来。 “难处!哼!是她爱上你还是你喜欢上他?”目光狠狠地盯上丁大小姐。 “妙妙,你这话离谱了,我……” “别死鸭子嘴硬,强辩无益,少给我来这一套,你要是不说出个道理来,我跟你没完没了,你用性命保人家才真的是离谱。”说着,像忽然悟到了什么,转对着丁大小姐。“姓丁的,他不说你说,你到底对他动了什么手脚,使他做出这种完全不合情理的事?” 古二少爷不由心中一动,妙妙说的不无道理,对方既然能使妙香君和花灵丧失意志,玄玄未始不可能失去自主,看来妙香君之解不了禁制,很难说不是对方布的另一着棋,禁制不除,人等于仍在对方手上,看来留下丁大小姐事实有其必要。可是丁大小姐居然一口答应不在乎被当人质,这当中又有什么玄机? “妙妙姑娘,三头对四面,人就在眼前,要他回答你吧,又何必问我?如果我的回答是不知道,你绝不会接受,对不对?”丁大小姐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口齿也很犀利,显然她不是省油的灯。 “我偏要你回答。” “好!我不知道。”后面三个字是一字一句说出的。 “不见棺材不掉泪么?”妙妙眼里迸出杀机。 “凭你还差了些!”丁大小姐撇嘴。 “那我呢?”花灵扬了扬手中的小血龙。 丁大小姐默然,小血龙对她是极大的威胁。 古二少爷不愿见事态扩大,现在还不是用激烈手段的时候,如此反而会坏事,抬了抬手道:“不必争了,丁姑娘既然愿意留下照顾香君,以后我们便相处在一起,真相总会揭开的,到时候再说不迟。” “二少爷,我的担保不算……”玄玄在喘气。 “玄玄!”妙妙厉叫。“你闭上嘴。” 玄玄的嘴没闭上,只是张着没声音。 灵羽道人扬头侧耳。 古二少爷一看就知道他在接受“密语传音”,不用说,传音的定然是那神秘的蒙面人,且看。他的表示吧! “二少爷,贫道可以说话么?”灵羽道人开了口。 “当然可以。” “委托者希望维持原议,香君女施主送回家中,由门士英施主照顾,至于以后的事已经另有安排。” “另有安排?”古二少爷微一皱眉。 “是的,委托者如是说。” “那是否表示本人对这档事的责任到此终了?” “这……也可以这么说。” “好吧,那人现在就交与道长。”说完,转向玄玄他们道:“我们走吧,我们责任已了,这里也没事了。” “我们去哪里?”妙妙问。 “回土城客店。” “为什么还要回去?” “因为我喜欢上了那地方,那里的确是个好地方。”古二少爷笑着说。他心里又有了新的打算,只是不能明说。 “我也要去!”花灵望着古二少爷。 “欢迎!”丁大小姐展颜一笑。 这情况的确是微妙之至,花灵本是土城的人质,她竟然要回去,而丁大小姐却表示欢迎,在花灵心里,她是要钉牢古二少爷,这是少女心不难理解。而丁大小姐当然是欢迎之至,这对她相当有利。 “那我们就走吧?”玄玄似乎极愿如此。 “这妥当么?”妙妙疑惑地问。 “最妥当不过!”玄玄抢着回答。 “我没问你!”妙妙狠狠白了玄玄一眼。 “我们走!”古二少爷没异议。 土城客店。 古二少爷一行两男两女在店房里喝酒。 时间是近午时分。 丁大小姐没在座作陪,只是她确实已经尽到了地主之谊,奉他们为上宾,酒菜不但丰盛而且相当精致。 “二少爷,我猜那灵羽道人是代蒙面客出面处理这档事的。”妙妙先望了花灵一眼才说。 “不必猜,事实摆明在那里。”花灵代答了。 “蒙面客曾经是香君姑娘的救命恩人?”妙妙目注花灵。 “不错,也是父执。” “香君姑娘的终身大事他可以做主?” “不错。” “‘天眼客’是香君姑娘的师父?” “对!” “蒙面客与‘天眼客’是至交?” “对!” “那蒙面客到底是谁?”妙妙节节进逼。 “妙妙!”花灵笑笑。“我不知道,不过你应该很了解江湖规矩,如果蒙面客的身分可以公开,那他就不必掩饰本来面目了。即使有人知道,也不能随便泄别人的底,这是江湖大忌,你说对不对?” “这我懂,我之所以问有两个理由。” “哦!哪两个理由?” “第一,这个答案二少爷早想知道,只是不轻易出口,因为怕姑娘你为难。第二,我们现在已经是休戚与共的自家人,彼此之间似乎不应该再有顾忌,对不对?”妙妙也是伶牙俐齿,立即还花灵以颜色。 “你很会说话,言之成理,但忽略了江湖规矩。” “好吧,这且不谈。”妙妙不愿抬这没结果的杠,怕伤了彼此和气。“另外一样,蒙面客强做主要把香君姑娘交给门土英照顾,这妥当么?” “有何不妥?”花灵反问。 “我一向心里藏不住话,尤其是自己人,所以我就直言无隐了。据我所知,香君姑娘……”先瞄了古二少爷一眼才又接下去道;“人已经被庄亦扬那狼子玷辱过,所以她拒绝与门士英结合,而这秘密门士英想也心知肚明,现在香君姑娘是在无力自主的情况下,把两个放在一起,真的妥当么?” 古二少爷没有阻止,这正是他想问而不便问的话。 “为什么要问这个?”花灵的脸色微变。 “因为姑娘跟他们关系匪浅。”妙妙直截了当地说。 花灵沉吟不语。 “这点我也想到了。”玄玄适时开口帮腔。“‘武林公子’门士英并非是等闲人物,他爱过香君姑娘没错,但现在情况已经改变,终身大事不能一厢情愿,要是勉强凑合的话,可能造成伤害,对香君姑娘可能不幸。” 花灵的眉头皱了起来。 “要是双方在别人的安排下凑合,庄亦扬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只要他把这档事的底蕴放出江湖,结果会是什么?”妙妙又紧迫了一句。 “这事我做不了主。”花灵终于迸出了一句话。 “姑娘可以进言,现在阻止还不算迟。”玄玄加了把劲。 花灵的眉头皱得更紧,抿嘴咬牙,沉默了好一阵,突然推杯离座,以沉重的声调道:“我暂且离开。”深深望了古二少爷一眼,然后匆匆离去。 “花灵,希望你能把事情办好。”古二少爷不得不开口了,他的话说完,花灵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房门之外。 “二少爷,我……是否应该……”妙妙期期地问。 “应该什么?”古二少爷目光闪了闪。 “跟下去!”妙妙的眸光也在闪动。 “嗯!应该,你不问我也正准备开口。” 妙妙喝完杯中的酒,立即起身跟了出去。 现在只剩下古二少爷和玄玄了。 “二少爷,我们留下?”玄玄瞄了门外一眼。 “不,我们也走。”古二少爷不假思索地回答。 “二少爷放心不下花灵姑娘?”玄玄别有深意地说。“其实,现在已经可以不必担心,土城这方面不会……” “不,我放心不下的是‘碧玉蟾蜍’,我必须找一个人。” “这人跟‘碧玉蟾蜍’有关?” “对!”古二少爷以坚定的口气说。 这是片枣树林,树上累累的枣子红得令人垂涎。如果你就树上摘来吃,绝对比市面水果摊上买的更为爽口。现在,就有人在摘枣子,而且是个大美人,纤纤玉手,把红艳艳的枣子送进红艳艳的小口里,像一幅活的工笔画。 这大美人是谁?她就是花灵。 吃完一粒,把枣核向上一弹,又一粒鲜红的枣子落下,玉指一钳,放进樱口,这种采食法的确是别开生面。 一条身影幽幽出现,是蒙面客。 花灵把枣核吐向半空,画弧抛入远远的林中,然后回身面对蒙面客,看来她并非专为吃枣子而来,是在等人。 双方开始交谈,不久,似乎起了争执,但声音不高,远的地方听不到,只能隐约看到动作。现在暗中是有人在看,七八丈之外,隐藏得很好,似乎是有所顾忌而不敢太迫近,只远远地监视,或许另有什么打算。 争执了许久之后,花灵穿林而去。 蒙面客木立着,像在想什么。 一条人影突然呈现在蒙面客的侧后八尺之地,他就是在远处监视的人,因为动作太快,所以仿佛本来就站在那儿,如果以形同鬼魅四个字来形容倒是最恰当不过。 “阁下幸会!” “古少侠!”蒙面客霍地回身。“真不愧‘影子人’之号。”显然,他没发觉古二少爷的来到,但语调满镇定的。“老夫早料到你们会跟踪花灵而来。”这你们两个字,表示他已经知道来的不止是古二少爷一个。 “当然,这是瞒不过阁下的。” “有话要说么?” “有!”古二少爷用藤条轻叩了一下地面。 “是关于花灵传来的话?”蒙面客的语气很平和。 “那是其次,不过也是原因之一,阁下有何高见?” “老夫是香君的父执之辈,她姐弟无父无母,所以老夫对她姐弟的维护责无旁贷,古少侠要花灵传来的话极有道理,但老夫也曾考虑过,为了香君的终身幸福,不得不出此下策。”话锋顿了顿又道:“‘武林公子’门士英已经对老夫保证过,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他对香君的感情不渝,是以老夫做了决定。” “区区只是知无不言,并无权干预。” “老夫仍要谢谢你的忠告。” “这倒不必,阁下既然做了主,当然也能担待后果。” “那现在就请说你的主要来意吧。” “区区暂时不想知道阁下的真正身分来历,但有件事不能不予为申明。”古二少爷已经胸有成竹,所以相当从容。“阁下早已明白区区出江湖的目的,区区正为此要跟阁下见面一谈。” “哦?为了‘碧玉蟾蜍’的公案,对吧?” “没错,正是为此。” “古少侠已经查到了‘碧玉蟾蜍’的下落?”锐利的目光透过蒙面巾的眼孔有如炽电,直照古二少爷脸上。 “这倒没有。” “记得老夫曾经说过,一旦找到了‘碧玉蟾蜍’,一定会原璧归赵,不过是有条件的,到时再说,现在老夫还在进行搜寻之中,对少侠还不能做任何交代,再假以时日,老夫兑现诺言之时……” “不是这个意思。” “噢,那是什么?” 古二少爷先笑笑,借以缓和一下即将引发的紧张气氛。 “区区已经找到了端倪。” “啊!”蒙面客目光又闪。“什么端倪?” “有人开出条件交换‘碧玉蟾蜍’的下落。” “什么人?”蒙面客显然很激动。 “依江湖规矩,区区无法奉告。” “对方的条件是什么?” “阁下的性命!”古二少爷一字一顿地吐语,脸上的神情十分严肃,就像是法官在法庭上宣布判决一样。 蒙面客倒退了一个大步,面巾眼孔里似迸出火焰,就像元宵夜施放的喷焰花炮一样,说多骇人有多骇人。 古二少爷镇定如恒,对那仿佛要灼人的目光视而不见,也定眼望着对方,他预料蒙面客会有更激烈的反应。他实在很想欣赏一下对方脸上是什么表情,可惜有面巾遮住,只能凭猜测去想象,不言而喻,定然相当可怕。 空气冻凝了许久。 “你准备接受这条件?”蒙面客迸出了一句话。 “尚在考虑之中。”古二少爷沉声说。 “古大侠自信有这份能耐?”声调由激越变为森寒。 “不是能耐问题,而是当与不当。” “考虑的结果呢?” “还没结果。” “那为何要提出来?” “我与阁下之间目前是非敌非友。” “慢着!”蒙面客抬了抬手。 “阁下想说什么?”古二少爷目光一闪。 “古少侠,这点老夫要更正,从一开始,老夫就把你当朋友看待,绝无敌意,也没理由为敌,光凭你跟香君和花灵两个的关系,就可以确定是友非敌。”蒙面客的表情看不到,但声音听来似乎很诚恳。 古二少爷轻点着头,好一会才出声。 “阁下言之有理,不过我们彼此之间还没利害冲突,是否经得起考验还在未知之数,目前只能维持现状。” “好,你说下去。” “区区之所以特别赶来向阁下提出的目的,是希望阁下心里有个底,以免临事无法决断。香君与花灵跟阁下有所渊源,而区区跟她俩也关系不浅,所以明来明往较为稳当。纵使区区考虑的结果不接受第三者的条件,第三者仍然可以找别人充当杀手,至于第三者与阁下之间是什么恩怨,区区不知道也不过问。” “古少侠的风度老夫至为欣赏。” “谬奖了!” “古少侠不准备透露第三者的身分?” “对,已经表明过了。” 蒙面客抬头望天,显然他是想从记忆中找出这想要他命的第三者是谁。 古二少爷也沉默,心里在想:“丁财神与蒙面客之间似有不可解之仇,可是他为什么不亲自动手,是没制敌的把握么?绑架妙香君和花灵居心何在?难道这就能胁迫蒙面客屈服?丁大小姐最先提出以蒙面客的生命作为交换‘碧玉蟾蜍’下落的条件,又要自己远离花灵,这当中大有文章。”想着,脑海里灵光一闪,他想到了一个互相关联的问题。“当初盗走‘碧玉蟾蜍’的是‘天煞星’,而‘天煞星’与‘天眼客’是至交,蒙面客与‘天眼客’又是一路,装‘碧玉蟾蜍’的锦盒是在‘狼心太保’孟飞的地下宝库中发现,依此推论,他们本是一伙……” 他深深望了尚在沉思的蒙面客一眼。 破案的契机似已出现,而关键人物是丁财神。 于是,他有了一个决定:“双方面都保持接触,从中寻找线索,必要时抖出底牌,让他们双方拉开来斗,自己暴露谜底。”这决定是目前唯一可走的路,有了行动的方针,心头便泰然多了。 “古少侠!”蒙面客放平了脸。“还有事么?” “暂时没有了。” “老夫却有事。” “哦?请说。” “如果老夫以相同的条件交换又如何?” “相同的条件?”古二少爷心中一动。 “对,用第三者的人头交换‘碧玉蟾蜍’的下落。” 古二少爷的心开始收紧,这是个极端重大的问题,要是处理不当,很可能大起波折,也许刚刚决定的行动方针会付之东流。 双方默然相对,各怀心事。 ------------ 第十九章 赌国春秋 古二少爷现在确定了一点,蒙面客和丁财神都知道“碧玉蟾蜍”的下落,而且甚至可能就在其中之一的手上,双方之所以如此做,极可能是想据为已有。刚刚的决定不能改变,在没见到东西之前,两人的嫌疑是相等的。 “区区还是那句老话,需要考虑。” “也好,老夫静待你的决定。”说完,疾晃而没。 玄玄和妙妙双双现身。 “二少爷,怎么说?”妙妙迫不及待地问。 “距完成任务之日已经不远。” “蒙面客提供了线索?” “没有!我只是从对方的表情来判断。”古二少爷心中有结,他不能直言无隐,因为玄玄一再为丁财神父女提供保证,他怀疑玄玄有可能着了对方的邪门道儿,说了可能会坏事。“妙妙,虽然对香君我们已经没有责任,但她的禁制未除,我们不能完全撒手不管,所以你还是留下,暗中注意范府的动静,玄玄在这一带留心侦察蒙面客和‘天眼客’的行动,我还是要回土城。”说完,分别望了两人一眼。 “二少爷!”玄玄转动一下眼珠子。“我觉得灵羽那牛鼻子的来路也很有问题,他们可能是一家子。” “对,一并监视,多加小心,他们都很难缠。” “这我省得。” “好,我们现在就分手。” 古二少爷又回到土城客店,他采取以逸代劳的策略,蒙面客和丁财神双方必有行动,静待其变是上策。 今天,是古二少爷回到土城的第三天,一切都很平静,赌客照样进出,唯一异样的是赌客们不断变化的表情,有的神采飞扬,有的垂头丧气,输赢的标志是最明显不过的,俗话说,久赌必输。又说,输钱就从赢钱起,输输赢赢循环不息,所以那两种表情可以随时交替出现在任何人的脸上。 这里各式赌局一应俱全,骰子、骨牌、天九、铜钱宝、骰子宝,还有岭南最流行的姑娘宝,可说集赌之大成。 古二少爷闲来无事,信步走入一间赌坊,这里赌的是押单双的铜钱宝,最简单的赌注,赌客不用说也是等而下之的,赌注当然也不太大,赌现,摊子上没有筹码,赢的人抱着银子就可以走了,当然,银票也是罕见。 没有人注意到古二少爷的来临,眼睛全盯在赌台上。 靠台边有一圈椅子,赌客是坐着的,这些坐着的当然是赌本充足,而且是压台的赌客,可以一路撑下去。椅子后面站了两层,多半属于见风下注,赢了就走路的小角色,可称之为帮衬型,这一类型的人一向不太受欢迎,但要是缺了他们,场子就热闹不起来。 古二少爷站在最外面一层。 摊子上可以欣赏到各种表情,有喜形于色的、愁眉苦脸的、满头大汗的、六神无主的,更妙的是钱输光了舍不得走,胡乱叫嚷替别人出主意的标准赌鬼,运气好有人听他的而押中,便死赖活讨吃红,分到一点便可再下注碰运气。 两枚雪亮的铜钱飞旋,“咔!”宝碗盖上。 “下,下,单双随便押,”宝官大声吆喝。 “跳跳宝,这碗定是双!”有人在嚷。 “已经跳了八跳,说不定断碗,该押单!”另有人在提相反的主意。 “下,要开了,”宝官又吆喝了一声。 赌客纷纷下注,银子碰击台面。响起一连串的乒乓声。 “停!”宝官的手按上了碗底。 一切声浪刹那间静止,所有眼睛全直着望向宝碗,有的额上暴出了青筋,有的用衣袖猛擦汗,有的狮子大张口。 宝碗终于揭开,两枚铜钱一阴一阳,是单。 “啊!哇!哈!”声浪暴起。 “他妈的,真的断了。” “嗨!我说嘛,事不过八。” 吵闹声中,吃的吃,赔的赔,台子又一次清洁。 铜钱再旋,又盖上。 “下,下,会赌的赌眼力,不会赌的赌运气,输赢没定准的,快下,赢的再赢,输的翻本。”宝官又吆喝。 台面又响起一阵碰击声。 投机的赌客最时兴抢红,所谓鸽子朝着旺处飞,跟着赢家下注准差不到哪里,这一宝双重单轻,几乎一面倒。 宝官在深思,如果开双,就够他呛。 “啪!”一只手掌按上了单边。 场子一阵骚动。 出手掌的是坐在台边的一个年轻汉子,瞪着牛眼,鼓着青筋,额头鼻尖全是汗珠,脸似乎收缩了,但脖子却胀得很粗,呼吸也是急促的。 “尤二虎,你这是做什么?”宝官瞪眼问。 “下注!”被称作尤二虎的年轻汉子大声回答。 “下注?你下的什么注?” “这只手掌。” “什么?尤二虎,别搅局,你是输急啦?” “放屁,你有种就开。” 又是一阵骚动。 “你这只手值多少?” “五百两足丝纹银,一个铜子也不能少。” “哗!”赌客们异口同声叫出声。 “尤二虎!”宝官喘口大气,似乎要发作又勉强压下去的样子。“你是这里的常客,一向输赢从不在乎,今天是吃错药了?银子输了可以再捞,手输了可再长不出来,你自己酌量。” “五百两,赌定了,你要是不敢开,以后就别再坐那位子。”尤二虎态度顽固地说,他似乎吃了秤砣铁了心。 “算我认栽,给你十两银子吃红如何?” “我不会要你一文铜钱,我要凭本事赌。” “要是输了呢?” “绝不皱眉!”银光一闪,一柄锋利的匕首放在台面上。现在,他的脸竟然放开了,像一个义无反顾的勇士。 “尤二虎,你知道闹场的后果么?”宝官沉下脸。 “我下了注,怎叫闹场?” 宝官的脸色变了变,最后阴阴一笑,高声道:“一碗卖单,谁吃?”说完,锐厉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打转。 又是一阵议论。 这是难得一见的场面,人人都想看这场空前的好戏。 “有人敢吃么?”宝官又开口。 “我吃!”声音不大,但却震人。 所有的目光同时循声投注。 “古二少爷!”不知是谁大叫出声。 古二少爷的大名并非家喻户晓,但道上的都有耳闻,知道的表示震惊,不知道的却显出疑惑,这种宝居然有人敢吃?人圈自动裂开,古二少爷全身显现。尤二虎的牛眼瞪得更大,宝官的脸皮子却在抽动。 “我要是输了加一倍!”古二少爷气定神闲。 “哗!”有人惊叫。 “一千两呀!”有人附和。 “二少爷,您……”宝官期期艾艾。 “我吃,开罢!”古二少爷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二少爷,我……我输了也值得。”尤二虎笑了笑,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居然还笑得出来,不过,这种笑容却是惨不忍睹的,可以说是天底下最难看的笑,你只要看一次便一辈子忘不了,连晚上都会做恶梦。 “好,开吧!”古二少爷也笑,但笑得很自然。 宝官似乎委决不下,几万两的赌注他也敢开,因为卖出去了轮不到他赔,但是问题在于赌注是一只手掌,如果押的人输了,一只手掌就得活生生被剁下来,一个好好的人马上就要变成残废。人,总是有人性的。 “开!”尤二虎已经横下了心,他居然也催促。 宝官的手慢慢伸向宝碗,抓住碗底的圈。 所有人都屏息静观。 静,静得落针可闻。 如果尤二虎赢了,当然是喜剧收场,要是输了…… 宝碗在宝声的感觉上有千钧之重,但他还是揭了。 “双!”众人轰一声,只一声,便即寂然。 尤二虎惨然一笑,他输了,输得很惨。许久,他缓缓抓起匕首,左手掌平贴台面,一咬牙,匕首猛然划落。 “慢着!”古二少爷断喝一声,藤条格住了匕首。 “二少爷,你赢了,还有话要说?”尤二虎不愧是条汉子,起先他是很恐惧,而现在他却能面对残酷的事实。 “算你欠我一只手掌。”古二少爷淡然地说。 “什么意思?” “我让你欠,不好么?” “不,我……不喜欢欠债。” “但你还是欠,而且永远还不了。” 所有在场的全木住,谁也不明白古二少爷的心意。 “我不懂。”尤二虎颤声说。 “任谁都会懂!”古二少爷又笑笑。“古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你的手是父母给你的,你拿来当赌本输了,你能再长出一只手来还父母么?”几句简单的话义正词严,每一个字都可以打动铁石的心。 气氛突然变得严肃。 尤二虎的脸色速变,最后,泪珠在眼眶里滚转。 “二少爷,可是……我输了。” 古二少爷收回藤条,从身边取出一张银票,轻轻一送,银票落在尤二虎的面前,然后开口道:“这是一千两,供你翻本,你要是赢了,加倍还我,这公道么?” 所有的目光全直了。 尤二虎愣了许久,霍地站起身来。 “二少爷,我尤二虎欠你二千两,将来一定奉还,从现在开始,我永远戒赌,要是口不应心,天打雷劈。”泪水终于滚落腮边。 “很好,这一千两算是送给你,不用还。”说完,不理尤二虎的反应,转身步出赌坊,抛下了震耳的骚动。 距土城约莫十里。 周家集,是个颇具规模的小镇,各式行业俱全。 集尾,一幢高门巨宅,比之王公府第毫不逊色,这便是百里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周大户家。周大户家财万贯,但要说到赈灾济贫或修桥补路这一类的善事却是一毛不拔,家人们出去买东西都是拿尺提秤的,生怕尺寸斤两被人占了便宜。目前主事的是第二代单传周天发,年已不惑,但打从十六岁便娶进门的周夫人却连屁都不曾放一个,眼看香火就要断绝,所以周天发被叫成了周天罚,意思是为富不仁而遭天罚。 约莫是黄昏时分。 尤二虎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大门前,迫不及待地边擦汗边叩门。 门开了,是个凶神恶煞般的汉子。 “嗬,我道是谁吃了天雷豹胆敢来敲周家的大门,原来是尤二虎。怎么,想来讹诈?”大汉双手叉腰,横眉竖眼,那样子仿佛要吃人。 “马老大,我来赎人。”尤二虎有些气馁。 “赎人?啊!你是说你师妹小凤?” “不错!” “恐怕你来晚了。” “什么意思?” “我们主人看中你师妹是什么宜男之相,准会替他生儿子,今晚便要收作偏房,现在里面正张罗祭祖。” “不行!”尤二虎脱口大叫了一声,额头上冒起了青筋,身躯也在颤抖。“我已经筹到了银子。” “银子管个屁用!” “原本说好今天是最后期限,五百两银子可以赎人。” “省着吧,五百两银子可以随便去娶你看中的女人,剩下的足够做生计本钱,何必非要娶你师妹不可。” “我要见周大户!”尤二虎怒声吼叫。 “小子!”大汉向前大跨一步,眼里露出凶焰。“你放明白些,这儿可不是你大呼小叫的地方,你是准备趴着回去么?” 尤二虎从衣襟里一抄,亮出了首,两眼泛了红。 “嘿!你想造反吗?” “我尤二虎人是一个,命是一条,豁出去了。” “啊哈!小子,你不自己秤秤有几两重,居然敢撒野,像你这种脚色,并不比路边的野狗值钱。” 尤二虎猛一挫牙,手中匕首,一晃,作势就要…… “什么事?”一个身材瘦削的老者出现。 “宋管家!”尤二虎松了势。“我来赎我师妹。” 大汉向侧方退开。 宋管家与尤二虎隔门槛相对。 “你筹到了五百两?”人老声尖,令人听了会一身的不舒服。 “是的,不信您老瞧。”尤二虎取出银票,展开。 “嗬!一千两,你还真的有本事,可惜……” “可惜什么?” “你迟了一步。” “怎么说?”尤二虎额头上又渗出汗珠。 “已经过了时限,前议取消。” “不可能!”尤二虎大叫。“说好是今天……” “别嚷嚷,太阳已经下山,时限算过了。” 尤二虎的脸孔登时扭曲,全身发抖,两眼红得要喷血,手中的匕首缓缓扬了起来,狠盯着宋管家。 “你想做什么,杀人?”宋管家后退三步。 “不错,我豁出去了。” “小子,你真的是找死?”那大汉一个虎扑,蒲扇大的手掌斜劈而出,这一掌之势,可也相当地唬人。 尤二虎一扭身,匕首反划,论气势动作还真不含糊。 “啊!”地一声,那大汉暴退,手臂已冒红。 “来人!”宋管家大叫了一声。 四名大汉似早已闻声而至,宋管家的叫声余音未落,人已闪现,手里都持着家伙,看装扮是护院看家的武师。 尤二虎后退两步,调整到有利的位置。 四名武师立即抢占位置,围住尤二虎。 那名受伤的大汉已退了下去,可能伤势不轻。 “尤二虎!”宋管家语意森森。“你耍狠找错了地方,你那一千两银票多半是来路不正,八成勾结江洋大盗打劫来的,按律这可是要杀头的。”顿了顿,大声喝道:“拿下,送官究办!”随又后退了两步,看来他不会武,见了刀剑就胆寒。 四名武师出手,三剑一刀,从不同角度发出。 尤二虎真的是有两下子,身形展闪,匕首飞旋,叮当声中,居然把三剑一刀格了开去,他似无意伤人流血,是以并不趁势反击,栗叫道:“我依约前来赎人,不想流血,各位不要逼人太甚。” 这句话当然是白费,看家护院的武师本就是靠这个谋生的,如果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也拿不下还混啥? 刀剑再扬,一场激烈的搏斗不可避免地层开。 天色已渐渐昏暗下来,但还能辨招看式。 “啊!”一名武师抚胸后弹。 其余三个攻势更猛,恨不能要把尤二虎剁碎。 尤二虎已变成了疯虎,猛攻狠刺,他身上已多处见红,但他半声不哼,反正今日之局已无法善了。他逼不退对手,但对手也收拾不下他,但形势所限,到最后吃亏的恐怕还是尤二虎,因为他已没退路,也不能退。 “你们闪开!”一声暴喝有如雷鸣。 三名武师不朝里退,反弹射到门外阶下空地,这一来,尤二虎的退路等于被封死,以他的能耐绝脱不了围。 正面,现身的是个半百老者,体态有如庙里的金刚韦驮,手里持着一根酒杯口粗细的旱烟杆,黑黝黝是铁的。 “鲁师父,这小子是江洋大盗的同伙,该拿下来送官里究办。”宋管家大声说。 姓鲁的教头点点头,如电目光在尤二虎身上一连几绕。 “你就是那个什么草药郎中的徒弟尤二虎?” “不错!”尤二虎咬牙回答,胸部还在起伏。 “你竟敢上门找碴,是活腻了?” “看家狗,随便你咬吧,我拼了!”尤二虎一翻腕和身扑上,他真的是拼命了,明知今天是不了之局,但他别无选择,师妹小凤原本是属于他的,现在落入了周大户之手,他知道师妹的性格,宁死也不会屈服的,最后必然是自我了断,他活下去已没任何意义,先走一步,到黄泉路上去等吧。 鲁师父的烟杆伸出,就只那么一伸。 “啊!”尤二虎一屁股跌坐地面。 两名武师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把尤二虎架了起来。 宋管家冷森森地道:“捆了送官!” 尤二虎脸如噗血,奋力一挣,居然被他挣脱了。人,到了某一种情况之下,所激发出来的潜力是相当惊人的,若论功力劲道,他绝对挣不脱,然而现在他竟然办到了。再度亮匕,然而匕尖是对准他自己的心窝。 三名武师微一错愕之后齐齐出剑,但没刺出。 鲁师父缓缓挪动脚步,烟杆前伸…… “小凤,我救不了你,先走一步了!”尤二虎厉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手中的匕首掉地,身边多了个人,不知是怎么来的,反正谁也没看到,仿佛人本来就站在他身边,适时打落了他的匕首。也是同一时间,鲁师父的旱烟杆脱手飞向半空。 “啊!”惊呼声同时爆起。 “二少爷!”尤二虎看清了身边阻止他自裁的人。 “你……就是古二少爷?”鲁师父后退六尺。 “不错!”古二少爷抬了抬手中藤条。“宋管家,你过来!”声音并不严峻,但有一种使人无法抗拒的威力。 宋管家并不知道什么古二少爷,但他知道是个惹不起的人物,怯怯地向前挪了几步,跟鲁师父站成一平排,身形簌簌抖个不住,昏昧的夜色掩去了他脸上惊怖的表情,只是那鬼亮的眼珠子兀自转个不停。 “二……少爷!”宋管家的声音抖得像炒豆。 “我就是你所指跟尤二虎勾搭的江洋大盗,你看该怎么办?”古二少爷淡淡地说,没带半丝火气。 “不敢,不敢,恕小老儿……失言。”宋管家连连作揖打拱。“务请二少爷包涵,大人不计小人过。” 鲁师父呆若木鸡,三名手下武师当然连大气都不敢喘。 “尤二虎!”古二少爷转头。 “二少爷有什么吩咐?” “你欠周家五百两银子?” “不是欠,是……”尤二虎扫了宋管家一眼。“我师父开的草药店是向周家租的房子,因为一年前家师生死下落不明,店也关了,师母和师妹生活无着,积欠了周家二十两房租,他们便把师妹小凤抓去当丫头抵债……”咬咬牙又接着说:“现在他们要我付五百两银子赎人,不然就要收小凤做小,我……不能偷不能抢,哪里去变五百两银子,所以……所以只好……” “只好去赌,希望能赢五百两。”古二少爷笑笑。 “嗯。”尤二虎垂下头。 “好吧!把那张银票交给宋管家。” “二少爷,这……银票是一千两的。” “我知道,给他。” 尤二虎喘了口气,先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收好,然后才持着银票上前,重重哼了一声递了过去。 宋管家迟疑了许久才接下。 尤二虎退回到古二少爷身边。 古二少爷这才开口道:“宋管家,你听清楚,尤二虎的师娘欠了你们二十两银子的租金,这张票子是一千两,你该找还现银九百八十两,马上办,我在这等着,银子和人一起出来,我的话说完了。” 宋管家想说什么,但舌头打结,咿呀了一阵什么也没说出来,转身朝里走去。 古二少爷又向鲁师父道:“你们是吃人家饭的人,二少爷不想为难你们,记住以后别做帮凶,带着你的人下去吧,我不喜欢有人在旁边看热闹。” 鲁师父半声不吭,挥了下手,转身退去,其余的手下立刻跟着进门离开。现在门外只剩下古二少爷和尤二虎。 “二少爷,我……”尤二虎扑地跪了下去。 “起来,我不作兴这个。” “是,尤二虎没齿难忘。”额头叩了下地面才起身。 “你说你师父……怎么来着?” “家师叫竺士彬,精通奇草异药,在这集子头开了间药铺子,专医疑难杂症,救活的人还真不少。大约是两年前吧,突然来了个年轻武土……”想了想才接下去道:“说是无意中得到了一本毒经,参研之后,发觉其中大部分药料都不识,知道家师精通药草,所以特来请教,两人密谈了一夜,第二天家师便关门歇业,说是要入山采药,一去半年没音讯。” “那得到毒经的年轻武士叫什么?” “不知道,我没参加谈话,师父也没说。” “后来呢?” “半年之后的一天,家师突然单独回来,说是炼药已经有了大成,成功之后便可名扬天下,住了三天,又离家而去,师娘和师妹小凤哭劝不听。”喘了口气又道:“临去之时丢下了几句话……”话声中断,像是突然想到什么。 “丢下了几句什么话?”古二少爷似乎很感兴趣。 “家师说已经收那年轻武士为徒,但观察那年轻人极富心机,心术不怎么正,可是又舍不得功亏一篑,还要去完成最后的一件事,同时交了样东西给我那师妹。”说到这里,门里已出现人影,话只好刹住。 里面的人很快到了门边,当先的是宋管家,后随一个青衣少女,再后面是一个大汉扛着一个木箱子。 “二虎哥!”青衣少女扑了过来。 “小凤!”二虎欢叫一声。 两人执手,泪眼相看。 大汉放下木箱后退。 “二少爷,一切照办,木箱里是九百八十两银子,足丝纹银,人也原璧交回。”宋管家极其无奈地说。 “很好,要是有问题我会再来。”古二少爷笑笑。 “二虎哥,我以为今生……” “有话慢慢再说,先叩谢二少爷救命之恩。” “不必!”古二少爷摆手。 “谢二少爷……”小风已跪了下去。 “快起来。”古二少爷的确不喜欢这一套。“二虎,你扛箱子,我们走!” “是!”尤二虎把木箱扛上肩头。 三人转身举步。 天色已黑定,集上已亮起灯火。 不久,来到集尾,停在一间紧关着门的店铺前。 “到了,二少爷,就是这里!”尤二虎欣然说。 “二少爷请屋里坐!”小凤边说边上前准备敲门。 “不了。”古二少爷阻止。“我还有事,不进屋了,我们能相遇认识也是一种缘分,你两个准备成亲?” 小凤立即垂下头。 “是的,二少爷,这亲事是家师早就安排了的。”尤二虎回答,语气间掩不住那兴奋之情,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太好了,听着,这点银子算是我送你两个的贺礼,这地方你们已不能住,连夜搬家,愈远愈好,随便做点什么营生也可以过活,我走了,祝你们白首偕老。”说完,转身便走,心里很高兴做了这件事。 “二少爷!” “二少爷,请……” 古二少爷加快脚步,把小两口的叫声抛在身后。 土城客店。 中午时分,丁大小姐在陪古二少爷喝酒,气氛很融洽,丁大小姐似乎兴致很高,频频劝酒,粉腮红艳欲滴。 “二少爷,我真希望你就这么长住下去,我可以每天陪伴你。”丁大小姐偏着脸说,媚声软语,比酒还会醉人,尤其那柔如秋水的眸光,透露了多少女儿家心中的秘密。她的确很大胆,把一般少女不敢表达的说得那么自然。 “很好的主意,我会考虑。”古二少爷微一莞尔。 “为什么不就答应呢?” “我这人没定性,很难长久定下来。” “我知道你的心意。” “什么心意?” “放不下花灵,对不对?”爽朗中还是微带酸味。 “我很少有放不下的事。对了,怎不见令尊的人影?”古二少爷突然转变了话题。他一直不解为什么这里会如此平静,照说蒙面客方面应该有所行动了,可就是毫无征兆。同时,妙香君禁制未解,丁财神还脱不了干系。 “家父外出访友,可能短时间不会回来。” “哦?”古二少爷心想,丁财神八成是有意逃避,在这节骨眼上,他居然外出访友,不怕基业被毁么? 就在此刻,一个很斯文的年轻人来到门边,神色仓皇。 “小姐,”年轻人行了一礼。 “什么事?” “大场里发生点事。”年轻人觑了古二少爷一眼。 “说呀?”丁大小姐板起脸。 “有位豪客赶了四辆马车来,车里装满了金银,少说也有几十万两,他已经进入大场……”年轻人还是有些吞吐。 “啊?这倒是少见的豪客,认真接待呀。” “可是……” “马管事,你今天怎么了,说话老是半句?” 原来这斯文的年轻小伙是照顾场子的管事。 “小姐,是已经照规矩接待了,这客人一下场便赢了八千两,他放了话,要嘛把四车金银留在土城,要嘛就把土城赢走,而且……据总管观察,这客人道行极高,精明得怕人,手手不落空,如果再这样下去……” “有这种事?”丁大小姐离座而起。“他叫什么?” “没说来路。” “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叫总管稳着,我就来!” “是!”马管事施礼而退。 丁大小姐手扶桌边,紧咬下唇,似乎在想对策。 “你们这里从没有过这种赌客?”古二少爷问。 “曾经有过一二次,但没这么张狂。”皱了下眉头又道:“我怀疑他是别有用心,照理,像这类赌客带的都是银票,不会费这么大劲用马车载现银来,但凭要把土城赢走这句话其中便大有文章。” “你准备如何处理?” “先了解对方的来龙去脉,再随机应变。” “这倒是新鲜事,我跟你去看看热闹。” “好,我们这就去!” 宏伟的建筑,宽敞的大厅,豪华的摆设,招待的都是颇具姿色的莺燕,赌客当然也是一流的——并非人品一流,而是钱财一流——这便是土城中唯一的大场,光是负责兑换筹码的柜台便有五六个人手。 坐镇柜台中央的锦袍老者便是总管。 铺着绒布的赌台既宽又大,围坐的赌客约莫三十人,而帮场的也不少于二十人,每一个赌客的穿着都极考究。 赌的是骰子宝。 庄家是个灰发老者,此刻满头大汗,脸孔缩得很小。 庄家正对面也是个灰发老者,衣冠整齐,长髯绕颊,看上去极有威严,他身后站了两个锦衣汉子,一脸精悍之色,不用问,这老者就是所谓的豪客了。 古二少爷与丁大小姐双双来到。 坐柜台的赶紧起立。 “大小姐!您来了!” “佟总管,怎么样?” “已经净赔了七万两,这……”佟总管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老脸上缀满了汗珠,一说话汗珠便滚滚而落。 “不要紧,我去看看。” 古二少爷和丁大小姐步近台边。 三颗骰子静静摆在碟子里,宝盅放在一边,还没摇,但赌客都已下了注。这台子上一宝下来,穷苦人家几代人也攒不到,足可抵中等人家的一副家当。因为有这不速而来的豪客,一些平素出手也算惊人的全被比下去了。 庄家抬眼看到了人后的丁大小姐,像是忽逢救星,眼神几个变化,等于说出了全部心里的话,别人不懂,但丁大小姐心里雪亮,也以眼神示意继续摇,她要藉机观察。 宝盅扣上碟子,连摇了三下,放落。 “清台!”庄家吆喝了一声。“双边三千二百五十两!”一边在报。“单边五万八千四百两!”另一边跟着报。 惊人的悬殊比数。 庄家又抬头深望了丁大小姐一眼。 丁大小姐微颔首,表示要他开。 “开啦!”庄家又吆喝一声。 所有的目光全盯牢在宝盅上。 只有那豪客一脸悠闲。 ------------ 第二十章 守株待兔 “慢着!”一根藤条斜斜伸到赌台上方。 所有的赌客大惊意外,齐齐转目,这才发现圈子外的古二少爷。当然,谁也不认识这衣着不起眼的年轻人。 古二少爷收藤鞭转到了宝官侧边的位置,跟那豪客成了正面相对。 豪客的目光投到了古二少爷脸上,极其异样。 “宝官!”古二少爷抽了抽嘴角,像笑又不像笑。“有人下这么大的注,必须赌得公平,听说赌场里经常耍门道吃人,宝盅里扣的这副骰子是你们赌场里的?”那姿态摆明了是横岔一枝。 赌客们脸上幻出不同的神色。 “这位客人,土城从不赌假,输赢凭运气。”宝官郑重回答,他心里已经有数,因为二少爷是伴着丁大小姐来的,既然出了面,其中便有文章了。 “我问你骰子是不是你们提供的?” “没错,但每一次开场之前都让客人们过目检视。” “今天也一样么?” “对,是由这位下大注的贵客仔细验过的,不单是骰子,连盅碟都在内。” “很好!”古二少爷斜瞟了那豪客一眼,然后把藤条的尖端压在宝盅上,微微一笑。“我可以再下注么?” “这……当然可以,”宝官拭了拭额头上残留的汗渍。 “单边十万两!”藤条收回。 所有的目光全发了直,这简直像是神奇的游戏,十万两是个非常惊人的数字,这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有这么大的手笔?表现最突出的是那个豪客和他背后的两名贴身保镖,豪客的目光变成了电光,直照在古二少爷脸上,久久,忽然笑了笑。 “二少爷,你也喜欢此道?”豪客的目光收敛。 “噫!你怎么认识我?”古二少爷习惯上多是你我对称。 “二少爷的藤鞭是独门标记,很多人知道。” “噢,是这样,我一向好奇,喜欢尝新,对新鲜的玩意都想试试看,谈不上道字。”古二少爷挑了挑眉。“听说你阁下放了话,要就撂下四马车金银,要就把赌城赢下来,我没赶车来,但却有这意思,咱们对赌如何?” “对赌?”豪客的眼睛瞪大。 “没错,我赢了你退出,你赢了我退出,赢的一方再跟土城宝官对决,这公平么?”古二少爷轻松地说。 “公平,不过……”豪客沉吟着。 “既然你阁下承认公平就好!”古二少爷截断了对方话头,转向宝官。“宝官,除了这位贵客的赌注之外,其余朋友下的注无论单双通赔,记在我的帐上,官仍然由你当,输赢是我跟这位贵客的事,马上办。” 宝官的目光投向丁大小姐。 丁大小姐点头。 “单双通赔!”宝官大声说。 检场的立刻照办。 一阵骚动之后,场面又静了下来,大家瞪大眼,等着欣赏这出毕生难得一见的好戏,那些原本在场外品茗饮酒跟女侍们打情骂趣的客人也全涌到了台边,场否相当动人,当然,动人之中的诡谲气氛只少数江湖客能感觉到。 “二少爷,真要赌?”豪客沉声发话。 “难道说着玩不成?”古二少爷意态悠闲地反问。 “本人有个建议。” “什么建议?” “不用转弯费事,由二少爷代表土城一方如何?” “可以!”回答的是丁大小姐。 豪客斜了丁大小姐一眼。 “也好,直截了当!”古二少爷朗声说,“宝官,把骰子换了,重新拿三颗新的来,由我们双方检验。” 宝官揭开宝盅,碟子里三颗骰子是一二三。 “双!”围观的轰叫了一声。 豪客和保镖脸色变了变。 这一宝如果开,豪客是输家。 豪客深望了古二少爷一眼,抓起骰子,立即有人送上三颗新骰子,宝官接过看子看,然后递向古二少爷,古二少爷用食指比了比,示意先由豪客过目。检场的转送到豪客手上,仔细翻检又交回,检场的再送到古二少爷手上,古二少爷托在掌心中,凝视了片刻,递回,宝官接过,放人宝碟,扣上宝盅。 “没问题了么?”古二少爷问豪客。 “没问题,现在碰碰硬!”这话中有话。 古二少爷笑笑,这笑中也有笑,双方心里明白。 一名赌客起身把位子让给古二少爷。 空气在古二少爷落座之际,骤呈无比的紧张。 “这边是十万两,你阁下如何?” “变二十万!”豪客沉声说。 “可以。”古二少爷不假思索。 二十万两银子,令人咋舌的数字,是石头也够搬的。 “二少爷占单还是占双?” “由你阁下先选。” “你双我单定规,输赢由宝碗决定如何?” “可以!” “摇吧。”豪客抬抬手。 “咯咯咯!”宝官用力摇了三下,放落。 “开。”古二少爷相当从容,不像是豪赌。 空气紧张到了极限。 宝官揭盅,手有些发抖。 “单!”赌客们群呼。 “二少爷,对不住!”豪客并未因赢了而改色。 “小意思,再来,加到三十万。”古二少爷也不在乎。 接连开了三宝,全是双,古二少爷净赢七十万两,骇死人的数目,但古二少爷仍然从容如故,仿佛只是在玩数字的游戏。倒是旁观的有不少在擦汗,连议论的兴头都消失了。这出戏要演到何时为止?结果是怎样? 丁大小姐忘形地靠到古二少爷身上,她是紧张的,古二少爷要是输,下的注是土城,这可不是儿戏的事。 “你阁下那四车赌本一共是多少?”古二少爷问。 “不多,八十万两。” “还剩十万两。” “这宝赌七十万。”从怀里掏出一大叠银票搁上台面。“要先清点一下么?” “不必,我相信得过你阁下。” “好,开始!” 所有的眼再一次发直,所有的心抽紧,而豪赌的双方居然面不改色,像是都有金山银山输之不尽。视钱财如粪土只是一个形容词,而现在双方所表现的却是事实。当然,天底下百万千万富翁到处皆有,而在赌台上如此表现的可是人间奇谭,如果不是亲目所见而是听人说的话,绝没人会相信这是事实,准认定是瞎掰。 宝再摇开。 “双!”惊呼声如雷鸣。 连连开双,古二少爷赢了一百五十万两,吓死人也羡死人的数目,而招来的眼光也相当吓人,那些目光所代表的涵义同样没有言语可以形容。尤二虎为了五百两下狠心以一只手做赌注,这一比真是天壤之别。 “结束!”古二少爷起身。 “收场!”丁大小姐下了命令。 “二少爷,今天到此为止,我们还有机会赌么?”豪客输得够惨,但他仍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神态自若。不管你多富有,要找这样输得起的人很难,即使是不心疼银子,保持这种风度也是极不容易的。 “有,不管赌什么,我随时候教。”这句话里藏了玄机。古二少爷早已测出对方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也判断出对方此来的目的不真正是赌,要是所料不差的话,他一心企盼的机会已经来临了。 “本人暂且告辞。” “请便!” 神秘的豪客很干脆,起身拱手,与手下步离。 这时,议论之声才开始响起。 “姑娘,我们走!”古二少爷离座。 如果说天下有会说话的眼睛,现在丁大小姐的眼睛就在说话,当然这话是说给古二少爷看的。她似乎没听到古二少爷的话,只定定地望着他,她的眼睛在表达恋慕,倾诉心曲,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柔媚,柔媚之中又带有一种可以烧熔人心的火,绝不输于熊熊的烈焰,是从心的深处迸发出来的。 “一婵,我们该走了!”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古二少爷叫出了她的名字。 “哦。”丁大小姐似已觉察到自己失态,粉腮立时涂上了一抹红。“走,今晚我要好好陪你喝几杯。” 烛影摇红,丁大小姐在陪古二少爷喝酒,在经过这一场戏剧性的豪赌之后,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缩短了许多。 “二少爷,你真的是道中高手,实在……” “你错了,我一向不赌钱。” “可是,你的表现……” “我是不得不赌,凭良心说,我起先是毫无把握,到我把藤条按上了宝盅之时,感应到有一般暗劲流过来,便猛省那位仁兄在骰子上做了手脚,所以我提议换骰子。对方够沉着,但我仍然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内心的不安,后来我赢了完全是运气,没有半丝假,说真的,我当时冒了极大的险,要是不巧,土城便真的要易主子。” “但是你赢了!”丁大小姐笑得很甜、很甜。 “大家的运气。”古二少爷也笑笑。“到赌局终了我才开始冒冷汗,第一次,我打这种毫无把握的仗。” “那些银子如何处置?” “本钱是土城,当然属于土城。” “不,是你赢的,如果说是运气,也是你运气好。” “这么着,对方不会甘心输掉这一大笔银子的,还会卷土重来,暂且留着,作为下一回合的本钱,如果对方没本事赢回去,听说北边黄河泛滥,灾民遍布,就当作赈灾的善款,你意下如何?” “太好了,我敬你一杯。” “哈哈哈哈!”古二少爷第一次放声而笑。 两人照了杯,丁大小姐又执壶斟上。 “二少爷,你现在非留在土城不可了。” “为什么?” “你答应人家随时候教的。” “那不一定,对方要找我不愁找不到,并非一定要在土城,你没看出对方是个武林高手?”古二少爷沉声说。 “这点我看得出来,不过对方本是冲着赌城来的,你之出面应该在对方意料之外,说不定明天或后天对方会再出现,我爹现在不在家,我有些担心,怕……”丁大小姐蹙起了眉头,她这可是心里的话。 “我并没说马上走。”其实古二少爷是真的不会走,他要等,“碧玉蟾蜍”的公案能否了,关键在这里。 “那就好!”丁大小姐展颜。 就在此际,一个店小二来到门外。 “小姐,有人要见古二少爷。” “什么样的人?” “说是叫尤二虎。” 古二少爷心中一动,原来已经叮嘱尤二虎带他师妹小凤远走高飞,现在又回头来找,很可能发生了事故,救人救彻,不能留尾巴,当下接着道:“人在何处?” “在店门外。” “好,我立刻去见他。”起身。“一婵,你坐着,我去去就来。”不待丁大小姐的反应,拉开座椅便走,他不愿有第三者插在中间,说不定会给尤二虎带来不便,所以用话稳住她,立即离开。 客店门外,尤二虎在候着。 “二少爷。”尤二虎躬身。 “出街头再说。” “是。” 两人到了街头无人之处。 “什么事?现在你说。” “二少爷,事情是这样的,小的提过家师在第二次离家失踪之前,交了样东西给小风,听小凤说,家师叮咛她那新收的弟子似乎心术不正,他和他研究的是一种冠绝天下的无影之毒,相当霸道,可立即制人于死,也可以控制人的心神,而中毒者并无感觉,他老人家怕此毒用之不当,济恶伤害无辜,所以悄悄配制了解药,交由师妹保管,这解药兼解百毒,可以救人……”尤二虎说急了有些气喘。 “慢慢说下去。” “我那师妹小凤感念二少爷大恩,又见二少爷侠义为怀,如果以之相赠,二少爷行侠江湖一定可以用上。” “嗯。”古二少爷大为感动。 尤二虎双手奉上一个小包。 “这药丸一共二十粒,师妹留下一半,这里头还剩十粒,每次一粒就可以奏效,即使不是毒伤,服了也无害,请二少爷务必收下。” “好,我谢你师兄妹的盛意。”古二少爷接过。 “不敢当,二少爷的恩德天高地厚,这算什么。” “我要你们尽快离开周家集另找安身立命之所。” “是的,我们已经离开,小的是半路折回的。” “好,你走吧,别让你师妹担心,我会善用此药。” 尤二虎深深一礼,疾奔而去。 古二少爷用手捏了捏那小包,感觉出里面是个小瓶,随即纳入内口袋中。他突然想到了妙香君,有中毒的迹象但又验不出来,说不定这药丸可以奏效,这倒是意想不到的收获,顿时精神为之一振。 一条矫健的身影飘闪而至。 “二少爷!”来的竟然是玄玄。 “是你?”古二少爷大喜过望。 “二少爷,太巧了,一到就碰上你。” “有事么?” “有,真把人给活活气死。”玄玄愤愤地说。 “到底什么事?” “门士英跟妙香君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哈!玄玄,我看你是脑袋有了问题,门士英跟妙香君本来就是一对,蒙面客做的主,同床共枕是当然的事,妙香君神志未复,用不着急于行婚姻大礼,你气个什么劲?”古二少爷是真的觉得好笑。 “二少爷,不是这个,是……” “是什么?” “门士英并没每天守着妙香君,他不时外出,只要他不在的夜晚,陪妙香君上床的便是那狗蛋庄亦扬。” “有这等事?”古二少爷心火大冒。“门士英没发觉这件事?” “庄亦扬相当滑溜,妙香君又无法分辨。” “你亲眼看到的?” “是妙妙,发现过两次,都在凌晨,那狗蛋如何进房不知道,天没亮便离开,我们也无法采取行动。” 古二少爷默然了片刻,把心火按捺下去。 “蒙面客方面有什么动静?” “蒙面客和‘天眼客’曾经出现在范府,灵羽牛鼻子也去过,但都停留不久便离开,他们不可能发觉这狗屁事。” “花灵呢?” “她去过一次,是在大白天。” “好,我现在还无法离开这里,现在有两件事你和妙妙去办。第一件,无论碰上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把这情况告诉他们,由他们自己处理。第二件,我这里有一粒药丸,你带去要妙妙设法给妙香君服下,如果妙香君是被毒所制便会奏效,这是姑妄试之。”说着,从贴身取出尤二虎刚刚所赠的药丸,倒了一粒给玄玄。 “二少爷这边情况如何?”玄玄接过药丸。 “还没见端倪,不过已经略现征兆,我想不久便会抓到机会,这我能应付,你和妙妙继续跟踪监视对方,去吧!” “那我这就走。”玄玄回身奔离。 古二少爷舒了口气,药丸的事算有了交代。 古二少爷回到客房,丁大小姐已经离开,桌上的酒菜还没撤,他坐下来,百无聊赖地自斟自饮。玄玄传来庄亦扬的恶行,在他心里打了老大一个结,奇怪的是,以蒙面客他们几个的能耐竟然没照料好妙香君,是关心不够还是把人交给门士英便一切算完?而门士英竟能坦然接纳被庄亦扬一再侮辱的妙香君而毫无怨尤,这令人费解。 丁大小姐迟迟没出现。 人一旦静下来便会无端地想,古二少爷想到了那豪客,衡情度理,他不是真的为了赌而来,目的是什么呢?如果别有所谋,绝对不会就此罢手,而蒙面客方面也未见对丁财神采取什么行动,莫非那豪客是他们行动的先驱?偏巧丁财神又离开了他的窝,难道他不明白强敌当前么?他之离开到底是真的还是故意蒙人? 有一杯没一杯地喝,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了醉意。 丁大小姐还是没来。 他又想到玄玄突然愿以生命担保丁财神父女这件怪事,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原先曾想到玄玄是否也遭到某种禁制,照尤二虎的说法,有一种无影之毒可以制人于死,也可以控制人心志,他会与妙香君同样遭遇么?如果是,那他此次拿去的解药便可做试验,妙香君能解禁,证明是被毒所控,那玄玄也无妨一试,同时也表示毒是丁财神所施。可是花灵何以又顺利解禁呢? 想,再想,又得到一个提示,丁大小姐透露丁家与妙香君是上一代的恩怨,花灵是局外人,所以没有再禁制的必要。再就是故意让花灵能解禁而证明所提供的解禁手法真实不虚,以混淆视听,而妙香君是另遭意外。 谜底终是会揭晓的。 古二少爷自宽自解,又喝下了一杯。 房外院子里似乎有影子一闪,古二少爷是瞥见,不真切,但他相信绝非错觉,以他苦练而得到的超人造诣,他对自己的反应有十足的信心,即使只是无形的感觉,他也有充分的把握。于是,他晃头,摇摆,装扮出醉态。 双眼半闭,但警觉提到了十成。 烛光映照下,一丝蓝色的光影飞来,他晃了晃伏倒桌面,这种细微的淬毒暗器极难着力,远距离非用精巧的机簧发射不可,无声无息,功力再高也难防范。又是三缕蓝丝射来,全中在他的身上。 “二少爷!”院子里传来丁大小姐的声音。 古二少爷没反应。 “咦!醉倒了还是睡着了?”丁大小姐进房,走近桌边。“八成是醉了!”说着,端起酒壶摇了摇,又俯身晃了下桌边的坛子。“不可能呀,壶里酒未尽,坛身也没动,怎么会醉了?二少爷!”她伸手摇摇古二少爷。 古二少爷一动不动。 “不像是醉酒,这怎么回事?”丁大小姐有些着急。 沉寂了片刻。 “怪事!”丁大小姐皱眉搓手。“鼎鼎大名的古二少爷难道还会遭宵小暗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古二少爷还是没动静。 丁大小姐伸手察探古二少爷的脉息,突然“啊!”地惊叫出声,连退三步,栗声道:“脉息全无,莫非……”她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娇躯在发抖,眸子里涌出了泪光。“我不相信这会是真的!”她厉声尖叫。 “本来就不是真的!”古二少爷忽然坐直。 “你……”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丁大小姐连连后退,花容失色,手足无措,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你故意吓唬我是不是?” 古二少爷伸出手,摊开,掌心里赫然一根蓝汪汪的毒针,起身,振衣,又三根掉在地上。 “毒针,怎么回事?”丁大小姐这句话是叫出来的。 “有人暗算我!” “哦?”丁大小姐眼睛瞪得滚圆。 “你进小院时有没有发现什么?” “没有,什么也没看到!”想了想。“天色昏暗,藏身太容易了,说不定……我出去瞧瞧。”脚步一挪。 “不必了,对方早已逃之夭夭,就在你刚刚大声尖叫的时候,我偷眼觑见院子里有影子浮动了一下,对方是好手,身法相当不赖。”耸肩笑笑,又道:“对方一定认为是已经得手,实在可惜……” “可惜什么?” “如果你不是凑巧来到,对方在得手之后定会进来查看结果,我就可以逮住对方,你一出声对方便不敢妄动了。” “对方会是谁?” “十有九成是‘金剑’庄亦扬,他有发射毒针的利器。” “他对你积怨很深?” “嗯!他是要得我而甘心,可是又没本领明着来。” “卑鄙!他敢到此地来暗箭伤人,对土城是一种公然的挑衅行为,从现在起,他已经是土城的敌人,我这里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丁大小姐愤愤地说。“怎么,再来几杯权当压惊如何?”笑靥又展开。 “好哇!”古二少爷坐了回去。 丁大小姐斟酒,落座。 气氛立时转变,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 范府。 自从发生变故之后情况已完全改观,护院的武师和一些年轻的男女仆人都已相继离去,只剩下尤大娘和几个做粗活的男女。女主人妙香君等于一个活死人,完全做不了主,侍候她的两个丫环是新进来的,花灵自告奋勇来帮忙撑这个家——失去了欢笑的家。真正的主人应该是门士英,因为他跟妙香君已有夫妻之实,只差没正式行礼,只是他在家的日子少,出门的日子多,所以花灵实际上掌权。 花灵原本是门士英的女友,但自经妙香君的事故之后,她与门士英已经划清界限,这一段情已成为过去。 现在是二更初起。 丫环服侍妙香君就寝之后也回房安歇。 一条人影幽灵般进入了妙香君的房间,灯火随着熄灭,不久,房里便传出一种很古怪的声音,还夹着呻吟,这种声音除了不懂事的孩童任谁听了都会面热心跳。当然,不贴近窗子是听不到的。深宅大院,内外有序,不虞有人会偷听,可是偏就有这么巧,现在就有人把耳朵贴近窗子,而且是个女的。 她是谁?是花灵,她每晚例必巡逻三次。 花灵起先并没在意,等到发觉是怎么回事之后忙不迭地走开,抚了抚心口,按住狂跳的心,走到下房窗边。 “小伶!”花灵轻唤了一声。 没应声。 “小俐!”花灵换了另一个丫环的名字。 “谁呀?”熟睡乍醒的声音。 “是我!” “啊?是二小姐。” 房门打开,两个丫头在理衣。 “二小姐,有事么?”年轻稍长的小伶问。 “门公子回来了?” “没有呀!” “可是,大小姐房里像是……” “嗯,”小俐接口回答。“门公子常常半夜回来,他都不叫醒我们,如果大小姐房里有人,当然是门公子。” “好,没事了,你们睡吧。” 花灵朝上房深深瞥了一眼,离开院子。 她在内宅兜了个圈,来到通往外院的中门,一条人影迎面接近,定眼一看,赫然是门士英,心头不由一紧。 “是你?” “啊!灵妹,辛苦你了,我刚到。” “你……刚到?”花灵一下子呆住了。刚刚在内宅上房分明听到了男女燕好之声,而门士英刚到家,那香君房里的男人是谁?她不期然地想到了庄亦扬,一颗心倏往下沉,该不该告诉门士英? “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不成?”门士英沉声问。 花灵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说呢,门士英与妙香君的婚姻关系便会破裂。不说呢,门士英夜半回家,必定回房,要是撞上了,同样是不了之局。 “灵妹,你一向爽朗,怎么今晚……” “我刚看到一个人影进入花园以为是你,而你说刚到,这么说……是外人闯人……”花灵情急无奈只好撒个谎。香君被庄亦扬所辱是事实,但没拆穿,如果一旦面对面撞破,门土英即使是个普通的男人也不能忍受这种事,何况,他是颇负盛名的人物。 “我去查查看!”门士英急朝花园方向奔去。 花灵吐了口大气,匆匆奔回内宅,故意大声道:“香君姐,士英哥回来了!”她的目的是惊走房里的男人,虽说是恨到了极点,但现在不能拉开来,否则大家苦心的撮合便将化为泡影,非忍住这口恶气不可。 等了片刻没有动静,她先把“小血龙”掣在手中,然后迫近窗户,故意叩击了几下,再次发话道,“香君姐,士英哥回来了,你快把灯燃上。”她全神戒备着。 “嘿!”一声冷笑传自暗角。 “谁?”花灵把“小血龙”捏得死紧。 “何必问,你明知我是谁,为了给古二少爷留面子。我不碰你,至于香君,她早就是我的人,用不着大惊小怪。” “庄亦扬,我要把你挫骨扬灰!”花灵再也按捺不住了,闪电般朝发声处扑去,她已横定了心,不计一切后果。 连半个影子都没有,人已溜了。 “二小姐,什么事?”小伶和小俐被惊醒走了过来。 “没什么,大概是我眼花了以为有外人侵入,你们睡你们的。”花灵已气得七窍冒烟,但又不能表露。 两个丫头关上房门。 门士英来到。 “什么也没看到!” “也许……是我的错觉,你歇着吧。”望了空处一眼又补充着道:“你想必是长途赶返,一定累了。” “你也去歇着吧。” “好!”花灵点点头,慢步离开。 花园凉亭里,花灵一个人枯坐着,她的心头像压了块千斤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根本就放不下心来歇憩。香君的遭遇使她心碎,庄亦扬的卑劣使她恨极欲狂。她一向骄纵任性,天大的事都不在乎,而短短时日里,她忽然长大了,成熟了,她懂得了爱恨情仇,也体会到了忧喜愁苦,江湖儿女是不同于一般少年的,需要承担的太多。 夜凉如水,眨着鬼眼的星星知道她的心么? 她想得很多,从身世、遭遇、变故到芳心所寄的古二少爷,现在是这样,将来又是什么?她的心更乱了。 “花灵姐!”一条人影出现在亭外。 “嗅!”花灵吓了一大跳,竟然失神到连人走近都没发觉,本能地一闪而起。“想不到会是你,妙妙!” “把你给吓着了?”妙妙笑嘻嘻地说。 “是……有一点。” “你定有什么心事,才会如此失神。” “唉!”花灵轻轻叹丁口气。“很多事太意外,很多事想不透。对了,你刚才叫我什么?”花灵眸光闪动。 “叫你花灵姐呀!” “太好了,这称呼很好,我们之间不再那么生分,你半夜巴巴地赶来,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对不对?” “对!”妙妙一闪进入亭子。 “什么事?” “花灵姐!”妙妙以沉重的语调开口,把发现庄亦扬趁门士英不在时偷偷来侮辱心神受制的妙香君,以及玄玄捎来古二少爷的口信和解毒之药的事说了一遍,然后着重地补充说道:“此事不宜张扬,庄亦扬太狡狯,必须妥善设计,一举而逮住这只恶狼,同时二少爷的药只是试验性质,也不宜让别人知道,你找机会给香君姐服下,如果她真的是受制于毒便会奏效,否则的话就当没这回事。”说完,把一粒药丸交与花灵。 花灵接在手中,心里在想,原来庄亦扬的恶行妙妙他们比自己还早知道,可怜的香君,她现在是分属于两个男人,而她自己并不明白,纸包不住火,一旦门士英知道内情,结果必是一场悲剧。 “花灵姐,你在想什么?” “哦!我在想你告诉我的话,香君姐太可怜了。”声音已带着哽咽。 “这么多的人保护不了她么?” 花灵无语。 “我告辞了,等你的消息。” 花灵点点头。 妙妙闪身出亭,迅快地消失在暗影中。 花灵喃喃白语道:“庄亦扬说我是古二少爷的人,所以才不碰我,我真的是古二少爷的人么?” ------------ 第二十一章 江山一注 客店的小院,靠里墙矗立着一座玲珑的假山,随着假山的形势与结构,点缀一些精雕巧饰,有亭台楼阁,山水幽径,人物翎毛,飞瀑悬栈组合成一幅立体的巨构,具体而细微的名山,显示出设计者的匠心独运。 假山之前三个花台并列,中间是牡丹,两旁是不同颜色品种的芍药,都已盛开,给这寂寞的小院平添了几许芳华。 古二少爷兀立在花台前。 他在赏花,有形的花幻化成三朵无形的花。 牡丹,国色天香,气质高贵,然而已横遭摧残,它代表妙香君。芍药,各代表花灵和丁一婵,美而艳丽,美得灼人,艳得奔放。三朵花各有其无法超脱造物者的安排。牡丹,业已被无情的风雨迫向溷落边缘,而两朵芍药的未来又是什么? 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而现在,他无法不联想,因为两朵艳艳的芍药之中,有一朵已经接触到他的指尖,是否有天他会摘下它?而另一朵也表示了愿被攀摘的意向,然而他是武士中的君子,不拘小节但守分寸。 “二少爷!”来的是丁一婵丁大小姐。 “哦?是你。”古二少爷转面。 “你喜欢花?”丁大小姐人比花艳。 “好花谁都喜欢。” “唔,”丁大小姐眸光波动。“你喜欢牡丹还是芍药?”声音无比地柔媚,似乎她的芳心深处别有所思。 “都喜欢,不同的花有不同的美。” “有人说女人像花,花像女人,你以为呢?” “表面上是如此。” “那实际上呢?” “也有人说女人善变,表里常常不一,而花不会变。” “如果有个女人表里一致,是一朵不变的花,你喜欢她么?”眸光似火,仿佛花瓣间怒散出来的浓艳。 古二少爷的心弦震颤了一下,他明知她所说的是什么,但他不能正面答复这问题,要是她打蛇随棍上,场面便很难收拾,他微一莞尔,悠闲地道:“人像花,但绝不是花,人有灵性而花没有,所以再美的花只止于欣赏。”顿了顿,立即转变了话题。“你来有事么?” 丁大小姐的笑靥收敛了,心里略感失望,她的心思是锐敏的,她知道古二少爷不愿答复这问题。聪慧的女人懂得如何收放,所以不再进逼,操之过急便会得到反效果,她有耐心等待有利的出击机会。 “是有事。” “什么事?” 气氛一下子便转变了。 “上次那位输了四马车金银的豪客再度光临。” “噢!”古二少爷心中一动。“这次是几车?” “一车!” “反而少了?” “不,至少多了一倍,是一车金珠,没有银子。” “进场了么?” “进了!” “在等我?” “原先他是指名要找你,但后来却被别人接了招。” “怎么说?”古二少爷兴味盎然,他直觉地感到这当中有文章,但在没实际接触情况之前无从去想象揣测。 “那豪客刚刚进场指名要请你之时,另一个豪客不期而至,他自称是听到传说土城破天荒豪赌的故事,便迫不及待地赶了来,要跟上次那豪客一较长短,可巧就碰上了,现在不在原场,另换了一间密室,不带从人,只两人相对,分别当宝官,各显神通。” “这一定相当精彩,结果呢?” “还没结果,双方刚进密室。” “可惜没法子亲眼……” “可以,我就是来带你去观战。” “我们能进密室?” “密室中还有密室,我们马上去,以免错过。” “好!”古二少爷拍了下手掌。 密室。 名符其实的密室,没门没窗,甚至不见一丝壁缝,室不大,约莫两丈见方,但却布置得极其豪华,几桌椅榻清一色是紫檀木制作,杯具用物全是纯银打造,而且镂刻精细别致,市面上极少见到,壁上悬的也都是古今书画名家的真迹。室中央一张雕花长案,两端各设了一张太师椅,两人对坐,一个是上次来过的豪客,另一个是中年的美髯客,风度气质绝佳。旁边侍立着一个十五六岁的青衣少女,眉目如画,相当秀丽。 现在,宝盒摆在豪客面前。他先当宝官。 高吊的琉璃灯放射出明亮但十失柔和的清光。 顶上是通气孔,面盆大,洞径是横向的,不虞有人从上面偷看。门开在脚下,不启开时是地板的一部分。 绝对不会有人偷看么?答案是否定的,现在就有人在贴邻的另一间密室里悠闲地等着观赏这一出精彩好戏,透过通气孔暗藏的镜子反射到墙上的另一面镜子,隔室的一切巨细无遗地呈现眼前。 “这装设很巧妙!”古二少爷赞赏。 “是请专家设计的。”丁大小姐微笑回答。 “可以听到声音么?” “当然,壁上方有许多米粒大的小孔可以传声,但肉眼看不出来,这叫有声有色。看,他们开始了。” 镜子里的静画变成动画—— 豪客摇动宝盒,清脆的三响。 “赌多少?” “一盒!”美髯客把一个六寸大的镂花银盒打开,推向单边,耀眼的珠光令人目眩,是满满一盒子珍珠,粒粒都有龙眼大。 “值多少?”豪客问。 “估计市价大概是五十万两。” “很好,可以开了么?” “开吧!”美髯客意态从容,仿佛五十万两只是一个数字,根本就不当一回事。 宝开了,一五一红九点,是单。 “你赢了!”豪客淡淡地说,从身边取出一对高约四寸的玉狮镇纸放在桌面,“这是当年高丽李氏王朝进贡天朝的贡品。论价值应该不止五十万两,足可抵你阁下下的注,没意见吧?”说完附加一个微笑。 侍立的少女把玉狮镇纸连同宝盒送到美髯客面前。 美髯客检视了一下骰子,放回碟中,扣上。 豪客弯腰伸手,从脚边的提篮里取出一个长方锦盒,放在桌上,打开,精光灿然夺目,是一盒子宝石。 “值多少?”现在轮到美髯客问了。 “一百万两!” “太好,赢了便本利全归。” 豪客把宝石盒推向双边。 美髯客摇宝,手按盖盅。 双方互望。 在隔室窥看的古二少爷和丁大小姐也情不自禁地有些紧张,并非因为赌注大,而是观看有输赢行为时的本能反应。 “阁下不是真的为赌而来?”美髯客带笑问。 “为什么?”豪客反问。 “因为这种赌法已逾常情。” “何以见得?” “除非阁下得到了取之不尽的宝藏。” “这是题外之言,你阁下不也是如此下注么?可是本人并不过问,反正是赌,而我们正在赌,赌多赌少各凭实力。”话锋一顿又道:“本人此来是要找古二少爷扳本,你阁下半途接了招,现在胆怯了么?” “笑话,既敢接招,自然奉陪到底。” “那又何必出此言?” “因为听说阁下在上次扬言要赢走赌城,基于好奇,故而有此一问。”美髯客笑态不减,但目光却锐利逼人。 “很好,本人不否认说过这句话,但也要请教,你阁下中途接招,是否真的是为了赌?”豪客正色问。 “区区的回答是有志一同。” “那岂非找错对象?” “不是找错对象,而是你我之间只能有一个人单独向土城挑战,必须有一人退出,故而中途接招,输的一方退出。” “那好办,就赌到分出输赢吧。” “阁下稳输。” “有意思,怎么说?” “一对一的赌局,阁下押对了会赢,押错了是输,却未见得每宝都押对,而区区下注是必中,所以赌下去的最后结果是阁下稳输。”美髯客不疾不徐地说,但语气却是肯定的,像在宣示一个既成的事实。 “骰子是假的?”豪客不由动容。 “不,骰子绝对不假,阁下不是检视过了么?” “那你阁下何以会有此把握?” “嗨!”美髯客笑出了声。“区区精研赌道数十年,无妨奉告,已练成了听音辨点的功夫,这功夫是凭心灵感应,无法言传,如果不信,可以当场考验,现在这一宝是单,双红夹么,九点,阁下输了。” 豪客满面狐疑之色,他实在不能相信这种匪夷所思的怪事,简直地就是神话,有了这手功夫岂非吃遍天下? “阁下不信么?”美髯客挑眉问。 “难以置信。” “那就请看。” 宝盅揭开,果然是单、双红夹一点。 豪客目瞪口呆,他那份豪气像是在突然间消失了,天底下居然真的有这种邪门事,但事实摆在眼前,能不信么? 隔邻密室,古二少爷目注明镜。 “天下居然有这等怪事?”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丁大小姐并不惊奇。 “你是土城的女少主,对赌道应该比一般人在行,对这种情形有什么看法?”古二少爷转脸问。 “对不起,这已经超出了我理解的范围。” 古二少爷轻点了下头,转回脸。 密室现场。 豪客愣愣地望着美髯客,许久才开口。 “再来一宝!”豪客似乎有些不信邪。 “可以,这回轮到阁下当官。” “赌多少?” “台面上全部。” “这样合计是二百万两?” “不错。” “嗯!”豪客略作思索,沉声道:“本人此次带来的赌本是一马车,估计足值二百万两有余,如果输了,马车便是你阁下的,如何?” “很好,阁下就摇吧!”美髯客做了个手势。 负责侍台的少女立即把宝盅移到了豪客面前。 豪客检视了一下骰子,然后放入碟子,扣上宝盅,连摇了十几下,放落,目注美髯客,似乎想要从对方的神色上寻找什么蛛丝马迹,但他失望了。美髯客相当自若,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像修行极深的老僧,沉静得仿佛一尊古佛。 “下哪一边?” “双!”一个字,毫不迟疑。 宝盅揭开,二四六,双。 豪客真的是傻眼了,这简直地就像在变戏法,能听骰音,连摇了十几下还能听得出来?而骰子绝没有假,事先他试掷了好几次,的确没有假。当然,他不能赖,他输得起,宝是自己摇的,对方再高明也做不了手脚。 “承让了!”美髯客抚了下长须。 “赌桌上用不到让字,那辆马车属于你阁下了。”略顿,眉毛一扬又道:“你阁下不久将成为土城之主……” “目前言之过早。” “以你阁下的独门功夫,登上主位只是时间问题。” “强中更有强中手,在没成为事实之前绝不敢存侥幸,丁财神以赌起家,在此道中当然不是泛泛之辈。” “他答应跟你阁下赌?” “以他的立场能拒绝么?” “何时开局?” “未定。” “本人希望能旁观。”豪客很郑重地说。 “抱歉,区区无法做主,得看丁财神的意愿。” “那再说吧,我们散局。” 客房里,古二少爷和丁大小姐在品茗。 “说起来很好笑。”丁大小姐未言先笑。“那位不知名的豪客本是专程来找你的,却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结果铩羽而归,先后抛下了近三百万两银子,这应当是他始料所不及的,不知道他有没有勇气再赌?” “一婵,你不担心?” “担心什么?” “那留长须的赌技高超,万一他赢了土城……” “那就认啦!”丁大小姐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把这片基业拱手让给别人?” “那也未必。” “令尊他愿意接受挑战?” “行有行规,非接受不可,如果不幸输了,就从此洗手还我本来面目,做个安份平民未始不是件好事。古话说广厦千间夜眠七尺,粟有千廪日食三升,钱财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能饱暖已足,何必计较。” “好,说得好,是令尊的想法?” “我也一样。” “令尊准备何时跟对手一搏?” “不知道,他还没回家。”笑笑又道:“对了,上次二少爷出师大捷,赢了一百五十万两,莫非对此道……” “你错了,我只是一时兴起,靠的是运气。” “可是你对那豪客说过随时候教。”显然丁大小姐对古二少爷的答复并不满意,豪赌而只凭运气太危险了。 “对,可是你忘了另一句‘不管赌什么’。” “哦!”丁大小姐恍然而悟的样子。“二少爷,你这是高招,话里藏了玄机,为自己留了余地,太妙了。” “这先后两个大赌家是何来路?” “照规矩我们不能过问。” “唔,”古二少爷本想再说什么,但一想又止住了。 “二少爷,我有句话想问你。” “什么?你说。” “家父如今不在土城,如果有人提出挑战,你是否愿意代表土城出面应战?”丁大小姐一副期待的样子。 “我以什么身份代表?” “受委托者的身份。” “以土城为赌注?” “不错。” “对不起,我办不到。” “为什么?” “我已经声明过,我不是此道中人,上回赢了是靠运气,侥幸可一而不可再,这不是小赌,赢了没话说,要是输了会良心不安,而这一赌几乎是稳输,你委托我出面简直是荒唐,等同儿戏,除非……”古二少爷沉吟。 “除非什么?” “除非对方指名向我挑战,那便是我个人的事,不牵涉到土城,爱怎么赌怎么赌。”古二少爷表明了立场。 “这个……”丁大小姐深深想了想,像突然有了主意。“好,我尊重你的意见,收回刚才的话,不过,另外有个请求。” “噢?”古二少爷在等下文。 “如果有人挑战,请你以个人立场出面接招,对你,对方不会提出以土城做赌注,银钱上的输赢由我负责。” “银钱之外呢?”这一问极具深意。 “凭二少爷的本领一定会处理得很好!”回答的也妙。 “一婵,你‘扣’的本事不错。” “格格格格……”丁大小姐第一次纵声而笑。 就在此际,一个店小二匆匆来到。 “二少爷,有您的快马传书。” “拿来。” 小二双手奉上一封书简,然后行礼而退。 古二少爷一看信封上的笔迹就知道是玄玄传来的,拆开抽出迅快地看了一遍,不由皱了皱眉。信上传来的消息是解毒之药对妙香君无效,花灵主掌范府家务,“天眼客”成了范府总管,妙妙仍在密切注意范府动静。 丁大小姐没开口,但脸上有一种想知道的表情。 古二少爷-眼便看出丁大小姐的心意,他把书简收好,才淡淡地道:“是玄玄在禀报他和妙妙的行踪。” 丁大小姐“嗯!”了一声,没追问,虽然并不满意这说明,但她无权追究,毕竟她和古二少爷之间还有一段距离,同时存在着一个看不见的心结,因为古二少爷原来是妙香君和花灵一边的,这结非常敏感。 古二少爷虽说对妙香君已无责任,但人不能复原,终究是一件窝心的事。解药无效,证明妙香君不是被毒所制,是什么原因便无从想象了。倒是玄玄肯以生命担保丁家父女这件事他无法释怀,玄玄对自己居然也有不可告的秘密的确太出他意料之外,这使他感慨到天下很多的人或事几乎没有一样是绝对可以相信的。 “大小姐!”人随声现,来的竟然是赌场佟总管。 “佟总管,什么事?” “那位留长须的客人要单挑城主。” “哦?这是迟早的事,想不到他这么性急,他人现在何处?”丁大小姐意态从容,这么大的事她一点也不惊慌。 “贵宾馆。” “既是单挑,请他到密室。” “那位客人坚持要在贵宾室,说必须有人见证,他还主动邀集了许多住在城里的客人旁观,现在贵宾已经挤得水泄不通。”喘了口大气又道:“我告诉他主人尚未返城,请他改日,但他不肯等,说有例在先,可以请大小姐做主或者委托别人替代,我费尽唇舌解释,他就是不听。” “太没道理,什么有例在先?”丁大小姐上了火。 “所谓的例就是上次古二少爷跟那豪客……” “胡说,上次古二少爷并未以土城代表立场上桌。” “他不听这个。” “好,我答应,由古二少爷代表出面应战。” “是,我先告退。”佟总管转身离去。 “一婵!”古二少爷苦苦一笑:“你真的要……” “二少爷,老实说,家父已经厌倦这生涯,就算输了也不在乎,我早已派人请示,他老人家指示由我处理。” “我说过我不是此道中人。” “有我在你身边。” “要是输了,岂不贻笑江湖?” “二少爷,依你的为人作风,应该不会在意这个。” “可是我刚才说过除非对方指名向我挑战,否则我不接招,而现在对方已经明白表示目的是要赢得土城,就算我不在乎江湖同道的风评,依情理我也不能那么做。退一步说,我赢了,这赌局将无了无休,对不对?” “二少爷,是我赌,你只是出面。” “你自己出面岂非名正言顺?” “二少爷,我是女人,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古二少爷默然。的确,一个黄花大闺女出面做震惊天下的豪赌,不管输赢,传扬开去绝不是好事。可是怪的是丁财神何以避不出面而交由女儿处理,太不近情理了。这当中难道又有什么文章?深深一想,若有所悟:“自己滞留土城的目的是要侦查‘碧玉蟾蜍’的公案,判断蒙面客方面必有行动,看来这先后两个来路不明的赌客破天荒的豪赌,说不定就是行动的一部分,丁财神不出面便有道理了。”心念及此,立即下了决断,介入其中伺尝不是件有利的事,也许这就是完成任务的契机。 “一婵,你让我没有话说。” “你答应了?”丁大小姐连眉毛都带笑。“太好了,二少爷,你替我解决了难题,我会永远感激你。” 贵宾室。 挤满了形形色色的赌客,每一个都引颈而待,那份期待与焦灼之情就像他们才是主角。大凡赌徒都有共通的心态,一是侥幸,都希望自己是赢家,不劳而获,钱财进口袋只在转眼之间。一是刺激,有的人赌是为了寻找刺激,输赢放在其次。而现在,是满足刺激的最佳机会,终赌徒之一生,这种场面可能只从想象中得之。 “主人到!”不知是谁高叫了一声。 全场鼎沸起来,那份喧腾无法以言语形容。 美髯客坐在赌台的一端,状颇悠闲。 赌台的双边椅子全空着,不赌当然不能入座,所有等着看热闹的全都是站着,层层错落,生怕挡了视线。 上一次在此展示惊人手笔的豪客也在其中,不同的是他只能站着,此一时,彼一时,同一个人截然不同的身份。 人群裂开,古二少爷与丁大小姐挤了进来。 美髯客坐着拱了拱手,表示迎迓。 古二少爷在另一端坐下,与美髯客相对。 丁大小姐紧傍着古二少爷站立。 场面静了下来,好戏即将上场。 “二少爷,你现在是什么身份?”美髯客开口问。 “财神的全权代表。”古二少爷带笑回答。 “等同丁财神本人?” “一点不错。” “话说在头里,区区的赌注是五百万两,已经由此地总管估计过,这数字应该可以抵得过土城的全部资产。” “本人同意。”古二少爷点点头。 “一宝定输,如何?” “可以,谁当宝官?” “请这位阁下,应该绝对公平。”美髯客手指豪客。 “阁下同意么?”古二少爷转望豪客。 “荣幸之至!”豪客欣然答应。 “如此请了!”美髯客抬手比向赌台右侧中央位置。 豪客入座,正当两人之间。 佟总管亲自送上宝盒骰子。 豪客把骰子合在掌心里搓了搓,审视一番。 “两位要检视骰子么?” “不必!”古二少爷与美髯客几乎是同时回答。 骰子放入碟子,扣上宝盅。 全场顿时静得落针可闻,每一对眼珠子都鼓得似乎要脱眶而出,有的已紧张得直冒汗,空气仿佛冻结了。 “咯!咯!咯!”清脆的摇宝声,只三声,但每一个在场的心弦随之震颤了三下。这三下值五百万两,换句话说值一座土城。 佟总管脸皮绷得很紧,直擦汗。 “二少爷还有话要说么?”美髯客问。 “有,只一句,阁下的名号。” “可以,但要在开宝之后,区区要是输了,便没有留名的必要,因为这不是什么荣耀的事。要是侥幸押中,自然需要亮招牌,因为尔后必须跟各方朋友交往,总得有个称呼,二少爷意下如何?”美髯客的神态半丝不变。 “有理,我不反对!”古二少爷也同样神色自若。 “二少爷认单还是双!”美髯客抬手。 空气已紧张到了极限,不输于武林超级高手的对决。 丁大小姐在古二少爷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双!”古二少爷吐出了一个字。 “好!请开宝。”美髯客极有风度地朝豪客点了下头。 爆炸性的一瞬就要来临。 所有在场的全停止了呼吸。 宝盅揭开了。 “单!”呼声暴起如雷鸣。 雷声响过之后没有余音,场面立趋静止,胜负之数已分,没有任何可资议论的余地,各人面上的表情是一致的——就是惊愕。不同于众人的是——丁大小姐粉腮下沉,佟总管是僵硬,而古二少爷与美髯客则是自若如恒,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当宝官的豪客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心意不明。 美髯客面无得色情有可原,因为他有听“骰音”之能,则古二少爷认定“双”之后,他便已知道结果。 古二少爷的自若倒是令人费解,他是丁财神的代表,现在输了,而且输的是辛苦经营建立的基业,难道他是不属自己不心疼么? 当然,这赌局是非常公平的,宝官是第三者,同时也是曾经想要赢得土城的人,他不会偏袒任何一方。而古二少爷是听丁大小姐的指示而下注的,他先认定,美髯客虽能听骰音但却无用武之地,因为他不能旋乾转坤改变事实。 “该阁下说话了!”古二少爷打破沉默。 “好的!”美髯客到这时才笑了笑。“首先,区区自报姓名,小姓吴,名无畏,岭南人氏,半生浪迹,嗜赌如命,鸟倦飞而无巢可还,所以亟想谋一个安身立命之所,现在天从人愿,侥幸偿了夙愿。” 他这几句自白十分精彩,赢得了一阵惊叹。 “二少爷,承让了!”吴无畏欠了欠身。 “好说,赌自然有输有赢,只要公平就可以,今天这一局很公平,本人没话说,阁下从此刻起便是城主。” “二少爷的风度令区区折服。”说完,目光微抬,望向丁大小姐。“姑娘是女少主,对此事有话说么?” “阁下准备派人手接收就是。”丁大小姐平静地说。 “关于接收,区区有个想法,希望姑娘转达令尊能予俯允,区区孑然一身,无亲无故,也少友朋,根本无人可供差遣,所以希望土城原有的人手全部留下维持现状,区区郑重承诺,绝不亏待任何一位。” 人众中起了窃窃私议之声。 “这毋须请示家父,我可以做主答应,不过有一点,由佟总管征询每个人的意愿,愿留则留,想另谋发展者任便,相处一场,程仪从优,此事请佟总管计划马上办理。”引光转向正在拭泪的佟总管。 佟总管点头,他已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各位!”吴无畏起身抱拳。“一切如常,请各位下去休息,明天起三天之内所有食宿全部免费。” 一阵骚动之后,。人众散去。 豪客也离座向吴无畏道:“恭喜阁下赢得了这一片基业,预祝一帆风顺,鸿图大展,日后有机会当再拜访。” “竭诚欢迎!” “告辞!”略一抱拳,又转向古二少爷。“二少爷,能结识你是件快事,容图后会!”说完径自离去。 “吴城主!”丁大小姐微微一笑。“现在该如此称呼你,我还有事要处理,暂时失陪,有任何问题可与佟总管商量,他对土城的一切人事物都了如指掌。”说完,用手肘碰了一下古二少爷。“我们走吧。” 两人双双离去。 一场极富戏剧性的大事至此落幕。 一桌精致而丰富的酒席,丁大小姐与古二少爷对坐。 “二少爷,这是最后的筵席。”丁大小姐有些伤感,但她还是强装笑容,本来这句话就是很伤神的话。 “最后……为何用这两个字?”古二少爷当然不会无动于衷?不管双方是什么关系,人总是感情的动物。 “我的意思是,在此地由我做主是最后。” “今后有何打算?” “我暂时回丁家庄……” “祖宅世居,怎说是暂时?” “不,我们真正祖家在北方,家父早就打算结束这里的一切回归故里,所以我才说是暂时,待一切处理完毕,便要赋归了,今后,我们见面可能很难,不过,我会找机会的。”最后这一句含有深意。 古二少爷深深点头,举杯。 “我们互祝吧!” “祝什么?” “祝我们相见不难别亦不难!” “说得好,干!” 两人碰杯,相视一笑。 这本是很伤感的场面,但事实上这种气氛并不浓,是双方都豁达,还是另有原因,两人心里自然有数。 关于曾经提过的以蒙面客的人头换“碧玉蟾蜍”,还有要古二少爷和花灵拉开距离这两件非常重大的事谁也不提,这当中似有玄机。 “二少爷还继续留下来么?” “看情形而定,反正我没准安身处。” “到庄里暂时做客如何?” “等我考虑再说。” “哇!”随着突如其来的哭声,一条人影踉踉跄跄撞了进来。 ------------ 第二十二章 黑衣女煞 “玄玄!”古二少爷震惊离座。 丁大小姐也吃惊地站了起来。 玄玄泪流满面,连连踉跄,好不容易才站稳。 “玄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古二少爷再问。玄玄自从跟随他以来,绝没发生过这种情况,一向机灵沉稳,天大的事也不会令他失常,眼前的情形说明了必有非常事故发生,而且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负荷。 “二……少爷,妙妙她……”哽咽着语不成声。 “妙妙怎么啦?”一听说是妙妙,古二少爷大为紧张,起先他以为是玄玄遭到了意外,想不到却是妙妙。 “妙妙,她死了!”玄玄身形连晃,摇摇欲倒。 宛如晴天霹雳,古二少爷木住了,就像突然被人卸了一只手臂。 “玄玄,你先冷静。”丁大小姐上前轻拍玄玄肩头,用最柔和的声音。“你慢慢把事情原委说出来,江湖人刀里来剑里去,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生死伤残几乎是影之随形,别太激动。” 玄玄的脸孔扭了又扭。就是说不出话,他太伤心了。 “妙妙是怎么死的?”古二少爷已镇定下来。 “遭人……暗算。” “什么地方?” “妙香君家的……围墙外,我……照约定时间跟她见面,到时……她已经躺在地上……”玄玄连连咬牙。 “你到时她还能说话么?” “不能,但……还有气。” “可知道是谁下的手?” “庄亦扬!” “又是他?”古二少爷心里的杀机冲上了顶门,想不到庄亦扬竟然敢对妙妙下毒手。“怎么知道是他?” “我到约定地点打了暗号不见回应,便……出声招呼,一条人影从她身边迅快消失,我看出是个蒙面人,那身影化成烟我也认识。”咬咬牙又道:“我过去,才发现她昏倒在地上,用尽方法,无法使她醒过来,我……无计可施,只好雇车送来给二少爷设法救治,想不到……”又哽咽。“到地头她……已经断了气。”泪水又簌簌而下。 “人现在哪里?”古二少爷喉头已发紧。 “店里大院。” “我们去看看!”丁大小姐嘴里说,脚已移动。 三人到了院子,店老板和几名店伙已围在车边。 玄玄上前打开车门,只见妙妙躺在车厢里,身上盖了条毯子,人仿佛在熟睡。 古二少爷双眼已湿润。 丁大小姐进入车厢,伸手一阵探索,突然欢叫道:“心脉还没断,说不定还有救。”继续探察穴脉。 玄玄直搓手,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表达内心的激奋。 “玄玄,你怎么说她是断了气?”古二少爷自然也兴奋异常,只要人不死便会有救,口里问,眼却盯住车厢。 “二少爷,我……探她的鼻息是没气了,至于心脉我……我不方便……”玄玄结结巴巴地说。 “不死便有救,别急!”其实他心里也很急,说是这么说,能不能救活他没绝对把握,最大的困难是男女有别,他不能自己动手,偏头想了想,道:“一婵,先从命门助她一点真元,不能急,要慢。” 丁大小姐立即依言照办。 约莫半盏热茶工夫,妙妙有了呼吸,但丁大小姐已汗湿双鬓,她收了手,探了探鼻息,向古二少爷点点头,表示已经见了功效。 古二少爷吐口气道:“先把她移到房里再说。” 客房床上,妙妙已躺了一天一夜,脉息已完全正常,就是醒不过来,各种方法都已用尽,就是弄不醒她,又查不出原因,三人都束手无策。古二少爷对这方面并不外行,他也傻了眼,现在只剩下一着棋,寻求名医,可是这不是普通伤病,一般的名医是无能为力的,何处去求江湖道上的名医呢?有数的几个岐黄高手都居无定所,同时远水救不了近火,势又不能带着妙妙跋涉。 “二少爷!”最急的当然是玄玄,妙妙几乎已经是他生命的一部分。“请你想想,什么人能救活妙妙?” “回天手,赛扁鹊,一指定乾坤都是当代的岐黄妙手,死人都可以救活,可是,这些怪物都行踪飘忽,除非碰上,要找难如登天。另外有两三个,但又都远在千里之外。”古二少爷眉峰紧锁。 “二少爷,我拼死也要设法请来,只要妙妙能等。” “我们再想想。” “全身不见伤痕,脉穴正常,会不会是什么奇毒之类……”丁大小姐沉吟着说。“要不要从这方面试试?” “可以一试!”古二少爷马上回应。在计无所出的情况下,任何可能有用的方法都应该尝试,当然,主要是因为他身边有尤二虎赠送的解毒药,有毒解毒,错服无害。他随即取出药瓶,倒了一粒在手中。 玄玄立即倒了杯凉开水,心里在默祷能撞对了板。 由丁大小姐帮扶着把药丸让妙妙服下。 三个人静待着,希望奇迹出现。 约莫半刻光景,妙妙睁开了紧闭的眼。 “见效了,老天有眼,神佛有灵!”玄玄激颤地大叫出声,这对他而言,简直是喜从天降,比叫化子拾到了黄金还要高兴,仿佛是他自己死里逃生。 深长地喘了口气,妙妙的口唇开始翕动。 古二少爷的欣喜自然不在话下。 “二少爷,我……怎会在这里?”妙妙发出了声音。 “妙妙!”玄玄忘形地上前拉住她的手。“我差点急疯了,你已经昏迷了两夜一天,还……断过气。” 妙妙甩开玄玄的手。 玄玄的脸上一阵热。 “妙妙!”古二少爷开口。“你在范府外遭到暗算之后,玄玄用马车把你载来,还好,总算平安了,你是否还记得暗算你的是谁?” “庄亦扬!”妙妙坐了起来。 “唔。”古二少爷点点头,立即想到了尤二虎所说的故事,照此看来,妙妙中的正是无影奇毒,所以解药才这么神效,而尤二虎的师父所收的年轻徒弟,极可能便是庄亦扬,以庄亦扬的心性,大逆弑师是做得出来的,尤二虎说他师父生死下落不明,十有九已经被孽徒所弑,天算不如人算,庄亦扬绝未想到他独占的无人能解的奇毒,他的师父暗中留下了解药。心里想,却没说出口。 妙妙下了床,她并无别的伤,毒一解便没事了。 “二少爷,我……想到了。”妙妙咬咬下唇。 “你想到什么?” “我在暗中监视范府,对他相当不利,所以……” “没错,他是要除去你而后快。” “真不知道该要那兔崽子怎么死才能消这口气。”玄玄咬牙切齿地说。 “二少爷,范府那边怎么办?”妙妙没忘她的任务。 “再说吧。”古二少爷漫应着,心里却在想——花灵她们绝对应付不了庄亦扬的毒,后果实在令人担忧,如果不尽快设法逮到那匹狼,后果实在非常严重。“妙妙,你先歇着,该怎么做我会处理。” “二少爷,我没事了,只是,肚子有些饿。”妙妙有些须腼腆地说,不管她平时多洒脱,女人的本性仍在的。 “好办!”丁大小姐笑笑。“上房酒莱现成,只是凉了,我立刻去叫他们重新整治,机会不再,你们稍等。”说完,立即举步出房。 “奇怪,什么叫机会不再?”玄玄不解地问。 古二少爷把美髯客吴无畏赢走土城的经过概略地叙述了一遍。 “岂有此理!”玄玄暴叫出声。 “你怎么了,这干你什么事?”妙妙白了玄玄一眼。 古二少爷心中却是动了一下,玄玄对丁家父女和土城关切得异乎常情,这当中定有原因,上次问过他,他坚不说出缘由,这的确相当令人困惑。 “我……”玄玄尴尬地一笑。“只是觉得不平。” “哼!天下不平的事多着呢,你省省吧!” 玄玄缄口不语,只是脸上的神情很怪。 古二少爷了然于心,只是不便追问。 不久,丁大小姐亲自来请,四人一同到上房入座。这是土城最后的晚宴,也是丁大小姐最后一次当主人,席间的气氛是沉重的,倒是丁大小姐爽朗地谈话劝酒,毫无戚容,不知是真的不在乎还是故意装出来的。玄玄有些坐立不安,看来他是真正地关心土城,妙妙似乎觉察到了这点,频频把目光瞟向玄玄。 丁大小姐举杯,微带感慨地道:“各位尽量喝吧,劝君更进一杯酒,明日此间无故人。”仰粉颈一饮而尽。 “改得好,当尽一杯!”古二少爷跟着干杯。 “承情了。”妙妙也照杯。 “嗨!”玄玄干杯,但仿佛是在赌气。 “玄玄,你怎么阴阳怪气的,吃错药了?”妙妙憋不住了,她从没见玄玄如此过,直觉地感到事有蹊跷。 “玄玄定有什么心事,这是人人难免的,我们只管喝酒,别去理料那些,何妨学学古人,事大如天醉亦休啊!何况现在并没有什么大如天的事。妙妙化险为夷,倒是值得庆贺的事,来,妙妙,我俩干一杯!”丁大小姐又举杯。 “大小姐,生受了!”妙妙也举杯。 气氛由沉重而逐渐转为融洽。 同一时间。 范府的大厅,同样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也是四个人,花灵、妙香君、门士英和“天眼客”,但气氛并不融洽,除了形同白痴的妙香君之外,似乎都各怀心事,从各人脸上的表情便可以看得出来,的确,这是个不正常的组合。 “唉!”“天眼客”叹了口气,以沉重的声调道:“香君久久不能复原,范家唯一的根苗小虎又下落不明,这原本安和的一家,变成这等情况,老哥老嫂泉下有知焉能安心,一个江湖小丑庄亦扬,竟然搅得天下大乱。” “世叔!”门士英挑了挑眉。“他逃不过公道的。” “对了,姐夫,你为何要搬到书房?”花灵转了话题。 “这……因为香君已经有了身孕,所以……” “哦?我真的糊涂,竟然忘了!”花灵赧然笑笑。 “这几天我正在筹思该尽快替士英和香君办喜事,范家也是高门大户,不依规距不能成方圆,名不正则言不顺,传扬出去定然门楣无光,贻人笑柄,今晚聚会便是要谈这件正事,你们世伯已经做主决定,在一个月之内择吉办理,由我出面主婚,士英有什么意见?”“天眼客”正色说。 “但凭世叔做主。”门士英欠了欠身,恭谨回答。 “很好,那花灵丫头就派人分头准备,不铺张,目的只是完成大礼。” “是。”花灵点头。 妙香君没任何反应,她根本不知道他们谈的是什么。 “对了,世叔,有一位贵宾不可少。”花灵又开口。 “谁?” “古二少爷!” “噢!对,对,他是不可少的。”“天眼客”略有深意地望着花灵笑了笑。“丫头,古二少爷的行踪你能把握?” “能!”花灵以断然的口吻说。 “古二少爷现在是土城的贵宾,听说丁大小姐对他十分崇拜,要找他……到土城是十拿九稳。”门士英说。 花灵的脸色变了。 土城—— 古二少爷四个人正喝得酒酣耳热,已经忘了这是惜别之宴,也忘了土城即将易主,主人如此,客人又何必感怀伤情,原本古里古怪的玄玄这时也舒眉展颜了。醉仙李白有名句“人生得意须尽欢”,照理现在的情况绝不可能得意,然而他们却已尽欢,不过,隐藏在尽欢之后,内心深处怎么样,只有自己本人才知道。 “大小姐!”一个待在外头听候使唤的丫头出现在门边。 “什么事?” “那位……吴爷要见您。” “哦?” 四人互望一眼。 “请他进来!”丁大小姐微一抬手。 “吴爷……是那赢走土城的吴无畏么?”玄玄问。 “不错!”丁大小姐点头。 “他已经等于是土城之主?” “对!” “扫兴!” “玄玄,”古二少爷沉声发话。“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现在真的是变了,记住,不许多话,安分些。” “是,二少爷!”玄玄低下头。 “对不起,扫各位的兴!”吴无畏抱拳而入,长髯飘垂,双睛神光充足,看上去极有风度,无论谁见了都会不自主地产生好感。 玄玄和妙妙对他是初见,便有不会憎厌的感觉。 古二少爷颔首答礼。 “请共饮几杯如何?”丁大小姐起身。 “不了,区区有几句话说完就走。” “城主有何指教?” 这城主二字听起来有些刺耳。 “不敢,听说有位叫贾俊英的是府上常客?” “不错,是有这么个人。”丁大小姐的眸光闪了闪。 古二少爷心中一动,他认识贾俊英,就在土城丁财神的豪华宅子里,就是陪丁财神的艳妾红杏饮酒作乐的小白脸。 “听说他是个人才……”吴无畏只说了半句。 “没错,他人长得满俊的。” “区区不是这意思,听城里人谈起,他聪敏机智,做事精细,而且身手相当不赖,区区目前正需要找这么一位副手协助经营,希望姑娘能予推介。”说完,长长一揖,看来他不但风度佳礼貌也周到。 “可以,不过,答应与否在他。” “那当然,就此一言为定,告辞!”再次抱拳,又对古二少爷颔首,然后才转身离去。 “二少爷!”丁大小姐回座。“提到贾公子我才想起,他不止一次表示他对二少爷十分仰慕,亟想跟二少爷交个朋友,但又怕你嫌弃,希望我有机会时向你表达一下,不知你意下如何?”目光深深注视古二少爷。 “这无所谓,”古二少爷朗声说。“相识即是朋友,我跟他见过两次面,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太好了,我会转告他。” 玄玄和妙妙互望一眼,没接腔。 “一婵!”古二少爷微微一哂。“我忽然对土城发生了兴趣。”突然转变的话题,带着某种程度的爆炸性。 “为什么?”丁大小姐双眸泛光。 “我觉得此地的一切都很新鲜,别具一格,是另-种江湖形态,有争斗也有恩怨,但解决却不诉诸武力。” “噢!还有呢?”追问这一句,意在不言中。 “还有么,此地的人也很可爱。”古二少爷回答得很妙,相当含蓄,让听的人随自己的感受去想,爱怎么解释怎么解释,景由心生,你认为像什么它就像什么。当然,这是有所感而发的。并非随口打“哇哇”。 “人真的可爱么?”丁大小姐追问。 “嗯,非常可爱。” 丁大小姐深望了古二少爷一眼,眼波神情里似放射出一种令人心悸但却不灼人的火焰,从火焰可以读出她的心声。她曾经明白地向古二少爷示爱过,然而却没得到确切的回应,而现在,她认为已经得到了间接的回应,这对她而言,是胶着状态的突破,也是混浊中的若干澄清。 古二少爷的想法不一样,由于丁财神是“碧玉蟾蜍”公案中的要角之一,彼此间关系的发展还无法逆料,所以必须保持适当的距离,换句话说,就是要划清界限。而丁大小姐曾经警告远离花灵以免后悔,这当中就有文章。女人心,海底针,捞不到也摸不透,看她现在的表情,似乎隐隐揭示了答案——男女之情。 “二少爷,你的意思是继续留在土城?”丁大小姐的声音添进了磁性。扣人心弦,她现在似乎更美了。 “不能说留,只能说是常来的客人。” “寒舍也包含在内么?” “当然,两处近住咫尺。” “可惜好景不长。”妙妙突然冒出了一句。 “什么意思?”丁大小姐敏感地反应。 “大小姐不是说要回北方定居么?”妙妙淡淡反问。 “那只是打算,也许,我会留下来。” “哦!”妙妙这一声“哦”拖得很长,若有深意。 “一婵,”古二少爷接回了话。“土城就要易主,你一定有许多事情要做,我也有事必须离开一些日子,今晚算是暂别之宴吧。” “你要离开?”丁大小姐若有所失。 “是的。” “你真的会再回来?” “一定!”古二少爷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等着再见!”丁大小姐又一次露骨的表现。 这种表现在丁大小姐而言是心意情怀的自然流露,但听在别人的耳朵里反应并不一样了。古二少爷是言在意中。不足为奇,而玄玄和妙妙却又是另外的想法,玄玄是乐于见到这种发展,妙妙则是觉得窝心,因为她喜欢花灵,也明白花灵的心事,在监视范府这段时日里,她跟花灵接触得很多,也谈得很多,当然,现在她不能表示意见。 通往谷城的官道。 古二少爷踽踽独行,敝旧的蓝衫加上那根不离手的藤条,人便显得不伦不类,但却掩不住他那天生的超人气质和似乎随心都在迸发的英风豪气。他没有威仪,但却有一股慑人的无形力量,只要跟他面对面便可强烈地感受到。 突地,他瞥见一条身影从道旁的林木间掠过。说身影是以他的目力而判断,换了别人可能以为是眼花,贴切一点说,就像是一抹轻烟从林间飘过,这种身法江湖中并不多见,在心念一转之下,他追了下去。 从发现到弹身追逐只是眨眼间事,然而竟没追上。 此地距范府已在十里之内,任何可疑的事物都不能放过,他敏感联想到的自然是“金剑”庄亦扬。 穿出林子,又见人影遥遥一闪,投入山脚另一片林子,彼此之间已差了近三十丈,太快了,快得令人骇异。 他毫不迟疑地疾追。 山脚的这片林子很稠密,视线不良,在失去目标的情况下,很难判定对方驰奔的方向,他不由滞了一滞。 “你在追我?”突如其来的女人声音,冷极,冷得像冰刀有些割耳,夸大一点说,简直地不带半丝生人味。 古二少爷停住不动。 两丈外的枝叶掩映中呈现一个通体上下全黑的女人,黑巾包头,黑纱覆面,黑衫裹体,如果是在晚上而又静止不动的话,再好的目力也无法辨出对方是个人。 “你是不是在追我?”黑衣女人又问。 “不错!”古二少爷坦然地说。 “为什么?” “好奇!” “你是否想过好奇有时要付出意想不到的代价?” “这种问题我从来不去想。”古二少爷若无其事地说。 “如果你现在因此而送命呢?”声音不但冷而且酷。 “这种事可能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你有自信?” “当然!”手中藤条下意识地敲了下旁边的树身。 黑衣女人缓缓扬起了右手,古二少爷不由心中一动,对方的手其实不是手,是只怪爪,乌黑精光,指尖足三寸长,尖利如剑,不知是手上戴了钢套还是义肢,反正相当怕人就是。古二少爷十分明白这东西比剑刃还要厉害?因为剑刃必须握在手中使用,而这东西却是直接应用,完全配合心意,就像一般人用手一样方便。 黑影一晃,锐利的指尖已经临身沾上衣衫,太快,快得有些不可思议,令人没转念的余地,显示其功力非凡。 “影子人”名不虚传,古二少爷已换了位置。 黑影再晃,出爪,依然落空。 “来而不往,非礼也!”古二少爷慢吞吞地说,到最后一个也字,藤条已沾及黑衣女人手臂,同样地快,也许比对方更快。 黑衣女人一拧身,险极地避过。 古二少爷没跟踪出手,否则对方难逃一鞭之厄。 乌爪再闪,“当!”地一声仿佛金铁交击。 黑衣女人退了八尺。 古二少爷暗自心震,他这一鞭极少有人能避过,虽然是对方先出手,但这一鞭是攻守兼具,决不输于主攻,而且爪鞭交击之时从鞭身传来的暗劲其强无比,这两个照面已经显示出对方的功力修为已臻上乘。 黑衣女人突然挥掌向近身的树丛,树叶纷飞疾射,有若无数暗器罩向古二少爷,挟着一片刺耳的破风声。 藤条画圆,劲气横卷,疾射的枝叶四散,仿佛一天怪雨蔚为奇观。一切静止,近旁的树身嵌了密麻的叶片,就像怪物身上的逆鳞,令人怵目惊心。 “你就是古二少爷?”黑衣女人声冷依旧。 “没错!” “难怪有此身手!” “好说。” “我早已认出你的身份,只是想测试一下是否如传言之盛。”黑衣女人如电目光竟然透过面纱在闪烁。 “芳驾是谁?” “没告诉你的必要。”顿了顿又道:“我不拿你当敌人看待,所以没使出对待敌人的手段,事情到此为止,我们各走各路。”说完,身形疾闪而没。 古二少爷心念一转,还是尾蹑下去。 山坳里,一座古老的庄宅,四周古柏围环,高大的门墙装点着藤蔓苔藓,檐牙隐约,看上去还不失气派。这样的建筑摆在这样孤僻的地方,最早的屋主是什么想法不得而知,也许是看中了此地风水,抑或是避尘嚣而索居,总之很不搭调就是。 一个土里土气的老者坐在庄门前的石阶上吸着旱烟,给这绝对宁静的境地平添了几许孤寂。两条硕壮的黑狗在伏地而眠,庄门是敞开的,门头上一方半已剥蚀的大木匾刻的是“闲云居”三个古篆字。 黑衣女人飘然来到。 “汪!汪!”狂吠声中,两条狗飞扑而上。 “大黑,小黑,回来!”老者大声吆喝。 慢了那么一丁点,两条狗没唤回来,两声短促的惨嗥,两条狗倒了下去,抽搐着没了声音,血水随即染红了铺石的门前大路,是被黑衣女人抓死的。黑衣女人根本就不曾停步,一个劲走到老者身前。 “你……你……你这女人……”老者结巴不成声。 “你们主人在家?”黑衣女人的声音冷得教人起鸡皮疙瘩。 老者在发抖,张大嘴巴答不出话。 “闪开!”黑衣女人举步。 “啊!”老者狂叫,但叫声不长,因为他已在黑衣女人抬手之间趴了下去,寂然不动了。 黑衣女人已走到门槛边。 四名庄稼人打扮的大汉奔了出来。 “什么人,站住!”其中之一暴喝出声。 黑衣女人一只脚已跨进门槛。 先头的两名大汉弹身疾扑,看势道还真的不赖,在江湖上已可算是高手。“哇!哇!”惨叫声中,双双仰面栽倒,头脸已变成烂肉,死状厥惨。黑衣女人已进到大门里,另两名大汉掉头往里狂奔。 门里是个大院子,迎面一列五开间,正中是穿堂。 两名大汉的身影已没人穿堂之内。 黑衣女人不疾不徐地笔直前行。 穿堂里又是个大院落,地上全用青砖铺砌,是个四合院,谈不上整洁,花木杂乱无章,院地可见砖苔砌草。 七八名大汉涌出,各执刀剑,原先的两个也在内。 “上!”虎吼声中,刀剑齐扬,纷纷抢攻。 黑衣女人乌爪暴扬。 金铁交鸣声与惨叫声同时进发,为时极短,七八名大汉全部横尸,不是头脸被抓烂就是胸开肚破,不是交手而是屠杀。 黑衣女人并没多看一眼,直走到大厅前。 “站住!”一个中年长衫客从厅间出现,三步两步便到了阶沿边,目光一扫院地,脸上立时泛出栗人杀机。 “因何上门杀人?”阴鸷的脸孔在连连抽动。 “把人交出来,否则就将血洗闲云居,鸡犬不留。” “交人?我不懂你的意思。” “少废话,交人。” “这闲云居乃是先严当年避世之所,从不与外人打交道,芳驾无端上门不分皂白杀人流血,还要本居交人,这话从何说起?”中年长衫客强忍悲愤,咬着牙说。“请芳驾把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这么说,你便是此地主人?” “不错,本人韩先启。” “你们劫持的小孩叫小虎,是谷城范江陵的遗孤,现在把人给交出来,以免闲云居化为灰烬,这够清楚吧?” “这是从何说起?本居安份……” “我没太多时间,交是不交?” “根本没这回事,从何交起?” “很好,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黑衣女人扬起了右手乌爪。 “芳驾究竟是什么来路?”韩先启目视乌爪面现惊容。 “这你管不着,交人!” “芳驾讲理么?”韩先启有些色厉内荏。 “废话太多!”黑衣女人的乌爪缓缓抓出,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抓,但其中暗藏玄奥的变化,在没抓实之前,你根本无法判定是抓向什么部位,如何抓法,完全无懈可击,使人有无从闪避封挡之感。 韩先启这时面上已现骇色,挑眉、撩衣、拔剑、刺出几个动作如一瞬,森冷的剑芒如冷电乍闪,寒光突进。 他快,黑衣女人更快,另一只乌爪电伸,不知用的是什么手法,竟然一下子抓住了来剑,原先的乌爪姿势不变,罩上了韩先启的面门,只沾皮而没抓下,如果抓落,不用说韩先启的头脸将和院地上躺着的大汉一样。 韩先启的脸扭曲成了怪形。 “最后一句话,交不交人?”黑衣女人牙缝迸声。 “交,交!” “好,那你下令!” “此地已无别人,区区……可以带路。”韩先启的声音抖得像跳动的弹珠,钢爪罩脸,生死在呼吸之间。 “好!谅你也不敢玩花样!”黑衣女人收回手爪。 韩先启喘了口大气,惊魂回窍,提着剑,转身。 “芳驾请随区区来!”脚步开始挪动。 进大厅,穿过屏障门,又是一重院落,越院地,转向东厢,是书房的布局,韩先启跨了进去,闪向靠壁书橱。 黑衣女人跟着步入。 书房居中是一张大长案,案后一张高背椅,背对外。就在黑衣女人跨入之际,一个像儿童般的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胆子不小,公然敢上门杀人,找死么?”声音近在咫尺,却不见发话之人。 “什么人?”黑衣女人冰寒地喝问。 也就在黑衣女人开口分神之际,韩先启已闪入近身房门。 黑衣女人正待…… “别动!”还是那稚嫩声音。 黑衣女人愤极,伸出乌爪,准备捣毁书房。 背对的椅子突然转到正面,椅子里赫然端坐着一个须眉俱白的小老人,坐起来头顶低于椅背,是以先看不出。 侏儒老人一对火眼金睛,放射着赤红的芒丝,像是一只穿衣的大猕猴,看上去既滑稽又吓人,但绝不可笑。 “阁下是‘云岭三怪’之中的老人‘一矮’?” “你很有见识!” “绑架孩童的目的何在?” “老夫不知你在胡诌些什么,既然你已经杀了人,就该还出公道。老夫素来仁慈,尤其特别宽容后生晚辈,你自断一臂,速速离去吧!”老怪物的语气的确很平和,仿佛真的是仁慈长者,要人断臂听来并不刺耳。 “要我自断一臂?” “不错,老夫向来说一不二。” “哈哈哈哈……”黑衣女人狂笑起来,笑声尖历冰寒,令人头皮发炸。 ------------ 第二十三章 云岭一怪 “一矮”静静坐着听黑衣女人笑。 “云岭三怪”是一甲子前的人物,算来年纪当在百岁之外,为人亦正亦邪,全凭自己好恶行事,在当年是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角色,谁也不敢轻易招惹,销声匿迹已有几十年,江湖中已鲜有人提起。 三怪的出身来历无人知道,江湖人以他们的外形来赠以名号,分别是“一矮”“二瘦”“三肥”,他们也欣然接受沿用。当今武林中见过他们真面目的恐怕没剩下几个,而下几代的仅能从传说的掌故中得知。黑衣女人能一口道出对方来路是凭想象而误打误中,从声调而判,她当是半百左右的年纪,不可能见过三怪。 黑衣女人似已笑够,自动敛了笑声。 “女人!”这种称呼相当别致,可见其怪之一斑。“你笑够了?” “够了!”黑衣女人的声音又恢复森寒。 “要你自断一臂是我老人家一念之仁,有什么好笑?” “太好笑了!” “说个道理出来?” “我来是救人,杀的是绑架无辜幼童的劫匪,阁下竟然要我自断一臂,这不是太好笑了么?”她了无惊惧。 “你能一口道出我老人家的尊号,所以我老人家才动了慈心,特别宽容,只要你自断一臂以示薄惩,算是一种恩典,你认为这可笑?” “你阁下收了慈心吧,一句话,办不到!” “那你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救不了人我就不打算离开。”黑衣女人语意坚决。 “那你是想留下罗?” “让事实来证明。” “好,那你听着,现在四方上下有六十五种致命的利器在对着你,我老人家只消动一下指头,你就会变成一堆烂肉,这一点也不可笑对不对?敢对我老人家如此说话的数你是第一人,凭这点就值得我老人家动指头。” 话出自“一矮”之口,当然不是虚声恫吓。 黑衣女人木立不动,她本身也是诡异人物,面对这种情况如何应付只有她自己知道。由于是黑纱遮面,别人无法从她脸上的表情去研判她内心的反应,但从她石雕般稳立的身形,可以约略测出绝非是易与之辈。 “你打定主意没有?”“一矮”漫声问。 “打定了!” “那你就动手吧。” “我要阁下交人。”黑衣女人一字一顿地说。 “哈哈哈哈……”这回轮到“一矮”笑了,带着稚气的声调有如儿啼,但一点也不可笑,充满了恐怖的况味,说得更明白些便是带着极浓的杀机,不用说,这是他即将发动杀人机关的先兆。 “阁下准备同归于尽?”黑衣妇人冰声说。 “什么意思?”一矮止住笑声,偏起头问,像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阁下刚才说有六十五种致命的利器对着我,一动指头就可以使我变成-堆烂肉。我明白,在这种状况下,即使变成一只蚊蚋也难逃死劫,除非化为烟尘,但人是不可能化为烟尘的。不过,我也为阁下准备了一样东西,虽然只是一样,但连指头都不必动,动意就行,同样也可使阁下形销骨灭,所以只要阁下一有动作,双方便同归于尽,这绝不是虚言诡语,事实可以证明。”黑衣女人面色阴沉地说,语气不但肯定,而且充满了自信。 “一矮”的火眼金睛在闪动,他是成了精的人物,他不相信黑衣女人会有这么大的能耐,但事关生死又不敢不信。 空气沉寂下来,但更诡谲。 黑衣女人的沉着,增强了她所说的真实性。 “我老人家不信这个邪。”“一矮”终于又开口。 “我说过从事实证明,当然你我都看不到。” 局面已僵,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就在这双方僵持不下的当口,韩先启双臂垂直,从外而入,因为手没摆动,仿佛是僵尸移动,他身后还跟着一男三女,径直步向长案。 “一矮”的眼睛圆瞪。 突如其来的情况,而且怪得离谱。 五个人步到案前,已经把“一矮”和黑衣女人隔开。 “怎么回事?”“一矮”怒声喝问。 韩先启和一男三女突然歪下去。 黑衣女人的身影已经从书房中消失。 “一矮”离开座椅步出,人只比长案高了少许,最多不超过三尺,倒是手臂跟常人差不多,配在他身上便成了双手过膝,如果腿长而曲的话,便是标准的猿公了,腿短而直,所以还不脱人相。袖口与过膝短衫齐平,是特制的。 他伸手探试韩先启,人短臂长,恰到好处不必弯腰。 “哈!有意思,当今之世居然也有人会这失传的小门道‘定时倒’,想不到阴沟里会翻船,上了那小女人的大当,什么同归于尽,是吓人的,有人配合着帮她演戏。” “一矮”嘴里嘟哝着隔空弹指解了五人禁制。 五个男女纷纷起立,一看情形又全部跪倒。 “怎么回事?”火眼金睛照定韩先启。 “徒儿该死,竟然栽在古二少爷手里。”韩先启连连以头触地,满面惶恐之色,“那孩子已经……” “古二少爷……就是你师兄说的那小子?” “是的。” “他把人救走了?” “是的。” 山坳外的林子。 古二少爷手里牵着小虎,与他面对的是黑衣女人。 “叔叔,您带我去见姐姐?”小虎仰面问。 “是的,你姐姐天天在想你,见到你她不知有多高兴,你被坏人关在这里一点也不害怕?”古二少爷亲切地问。 “我不怕,他们对我很好,尤其是那个小人国来的白胡子老公公真好玩,他还跟我捉迷藏哩。”小虎天真地说。 古二少爷莞尔。 “二少爷,谢谢你救出小虎,也解了我的危。”黑衣女人开口。 “用不着,这是我答应香君必须要办到的事。” “把人交给我!” “为什么?” “只有跟着我他才会安全。” “芳驾什么身份?” “这你不必管。” “那小虎的事芳驾也不必管,请便吧!” “早不走,现在要走来不及了。”带稚气的声音。 “小老公公!”小虎大声叫。 不到八尺的树身旁站着一个奇矮的怪老——“一矮”,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光临的,仿佛他人本就站在那儿,要不是他出声不易发觉,他太矮了。古二少爷不由为之一怔,而黑衣女人却疾挪步靠到古二少爷身边。 “你就是小子们口里称的古二少爷?”“一矮”打量着古二少爷,人矮,所以脸上仰着的。 “我就是,阁下不用说是传闻中的‘一矮’?” “天生的招牌,这一问是多余,你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到此来撩拨我老人家,是嫌命长活腻了么?” “这倒没有,我还想一直活下去,为一些老而无德的人送终哩!”古二少爷笑着说,根本不把这老怪当回事。 “你小子好大的口气!”“一矮”晃了下头。“唉!一个人如果存心要找死,那可是没办法的事,可怜!” 古二少爷被人当面叫小子可是破题儿第一遭,但他并不在乎。“云岭三怪”年已逾百,能跟他们当面对话还真是震惊江湖的大事,有些武林人可能连他们的名号都不曾听说过,别说见识到他们的庐山真面目的了。 “‘金剑’庄亦扬是阁下的什么人?”这一点相当重要,古二少爷沉声问。 “庄亦扬?什么庄亦扬,我老人家没听说过。” “不敢承认?” “废话,你没资格跟我老人家说这么多话,现在先把这娃娃给放了,然后领死。”“一矮”轻捋白须。 “不要,我要回我姐姐身边。”小虎摇着小手。 “小东西,你不想让老公公把你变成天下第一人?” 这句话使古二少爷心头一凛,要是不这么巧合救出了小虎,若干年后江湖上将出现另一个更可怕的怪物。 “不要!”小虎断然回答。 “小东西,老公公从来没听人当面说过‘不’字,乖乖走过来,不然老公公就要生气了!”边说边挪动脚步,很滑稽的形象,就像是一段大柴头在移动,又像是孩童假扮的老头在做游戏,令人忍俊不禁。 但古二少爷心里却了无笑意,他头一次面对这种功高莫测的怪物,也是头一次面对没有绝对制胜把握的对手。 “一矮”移动缓慢,但已到了五尺之内。 古二少爷现在顾虑的是小虎的安危,说什么也不能让他重落魔掌,但人牵在手里对他的行动有极大妨碍。 黑衣女人冷不妨从古二少爷手里拉过小虎,抱起,飘退八尺。 古二少爷无法再顾及小虎,暂时由黑衣女人护持也好,这样他便可以全心全力应付这老怪物,以免顾此失彼。 “一矮”的双眼射出带煞的红光。 古二少爷把藤条捏紧。 影子一晃,“一矮”已到身前而且伸出手臂。 “嚓!”藤条切落,他用了八成真力,结结实实地切中“一矮”的手臂,照说这一鞭足可把对方的手臂切断,但事实不是如此,藤条像切在一方顽石之上,反震的潜力使他的虎口发麻,而且反弹而起。 “一矮”行所无事,曲指如钩,原式不变抓出,手臂虽长但人太矮,只能抓到心口部位。肉爪,但比黑衣女人的钢爪厉害多了,爪未到,但指尖上发出的无形刚烈劲气已经袭体,如果抓实,不用说会掏个大窟窿。 藤条猛划,人顺势退了三尺。 又是一声“嚓”,藤条抽中手抓。 “一矮”还是依然无事,只是停住了,手爪仍在半空。 古二少爷不由不暗自心惊,这是他出道以来第一次碰上的劲敌。 “一矮”缓缓收回手,银白的须发逆立蓬飞,头脸变成了一个大白毛球,眼里的红光变成了两根红线,仿佛是能贯穿物体的有形利器,显然已是怒极。一般的高手恐怕连他的目光都禁受不起,就甭提他出手了。 古二少爷把十成功力贯注藤条,凝神而待。 “你敢逃?”“一矮”身躯一晃。 古二少爷外号“影子人”,他的身法当然是独到的,别人办不到他办得到,跟着闪动,一下便截住了“一矮”。 黑衣女人的身影已消失在林樾之中,连同小虎。 古二少爷心头一紧,但他无法分身去追。 “一矮”这下栽得够惨,竟然眼睁睁望着后生晚辈从眼前从容脱身,如果此事传出江湖,这块招牌便算砸了。 “小子,这女人是你什么人?”“一矮”怒极,但不动气。像他这样的身份是不会在后辈面前出乖现丑的。 “什么也不是!” “胡说,你们分明是一路。” “我跟她在前道才初逢乍见,根本不知道她的来路、只是有一点我承认,我们的目的一样,救人。” “你师出何门?” “无可奉告。” “很好,说与不说都是一样,宰了你自然就会有人出面。”单掌暴扬,挥出,一道排山劲气撞向古二少爷。 古二少爷有心测试彼此功力,也挥掌抗拒。 “波!”地一声巨响,劲气狂伸暴卷,似乎要撕裂空间,劲气余波震得林木发出一片沙沙之声久久不衰,振荡出五六丈之远。 “一矮”矮短的身躯晃了两晃。 古二少爷退了一个大步,顿时信心大增,表面上他是逊了一筹,但他心里有数,仓促出掌未尽全力,彼此的内力相差不大,而克敌之道除了内力还得讲究武技功夫与运用的巧妙,这当中的学问便大了。 “一矮”输不起,他的确输不起,跟所有登上超级高手宝座的人物一样,不愿从宝座上跌下来,只要一跌便无法再登座,故而有许多人物一旦成名之后便知道珍惜羽毛,但有的却挟其成就而称霸,终致身败名裂的下场。 “啊!”一声厉叫,矮短身形凌空而起,张臂,打横,一个盘旋,以“苍鹰搏兔”之势疾扑而下。 古二少爷心头一凛,绝不敢掉以轻心,贯足内劲的藤条不亚于百炼钢鞭,朝头顶挥一个圆。 “一矮”双掌向下吐劲虚按,掌力触及鞭圈产生强力反弹,他趁势再起,一个转折,闪电般再次扑击。这一击正好在古二少爷划完圈劲势交替的瞬间,碎碑裂石的劲道当顶罩下,名符其实的“泰山压顶”。 古二少爷反应神速,以“无影身法”闪了开去。 “隆!”的一声,土石暴扬,地面上现出一个坑。 “一矮”也势尽落地。 鞭影嘶风。罡劲裂云,如灵蛇疾窜,排空卷出。 “一矮”振臂迎击,肉掌对藤鞭。 “砰砰……”连珠十八响,古二少爷一口气攻出了十八鞭,每一鞭都可以碎骨断掌,而“一矮”不但接下,还反击了九掌,当然每一掌同样具有开碑碎石之威,掌鞭交击,谁也没占到便宜,是平手之局。 这一波暂时平息下来。 “一矮”心中大不是滋味,一个后进小子竟然能跟他分庭抗礼,光只这一点就足以令他下不了台。 古二少爷倒是信心倍增,豪气更盛。 双方都没开口,彼此虎视。 第二波骤然叠出,“一矮”左掌右指,抓、拿、点、戳、劈、切交互使用,而且每一式不但快到极限,也诡厉到了巅峰。放眼武林,能接得下三个招式的绝对不多。古二少爷的鞭法也发挥到了极致,人与鞭已合而为一,鞭影有如雷雨天的电光,闪烁交织,根本就分不出招式,指风、掌劲、鞭啸,交响成一曲疯狂的乐章。 疾骤的旋律持续了将近半盏茶的时间。 双方合而又分。 场面刹那静止。 仍然是平手之局。 “一矮”的老脸有如噗血,配上赤红的目光,形象相当怕人。 古二少爷的面色也沉如铅块。 第三波又告展出。 “一矮”的衣袍无风自鼓,矮短的身躯变成了圆球,双手合掌当胸,目光收敛,眸中的红焰欲吐未吐,这是凝聚内力的表现,不用说,只消一出手便将是石破天惊,也许,生死胜负就在这一击。 古二少爷突然抛落藤条,缩臂立掌,掌心向前,双眸澄澈如秋水,左脚后引半步,双掌顿呈玄玉之色。 双方凝眸对视。 空气在刹那之间冻结,时间也仿佛停止运行。 良久、良久…… “呀!”双方同时吐气开声,四掌同时前登,不知是谁先出的手,轰然如霹雳乍响,迅雷骤发,劲风横溢暴卷,现场枝叶激扬纷飞成幕,视线全被遮挡,“隆隆”之声传出老远,久久不绝,天地也似为之变色。 混沌的场面清明下来。 残枝败叶铺了半尺厚,双方都坐地喘息,“一矮”的老脸灰败,银白的须发无力地披垂,火眼金睛已失去了光彩。古二少爷也是面色苍白,胸部急剧地起伏,大口地喘着气,足足两刻光景,急促的喘息逐渐平复下来,他缓缓起身,同时拾回藤条,身形晃了两晃,站稳了。“一矮”也想挣起,但只起得一半又坐了回去。 古二少爷向前挪了数步,凝视着“一矮”,手中藤条抬起早放下,如果他现在出手,“一矮”绝无反抗之力。 “君子不乘人之危,阁下年登耄耋,本人的确不忍下手,不过阁下必须回答一个问题,庄亦扬是阁下的什么人?” “我老人家说过不认识什么庄亦扬。” 古二少爷大惑,绑架小虎是庄亦扬,而小虎是被禁在此地,而这怪物竟然说不认识庄亦扬,是不敢承认还是故意说谎?以这怪物的身份地位,应该不致信口雌黄才对,难道这当中又有了新的变数? “好!就算你阁下不认识庄亦扬,谁绑架了小虎?” “不必告诉你。” “那是阁下本人干的好事了?” “废话。”“一矮”怒叫。 “绑人的目的何在?”古二少爷穷诘不舍。 “小子,你在问口供?” “也可以这么说,因为是人赃俱获,阁下无由否认,要是不交代明白,那就逼本人做不愿做的事了。” “你竟敢威胁我老人家?”“一矮”一挣,站起来了。 “不是威胁,本人说到哪里便做到哪里,以你阁下在江湖上的名头而言,应该不会敢做不敢当,对么?” “一矮”的白须乱动,显然他相当激动。 古二少爷的目光紧盯对方,毫不松懈。 双方又僵持了片刻。 “一矮”突地扬起双手,十指箕张,做前抓之势,十个指头比原来胀大了一倍,指尖第一节变成了紫黑之色,看上去相当骇人,原来赤红的双眼似乎要喷出火焰来,须发戟立像御敌的刺猬。 古二少爷心头大栗,他听恩师说起过这种极端邪门的武功“血指箭”,是把毕生功力聚到指尖,破指逼射,无坚不摧,护身罡气也难以抵挡,由于是由指头直接射出,手指处即为标的,绝无误差。但通常练有这种功力的人除非生死交关绝不轻用,因为施为者的真元损耗至巨,差不多会断送半生功力,如果不能制敌,那结果不是玉石俱焚便是死路一条。看样子“一矮”是背水一战,意图拼命了。 情势顿然改观,反客为主。 古二少爷的“无影身法”也许能避过凶险,但他的个性与众不同,不愿背上怯敌而逃之名,同时逃过了这次下次还逃么?于是他也提聚毕生功力,把神罡布满一身,也做了拼死一战的决定。 他这决定有违师训,但他还是做了。 气氛紧张到无以复加。 场面充满了恐怖的杀机。 人,尤其是江湖人,到了某种情况时会抛弃所有的意念,什么也不去想,古二少爷现在正是如此。 要来的终究会来。 红光乍闪,指箭射出。 “波!波!”的空爆声刺耳如割。 双双跌坐地面。 古二少爷面色灰败,身躯连连抖动之后喷出一大口鲜血,双眼已经失了神,脑海里一片混沌,一个极弱的声音在心里呐喊:“我要死了么?”这种情况别说是遭遇,连做梦都不曾梦过,他头一次领略这种况味。 “一矮”坐着没动,火眼圆睁着。 “哇!哇!”数声惨叫传自近身处不远。 古二少爷连反应的力气都没有。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神志复苏些,头一个感觉是自己还活着,再就是全身虚脱,四肢仿佛已全被拆散。不死,是极大的鼓舞,而求生又是动物的本能,他必须绝处求生。 于是,他施展师门独创的内功疗伤法,一般的方法是行功者必须闭目趺坐,心无杂念,而他的方法独到之处是无论坐站行走都可以施为,而且双目可以监视眼前状况,毋需要别人护法,独门奇功,当然只有传者与受者会。 如果“一矮”还能有所行动,那他绝无活路。 但他不去分神考量,加紧运功。 逆血又从口角溢出,这是必然的现象。 整整一个时辰,他的功力已完全恢复。收功起身,心里充满了生之喜悦,他又是鲜活的古二少爷了。 “一矮”仍坐着没动,也是在疗伤么? 他缓缓前移两步,发现“一矮”眼是睁着,但已经没了神,像市场摊板上死鱼的眼睛,不由心中一动,这怪物已经毙命了么?当然,他是不敢造次的,面对这类旷古稀世的怪物不能不谨慎,也许又会来一招杀着。 静观了片刻,一无动静,他徐徐场手,并食中二指,射出一道指风,射中了,但依然纹风不动,也没反弹感应,他立即断定这不可一世的怪物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吐口气上前用手探视,果然已断了呼吸,触手冰凉。 这怪物真的伤敌不成而自毙了,他可能做梦也估不到活到了这大把年纪而竟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武林悲剧么? 摇摇头,古二少爷转身挪动脚步,同时心里想—— “一矮”坚持不认识庄亦扬,而小虎的确是落在庄亦扬手中,人是被囚在闲云居,是“一矮”说谎么? 黑衣女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她为何甘冒奇险来救小虎?又何以知道小虎被囚在闲云居?实在令人费解,这些问题看来只有她能回答。小虎已被她带走,如果是另有目的的话,小虎岂非甫离虎口又落狼群? 妙妙遭人突袭,所中之毒很可能便是尤二虎的师父与那新收的徒弟共同研制成的“无影之毒”,而突袭妙妙的百分之百是庄亦扬,难道庄亦扬便是尤二虎的师弟? 闲云居离范府不远,极可能便是庄亦扬藏身之地,不然小虎不会被囚在这里,也许庄亦扬另以假名蒙骗了“一矮”,所以“一矮”说不认识庄亦扬,如果这推论正确,“一矮”这一死,庄亦扬失去靠山可能又要另觅巢穴了。 突地,古二少爷联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妙妙获救,自己赶来谷城,可能被庄亦扬疑为已经被自己侦知小虎的藏匿处,故意演出黑衣女人救小虎这一幕精彩的好戏,实际上小虎又回到他的掌握中,这小子的诡诈的确是天下难找第二个。心念之中回转头一望,不由呆了,已经判为死亡的“一矮”竟然失了踪。 死人不会复活,“一矮”是诈死以求生。 古二少爷气得直挫牙,深悔自己太过粗心大意,没进一步求证“一矮”是真死还是假死,依情理,“一矮”这等怪物是不会如此轻易结束生命的,装死太简单了,只消用“龟息法”便可瞒过。 目光游扫,忽然又发现不远处的林木间似有人躺着,闪身过去一看,心头又为之一紧,三具尸体横陈,是自称闲云居主人韩先启和另两名汉子,全是头脸被抓烂而死,死状不忍卒睹,显然这是黑衣女人的杰作。 他回想自己当时正在昏沉之中,可能这三个死者想趁机偷袭,结果死于黑衣女人的爪下,依此推断,黑衣女人是救了自己一命,可是这一来原先的想法又被推翻了,如果黑衣女人是庄亦扬一路,便不会杀自己人而救敌人。 情况太诡谲也太复杂。 现在只有一条可行之路,如果黑衣女人是真正的救小虎,那小虎必已被送回家,到范府去一查便可证实。 于是,古二少爷出林上路,奔向谷城。 疾赶了一程,范府在望。 突地,一个窈窕矫健的身影迎面而来。 “二少爷!”极耳熟的女人声音。 “啊!花灵。”古二少爷大喜过望,不需进范府便可得知消息,看样子花灵是特地来向自己报告小虎讯息的。 “想不到会碰上你,我本来想去土城。” “什么,你要去土城?”古二少爷心凉了一半。 “是呀,我们很久没见面了。”花灵说话是直率的。 “小虎回家了么?” “小虎?”花灵瞪大眼。“小虎回家,怎么说?” “你从哪里来?” “当然是从家中出来。”花灵惊异地望着古二少爷。“奇怪,你怎么一见面就说些没头没脑的话,我不懂。” 古二少爷的心完全凉了,这么说小虎并没有被送回家。他被黑衣女人带到哪里去了呢?事态严重了。 “你认识一个黑纱蒙面的黑衣女人么?” “黑衣蒙面的女人?”花灵更奇。“不认识。” “糟了!”古二少爷顿脚。 “什么糟了?” 古二少爷长长吐了口气,把救小虎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 花灵也呆住了,许久。 “二少爷,我刚刚见到妙妙,她说了她遭突袭险死又生的经过,又说你们分路到此地来,我本来打算到土城去看你,她这一说,我试着到路上看能不能碰上你,可巧你就到了,可是,她没说黑衣女人的事。” “她根本不知道。” “可怜的小虎!”花灵的眼眶红了。“小小年纪受这种折磨,我想,必定又是庄亦扬那小子的杰作。” “未必是他。” “怎么说?” 古二少爷把闲云居外的情况补充了一下。 “难说,这小子太诡,不能用常理衡量,尤其你提到的‘一矮’,听说同样是鬼蜮人物,他们的为人心性完全一样,根本没有人性,更不必谈什么道义了,为了演戏逼杀几个自己人算不了什么。” “可是,‘一矮’介入,目的何在呢?” “那只有问他们了。” 古二少爷无言,花灵说的未尝没有道理。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花灵紧蹙着双眉。 “这我要冷静地想想,香君的情况如何?” “还是一样,她已经失去了自己。” “听说门士英愿意接纳她?” “是的,因为她已经怀了他的骨肉。” “可是……”古二少爷说了两个字便止住了,他不知道怎么说,面对一个黄花少女,有些话是难以启齿的。 “可是什么?”花灵偏要追问。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 “二少爷,你一向说话从不吞吞吐吐,怎么啦?” “我是想……”古二少爷硬起头皮。“妙香君早已失身于庄亦扬,而到现在庄亦扬仍然纠缠不放,这点门士英应该清楚,她肚子里的孩子……谁能证明一定是门士英的骨血?门士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武林公子’,并非等闲之辈,他为什么如此委曲求全?再说,这内幕如果传出江湖,他如何做人?” “啊!”花灵怔了一会。“我没想过这点,二少爷这么一提,的确是个大疑窦。不过我想,也许他深爱香君,不计较这些……”花灵说到这里似乎感觉到自己说的不大合乎情理,所以住了口。 “也许另有原因,也许他有不为人知的理由。”古二少爷沉吟着说,他本想说可能受了蒙面客的压力,或是劈有什么打算,但一想不妥,所以含混地说了这两句模棱两可而且不着边际的话。想想又道:“他人现在范府?” “不在,他经常离家,他一再誓言要逮到庄亦扬。” “嗯。”古二少爷点点头,一种直觉,他预感到门士英和香君如果结合了,极可能是一场悲剧,没有具体的理由,只是一种感觉而已,当然,这不能说出口。 “不要久呆在大路上,我们回去吧。”这句话的后半句极不得体,也实在不妥,但花灵似乎没觉察到。 “不,我还有事要办。” “你不想跟我喝上两杯?”花灵企盼又失望的样子。 “以后吧,我必须赶紧追查小虎的下落。”话锋略顿。“同时我判断庄亦扬必然匿迹附近,尤其闲云居的事件之后,他定有所行动,我不能放松而错失良机,我只希望不久能再度造访‘花灵洞天’,那会更有情趣。” “好啊!”花灵笑逐颜开。“太好了,我也希望这一天很快到来,我将扫榻以待。”说完,粉腮飞上了红云,这扫榻以待这四个字出自一个黄花大闺女之口,不妥也不雅,当然,这是无心失言,并没任何暖昧之意。 古二少爷倒是觉察到了。 “我乐于去做客,大概故事不会重演。” 花灵嘟了嘟嘴,她当然不会忘记要以桌上机关暗算古二少爷那一幕。 “此一时,彼一时。”她娇嗔地白了古二少爷一眼。“你的记性不错,居然还记得这件芝麻绿豆的事,想来你二少爷是念念不忘,对不对?” “这是说着玩的。”古二少爷笑笑。 “我也是说着玩……”花灵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止住。 古二少爷也已发现眼前多了一个人。 一个蒙面人。 庄亦扬——古二少爷几乎脱口叫了出来。 花灵的脸上立即涌现杀机。 ------------ 第二十四章 华岳三公 古二少爷面对状似庄亦扬的蒙面人在一阵愤激之后很快冷静下来,首先得确定对方是否庄亦扬,再就是庄亦扬诡计多端,敢公然现身面对必有所恃,如果说庄亦扬真是闲云居的人,那他的身后人便是“一矮”了。“一矮”诈死而遁,当然不会甘心,庄亦扬出了面,“一矮”必在近旁不远,这一战不用说将更凶险。 蒙面人兀立着没开口。 花灵已手按怀中的“小血龙”。 “姓庄的,你竟然敢伸出头不再龟缩了?”古二少爷语带不屑地说。“你是仗着‘一矮’撑腰壮胆对不对?” 蒙面人没开口。 暮色加浓,这一段路上不见行人。 古二少爷突下决心,趁“一矮”还没现身之际把这狼心狗肺的小子撂倒以免再被他兔脱,同时也好全力对付“一矮”。心念之中,藤条徐徐扬起,他有把握一击中的,不给对方任何机会。 蒙面人。 古二少爷举步,非常沉稳,目光盯牢蒙面人。 双方距离约莫十余步,顾盼间已缩短到一丈左右。 古二少爷忽然发现蒙面人手里握着一个黑忽忽的东西,意念电似一动,脚下用力,身形斜飞,拦腰挟住花灵,贴地跃出,动作快逾电闪。花灵冷不防古二少爷会来这一手,本能地发出一声尖叫。 “轰”的一声,土石暴卷激扬成幕。 土石落尽,视线又呈明朗。 花灵惊魂稍定,正要出声,觉得呼吸不顺,这才发觉自己是躺在地上,古二少爷整个人压在自己身上,头脸也紧贴在一起,本能地一阵昏乱,口里“啊”出了声。 古二少爷急忙抽身起立。 花灵还仰躺着没动。 “没事了,起来吧!”古二少爷抖了抖身上尘土,然后把花灵拉了起来,“好险,差一丝丝你我都没命了。” 花灵也开始清理身上尘土。 “你怎么会突然……”花灵的声音极不自然,脸上这时才开始发烧,一个大男人压在自己身上,再怎么开朗,心里总是有点那个,但她内心的感受是一种很异样的甜蜜。 “突然怎样?”古二少爷倒是镇定如故。 “突然采取这个行动。” “我发现他手中持有‘天雷’,当初他跟门士英决斗时曾经亮过,结果被玄玄出其不意夺下,所以一见他手里握着一个黑色小球,便知道是这东西,出声警告已经来不及,只好用这方式躲避。”微微一笑又道:“凡属这类会爆炸的火器,通常都呈倒伞形扩展,只要在适当距离之外伏卧在地,便可安全无虞。” “啊!”花灵点头,眼里流露出钦佩之色。“多亏你见多识广反应快,这么说,你等于救了我一命!” “那你就等着慢慢报恩吧。”古二少爷耸了下肩头。 “哼!”花灵又白了古二少爷一眼,却是甜在心头。 古二少爷步了过去,花灵跟进。 蒙面人已被炸得面目全非,支离破碎,死状惨不忍睹,古二少爷大摇其头。 “庄亦扬是该有此下场J”花灵恨意犹存地说。 “他不是庄亦扬。”古二少爷淡淡地说。 “你怎么知道?” “依庄亦扬的生性,他绝对不会采取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方法,连冒险他都不会,找替身代他牺牲的手段他已用过多次,故技重施而已。” “可是这替身明知是死,为什么还答应?” “绝非是心甘情愿地答应,他用了手段,替身无法自主。”古二少爷像在叙述一件已知的事实而不是猜测。 “你好像亲眼看到?”花灵似乎并不信服。 “差不多。”古二少爷依然坚持。当然,他是有根据的,尤二虎曾经说过他师父曾收了一个持有“毒经”的师弟,来路不明,师徒俩研制成了一种“无影之毒”,是致命或是控制人的心志全凭用量的多寡,而那毛遂自荐的徒弟可以断定是庄亦扬,如果一解说时间就长了,现在范府里已经有人闻声而来探视,故而含糊以应。 “有人来了,看是……”花灵抬头望去。 “你着人善后,我不想露面,有事我会找你。”不待花灵有所反应,便匆匆弹身离去,眨眼消失在夜幕中。 花灵一阵怅然。 古二少爷其实并未远离,他隐身在暗中遥遥监视,他判断庄亦扬定在附近观察结果。夜色中他看到从范府出来的是两名汉子,在花灵指点之后,一个回府去取来收尸之物,又多招来了两个人,把碎尸捡入麻袋,用锄头柄抬着离开,留下一个在填路上的坑洞;花灵也离开了。这么久不见庄亦扬的影子,看来他在爆炸过后便已知道结果,心念一转,直奔闲云居。 夜幕低垂。 闲云居沉在一片黑暗中,无灯无火。 古二少爷潜入庄中,蛰伏着在等,以静待动。 他判断对方不会弃庄而去,同时“一矮”的内伤定然不轻,他必须疗伤,而庄亦扬诡计不逞之后一定会回来报讯,他要守候的是庄亦扬,“一矮”尚在其次。 空气是死寂的,只有墙脚传出单调的虫鸣。 他的意念又回到带走小虎的神秘黑衣女人,花灵并不认识她,她带走了小虎的目的何在?原先以为她是庄亦扬的同路人联手演戏,但仔细想想又似乎不像,情况已变得扑朔迷离,百思不得其解。 夜更深,整个闲云居有如鬼域。 一条人影鬼魅般从院心飘过,不带任何声息,随即没入屋中,只这么惊鸿一瞥,古二少爷已看出这人影没有蒙面,但面目却无法看清。当然,如果换了别人可能还以为是眼花而生的幻象,更遑论辨认有无蒙面了。 古二少爷稳住不动,静待下文。 约莫盏茶工夫,人影再度出现,在院心里稍稍一滞之后,迅捷无比地朝大门方向逸去,身法惊人已极。 这身影似曾相识,古二少爷疾追了出去。 山坳里触目都是树丛,古二少爷到了门外已失去那人影的踪迹,心里老大不是滋味,追丢人还是第一次。他又静止不动,只用目光扫瞄,在这种境地中,一动便会暴露目标,对方要是存心躲避,便休想再追及了。 “站住!”一声冷喝传自不远处的矮树林中。 古二少爷以“无影身法”掠了过去。 两条人影对峙。 天色虽暗,但由于有林木掩护,可以迫到最近距离,以古二少爷的视力自可清晰辨物,一看之下,不由大为惊愕,其中一个是从闲云居出来的眼熟人影,他是“武林公子”门士英,而另一个赫然是在土城豪赌输给吴无畏的豪客,他两个怎会在此地现身?看样子是豪客截住了门士英。 豪客与闲云居有关联么? 门士英到此何为? “报名。”豪客冷峻地开口。 “阁下何不先亮招牌?”门士英傲然说。 “你很狂!” “好说!” “你是这庄宅里的人?” “这么说阁下是外来人了?”门士英这句话回答得相当妙,等于是说明了彼此都不是闲云居的人。如果有一方是里面的人便不会如此问。 “既然互不相干,你走吧!”豪客摆摆手。 “阁下到此何为?”门士英不走反问。 “有意思,你居然反问起本人来,很好,你现在交代来路,否则本人便认定你是这庄宅里的人。” “是又如何?” “那你的麻烦便大了。” “哈!区区偏不信这个邪。”门士英傲岸地扬起头。 “你会信的,马上就要你信,拔剑准备自卫吧!” 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古二少爷在暗中直想笑,这两个人实在有意思,本是毫不相干,却为了几句话而要动于戈,好没来由。 “阁下尽管出手,区区毋须准备。” 豪客冷哼了一声,扬手,手里多了一样奇异的兵器,两尺余长短,形若护手钩,而顶端却是长满利刺的棒头,近似狼牙阵,但又比一般的狼牙棒小巧,不问可知,这东西相当霸道,兼具刺棒钩的功能。 门士英没动。 豪客出手。 门士英亮剑。 双方都是极怪异的招式,一连三个回合,每一个回合的招式都相当繁杂,抽、送、勾、劈、刺、勒利落而玄奥,怪的是没有兵刃碰击的声音,但古二少爷却已瞧出端倪,双方是同一心思和手法,在兵刃攻出之后如无隙可乘便立即变式,反应之神速,运用之巧妙令人叹为观止,真的是棋逢敌手。 三个回合之后,双双收手后退三尺。 谁也没再开口,变势再进。 方式已改,情势突变,双方都奋力抢攻,招式不但玄诡厉辣而且迅捷疾劲,金铁交鸣之声如连珠密响,击碎了夜空,场面充满了凶险。 古二少爷完全采欣赏的姿态,他是头-回见到门士英的真实功力。至于豪客由于来路不明,他不愿去多想。 剧斗持续.场面动魄惊心。 双方的功力不分轩轾,结果无法逆料,但依招式而论,门士英的路数是玄厉,而豪客则是阴狠,各有特色。 情势又生突变,双方在倾力实打实接三招之后,不约而同地各自收手后退。 “我们似乎没有拼命的理由,对不对?”豪客说。 “不错,是没来由。”门士英同意了这说法。 “那我们各走各路吧!” “早该如此! 两人果然分从不同方向穿林而去。 一场的确没有理由的打斗就这么收场了。 古二少爷心里想:“双方到闲云居来当然是各有目的,豪客的目的不得而知,但门士英的目的极可能是在获知小虎脱险的经过之后来找庄亦扬,以他的能耐,如果‘一矮’不受伤的话,这险就冒大了。”抬头望了望夜空,他又想:“小虎已被神秘的黑衣女人带走,这消息花灵当然会立即传报蒙面客和她的师父‘天眼客’,这以后的事自己似乎可以放手了,从现在起,应该专心于‘碧玉蟾蜍’的公案,如此旷日持久,将来对师父很难交代,目前的特定对象是蒙面客和丁财神,该采取什么行动?” 这是个棘手问题,煞费思量。 化被动为主动,是唯一的行动之路,先从土城着手。 决定了方针,心头似乎舒坦了些。 蓦地,数声鸟叫声传来,他立即以鸟叫声回应。 一条人影迅快来到。 古二少爷现身迎上。 “二少爷,我判断你会在这里。”来的是玄玄。 “有事么?” “有!”玄玄有些喘,显然他赶得很急。 “什么事慢慢说。” “范府来了三个恶客,气势汹汹,声言要血洗范府,依我看,‘天眼客’和花灵绝对应付不了,所以……” “三个恶客?”古二少爷心中一动。“何许人物?” “听说叫什么……‘华岳三公’,对,就是叫‘华岳三公’。” “华岳三公!”古二少爷惊叫出声。“华岳三公”听起来似乎是高人名士,实际上是三个魔头,一向潜居华山,已很久没在江湖现身,当年江湖上有两句流行话脍炙人口:“六十年前称三怪,六十年后道三公。”三怪指的便是“云岭三怪”,“一矮”是三怪之一。三公则是“鬼见愁”皮胜、“不见血”徐光、“黑心太岁”包千里,本是恶名昭著的三魔,却自我标榜为“三公”。 “二少爷认识?” “只是听说,他们要血洗范府的目的何在?” “说是要替传人闻天浩复仇。” “闻天浩?” “是的,就是妙香君以前的未婚夫,听‘天眼客’辩称闻天浩几年前跟‘幕阜五鬼’决斗两败俱亡,但三公不信,硬说是香君的亡父范江陵杀人灭口,要连本带利讨回公道。”玄玄说完,长长舒一口气。 “我们走!”古二少爷随即弹身。 范府大厅前的院地。 “天眼客”和花灵面对三个形象怪异的老者。 厅廊上吊着的两盏大型琉璃灯照得院地一片通明。 “听清楚,‘华岳三公’一向是睚眦必报,这杀徒之恨岂能善罢干休。”一个枯瘦如柴的老者厉声说。 “承不承认都一样,事情已成定局。”另一个三角脸的老者凑上一句,语调的阴森令人听了头皮发炸。 “你说了这么多废话是想拖延时间等救兵对不对?”生就一副马脸的老者扯开了破嗓门大声说。“如果要想摆平这过节只有一条路,立即交出范江陵生前遗留的那只锦盒,老夫们体上天好生之德,收回血洗的成命。” “什么锦盒?”“天眼客”紧皱眉头。 “老小子少装浑,交不交一句话。”枯瘦老者接口。 “别耗了,收拾完之后我们自己找!”三角脸老者阴恻恻地说了一句,举步迫向“天眼客”。 “天眼客”的脸皮子在抽动。 花灵立站与“天眼客”成犄角的位置,手放腰间。 场面顿呈无比的紧张。 三角脸老者已走到出手的距离,扬手张指,跨步抓出,看上去是平平无奇地一抓,却藏着使人无法预测的玄奥变化,出手的角度部位都大异武术常轨,令人有封挡闪避俱无所适从的感觉,爪未到,指尖透出的罡气已袭体。 “天眼客”双掌疾圈,一道奇强的漩劲卷出,人趁势后飘五尺。 劲气碰上手爪,竟然消散于无形。 三角脸老者原姿不变地进迫。 花灵抽出了“小血龙”,一道红光扫出。 三角脸老者“咦”的一声,摇掌,红光迸散。 “天眼客”双掌前登。 三角脸老者左掌一亮,罡劲暴涌。 “波”挟以一声闷哼,“天眼客”踉跄后退,口角沁出了鲜血,显然双方的功力有一大段距离。 花灵再次前冲,挥动“小血龙”,她是被迫拼命了。 “砰——”斜里一道劲风,把花灵撞得连连倒退。 出手是枯瘦老者,他只是随意一挥手而已。 “浪费时间!”马脸老者的破声音出口,脚已前跨。“三下两下就可以解决的问题,还蘑菇什么。” 看来范府已难逃血光之灾。 “慢着!”喝声不大,但却震人耳鼓。 一个留胡髭的蓝衫人步近,手提藤条。 “啊!”花灵脱口欢叫了一声,仿佛天降救星。 “你小子是谁?”马脸老者止步。 “区区在下人称古二少爷,想来三位便是鼎鼎大名的‘华岳三魔’了,幸会之至!”古二少爷笑嘻嘻地说。 “华岳三魔”是这三个魔头的大忌,如今被一个后辈小子当面称呼,顿时怒气冲天,六只眼睛射出栗人杀光,齐照向古二少爷,三角脸老者也转了向,不再进迫“天眼客”,情势顿时改变。 古二少爷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鬼见愁’皮公!”古二少爷目光注向枯瘦老者,然后转向三角脸老者。“‘不见血’徐公!”再扫向马脸老者。“‘黑心太岁’包公!”逐一点完名,又笑笑,眉毛一挑又道:“区区在下没认错吧?” 这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 三个魔头不是怒而是惊愕了,在他们而言,古二少爷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因为他们久已没现身江湖。这小子居然不慑于他们的名头,如数家珍似地一一点出他们的名号,而且是当面,能不惊愕么? 古二少爷的目光瞟向花灵,大剌剌地道:“妇人女子不宜参与这种场合,服侍病人照料小孩是分内事,在这里反而碍手碍脚,快到后面去吧!”说完挥了挥手,派头十足,煞像有那么回事。 花灵先是一愣,继而省悟过来,她明白古二少爷的用心,目的是要她离开现场,免为三公所乘,影响他的作战计划,再就是妙香君不能没人保护,但她不能不有所表态,故意发嗔道:“你嫌我碍手碍脚?” 古二少爷冷冷地道:“三公乃是前辈高人,你一个小女子插什么手?”这句话是有意扣住三魔,以他们的身份是不该与一个后辈小女子动手。当然,要是三魔不吃这一套,他是阻止不了的,毕竟三魔不是等闲人物。 花灵哼一声,飞快地退了下去。 三魔没阻止,他们自视太高,被古二少爷扣住了。 古二少爷的目光又扫向“天眼客”,没开口。 “天眼客”是老江湖,自然心里有数,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假作服药疗伤,退到了廊沿的转角处,这位置脱身容易,而且可以适时支援古二少爷。 古二少爷这才转向三魔。 “三位不速光临的目的何在?”他是刚到,没听到方才双方的对话。 “你小子什么身份?”鬼见愁”阴声问。 “当然是府里人!”古二少爷含糊以应。 “你不姓范?” “当然!” “是范江陵的传人?” “亦无不可。”古二少爷依然不着边际地回应。 “你当得了家做得了主?”“鬼见愁”追问。 “当然!”古二少爷一想不对,要是对方提出什么条件,自己真能做主么?绝不能先被对方套牢,必须保持主动,预留余地,于是,他立即转了话题。“区区在下不作兴空谈,得先决定主客的立场。” “主客立场……你小子的意思是先分胜负生死?” “正是这句话,三位是一起上么?”这后半句对“华岳三公”而言不啻是一种轻侮,三人合力对付一个后生小子,就是得手了也极不光采,何况三魔根本不拿他当回事。古二少爷的目的是如此,三魔齐上他可能没胜算。 “哈!你小子就算全得范江陵真传又算得了哪根葱?” “嘿!可能是棵辛辣的蒜。”古二少爷故作佯狂。 “我们三位老人家随便一个就可以捣烂你这棵蒜。” “好极,哪位先捣?” “就我老人家!”“鬼见愁”的瘦脸毫无表情。 “我手痒的不得了,由我来。”“黑心太岁”敲响了破锣,人也随着欺身上步,一副手到擒来的样子。 “鬼见愁”退开。 “天眼客”紧盯场心,他无法预测古二少爷是否应付得了,他已经领教过对方的功力,的确令人胆寒。 “请吧!”古二少爷已蓄足了势。 “黑心太岁”挥出一掌,不带任何风声,这是至高功力的表现,遇物才会反震,而且施功的人可以随意在刹那之间加强劲道,端视反弹的力道而定。 古二少爷藤鞭疾抡,藤鞭已贯足了劲道。 “波”地一声巨响,罡气四溢,双方各晃了一晃。 这一个照面已显示了古二少爷的功力。 三魔的老脸同时变色,他们低估了对手的能耐。 “黑心太岁”心头更不是味道,他满以为这一掌至少可以使古二少爷不死也得受伤,想不到居然是半斤八两之局。 旁观的“天眼客”也暗自钦服,古二少爷的功力比他想象中还要高出许多,这一来,危机似已减轻了许多。 “黑心太岁”又挥出一掌,加强劲道。 古二少爷再抡鞭,同样加劲,他绝不敢存轻敌之心。 又是一声震耳的巨响,劲波暴卷,在一旁的两魔衣袂猎猎而飘,连廊上吊挂的琉璃灯也起了晃动,双方各退了一步,又是势均力敌之局,“黑心太岁”的老脸挂不住了。由于有言在先,另两魔无法插手。 古二少爷有了信心,三魔的功力比“一矮”逊色。 “老三,由我来收拾这小子!”“不见血”开口。 三魔为了顾及名头不能联手齐上,但车轮战却不在此限,这点古二少爷心里早有盘算,是以并不在意。 三魔是心意相通的,“黑心太岁”在没丢人之前趁势退下,“不见血”立即上前补位,严格地说,如此对付一个后生晚辈已经算栽了。 古二少爷凝神以待。 “不见血”双掌做出推迎之势,掌心朝前,眸光是绿色的,配上三角脸,仿佛一个毒蛇头,形象相当骇人。 无形的阴寒之气袭体而来,古二少爷立生警觉,号称“不见血”,可想而知是杀人于无形之间。他是童贞之身,练的又是阳刚之功,对阴功正好相克,阳刚之气立时布满全身,同时封闭了所有穴道以防阴气侵入。 既无言亦无动作,是一场无形的交手。 看似无形,却极凶险,只要一方不支,生死立见。 场面一片死寂。 “鬼见愁”和“黑心太岁”老脸凝重起来,他们做梦也估不到会碰上这么个强劲的年轻对手,先时的气焰已大戢。 足足一刻光景,仍是僵持之局。 古二少爷心念电似一转,如此对抗极耗内元,以一敌三,必须保留实力,自己落败事小,范府可能就要遭劫了,以三魔的心性而言,血洗范府绝非虚语,姑不论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保全范府是第一要务。就在念动之间,他毫不迟疑地猛登左掌,一道强劲无比的罡气暴然卷出,其势足可撼山栗岳。 阴阳二气交击,产生一个动魄惊心的音爆。 “不见血”徐光连连倒撞,一屁股坐了下去,张口射出一股血箭。他之所以败得如此惨,乃是他的阴功巧碰克星。 “鬼见愁”和“黑心太岁”双双弹进。 情势所迫,什么地位名头已无暇顾及了。 一对二,古二少爷在孤立无援之下只有豁出去了。 双魔欺近到了出手的距离,一左一右把古二少爷夹在中间。 “天眼客”上步。 古二少爷伸手戟指道:“退开,难道你不知道本人的规矩,打架的时候绝不容别人插手,虽胜而不武。”他这句话一方面是阻止“天眼客”介入而妨碍他的施展,另方面却是在损两魔食言而肥。 两魔恍若未闻,这就是正邪的分野。正道之士一言九鼎,而邪门人物在形势有利时大言不惭,不利时出尔反尔不当回事,“武道”二字在他们心里是不存在的,荣誉二字更谈不上。凡事只求目的。 “天眼客”又退回原地,他自忖非任何一魔的对手。 “不见血”这时站了起来,欺到古二少爷身后位置。 现在是三魔对一少。 古二少爷的豪气被激发了,独战“华岳三魔”,放眼江湖恐怕没一人敢,身为武士是该为后世留点什么。 蓦地,一个蒙面客幽然现身,停在丈许之外。 古二少爷宽心大放,他看出这蒙面客是妙香君的父执,这一来他无后顾之忧了,以蒙面客的能耐定可保香君她们安全。 “你是谁?”“鬼见愁”喝问。 “过路客!”蒙面客悠悠回答。 “意欲何为?” “三公联手斗一少年,这可是轰动武林天下的大事,碰上了能不开开眼界么?”蒙面客沉而浑的声音震入耳鼓。 “你找死么?” “这倒未必!” “很好,这小子一倒你便跟他同路。” “很乐意,只是言之过早。” 三魔气得七窍冒烟,但势又不能放开古二少爷先对付蒙面客,本是令人闻名丧胆的巨擘,想不到接连碰上两个不拿他们当回事的人物,今晚如果不把事摆平,别说达到目的,“华岳三公”这块金字招牌便算砸了。 古二少爷兀立如山,全身似在散发一种逼人的英气,豪雄,可吞河岳,这就是“势”,一个超级高手的表征。 对峙片刻。 “上!”“鬼见愁”暴喝了一声。 三魔同时发掌,平空响起一声郁雷,其势之强足可推平一座小丘。百年难见的场面,躬逢其盛的算有眼福。 三道奇猛掌力从不同方位集中攻向一点,即使是铜浇铁铸的人也会被挤压绞扭变形,何况是血肉之躯,势非粉身碎骨不可。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古二少爷外号“影子人”,仿佛他不是实体而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在掌力猝汇的瞬间,人不见了,掌风失去撞击的标的而形成互撞,引发一个暴雷,似乎每一寸空间都被震碎。 同一时间,“黑心太岁”栽倒在地,就在他全心全力发掌之时,古二少爷以“无影身法”脱出圈外,在他的膝弯猛抽了一鞭。当然,古二少爷无意要他的命,否则朝致命处下手的话,他命再大也活不了。 现在变成了二对一,古二少爷的压力减轻了三分之一。 “鬼见愁”和“不见血”怒发欲狂,脸孔全扭歪,眸子里的杀光像熊熊的烈火,扬掌亮爪,疾扑而上,如果你看过一只负伤的猛兽如何扑噬它的对头,这情景便差不多了。 坚逾精钢的藤鞭疾抡,扫上即将沾衣的掌爪,硬碰硬,两魔双双弹退,换了别的人,掌指决然保不住。 古二少爷无意杀人,但绝不敢托大,藤鞭挥向正面的“鬼见愁”,“鬼见愁”翻腕疾抓,而后面的“不见血”伸掌如刃,急劈古二少爷的背心。古二少爷的藤鞭只挥出一半,中途变势,向后反戳,变势之快连一瞬二字都不足以形容。 鞭长手短,“不见血”劈出的手掌掌心正好迎上钢矛似的藤鞭,双方都是疾势,收手绝来不及,但“华岳三公”毕竟是成了精的人物,硬生生把身形扭歪,手掌当然也随之一偏,这是避重就轻的打法,至少可免于掌心洞穿。 正面的“鬼见愁”掌已登出。 古二少爷反应神速,在回鞭不能,发掌也无及的情况下,又一次施展“无影身法”斜里滑出数尺,险极。 “鬼见愁”反应也不差,登出的掌立即卸劲,饶是如此,掌力余劲由于是直发,古二少爷这一滑开,掌力自然冲向“不见血”,“不见血”的身躯一阵摇晃。 古二少爷在滑开的同时回鞭反抽。 “不见血”方被“鬼见愁”掌力震得连晃之际,古二少爷的藤鞭已经抽到,“啪”地一声,他跄出了七八步。 “鬼见愁”一掌落空,顺势疾进。 一对一,古二少爷连挥了十七鞭,迫得“鬼见愁”倒退不迭,枯瘦而长的身形像风中的树枝,摇曳抖颤。 “黑心太岁”摇摇不稳地站了起来,人是起来了,但却无法立即加入战圈,古二少爷这一鞭抽得太重,骨虽没断但筋已折,立不住桩当然使不出力。 “不见血”再次发出阴掌,无声无阒,没带动空气,而且是在背后,是以古二少爷无法立时警觉,等发觉时,阴劲已袭上后心,护身罡气本能地反弹,发出了“波”的一声。反弹并非反击,古二少爷前跄,眼一黑,几乎仆倒。 这机会“鬼见愁”当然不会放过,一稳桩,连环三掌。 古二少爷歪了开去,逆血翻涌。 “不见血”飞扑而上。 古二少爷虽挨掌但神志清醒,手中鞭挟以全身力量迎着扑来的身影猛挥,急势,没有任何转弯的余地。 闷哼声中,“不见血”倒栽落地。 用力过猛,气血还没顺畅,一口逆血涌到了喉头,古二少爷硬吞了回去,他不愿在三魔眼前见红。 “鬼见愁”再上…… “停!”如春雷乍响,蒙面客抬了下手。 “鬼见愁”止步。 “不见血”已狼狈地起身。 “三位还有脸再打下去么?”蒙面客寒声发话。 “你什么意思?”“鬼见愁”有些色厉内荏。 “本人说过要做见证人,堂堂‘华岳三公’联手对付一个江湖后辈已经失了身份,居然还要做困兽之斗,此事如传出江湖,三位还有脸立足么?本人可以保证,今晚之事不会泄出江湖,三位如从此退出江湖,还可保住令名,要是不知进退,‘华岳三公’休矣!”蒙面客义正辞严。 “大言不惭,你算什么东西?”“黑心太岁”怒吼出声。 “那就彼此吧!”蒙面客冷声回敬。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闪现场中。 “咦!这小子……”“鬼见愁”发出惊叫声。 “难道说……”“不见血”也只说了半句。 ------------ 第二十五章 心结难解 现身的是“武林公子”门土英。 “鬼见愁”和“不见血”突然各冒出半句话,立即引起了古二少爷的注意,这绝非无因而发,其中必有文章。 “会是他么?”“黑心太岁”也出了声。“像又不像。” 三魔的目光全投注在门士英身上。 门士英到底像谁? “小子,听传言你已经跟‘幕阜五鬼’同归于尽,想不到还活着。是了,你进入范家忘了所为何事,这是欺师灭祖的行为,绝不可恕,如果不是为师的心血来潮,与你两位师叔同时出山,还真被你蒙过。”“鬼见愁”怒声说。 古二少爷心中一动,门士英是三魔传人。 “阁下说什么在下听不懂。” “闻天浩,你是迷恋上范江陵女儿的美色而自甘背判师门。”“不见血”寒声说。 “在下门士英,人称‘武林公子’!” “放屁!”黑心太岁拉开了破锣嗓子。“你人摆在这里,声音也变得不高明,狡赖无益,乖乖接受门规制裁吧!” 门士英追求妙香君是有目的的?古二少爷心想。 “他不是闻天浩!”蒙面客插了一句。 “住口,你们本是一窝,不必帮他诡辩。” “今晚之事到此为止,小子,跟我们回去。”“鬼见愁”挥了下手,利刃似的目光直盯在门士英脸上,连眨都不眨。 “哈哈哈哈!”门士英大笑了一声。“这可是天大的笑话,三位想必是年事已高,有些昏聩了,竟把冯京当成了马凉,在下行走江湖多年,薄有微名,武林同道有目共睹,三位在山中住太久了,耳目闭塞是可以谅解的。” “大逆不道的小子,你公然敢……”暴怒起来,闪电弹身,伸手疾抓,凌厉无匹,看样子是有心下杀手。 寒芒乍闪,门士英拔剑以攻应攻。 “鬼见愁”被迫收手后弹,门士英的剑术是上乘的。 “在下郑重声明,绝非阁下口中的闻天浩。”门士英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显然他是十分认真的。 三魔不由面面相觑,眼前的形势对他们相当不利,光是一个古二少爷已难对付,还有个不知其深浅的蒙面客,搅下去必然吃亏。邪道,根本不在乎什么风度声名,不能进则退,反正以后还有机会。 “我们走!”“鬼见愁”是老大,说话有分量。 “不见血”和“黑心太岁”当然以“鬼见愁”的马首是瞻。 不作任何交代,三魔飘空而去。 “二少爷,多谢援手保全了范府。”门士英抱拳。 “适逢其会,小事一桩。”古二少爷淡淡地说。 “世伯!”门土英转向蒙面客。“刚才‘华岳三公’提到了一个叫闻天浩的人,是怎么回事?” 蒙面客沉吟了片刻。 “天眼客”步了过来。 “老夫还有事待理,由你世叔说吧!”蒙面客目光瞟向“天眼客”。“这里都不是外人,你告诉他们。”说完,转身离去。 古二少爷与门士英目视“天眼客”。 “事情是这样子……”“天眼客”开口。“本宅主人范江陵跟老夫等谊属至交,时相过从,所以对他的家事十分清楚。范老哥在世之时,无意中碰上了一个叫闻天浩的年轻武士,许为青年才俊,于是把香君许配给他,定了名份,尚未行礼,很不幸,在订亲之后不到百日,闻天浩与‘幕阜五鬼’同时陈尸荆襄道上……” “起因是什么?”门士英沉声问。 “没有目击者,原因不明,后来判为因决斗而两败俱亡。”“天眼客”吐了口大气。“五鬼恶名昭著,而闻天浩是嫉恶如仇的正道武士,可能凑巧碰上五鬼正在作恶,义愤出手,最后两败俱亡。” “为什么做此判断?” “因为双方每一个都是伤痕累累。” “会不会有第三者因某种利害冲突而对双方下毒手?” “可能性极微,因为死亡的双方正邪分明。” “小侄……跟闻天浩的形貌相似么?” “很相像,仿佛同胞兄弟。”“天眼客”深望门士英一眼。 “三公指称闻天浩是他们的传人,先岳当初在选婿之时,不知道他的出身来路么?”门士英目光熠熠。 “闻天浩当初自认是家学渊源,没提及三公,故而今晚三个魔头的说词使老夫大为意外,如果属实的话,那便是闻天浩鉴于‘华岳三公’声名不佳而故意隐瞒师承,他本身老夫可以保证是出淤泥而不染,他极正派。” “这绝对属实!”古二少爷接口。 “古少侠的高见是……” “事实很明显,因为门老弟的形貌神似闻天浩,所以三魔才会误指,而且一口道出闻天浩三个字,绝假不了。” “唔!”“天眼客”点点头。 “三魔突然上门要血洗范府,必有原因,阁下与范府渊源极深,应该知道内情。”古二少爷迫视着“天眼客”。 “老夫……想之不出,也许范老哥生前结的梁子。” “以阁下跟范家的交情,范先辈会隐瞒么?”古二少爷紧迫不舍。 “古少侠,你也是武林人,江湖事……很难说。” 这句答词似乎也有道理,但古二少爷却不便再追问了。他不期然地想到了一代天娇“芳苑夫人”,记得她曾阻止自己与蒙面客的争斗,理由是自己曾援手妙香君姐弟,这证明她跟范家必有渊源。再就是黑衣女人犯险救走小虎,又是个不解之谜。江湖事的确是很难说,不能以常情衡断。 “对不起,在下要到后面看看香君。”门士英向古二少爷歉意地说。 “请便!”古二少爷也点头。 门士英疾步离去。 “请到厅里坐!”“天眼客”抬手肃客。 “不必了,在下还有事,告辞!”说完,转身便走。 古二少爷出了范府,深深吸了口气。他心里很乱,许多情况纠结在一起,像一堆理不清的乱麻,似乎已有些头绪,但深深一想又乱了,原先范府的公案主要对象只有一个庄亦扬,而现在却根盘节错,牵扯出许多藤蔓。“碧玉蟾蜍”的公案原已判定与蒙面客和丁财神有直接关系,如今丁财神已远走高飞,来路不明的吴无畏接掌了土城,神秘的豪客也轧上一角,使即将明朗的事态添了变数。 现在只有快刀斩乱麻一条路可走,两个方式,一个是跟蒙面客摊牌,另一个是从丁一婵身上迫出丁财神。 他又想到丁一婵曾经说过,当初绑架妙香君和花灵是上一代的恩怨,如此说,丁财神与范江陵之间有过节,既然到了移恨下一代的程度,可以想见绝非普通过节,这档事“天眼客”应该知道,可惜刚才忘了问他。 “二少爷!”一条人影靠近。 “哦!妙妙,有事么?” “有,大事,”妙妙似乎很激动。 “什么大事?”古二少爷心中一动。 “玄玄最近的行动十分诡异,像是变了另一个人。” “你发现了什么?”这点古二少爷早已觉察,也是他心里的一个结,只是他没说出口。上次玄玄竟然以生命担保丁家父女便相当不合情理,而得到的答复是“人各有其不得已的苦衷”,他有什么苦衷?原先怀疑他中了丁家父女圈套,受制而成为工具,可是仔细观察他除了担保这件事之外别无异样,这就很令人费解。 “他跟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密谈,我只听到他说的一句话,他说,放心,我自有分寸,误不了事。至于他们交谈了些什么因为距离远,声音又小,所以我听不出来。二少爷,依你看……”妙妙连呼吸都是急促的。 古二少爷沉默了许久。 “妙妙,你怀疑玄玄可能会背叛我们?” “照说应该不会,可是……很难说。” “他跟着我目的是要报师仇,他没理由生出二心。”古二少爷紧皱眉头。“怕的是他着了别人道儿不自知。” “他相当精明,会么?” “就是你刚刚那句话,很难说。” “该怎么办?” “你很喜欢他?”古二少爷不答反问。 “这……我承认。”妙妙低了低头。女孩子家再怎么开朗,谈到儿女私情时总是免不了羞涩的。 “你相信他对你的心?” “相信!” “好!既然相信就不要怀疑,这件事内里另有文章,你只当没发生过任何事,一如往常,但要多注意他的言行,也许我们能从其中找到端倪。再有,便是摸出跟他密谈的女子的底,事情便可能明朗。” “好!我照二少爷的话做。” “对了,范家的情况如何?” “我发现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 “妙香君原本浑浑噩噩,只能对一些最简单的话,如像起来,坐下,吃饭,睡觉等等三岁孩童能懂的有所反应,可是有天夜里我无意中看到她独对孤灯时眼睛里居然放出极浓的恨意,昏沉沉的眸子竟然发亮,相当令人惊异。” “照理……应该不会。” “我也是这么想,可是,她居然还捶桌子。” “唔!”古二少爷深深想了想。“她心里是应该有恨,貌美如花,命薄如絮,她遭太多的大不幸,极深的恨积压在心头无从发泄,也许……灵智会有苏醒的片刻,因为人是万物之灵,何况她并非天生驽钝。” “也许是这样。” “你还是继续去办你的事吧,范府的风波不会平息,‘华岳三公’绝不会就此善罢干休,只是不明白……” “二少爷是指三个魔头的目的?” “嗯!没错。” “我倒是听到一句出自魔口的话。” “什么?快说。” “他们要‘天眼客’交出什么……范江陵遗留的锦盒,其中奥妙便不得而知了。” 古二少爷心头震颤了一下,他敏感地想到了在“狼心太保”孟飞住宅的地下密室中发现的锦盒,那是盛放“碧玉蟾蜍”的,宝物不在,只余空盒,这秘密只自己一个人知道,“华岳三公”索求的锦盒莫非便是指这锦盒? 应该错不了,以蒙面客与范家的关系和他所透露的诡异言词,证明自己原先的推论正确,他与“碧玉蟾蜍”的公案有直接关系,而丁财神也是其中之一,至于三方面的恩怨纠葛只有待深入查证了,绑架妙香君和花灵的目的可能就在此。 古二少爷想得出神。 “二少爷,你在想什么?”妙妙困惑地问。 “我在想那锦盒。” “怎么样?” “我们要办的大事已经有了眉目。” “二少爷是指‘碧玉蟾蜍’的公案?” “对,妙妙,我们不谈这个,慎防隔墙有耳,你走吧,我们分头行事,你只管眼前你该做的,旁的别过问。” “那我走了!”妙妙闪身而去。 古二少爷挪动脚步,很慢,他在盘算该如何行动。 夜色浓得像墨,而且刮起了风,星空已被乌云吞噬,看来是要下雨了,突来的寒意使古二少爷警觉过来,得赶快找个避风雨之处,否则便要变成落汤鸡,抬眼四望,左前方有幢黑忽忽的宅子,于是他疾速地奔了去。 刚刚到达宅子门口,豆大的雨滴已洒了下来。所幸这宅子门楼高大,避雨还不成问题,他在门墩子上坐了下来。 一道电光闪过,照见了门头上的匾额:“段氏宗祠”。 原来这是段家的宗祠。 电光闪过之后,接着是雷鸣,雨愈下愈大,雨仗风势,雷电交加,狂暴地蹂躏着大地,在大自然的威力之下,不管你功力有多高,还是显得那么渺小,微不足道。的确,人所能矜夸的,只是在一个极短极小的时空里,何况,值得矜夸的人并不多,古二少爷似乎悟到了什么…… 闪电明灭中,一条人影冲破风雨而来。 古二少爷心中一动,看来又是个避雨的。 人冲进门楼。 电光又是一闪,照见了来人,当然也照见了自己。 来人是个女的,薄而柔的丝绸衣裙紧贴在身上,浮突毕现,极美的身材,姣好的面容,足以教人心跳面热。 虽说只是一瞬,但已足够使印象完整。 “是你?”女的惊叫出声。 这两个字很突兀,古二少爷一怔。 “你认识我?” “只是……见过!” “你知道我是谁?” “古二少爷。”她很自然地说出口。 “但我却不认识你,你呢?” “我吗?……我姓段。”她只道姓而不提名。 “哦!姓段……此地是段氏宗祠,这……” “很巧是么?”电光再闪,照见了她脸上的笑容,甜极美极,极之诱人,声音也极脆。“这里就是我暂时落脚之处,看管祠堂的是我一个远房亲戚,老俩口,无儿无女。外面风雨这么大,愿意进去坐一歇么?” “我看不必打扰了,雨停我就上路。” “要是风雨不停呢?” “没有不停的风雨,迟早而已!” “对不起,我得进去更衣,如果你坐腻了不耐烦就自己进来吧,这种天气能消磨上两杯一定很写意。”说完,推门而入,原来大门是虚掩的。 古二少爷枯坐着,心里倒是满欣赏这女子的爽朗。 风雨势已弱,但仍是淅沥不停。 这种情况是不适宜上路的,同时古二少爷还在考虑如何行动,根本没个准去处。“……不耐烦就自己进来,这种天气能消磨上两杯一定很写意。”女子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这是另一种诱惑,很难教人抗拒。 于是,古二少爷起身进门,他生性是不拘小节的。 侧边厢房有灯光映照,古二少爷以极快的身法飘弹过去。厢房是五开间,居中一明两暗,两边的房门在走廊。 明间里仅有桌椅没别的摆设,很朴实。 “请进,欢迎之至!”姓段的少女从暗间里出来,她似已看到古二少爷的来临。 古二少爷眼前陡地一亮,对方已经更换了衣着,灯光下明艳动人,只是头上包着布巾。想是头发还没干的缘故。这样的尤物出现在这样的小厅中看上去很不协调。 笑靥迎人,古二少爷步入明间。 “请随便坐,我去去就来!”说着,旋风舞柳般出门。 工夫不大,姓段的少女端来了一个大木盘,里面有几味小菜,还有杯壶等食具。她熟练地摆整上桌,拖了两把椅子相对摆立,然后抬起羊脂白玉般的皓腕,莺声呖呖地道:“二少爷,不成敬意,请!” 古二少爷不客气地挪身入座。 姓段的少女在对面坐下,执壶斟酒。 小菜很精致,酒味也很香醇。 “二少爷!”少女举杯。“这一杯庆我们奇逢巧遇,干!”说完,仰粉颈一饮而尽。 古二少爷跟着干杯。 又斟上第二杯。 “这一杯为贵客驱寒。” 双方举杯,再斟上。 “第三杯祝二少爷壮志凌云,光耀武林!” “没第四杯了吧?”古二少爷笑着说。 “我们慢慢喝!”少女边斟酒边说。 气氛相当融洽,而且别具情趣。 风雨已止,但双方的酒意在加浓。 这算是艳遇么?可以说是。 不知不觉,灯光黯了下去,原来天已亮了,天空的乌云已经散尽,是以天光如此快便取代了灯光。 “二少爷,天已经亮了,你有没有夜太短的感觉?”因酒而泛红的眸光照在古二少爷的脸上,幽幽地可以拂动人心。她这句话意味深长,除了木头人,谁都能体会得出来,美好的辰光总是被嫌短暂的。 “没有,我反而觉得太长,因为酒已经喝够了!”古二少爷故意装傻,说出了这句不解风情的煞风景话。 “你不觉得这风雨之夕的邂逅是一种缘?”少女似乎有些失望,但仍不舍地迫问,她明白古二少爷不是懵懂人。 “是很巧,很难得,不过……” “不过什么?” “飘萍偶聚,流云巧值,只能付诸追忆。” “你的意思是……重逢不可期?” “对!”古二少爷点头,自顾自尽了杯中余沥。 “那人生何处不相逢又作何解?”眸光连连流动。 “聚散本无常,强求不得。” “何不抓住?”很露骨的一句话。 “那太执着!”古二少爷淡然以应。 “二少爷,真正执着的是你,因为你意念中有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偏执,飘萍随波聚,流云因风散的观念,根本就否定了‘缘’之一字,我说的对是不对?”眸光已凝聚,直射在古二少爷脸上,仿佛光是灼热的。 “段姑娘,你何不随缘?”古二少爷回答得很巧妙。 孤男寡女,无人独对,又藉着酒遮面助兴,而且女的豆蔻芳华,貌美如花,在这种景况之下,其不被诱惑也几稀?古二少爷不是圣贤,也不是柳下惠,他是男人,男人中的男人,能无动于衷么?但一个事实,他是古二少爷,他有一定的做人原则,这就是古二少爷之所以为古二少爷,他是非常人。 少女没再开口,只是眸光中那份渴慕之情可以读得出来,足以令人心悸,她在想什么?这只有她本人心里知道。 就在此际,数声鸟叫遥遥传来。 虫鸣鸟叫本来就是寻常不过的事,只要在城镇之外,可以说无时无之,无处无之,谁也不会去分神注意。 少女转头朝门外望了望,起身道:“二少爷,你宽坐片刻,我去去就来,那两老一向早起,到现在还不见影子,我有些不放心。”笑了笑,出门径去。 古二少爷本来已准备告辞离去,这一岔又得等上一阵子,一个人枯坐无聊,他离座走向后窗边无心外眺。 窗外是一片如茵草地,草叶上缀满了水珠,远处,有几株翠绿的大树聚成一丛,荫覆数亩。突地,他发现树荫下有两条人影,一个是姓段的少女,另一个是个男的,背对这方看不见面目,倒是身形体态颇不陌生,不由心中一动,少女托言要去查看守祠的二老,却到外面去会见男友,那方才的鸟叫是暗号了? 双方交谈了片刻,少女转身奔回。 那男的也转过身。 古二少爷目力奇佳,一看之下不由感到一震,那男的赫然是玄玄,这太出乎意料之外了,玄玄怎会跟这少女扯上了关系?心念动处,忽然想起了妙妙说的意外事件,玄玄跟一个女子密谈,曾说过“……我自有分寸,误不了事……”看来那女子便是这姓段的少女了。 这可作怪,玄玄居然另外结识了女友。 但从妙妙转述偷听到的话分析,又不像是谈情说爱。 玄玄在弄什么玄虚? 为什么双方都这么诡秘? 心念之中,回到桌边坐下,情绪已经浮动。 姓段的少女匆匆回转。 “二少爷,累你久等,不好意思。” “哪里话,我看……我该告辞了!”边说边站起身。 “不多谈谈?”依依之情溢于言表。 “后会有期吧,谢谢你的盛情招待。” “不成敬意!” “好说!”抬抬手,大步出房离去。 少女怔在门边。 宗祠外是一片旷野。 雨后的大,地生机盎然,空气也分外清新。 古二少爷对晨光中的景色视若无睹,心里是灰暗的。玄玄怪异的行径令他困惑,甚至也可以说是不安。玄玄不会背叛自己这点他是有信心的,至于他为什么突然改变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毋庸置疑,这是外来的影响。是什么影响?影响他的又是谁?祠堂里那姓段的少女究竟是什么来路?说是因避雨而巧遇,也许不是,她本来就盯踪自己。玄玄对她说“……我自有分寸,误不了事……”何解? 突地,他发现路边草地上有一行足印。 雨后草叶全都带水,人踏过便会留下明显的脚印。 古二少爷心中一动,玄玄来秘密会晤姓段少女,刚离去片刻,也许就是玄玄留下的,目前“碧玉蟾蜍”的公案已到了紧锣密鼓的阶段,任何可疑的人事物都不能掉以轻心。于是,他循着足印奔去。 草地并非平均分布,是以足印时有时无,但还是有迹不断,古二少爷加紧追赶,他必须跟玄玄开诚布公一谈。 朝阳已露脸,草地上无数的“珍珠”在闪光。 眼前出现一片废墟,火劫后的残迹还很显眼。 古二少爷猛省这里是“孟家别业”,“狼心太保”孟飞的宅第,妙香君姐弟最初便是被庄亦扬绑架来此,盛放“碧玉蟾蜍”的彩绘空锦盒便是在这里地下室宝库发现的,何以被焚至今还是个谜,初步判断是庄亦扬所为。 一条人影在废墟里徘徊,遥遥即可判出是玄玄。 玄玄来此何为? 古二少爷的心下意识地收紧,他远远停下以观究竟。 破墙残垣,折栋断梁,玄玄在游走,时隐时现,像是寻找或探索什么。诡异的行径,实在令人顿生疑窦。 现在,古二少爷感觉到事态不简单了。 足足半个时辰,古二少爷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玄玄似乎发现了什么,在瓦砾中敲击踏跺,点点头,似乎已有所得。这里以前被视为鬼宅,寻常人不敢接近,都是绕道而行,烧成废墟之后更没人来,所以在此地有什么举动可以不必担心会被人发现,尽可以大大方方地做。 古二少爷沉住气,不准备现身。 玄玄在那地点做了记号,相了相,动身离开。 古二少爷等玄玄去远,然后步了过去,在玄玄留记号的地点用脚踏了踏,回声是空洞的,顿时恍然,玄玄是在寻找地室的位置,因为原先的出入口已经被坍屋掩埋。现在的问题玄玄的目的何在? 玄玄的行为是在跟姓段的少女密晤之后,这当中便有文章了,他是被利用或者是参与者?难解的谜题! 做记号,表示有后续的行动。 古二少爷决心守候以求解答。 日头升高,行到中天。 古二少爷哑然失笑,如果三天没人来,自己就饿上三天么?心里才这么想,发现已经有人进入废墟,不由精神大振,立即隐起身形。来的是四名粗犷的汉子,还带了锄锹等工具,只是其中没玄玄。 四名壮汉一阵搜寻之后,在记号前停了下来,经过一番议论,动手挖掘,原先的推测看是八九不离十了。 砖土沙石愈积愈多,最后撬起了石板。 没错,地下室已被掘开了。 四名壮汉停下来擦汗。 古二少爷心里想:“看上去这四名壮汉不类普通干粗活的工人,举手投足之间显示出是练过武功的,不用说是属于某个门派中的弟子,人是玄玄招来的,那玄玄身后便是这某个门派,玄玄并没有同门,他是独传,自他师父‘千面客’段小川死后,只剩他孤单一人,当然不会有同门创立门户,如果逮住其中一人,便可揭开谜底。可是,这样做对么?要是玄玄真有其不得已的苦衷,岂不坏了他的大事?看来还是谨慎处理为上,至少在目前玄玄还没有任何对自己不忠的迹象,静观下文吧!” 两条身影飘忽而至,赫然是玄玄和那姓段的少女。 古二少爷暗自点头,好戏要上场了。 姓段的少女用手比划了一阵之后,四名壮汉带工具离开。 玄玄在掘开的洞口观察了一会,纵身投入。 姓段的少女退远些,似在把风。 古二少爷只好耐心守候。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因为古二少爷的肚子已经在唱空城计,饥渴这东西你不在意时无所谓,一旦兴起这种感觉便会愈演愈烈,仿佛一刻有一年长。但他又不能放弃,否则便功亏一篑,而且说不定有更精彩的戏在后头。 蓦地,只见四名壮汉去而复返,个个垂头丧气。 姓段的少女似乎大感意外,迎着道:“怎么回事?” 四大汉不吭声,径自走到掘口之处才停下。 少女再次喝问:“你们到底怎么啦?” 一个苍劲但带着阴鸷的声音道:“你们是来挖宝的么?屋子虽然没了,但这块宅地是有主人的,怎可随意破坏?何况这里根本没有宝。” “什么人?”少女循声音方向喝问。 “惨遭灭门者生前的朋友。” 人随声现,从破墙缺口里转了出来。 古二少爷意外地一惊,来人赫然是土城见过的豪客。豪客怎会在此现身?听他的口气,他是“狼心太保”孟飞生前的朋友。 “原来你是……”少女说了半句突然住口。 “你认识老夫?” “不认识!” “那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原来你是……此间主人生前的朋友。” “丫头,你带人来挖废墟目的是什么?” 少女怔了片刻。 “听传言,此地有宝藏,所以……好奇而已!” “好奇,不这么简单吧?现在说说你的来路。” “我没来路!” “嗯!老夫不知你的来路,但知道你的去路。”豪客的声调突然变成阴残,令人听了会打从心底冒寒气。 “我什么去路?” “到地下去变成藏宝。”说完,利刃般的目光转向那四名木立在坑边的壮汉,仿佛是在发令:“下去!” 四名壮汉可真听话,一个接一个跳了下去。 显然,这四名壮汉已经受制于豪客。 少女怒瞪杏眼,厉哼一声,揉身扑上,使的是一种极罕见的手法,玄厉奇诡,仿佛无数只玉手同时施展,攻向豪客正面的所有要害大穴,虚实莫测。 豪客从容地双掌交叉画圈,极之玄奥,少女凌厉的掌势竟然完全被封堵,就像飞花碰上了钢墙,纷被震落。 少女收手后退了一个大步。 就在这瞬间,豪客的双掌没收,变为直推,如山泉劲涌出,少女成了风摆柳,豪客双掌又变,顺推出之势迅快侧引回旋,劲道不知有多大,少女定不住脚,歪斜着踉跄了两步,栽往洞里,场面静止下来。 “哈哈哈哈……”豪客狂笑起来。 古二少爷现身,缓缓步了过去。 豪客敛了笑声,后退数步,准备发掌推土埋洞。 “阁下,我们又见面了!” “你……古二少爷?”豪客疾转身面对, “对,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古二少爷从容自若,先望了望洞穴,不深,只五尺光景,可见平整的石砌地面和一些掘挖时掉落的土石,却不见人影。然后又抬头望着豪客,淡淡地说:“阁下打算把他们活埋?” 豪客正以极其怪异的目光望着古二少爷。 “你们是一路?” “什么你们我们,本人向来不跟任何人同路。” “那你来得这么巧?” “是很巧,追一只野狐却被它溜掉了。”笑了笑又道:“阁下还没有回答本人刚才的问题,是不是要活埋人?” “这种盗墓挖穴的宵小能纵容么?”豪客挑眉正色。 “不嫌太残忍?不怕有亏武道?” “对这类狐鼠需要存仁么?” “他们是狐鼠,那阁下岂非成了豺狼?”古二少爷这句话相当重,但他仍是很平淡地说,但话里的火药味是可以嗅得出来的。 “二少爷是否言重了?” “本人倒不觉得。” “二少爷的意思是……”凌厉的目光直照在古二少爷的脸上。 ------------ 第二十六章 勾心斗角 古二少爷已成竹在胸,豪客在此现身出手不是偶然,载四车金银到土城豪赌也不是偶然,是有计划的行动。盛放“碧玉蟾蜍”的彩绘锦盒被收藏在地下宝库中,而土城主人丁财神与这公案又有关联,是以豪客的身份和作为便有彻底追究的必要了。至于玄玄和姓段的少女挖掘地下室的动机和目的当然也要一并查明。 “本人的意思么?很简单,想知道阁下的居心,还有阁下的来路。”古二少爷忽然摆出了很认真的态度。 “这不太离谱么?” “怎么叫离谱?” “你我在此纯属巧遇……” “错了,不是巧遇,本人是追人而来,阁下也是。” “老夫只是路过。” “那就见鬼了,这里不是通衢要道,那四名汉子是阁下中途拦回来的,而且已着手活埋他们,这证明了一点,阁下跟废墟有直接的利害关系,而阁下有本钱到土城豪赌是得力于地下的藏宝,而赌又另有目的对不对?” 豪客显然相当震惊,古二少爷的话击中了他的要害,脸上的神色连连变幻,目光里也现出了极度的不安。 “老夫不懂你在说什么,难道惩恶也不对?” “此地并无恶者。” “掘地盗宝事实俱在,能否定么?” “阁下认定他们的目的是掘宝?” “不错!” “那又证明了一点,阁下知道地下有宝,如果不是想据为已有便是与‘狼心太保’孟飞是同路人,有护宝之责,再不然当年孟家遭遇血洗之事与阁下有关。”古二少爷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够锋利,他故意不提“碧玉蟾蜍”四个字,在没找出有力线索之前不能率尔触及正题,以免打草惊蛇,让有关的各方有湮灭事证的机会。 豪客眼里突现杀机。 “你说的老夫愈听愈不懂。” “你阁下非常懂,明白得很。” “二少爷,别太自作聪明,老夫只是不想与你为敌。” “本人绝不在乎这点。” “那你准备怎么样?”豪客眼里的杀机更浓。 “你我第一次相逢是在赌台上,证明你我都有天生的赌性,而江湖本来就是一个大赌场,赌是非,赌手段,赌名赌利也赌命。看来今天这场豪赌已经避免不了,准备下场子吧!”古二少爷这番话是寓庄于谐。 豪客沉默了好一会。 “赌注是什么?” “事实的真相!” “怎么说?” “本人输了拍屁股便走,要是阁下输了便得交代事实真相,必须有问必答,不许打任何折扣,如何?” “不公平!” “哪里不公平?” “老夫赢了你一走了之,老夫输了便得听你摆布,这算公平?” “好,可以修正,本人要是输了,随阁下处置。” “你有必胜的把握?” “在输赢未定之前,谁也不会有必胜把握。” “怎么赌法?” “当然是打上一架。”古二少爷轻松地说。 豪客又沉默,他似在估量打这一架的结果,是否值得下这么大的赌注?原本充满杀机的眼睛现在变成了犹疑。 地下室里,四名被迫落的壮汉已经解了禁制,加上玄玄和姓段的少女六个人正在努力探索。地下室本应是漆黑无光,但由于垂直掘了个大洞,等于是开了窗,无须照明,也能视力无碍,相当方便,只是不了解外面的情况。 “怎么样,不敢赌?”古二少爷决意不放过这机会。 “不值得!”豪客想打退堂鼓。 “什么不值得?”古二少爷却不放松。 “地下室里几个宵小跟你我都没关系,我们没理由为他们下这么大的赌注。” “不赌就表示认输,阁下认输了么?” “别太目中无人!”豪客杀机又现。 “既不愿认输,便只有赌这一途,本人有个毛病,绝不中途改变主意。”古二少爷抖了抖手中藤条。 蓦然,半空中传来异声,古二少爷抬眼上望,只见一头巨鹰凌空而至,一个盘旋,突然敛翅俯冲,其势如电,当头扑落。古二少爷本能地一侧身,手中藤鞭正待挥出,那头扁毛畜生似乎知道藤鞭的厉害,在距头顶不及一丈高下时有突然侧翻变势,展翼仰冲而上,只半旋便掠空而去。 这巨鹰出现得太过突兀。 古二少爷吐口气放乎目光,眼前已失去豪客的影子。顿时醒悟过来,这巨鹰是久经训练的,特来助豪客脱困。 很显然,豪客在暗中还布有人手。 当然,古二少爷是不甘心被如此作弄的,何况豪客乃是“碧玉蟾蜍”公案中的要角之一,他毫不迟疑地弹起身形,在废墟中以极快的速度搜索了一遍,但什么也没看到,人已杳如黄鹤,不得已又折回原地。 望着那掘开的洞穴,古二少爷深长地吐了口气。玄玄他们仍在地下室中,这么久没动静,不知情况如何? 想了想,他轻轻飘了下去。 旧地重临,他略为观察了一阵之后,辨清了方位,然后朝藏宝室淌去。 藏宝室门已经洞开,只是不见人影,室里的箱柜很凌乱,全已开启,里面是空的,藏宝早已被搬走。 玄玄他们人呢? 古二少爷又转到当初庄亦扬囚禁妙香君姐弟的地方。一切都没有遭到破坏,只是空空如也,阴森而无生气。巡视了一周之后,什么也没发现。这可是怪事,六个大人难道都化成空气消失了? 除了被掘开的口子别无出路,人到哪里去了? 想了许久,想不出任何可以解释的理由。 当然,他不死心,非要揭开谜底不可,开始第二遍逐室逐点仔细观察搜查,的确没有人,连让一只老鼠钻的洞穴都没有,六个大人不是六件小东西可以收藏,这可是他从来没经历过的怪事,连猜测的余地都没有。 暗门密道,他突然想到这一点。 像这种特别经营的地窖,设计必然相当周密,通道出口绝不止一个,就像土城丁家密室一样。 于是,他又开始搜查。 光线逐渐暗淡下来,想是日头西移的缘故,当然,这对视力超人的古二少爷影响不大,只是稍感不便而已。 突地,他在当初关禁妙香君的地室里发现一道光影。光影,表示外面有光,如果不是因为里面的光线暗淡下来,还真无法看到这光影。他不禁大为振奋,细察这道光影,似乎是自然光,这证明外面有通道。 墙壁是实胚胚的,厚度在一尺左右,透光的隙缝只一根棉线那么细,三尺长,紧贴着地面,照理这应该是暗门的一端,可是其他三边别说缝,就连一丝痕迹都没有,机关暗门必有四边,而现在只有一边。是当初砌建时不仔细留下的隙缝么?他蹲下身去,用鼻子嗅了嗅,空气中微带霉湿味,又说明了一点,缝外不是别室便是地道。 如果说玄玄他们是由此脱困,想来又极不可能,人不能化成气泄出。但人不在地窖里已经是事实,怎么说? 如果这是一个巧妙的机关,如何开启? 他用手指触摸叩击,完全没辙。 原路退出去不费吹灰之力,可是又不死心,执意要找出六个大人神秘消失的原因。 冷静,必须冷静地想一想。于是,他退坐到那张木床上,下意识地摇晃着身躯,感觉到木床似乎不甚平稳。木床四脚着地,应该很踏实,不可能有此现象。他起身,用手推床,这本是心中有事难决时的下意识动作。 这一推,床略见滑动,再用力,笨重的木床竟然滑移开来。 大出意料之外,这床是活的。 眼前陡然亮了起来。 “啊!”古二少爷忍不住叫出了声,原先透光的隙缝位置开了,一个大孔,是向下陷落的,怪不得上方无痕,原来暗门是在地面以下,那条隙缝反是暗门的上端,这发现已经解开了一半谜底。 定定神,他从暗门穿到壁外,才站定,暗门已自动回复原状,现在人已在地下室之外。眼前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尽头处天光自上而下透人,可见一大堆坍落的土石。谜底已揭开,玄玄他们是由此脱困的, 他们何以能这么快便找到机关出口? 他无暇多想,迅快地钻了出去。 仍在废墟之中,焦木残垣,野草蔓生,这口子远看绝看不出来。 相了相形势,他绕向原先被掘开的位置。 一阵怪声突然传入耳鼓,他快速掠了过去?只见一个人正以掌力推土石掩埋被掘开的穴口,逼近了声音自然大。 定眼望去,心头为之剧震,推土埋穴的竟然是门土英。意外中的意外,门士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与那豪客难道是同路人?如果自己没找到出口而脱出地窖岂非被活埋了?他知道自己在地窖中么? 情况已变得扑逆迷离。 门士英的动作很快,事毕,望了望填平的穴口。似乎很满意地笑了笑,自语道:“从此天下太平了!” 古二少爷心中打起老大一个结,天下太平什么意思? 门土英弹身离去。 夕阳染红了整座废墟,仿佛象征着此地曾经上演过一出未完成的血剧,如果演出成功,应该是七条人命。 古二少爷沐在夕阳里。 他想不透这场戏的因果布局。起先是玄玄与姓段的少女联手挖地窖,继而是来路不明的豪客伸手干预,现在门土英居然也插上一脚,这三方面之间到底是什么利害冲突?而门士英那句“从此天下太平”的话意何所指?如果门士英推土填坑的目的是要活埋玄玄他们,那他便是豪客的同路人。如果对象是自己,那就太不可思议了。 放鹰制造豪客脱身机会的又是谁? 夕阳敛了红晕,夜幕逐渐展开。 古二少爷仍呆立在废墟里,苦苦思索,理不出头绪。江湖实在太诡谲了,除了自己本身还有足堪完全信赖的人么?亲信如玄玄尚且如此,何况其余,可是人在江湖,非但无从逃避,而且还得积极面对。 “不可有亏武道,不可妄造杀孽,不可自鸣清高拘泥小节而误大事。”恩师谆谆训诲的金言突然响在耳边。他突然了悟师训的真谛。武道乃武士必须严守的规范,不妄造杀孽是武士必须以仁为出发点,这两点已恪守无违。至于第三点,可能就是师出无功的症结所在,以真武士大英雄自居,自命高人一等,拘小节而轻忽智谋,的确会误大事,“碧玉蟾蜍”的公案已不能迁延时日。 因势应事,因事造势。 他决定了行动的准则,易被动为主动,不再因循坐待,把握线索,促成有利形势,在时限之内完成师命。 一旦想通,便觉得豪气顿生,阴霾尽扫。 目前跟“碧玉蟾蜍”公案有直接关联的是蒙面客和丁财神,而双方明显地是死对头,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是上策。 有人在身后不远之处现身。 古二少爷眼睛没看到任何影子,耳朵也没听到任何声息,他只是感觉到,是武功的升华,一种超乎常人的感觉。 现在,在此地现身的绝对是有所为而来。 “什么人?”古二少爷没回顾,但开了口。 “是老夫!”一个沉劲的声音回答。 古二少爷顿时精神大振,他一下子便听出是蒙面客的声音,这实在是天从人愿,不管对方来意为何,他要开始已经决定行动的第一步,他要主动出击,不再等待,不能再浪费有限的任务时间。 他缓缓回过身。 三丈外的断墙边兀立着的正是蒙面客。 “我们又见面了,”古二少爷和声说。 “老夫是专程找你来的。”蒙面客向前移近丈许。 “哦,有何指教?” “旧话重提。” “关于以人头换取‘碧玉蟾蜍’下落的事?”古二少爷一口便道中了对方的来意,实际上这正是他所切盼的。至于对方何以知道自己在此地,这一点他不想问,反正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碧玉蟾蜍”公案。 “不错,既然有人要以老夫的人头作交换,老夫当然也有权利以此为条件。这么久的时间,古少侠应该已有所决定,老夫只听一句话。” “对,区区是考虑好了。” “决定答应哪一方?”蒙面客的眸子在夜色中有如两颗寒星,看上去相当慑人,而语气也是十分坚定的。 古二少爷胸有成竹,不必再费思量。 “如果区区要问理由和原因,阁下绝对不会说对么?” “可能是这样。” “但在下秉承师训,不会随便杀人。” “古大侠,难道你不想得回那东西?” “当然想。” “那你就必须接受老夫的条件。” “双方开出的条件相等,为什么一定要接受阁下的?” “条件并不相等。” “噢!为什么?” “对方的条件是向你提供线索对不对?” “没错。” “可是老夫的条件是保证东西到你手中。” 古二少爷心中一动,蒙面客的条件有三个可能,第一个是“碧玉蟾蜍”在他或是他同伙的手中。第二个是东西在丁财神手上,杀了了财神东西自然到手。第三个是双方都想借刀杀人,把东西据为已有。 “阁下知道对方是谁?”古二少爷进逼地问。 “不知道!”蒙面客回答得很快。 “阁下不觉得太可笑么?” “什么可笑?” “既然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却要付这么大的代价买对方的命,难道不可笑么?”古二少爷揶揄地笑了笑。 蒙面客默然,不知是无言以对,还是故意保留。 “阁下刚刚所持的理由是对方可以用此条件交换阁下的生命,阁下当然也有权利这么做。既然彼此条件相同,不可能互不认识,对方的条件提出在先,自然认识阁下,而阁下竟然不认识对方,显然地不合情理。”古二少爷又说。 “老夫已经想到对方是谁。”蒙面客开口。 “阁下说说看?” “丁财神。” “为什么会想到他?”古二少爷不动声色地反问。 “因为他绑架过香君与花灵,而你又是土城贵客,这应该有关联,可是……”蒙面客似乎无法确定。 “可是什么?”古二少爷毫不放松。 “老夫记忆中有过节的并无丁财神其人,而丁财神这名号也是初闻,前此可以说名不见经传,是以无法确定。” “只有一个办法……”占二少爷沉吟着说。 “什么办法?” “期约决斗。” “丁财神?”蒙面客目光又闪。 “区区可没提丁财神三字。”古二少爷冷漠依旧。 “没对象如何期约?” “放出风声,做出暗号,有心人定然懂得。” 蒙面客的目光不断变幻,时而凌厉时而犹疑,显然他在考虑许多问题,最后变为坚定而且饱含杀机。 “古少侠,对方到底是谁你当然明白,而你的目的是得回‘碧玉蟾蜍’,你建议双方决斗,居心何在?” “很简单,区区只能认定一个对象,不能答应任何一方做杀人工具,所以阁下与对方自行了断恩怨是最上策。如果对方没相当理由便不会提出这等条件,至于什么理由在双方面对面之后自然就会明朗。” 蒙面客沉默了片刻。 “老夫假设两个情况。第一,决斗极可能互见生死,活着的一方便成了古少侠独一对象,如果死的一方不幸是正点,那得回东西的希望岂非化为泡影?第二,如果双方对面之后发现是一场误会而止息干戈,那古少侠的对象又该是谁?” 蒙面客的假设不无道理,但古二少爷已有定见。 “区区会随机应变。” “如果万一对象消失了呢?” 这句话更有道理,丁财神现在已输了土城,行踪成谜,而蒙面客是何来路也是一个谜,蒙面巾一除,即使对面也不相识,不过古二少爷心中早已有了打算,不论在任何情况之下绝断不了线,也不允许断线。 “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口吻是断然的。 “好,老夫自有主见。”说完,一晃而没。 蒙面客并没有表明态度,古二少爷有些失望,他知道这一着棋下得很笨,对这类老江湖可能起不了作用,但一时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暂时观看后效,如果不行便只有改弦更张,走第二步,第三步,最后是下绝子。 “二少爷!”来的是玄玄。 古二少爷现在对玄玄有一种极异样的感受。 “哦?是你。”古二少爷的神情显得很平淡。 “二少爷怎会在这里?” “找线索,希望能打破谜团。” “发现什么端倪么?” “没有!” “我刚刚看到有人从这里离开。” “是蒙面客!”古二少爷故示坦然。“你已经来了很久?” “是已经到了一会。” “你听到了我跟蒙面客的谈话?” “大致上听到一些。”玄玄似乎也很坦然。“二少爷要对方约斗的对象是丁财神么?”他并不知道丁大小姐向古二少爷提过以蒙面客的人头交换“碧玉蟾蜍”的下落这一节,是以才会有此一问。 “不错,但我不能明说。”古二少爷灵机一动,又接下去道:“玄玄,此地由妙妙负责,你到土城去注意丁家的动向,最好能查出丁财神的真实去处,必要时我想跟他见面一谈,你曾经担保过丁家父女,这应该不难。” “好,遵命!”玄玄欣然接受。“二少爷……” “你有话要说?” “是的,我发现一件意外事……” “什么意外事?” “门士英的形迹很可疑。” “哦?”古二少爷心中一动。“你发现了什么?” “这件事得从头说起。”玄玄吞了泡口水。“我在距此地不远段氏宗祠碰到了-位姑娘,她知道我是二少爷的跟班,便跟我谈了起来,她提到这片被焚毁的凶宅,听传言当初凶宅主人‘狼心太保’孟飞跟‘天煞星’是同路人,两人偷盗强取来的无数财宝便埋藏在宅子的地下,可巧她又发现有个可疑人物经常在此地出没……”玄玄的目光向四面扫瞄,似怕人在暗中窃听。 “说下去!”古二少爷心里明白可疑人物不是豪客便是门士英,两人先后在此现身,而且都有了行动。 “她判断那人可能觊觎地下的宝藏,或是另有企图,她要我跟她合作解开这个谜,我忽然想到‘金剑’庄亦扬,也许他们是同伙,而庄亦扬是我们必欲得之而甘心的对象,所以我就答应了。”话锋又顿住。 “以后呢?”古二少爷大感兴趣。 “她找了人来,挖掘地下室,果然挖通了……” “然后……” “她听说的可疑人物突然出现,功力极高,把我们打进了地下室。”玄玄仍有余悸的样子。“我们知道无法从入口脱身,便另寻生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找到了秘道脱身,因为有强敌在外虎视,我们没敢在里面多停留,便匆匆离开,大致上我们发现地下室是空的,传说中的宝藏已被移走。”玄玄吐了口大气。 “跟你合作的姑娘呢?” “她走了。” “她是什么来路?” “这……,她没肯透露。” 古二少爷点点头,显然,玄玄并不知道自己阻止了豪客推土想活埋他们这一段,当然更不知道自己也进了地窖。 “你还没说到门士英。” “这就要说了,那位姑娘跟她找来的人离开之后,我忽然发现暗中还隐伏着人,便守候下去,先以为是那可疑人物。结果意外看出是门士英,他推土掩埋洞口,之后,他离开,我便跟踪了下去。” 古二少爷又点头。 “他相当机灵,不时变换方向,我又不敢太逼近怕被他发觉,一追两追,结果脱了线,”去玄接着说。“半路上发现蒙面客,我又追了来,想不到二少爷也来到了这里,我只好稳住不出头,经过就是如此。” 玄玄说的全是实话,古二少爷对他还是有信心。 “你对门土英看法如何?” “就是想不透他何以会有这种行径。” “好,这一点由我和妙妙来办,你走吧!” “是!”玄玄疾掠而去。 古二少爷又静下来想,照玄玄的说法,门土英早巳潜伏在暗中,他当然看到了自己与豪客相对的那一幕,也眼见自己进入地下室,而他竟然推土埋穴,明显地要活埋里面的人,还说了“从此天下太平”这句难解的话,他的目的何在?有意要自己的命么?这太不可思议也太可怕了,照理他应该不会对自己来这一手。他愿意接纳妙香君,一再誓言要逮庄亦扬,自己也一直视他为真武士…… 为什么? 古二少爷竭力运用智慧来分析,但什么理由都不能成立,门士英的行为已完全超出情理之外,找不到解释。脑海里灵光一现,他想到门士英与庄亦扬为了争夺妙香君而数次决斗,但后来证实他与花灵早已相爱,由于蒙面客的出现,强迫他接受妙香君,而花灵也弃绝他而属意自己,可能他在发觉妙香君已失身于庄亦扬而想与花灵重续情缘,自己便成了他最大的阻碍,便兴起了除去自己的念头,可巧又被他逮到了机会,所以他便采取行动了。证诸“从此天下太平”这句话,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这解释正确么? 他如此做又如何向蒙面客交代? 花灵不是普通女子,她会重投他的怀抱么? 假使这判断正确,当门土英知道目的未达,自己还好端端活着时,又会有什么反应?他是惭愧还是不死心? 浓浓的夜色里,废墟有如鬼域。 多年前,“狼心太保”孟飞一家惨遭灭门之祸,凶手至今未明,孟飞与“天煞星”关系密切,盛放“碧玉蟾蜍”的彩绘锦盒是在孟宅地下藏宝室被发现,而“天煞星”也已不在人世,活着的蒙面客与“天眼客”又与死者有渊源,如果说搬走宝藏火焚凶宅的是庄亦扬,那当初孟家的灭门凶手何以不动那些宝藏? 记得丁大小姐说过绑架妙香君和花灵是上一代的恩怨,那丁财神便难脱关系了,可是蒙面客又不认识丁财神,而丁财神却认得蒙面客,这当中有什么蹊跷?丁大小姐忠告自己疏远花灵以免后悔,这又暗示什么? 从各种迹象分析,妙香君的父亲范江陵也是关系错综的集团中的一分子,内情只有蒙面客、“天眼客”、丁财神和蒙面客口中提过的老二四个人清楚,而这内情又关系着“碧玉蟾蜍”公案,该用什么方法挖出这些乱根? 如果丁财神能与蒙面客对面,便是破案的契机了。 还有一度现身的“芳苑夫人”和救走小虎的黑衣女人似乎也与这集团有关,但表现的姿态却晦暗不明,这当中又有什么玄虚? 整个的事件愈想愈复杂,理不出头绪。 一条人影幽灵般出现,移到了已掩埋的坑洞边。 古二少爷运足目力望去,心头不由一紧。 来的赫然是门士英。 他又来做什么? 古二少爷心念疾转,是现身出去究明门士英的行为目的好,还是暗中再观察一段时间好?他一下拿不定主意。 门士英观察了一阵,又突然飞身离去。 古二少爷现在对门士英的印象完全改变,直觉地感到对方是个伪君子,是个可怕的人物,属于第三方面的人。 找姓段的少女能追出些线索。 于是,他离开废墟。 约莫是三更初起的时分。 古二少爷又来到段氏宗祠。 祠门半掩,熟路轻车,他直接走向那少女招待他的厢房,房是空的,也没灯火,看来她已经离开了,不然就是外出未归。该等上一会么?他下意识地从院子走向正屋。 正屋是供奉祖先牌位的大殿。 殿里也是漆黑的,依稀可见牌位的序列。突地,他闻到一股血腥之气,是从殿里发出来的,不由心头一震。 有血腥味当然就有死人。 他站在门槛边内望,赫然发现殿角有两个黑忽忽的东西蜷曲着。他跨了进去,迫近,藉着窗棂间些微的天光,看出是两个老年男女,已经是尸体,地上蜿蜒着几条黑蛇,是血水已经凝固,不用说死者便是守祠的夫妇了。 是什么人下的毒手? 姓段的少女人到哪里去了? “什么人?”是少女的声音从殿门边传来。 “是我!”古二少爷回转身。 “二少爷!”少女进入殿里。“你怎么来了?” “想跟你谈谈。” “啊!”少女发现了角落里的尸体。 “你的远房亲戚遇害了。” 少女弹身过去,仔细看了看。 “是什么人下的手?”少女激越万分。 “我刚到才发现。” “为什么要滥杀无辜?”少女厉叫。 “事出必有因,姑娘冷静下来想想。” 双方沉默下来,空气凝固,许久。 “二少爷,我……一时也想不出来,你先说,你要找我谈的是什么?”少女与古二少爷面对面站立。 “开门见山地说吧,你到过孟氏别业废墟?” “你怎么知道?” “你被打入地洞时我恰好到场,阻止了那赌客埋穴,同时也碰到玄玄,他说了你们脱困的经过。”古二少爷省略了他也进入地下室和后来门士英埋穴的经过没说。 “啊!”少女惊呼了一声。 “现在我想问你几句话,希望你能据实回答。” “问吧!” “你跟玄玄带人挖掘孟家地窖的目的是什么?” 姓段的少女沉默了片刻。 “我听江湖传言,有人载了四马车金银到土城去豪赌,一时好奇,也去了土城,结果发现那大赌客正是时常在此地出没的神秘人,他之所以有本钱豪赌,必与另一传言中孟家地窖藏宝有关。” “噢!”古二少爷点点头。 “我找不到秘密出入口,所以动了挖的念头。” “寻宝?” “不,志不在钱财,只是好奇。” “嗯!你这一念好奇,几乎赔上好几条命。”古二少爷吐了口气。“我们就称呼那赌客为豪客吧,他是什么来路?” “这……” “你是知道的,是吗?”古二少爷追问了一句。 “我……知道一点,但也是听来的。” “好,你先说?”古二少爷的目光在暗夜中变成了寒星直照在少女的脸上,这答案对他而言相当重要,很可能对“碧玉蟾蜍”公案有连带关系,同时也有可能牵涉上门士英,门士英埋穴的原因未始不是代豪客完成未竟的目的。先没有想到,而现在突然想到了。 ------------ 第二十七章 猎狼行动 姓段的少女秀眉蹙蹙舒舒了好几次。似乎在整理思绪以方便措辞。殿里虽然暗黑,但由于距离近,古二少爷仍看得很清楚,任何言词除了事先预备的,只要经过筛选斟酌,其可信度便打了折扣,这点古二少爷也清楚。 “关于那豪客的来路,我也是听人说的,是否正确,我也没把握……”少女说话仍然吞吐。 “也是听人说的?”古二少爷竭力保持平和。 “是的,我有个亲戚姓佟,在土城当总管……” “唔!”古二少爷认得赌场里坐柜的佟总管,看来这少女说的依然可信。“听佟总管说的?” “对,不过他不是正面对我说,是无意中听他跟手下们闲聊,谈到豪赌这件事,也提到孟家别业藏宝的故事,因为他觉得那豪客似曾相识,后一想起多年前他在江湖上混时,看到过对方跟孟家有来往,而“狼心太保”孟飞一家惨遭灭门已经绝了后,对方能有这么大的手笔很可能与孟家藏宝有关……” “我懂得了,你的好奇便是源于这些话?” “一点不错。” “那豪客叫什么?” “不知道,我那亲戚没提,我不便多事追问。” 古二少爷深深点了下头,使他备受困扰的许多心结似已得到若干纾解。照这少女的说法,豪客与孟飞生前有来往,当然可能知道窖藏的秘密,甚或他们便是同路人,如果是,那与蒙面客他们便脱不了关系,到土城豪赌扬言要赢取土城便是他们共同的计谋,这便与“碧玉蟾蜍”的公案连上了线。如果非同伙的话,便与孟家灭门案有关。 “二少爷,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少女又开口。 “嗯?我已经听得很明白。”古二少爷应了一声,心里仍在想着豪客的事。不期然地他又想到蒙面客口中提过的老二,为了妙香君和花灵被绑,蒙面客指示“天眼客”要老二出来料理,这与情况很接近,莫非豪客就老二? 老二的真实身分是什么? 如何循此线索而使真相大白? “二少爷,我们来谈谈二老遇害的事。” “哦?好!”古二少爷扫了尸体一眼。“两位不幸的死者是专看守祠堂的?” “是的!” “也是江湖人?” “从前是,但已经退出江湖十多年。” “对他俩的过去当然只有姑娘清楚,比如说他俩在行走江湖时的作为,可能结了些什么恩怨等等。” “两老当年在道上只是无名小角色,说难听点只是混混而已,不可能结下什么强仇大敌。”少女摇着头说。 “那姑娘本身呢?” “我?”少女似乎不了解这一问。 “对!因为姑娘在此地落脚,两老是接待你的主人,多少会有干连,同时姑娘刚刚才探过孟家地窖,这桩凶杀案也很可能与此有关,如果我猜想不错,凶手的目的可能是要斩草除根。”古二少爷沉重地说。 “斩草除根,为什么?” “姑娘跟玄玄连同另外四个进入地窖两老知情对么?” “嗯!二老是知道的。” “而姑娘意外脱困对方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 “我懂了,对方意在灭口?” “不错!” “那凶手便是豪客?”少女咬牙。 “这……很可能。”古二少爷不想说出埋穴的实际上是门士英,但在情况还不明朗之前他不能抖出来,更何况这少女的来路也是一个谜。想想又道:“你不是那豪客的对手,这件事由我来处理,当然,如果姑娘另有安排,自当别论。” “二少爷,这档事……我诚恳请求你援手。” “可以!”古二少爷毫不考虑地便应承了,这本来就是他要做的事,撇开凶杀案不谈,他一样要追根究底。 “二少爷,你一定很想知道我的来路?” “很想倒是没有,你要是愿意说也无妨。” “二少爷真的不在乎?” “我一向不喜欢强人说不想说的话。”古二少爷本来想说如果一个人有意要隐瞒,出身姓名可以随便捏造,甚至加上一个动听的故事,说了也等于没说,但他觉得无此必要使人难堪,尤其是女人,所以他改了口。 “二少爷!”少女脆生生一笑。“你这么一说,我更是非说不可了,我叫巧姑,母早逝,父归隐……” “巧姑,很好听的名字。”听说头便知话尾,她没提姓,而母死父隐,显然是不肯道出身世,古二少爷立即截断了对方的话头。“你叫巧姑,巧姑就是你.我知道这一点便尽够了,我该走了,此地后事你自己料理了。” “二少爷准备何往?”巧姑似有些依依。 “猎狼!”古二少爷短截而有力地说。 “猎狼!”巧姑的语气带着惊讶。 “对!”古二少爷迅快地离去。 猎狼,当然要在狼踪出没的地方。 狼,其狡狯绝不输于狐,但加了一项天性——凶残,有时会食同类的肉,故而最难对付,必须要有高超的猎技。 古二少爷又来到孟家别业的废墟。 他在守候,希望能有所斩获。 现在已是五更天,距天明不远,星光分外璀璨。 狼会不会现踪,除了狼本身外,猎者是毫无把握的。守候的时间过久,古二少爷已有些不耐烦,守墟待狼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此地如果对狼失去了价值,狼可能就不会再来,甚或从此不踏入一步。 在已荫退念的情况下,古二少爷缓慢地游动目光,由远而近,并不希望发现什么,只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 就在既无心又无意的情况下,他敏感地发觉近身不远的地方,形貌有些异样。当然,如果不是观察入微的有心人,是不会注意这异象的。废墟形成已有一段不短的时日,日晒雨淋,砂掩尘积,自然地形成了一个表面,表面如果有了异动,一定能看得出来。现在,他看到地貌改变了,原本堆积定型的土石砖瓦残木被翻动了一大片,露出新痕。 他起身步了过去。 根据经验,他看出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剧烈的打斗。有的小堆被夷平,断砖碎瓦木片像被顽童翻转抛掷而四下散落,这是剧烈的动作和强劲的力道所造成的。是什么人光临此地?又因何而斗? 仔细观察,赫然发现了血迹,斑斑点点,有的成摊,这证明搏斗中有人挂彩,而且伤势绝对不轻。 再巡视四周,又发现血迹似乎朝一个方向延伸,无疑这是受伤者奔逃的路线,于是。他凭藉超人视力循血迹搜索,中断了,不久又续上,几经转折,最后完全消失。瞻顾之下,心头不由一动,这地方正是地窖秘密出口的位置,他和玄玄他们正是从这里先后脱困的。他想,莫非受伤者已逃入地窖。 这推测的意念很强烈。 他先施展“无影身法”极快地在十丈方圆之内搜索了一遍,确定无人潜伏,这才回到原处投身进入秘道。 秘道漆黑无光,以古二少爷的目力也只能差堪辨物不致碰撞,不过,他另有超人的感觉能力,补视力之不足。 由于原来被挖开的穴口已封闭,地窖里毫无光源,视力再强也有其极限?是以倍感吃力,凭记忆中的格局来辨方位,动作自然极其缓慢。突地,他想到自己疏忽了一件大事,记得脱困时,秘门已自动关闭,而现在进来却畅通无阻,如果说伤者为逃避追杀而遁入地窖,秘门应该关闭才是。同时,能在外开启秘门,必然是深谙此地机关的人,换句话说,必是孟飞生前的同路人,他是谁? 古二少爷静立不动,同时采取戒备。 这地窖很可能设有防卫的机关,内行人必能操纵,如果伤者不封闭秘门旨在诱敌,那自己已处在危险之中。 现在,他是停身在一间小房里。 “锵!”一声震人心神的巨响,房门下了闸。 他努力镇定了一下,回复冷静,全神戒备着,以防不意的凶险突袭。门下闸,人成了困兽,后果难卜。 “哈哈哈哈……”笑声不知从何传来,刺耳至极。 古二少爷保持冷静。 “想不到你真的自投死路!”笑声敛后的话音。 “你是谁?”古二少爷出声了。 “你……不是……”传声的似乎感觉不对。 “不是你期待中的对象?”古二少爷主动点破。 “你是谁?”传声的反问。 “古二少爷!” “怎么……会是你?”声音显得很无力,证明是受了伤。 “误打误撞就进来了。” “目的何在?” “发现外面有人打过架,有人受了伤,一念好奇,想探个究竟而已!”古二少爷轻松地说,无视于处境凶险。 “为了好奇而赔上一命,值得么?” “区区从来不计较这些。” “老夫要取你性命不费吹灰之力,只是举手之劳。” “悉听尊便!”古二少爷口里轻松,但心里仍是在乎的,他知道对方只消按动机关或是用别的方式,对付一个已经被关牢的人,的确不必费什么大手脚,不过,在根本无计脱身的情况下,只好乐得大方了。 “你真的不在乎生死?” “在无法在乎的情况下只好不在乎了。” “这也是天意,你说误打误撞地进来,那我们就谈谈条件,谈妥了,你便可以安安然地出去,如何?” 古二少爷愈听愈觉得这声音颇不陌生。 “哦!谈条件,什么条件?” “听清楚,你如果答应了条件便可以活着离开,否则便死定了,因为筹码捏在老夫手里。”顿了片刻之后接下去道:“曾经有人要你以一个蒙面人的人头作为交换‘碧玉蟾蜍’的条件,有这回事么?此人是谁?” 古二少爷心头一震,他听出来了,对方就是那豪客,既然提到“碧玉蟾蜍”,这就证实自己原先的推断没有错,他跟蒙面客他们是同路人,当然也是“狼心太保”孟飞的生前同伙,怪不得他会在废墟出没,也熟悉地窖机关。 “这又是一场豪赌么?” “你……已经知道老夫是谁了?” “不错!” “这也无妨,反正这场赌你注定没胜算,多余的话说之无益,我们还是来谈正事,对老夫开出的条件你意下如何?”豪客的口吻是笃定的。 “在谈条件之前,区区要确定一件事。” “嗯!你说说看?” “段氏宗祠有一对守祠的老夫妻被杀是阁下的杰作?” “你跟那对老夫妻是什么关系?” “关系谈不上,只是叨扰过他们的酒食。” “唔!那老夫告诉你,不是!” “你阁下真的没杀人?” “你现在是老夫掌中之物,没必要否认。” “也许你阁下志在条件,故意隐瞒。” “哈哈哈哈,二少爷,别门缝里看人,老夫还不屑如此,换作你也是一样,敢杀人就敢承认,信不信由你。” “好吧!区区暂时相信。” “老夫提出的条件如何?” “办不到!”古二少爷断然说。 “什么,你不想活着出去?” “身为武士,有所为亦有所不为,必须坚守一定原则,生死是另一回事。区区没答应对方的条件,也不能出卖对方,这是武道,是江湖规矩,阁下应该明白。”古二少爷义正辞严,他的确不在乎生死,原则不能牺牲。 沉默。 古二少爷心念疾转,豪客不承认杀害守祠的老夫妇,以目前情况而言,他是站在绝对有利的位置,无狡饰的必要,说的应该可信,那凶手该是谁呢?凡属机关能由外控制,也能由内操作,可是门闸的枢钮在何处呢? 心念之中,他转动目光,可是在毫无光源的密闭房间里,充其极也只能看到一些大型物事的影子,要找枢钮是完全不可能的事。苦苦一想,他想到密室无光,而对方是在外面,纵有观视孔也无法看清里面的情况,否则刚才对方便不致认不出自己来了。于是,他开始慢慢挪动脚步,顺壁摸索。 平滑的壁面,连碍手的地方都没有。 挪动,到了相对的位置,面前是一桌一椅。 “二少爷,你仔细想想,人只能死一次。”豪客又传出了声音。 “区区不必想,绝不改变主意。” 又是死寂,豪客似在转什么念头。 古二少爷坐上了椅子,他在想,这密室不是囚房,定是当初主人为求隐秘更隐秘的地方,假使他坐在椅上而必须启开闸门的话,应该用不着起身就能随手控制。心念及此,他开始探索座椅手所能及的每一个部位。 徒劳,椅子就是椅子,没有任何可疑之点。 他改变目标,探索身前的桌子桌面下的部位,一寸一寸地移动,还是找不到任何异样的东西,他真的没辙了。 “你真的不改变主意?”豪客的声音又起。 “不改变。” “你知道会死得很难看么?” “无所谓。” “你放弃完成任务?” “……”古二少爷默然,这一记直攻到他的内心深处,真的要违背师命么?“碧玉蟾蜍”不能璧归,师父如何向成王爷交代?师父震慑武林“赤胆铁判”的英名岂不要断送在自己手中?可是如果屈服在对方威逼之下,同样也是有辱师门。事难两全,该如何是好?焦急之下,他猛推身前的桌子。 这一推,怪事出现了,在一声“咔”之后,房门闸板突然向上升起。古二少爷大喜过望,这是真正的误打误撞而撞对了板,毫不迟疑,他飞身平射了出去。闸门升到一半,突然停住,接着猛然沉落,显然是豪客发觉了状况而紧急阻止,但慢了那么一丝丝,人已到了门外。 古二少爷挺立在出口处,他决心要逮住豪客,追出谜底,事实已证实豪客与蒙面客他们是一伙,这机会不能放过。 许久没有声息。 古二少爷突然想到这地下室暗道必多,说不定豪客从别的通道走,枯守不是办法,于是,他急急循原路退出。 地窖之外,晨星寥落,天色已经微明。 古二少爷守伺在出口近旁。 天亮了,仍是一片寂然。 古二少爷心想,在孟宅没被火焚之前,入口是在屋内,早已被封死掩埋,现在发现的暗道是唯一出入口,还是另有别的暗道?如果有,豪客可能是事不成而远飙,如果没有,那他还停留在地窖之中。 大家耗吧,只要逮住豪客,付什么代价都值得。 他背靠一截残垣坐了下来。 晨曦吐艳,由淡而浓,最后给废墟染上金黄。 他耐心地守候着,决心毫不动摇。 日头升起,光芒耀眼。 远处有影子一晃。 古二少爷霍地起身,闪电般掠了过去,目光扫处,不由心头一震,暴露在眼前的赫然是门士英,他因何而来? 门士英的脸上尽是惊愕之色。 “门老弟,是你!”古二少爷故作平淡。 “二少爷,你……怎么在此地?” “我本来就是到处游荡的,你呢?” “我在找庄亦扬!”门士英目光连闪。 “庄亦扬在这里出现过?” “是的,可惜,我来迟了一步。” “怎么说?” “昨晚子夜时分,我从这里经过,发现有人在拼斗……”门士英脸上现出了愤极之色。“初时我不以为意,只是好奇过来看看,其中一个受伤倒地,正要下最后杀手,我忍不住出了声,另一个闻声急遁,这时我才发现对方正是庄亦扬那小子,便追了下去……”话锋顿了顿才又接下去道:“结果追丢了。” “那受伤者是谁?” “不知道,我回头时他已失了踪。” “你认为庄亦扬还会在此出现?” “可能,他在此出没必有所图。” 古二少爷现在明白杀伤豪客的是庄亦扬,这点有可能,阅为庄亦扬曾经把妙香君姐弟囚在地下室中,他对此地的一切当然熟悉,从目前的情况分析,烧孟宅劫宝藏的仍然可能是他,豪客是孟飞的生前同路人,他想杀他有其道理。 “门老弟,听说你即将要与香君成终身之好?” “这……是的!”门士英脸上掠过一抹异色。 古二少爷本想要澄清门士英推土埋穴和那句“从此天下太平”的用意是什么,但想想又把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因为照玄玄的说法,门士英当时早已隐伏暗中,他看到自己入穴,他有意要活埋自己,可是,为什么? 心念之中,他定眼望着门土英,似乎想看穿他的心。 人心难测,当然看不透。 “二少爷,花灵一直在念叨着你。” “会么?”古二少爷表情淡漠。 “真的是如此,请到范府小叙如何?” “我还有事,改天吧。” “那我告辞了,我实在担心庄亦扬会再对香君不利,这家伙诡计多端,令人防不胜防,他活着一天我便担心一天。”门士英激愤又无奈地说。 “作恶多端绝难逃公道,迟早而已。” “二少爷说的是,我走了。”抱抱拳,疾掠而去。 古二少爷望着门士英快速消失的身影,摇了摇头,他已不是原来自己心目中的门土英,他的行径得重新评估。他跟蒙面客他们走了一条路是在情理中,因为他与妙香君已定了名份,可是他要活埋自己和玄玄他们这一点可就难解了。还有,他被“华岳三公”误为传人闻天浩,又进出闲云居这两点也不无可疑,他的解说尚难尽信。 想到闲云居便想到“云岭三怪”中的“一矮”,妙香君的弟弟小虎是从闲云居救出来的,而掳劫小虎的是庄亦扬,“一矮”否认与庄亦扬有关系纯属遁词,庄亦扬定是他的传人,很可能闲云居便是庄亦扬藏身处,要逮庄亦扬最上之策便是盯牢“一矮”,他们师徒不可能不在一道。 经过这一阵折腾,一百个豪客也脱身了,没有再守候下去的必要,只有另待机会。而庄亦扬在伤了豪客之后很可能回闲云居,现在去的话说不定会有所斩获。主意一定,立即离开废墟直奔闲云居。 闲云居外的林子。 古二少爷飘然来到,一个人影映入眼帘,他立即刹住身形,人影迅快地移到身前,赫然是带走小虎的黑衣女人。 依然是黑纱掩面。 她何以又在此在现身? “古少侠真巧,我们又不期而遇。”黑衣女人开口。 听声音,看体态,她应该是中年以上的妇人。 “是很巧,你怎么又来了?”古二少爷对人的称呼极少从俗,通常都是你我直称,这是他改不掉的习惯。 “我发誓要把姓庄的小子碎尸。” “噢!为什么?” “我有我的理由,你就不必问了。” “为了妙香君姐弟?”古二少爷有所本而问。 “就算是吧。”黑衣女人承认了。 “你跟她姐弟是什么关系?” “这点我不会告诉你。” “也罢,算我没问。”古二少爷笑笑。“既然碰上了,有几件事必须澄清,不然憋在心里很不是味道。” “那你就说说看?” “为何带走小虎?” “我上次来此的目的与你相同,救人。” “小虎人呢?” “我会把他保护得很周全。” “你原先怎么知道小虎被藏在闲云居?” “有人传消息给我,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传话的人是谁。”话锋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我正式向你致谢,如果没有你的大力援手,我可能无法如愿。” “庄亦扬与‘一矮’是什么渊源?” “师徒!”黑衣女人有力地说。 “哦?”古二少爷点子下头,终于明白了真相。“‘云岭三怪’都落脚在此地?” “现在只剩一怪,其他两怪早已不在人世。” 古二少爷轻轻吐了口气,他担心独对三怪会力有不逮,既然只剩一怪,问题好解决了,庄亦扬加“一矮”对付起来不难,大可以堂而皇之地上门找人算帐。他突然又想到这女人和妙香君有渊源,那必然和蒙面客他们一帮子脱不了关系,这一来,多多少少便与“碧玉蟾蜍”公案有关联了。 想到这里,精神为之一振,破案的线索又多一条。 “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两眼的芒丝穿透过黑纱,显示她功力够深。 “一个半百灰发长须的老人,曾在土城豪赌……” “不认识。” “真的不认识?” “你说的太笼统,这种形象的无处无之,从何认识?” “好,我再说一个,香君的父执蒙面客,他是谁?” 黑衣女人的身躯明显地震颤了一下,很可惜看不到她脸上是什么表情,古二少爷无从判断她是何种反应。 “蒙面客?”黑衣女人的声调不太正常。 “对,蒙面客,跟刚刚我问的那老者是同路人。” “你为何要问他?”黑衣女人的声音带着激动。 “因为想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古二少爷故作平淡。 “你们有恩怨?” “谈不上,只是要求证一桩武林公案。” “什么武林公案?”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你既然明知其人,自己去求证吧,以你古二少爷的能耐,碰面时逼也把它逼出来,何必经过第三者。” “你不愿相告?” “这是江湖规矩。” “你们是同路人,对么?” “同路人?哈哈哈哈……”笑声竟然是凄厉的。 古二少爷倒愣住了,听语气她跟蒙面客不但不是同路人,而且似乎是敌对的双方,可是双方都跟范家有关系,这可就相当令人费解了。她是故意装作么?可是又不像,这当中到底有什么文章? “为何发笑?” “他是我要杀的人。”黑衣女了目中精芒更盛,牙齿挫得“格格”有声。“别为这些事误了此来的目的,以后还有机会谈,也许……我会告诉你,现在我们马上进闲云居,以免对方警觉而采取防范的行动。” 这句话的确有道理,庄亦扬的狡诈是一流的,光顾在对方的地头里争论,即使有最好的机会也会错失。 “好,我们分头进去。”古二少爷做事一向不拖泥带水,当机立断,不多说一句话,立即弹身穿林而去。 顾盼之间,闲云居呈现眼帘。 古二少爷加速身形,毫不犹豫地越垣而入。 宅院里一片死寂,阒无人声。 真的是因一时大意而给对方遁避的机会么? 古二少爷站在院里用眼睛四下搜瞄了一遍,什么也没发现,各屋的门窗都是开着的,目光能及的角度所见的摆设还是井然有序,只是不见半个人影,难道人都走光了,已经是一幢空宅?看来是扑空了。 “哇!哇”两声刺耳的惨号倏告传来,号声之凄厉就像一个人被生撕活裂,虽是大白天,还是令人心悸神摇,浑身起栗。 听声音来源似在后院。 古二少爷穿中堂奔去。 后院是个大花园,花树成荫,山石玲珑。靠园角有株蔽天古榕,榕树下一幢精舍,精舍前水磨砖铺地,砖地上两人对峙,一个是“一矮”,另一个是黑衣女人。旁侧横陈了两具尸体,是两名汉子,血肉模糊,一望可知是黑衣女人的杰作,她双手都戴着精钢手套,乌光泛亮的锐爪令人看了不寒而栗。 “你这婆娘是嫌上次没死成?”“一矮”语气森寒。 “我是不甘心上次没送你的终。”黑衣女人的声音一样冰冷。 “我老人家今天要把你撕碎。”“一矮”须眉俱张。 “那是另一档事,你那宝贝徒弟庄亦扬积恶如山,天人共愤,要他别再龟缩,你这老矮子庇护不了他的。” “什么庄亦扬,我老人家连听都没听说过。” “那好,纵徒为恶,你这恶魔师父就先付代价。” “不知死活。”“一矮”怒极,已顾不得身份先出了手。 一场惊心动魄的剧斗叠了出来。 “一矮”掌指齐飞,罡风暴卷激扬,招式玄诡特异,残狠凌厉无匹。黑衣女人像一头发狂的母豹,利爪翻舞,每一个动作邪像要把对手抓裂撕碎,招式也大异武术常轨,其功力较之“-矮”毫不逊色。 恶斗,疯狂,像两只猛兽在搏命。 整个的空间被搅碎。 落叶飞舞盘旋,有如暴风席卷。 “一矮”的衣袍不断增加裂口,即将变成披挂的碎布。 黑衣女人的身上也呈现不少血洞。 天没昏,地没暗,但使人有天昏地暗的感受。 一刻光景之后,双方的招式缓慢下来,逐渐失去了泼辣,但每一个照面都极其凶险,凌厉如前。 “呀!”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栗吼,“一矮”招式乍变,连攻十六掌,挟以能洞金穿石的指风,逼得黑衣女人连连后退。也就在“一矮”的攻势稍弛之际,黑衣女人双爪交旋,闪动之间,抓出了二十一抓,“一矮”转动有如圆球。 “砰!”一矮在转动之间觑准空隙斜劈出一掌,这一掌是拼出了全部真力,可以形容为石破天惊的一击,黑衣女人踉跄了四五步,双方之间的距离拉到了八尺,“一矮”突地微蹲身,双掌上扬,十指箕张做前抓之势,指头第一节变粗呈紫黑之色,口须逆立,眼里迸红光,他要施展无坚不摧的“血指箭”了。 背城借一,生死立见。 黑衣女人也是双手前伸,凝立不动,她的爪套也有绝着,如果施展出来,便是两败俱亡之局,双方都无法幸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条人影从侧方电射而来,凌空袭向“一矮”,“一矮”被迫侧闪。 同一时间,响起一阵“嚓嚓”之声。 人影落地,赫然是古二少爷,他在暗中监视已久,不愿让黑衣女人毁在“一矮”的“血指箭”下,所以适时现身。 这时可以看到精舍的门窗上现出了许多小洞。 黑衣女人的爪套已变秃,钢指已全灵敏射出。 古二少爷面对“一矮”。 “是你小子?”“一矮”厉吼。 “人只要不死总是会见面的。”古二少爷从容地说。 “一矮”又扬手。 古二少爷有前车之鉴,当然不会给对方施展“血指箭”的机会,手中藤鞭立即挥出,头一次,他施展向不轻露的藤鞭绝技,鞭笔直,坚逾精钢,如暴雨狂洒,若万箭齐发,看不清招式,有如卷地盖天,密无点隙。 “一矮”舞动双掌应战。 又一幕激斗叠出,比前一幕更疯狂。 杀机充斥在每一寸空间。 但这一幕时间不长,“一矮”在无法招架之下,贴地跃进了精舍,鞭雨骤歇,古二少爷也失去了影子,就像是空气一般地消失。 黑衣女人一时木在当场。 ------------ 第二十八章 又见强敌 “一矮”以闪电之势遁入精舍,双脚才一落实,已有人站在当面,是古二少爷,竟然比他还快。百岁巨魔,顿时骇极而惊叫出声。一个后生小辈竟然具备如此震世骇俗的身法,这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 “现在阁下总该可以说实话了。”古二少爷沉声说。 “说什么实话?” “你那孽徒庄亦扬于今何在?” “我老人家再说一次,不识庄亦扬其人。” “不敢承认?”占二少爷毫不放松。 “小子,你以为我老人家是何等人?”“一矮”似已怒极。 “那我算请教你阁下,上次囚禁在此地的幼童小虎,是庄亦扬掳劫的,你阁下何以自圆其说?” “那是有人见那孩子根骨奇佳,是练武上上之材,特地送来给我老人家栽培,就是如此。”“一矮”声带激动。 古二少爷暗忖,难道庄亦扬真的不是这老怪的传人?可是庄亦扬掳劫妙香君姐弟事实俱在,又做何解释? “那人是谁?”古二少爷追根究底。 “小子,从来没人敢对我老人家如此说话。” “对不起,你阁下非交代清楚不可。” “狂妄!”“一矮”暴喝了一声,挥掌疾劈。 古二少爷举鞭迎击,一老一少在精舍厅中又展开了激烈的搏斗,地方小?回旋的空间不大,硬碰硬的打法。 “一矮”刚才剧斗黑衣女人真力损耗不少,现在来对功力本就相当的古二少爷,不用说必处下风。七八个照面之后便感到力不从心,一退再退。地方小,这一退便成了背贴板壁退无可退,情势已呈危殆。 古二少爷出手更紧,连环七鞭,歇手,但鞭梢却抵在“一矮”的心窝上,贯足了真力的藤鞭不输钢锥利剑,只要一送,便可洞穿。 “一矮”的老脸起了扭曲。 古二少爷圆睁着双目,目光如刃。 “最后问一句,是谁送小虎来此?” “……”“一矮”的脸孔已扭曲成怪形,滑稽而丑恶,如果毁在一个后生小子之手,他的确死不瞑目。 “说!”古二少爷铁了心,非逼出谜底不可。 “一矮”的身躯突然一震,扭曲的形态僵化在脸上,两个眼珠子几乎要突出眶外,口须连动,却发不出声音。 古二少爷警觉到情况不对。 血水从“一矮”的门角溢了出来,顺须而滴。 古二少爷心头一震,这老魔头竟然自裁了,想不到他会选择了这条路?吐口大气,缓缓把藤鞭收回。 “砰!”“一矮”仆倒。 “呀!”惊叫的是古二少爷,他发现“一矮”的后心在冒血,正对他身后的板壁上现出一个扁长的孔洞。 是有人在暗中下了杀手。 古二少爷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黑衣女人,立即车转身,只见黑衣女人好端端站在门槛边,不是她下的手。 “啊!”黑衣女人这时才惊叫出声。刚才是古二少爷的身形挡着,故而到现在她才发现这意外的情况。 古二少爷立即穿房门到了板壁后面,只见后窗洞开着,凶手已逃之夭夭,要追显然已经不及,他木住了。是谁下的手?为什么要下手?可叹一个年登耄耋的不世出魔头竟然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凶手杀人必有目的,是什么? 凶手必然早已潜伏在此,不然不会利用上这机会。 黑衣女人来到房门边。 “我已经在外面绕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 “早已远扬了。”占二少爷摇摇头。 “这事太突兀……” “凶手意在灭口。”古二少爷心念一动下了判断。 “灭口?”黑衣女人似乎不解。 “不错!”古二少爷的口吻是断然的。 “何以见得?” “我断定灭口的是庄亦扬,有两个理由,第一,庄亦扬天生豺狼之性,他心里根本没有‘道德’二字,这从他以往的作为使可认定。第二,‘一矮’一再否认庄亦扬是他的传人,而且还坚说不识其人,在目前情势下,‘一矮’可能被迫而说实话,所以他非封住‘一矮’的嘴不可?偏偏形势造成了庄亦扬下手的机会。” “这么说,这是弑师,大逆不道!” “为了本身的利益,那狼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该死一千次!”黑衣女人咬牙切齿。“不过,以‘云岭三怪’这等邪门人物,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天意。” 古二少爷下意识地审视这房间,看出是“一矮”的寝室,房里一片凌乱,似有人翻动过,箱开柜启,衣物散了一地,连床上的被褥也掀在一边,露出了草荐,显然有人在匆忙中搜寻什么东西,是凶手么?如果是,动机便可疑了。 “二少爷,凶手在找东西。”黑衣女人沉声说。 “嗯!我已经看出来了。” “凶手如果真的是庄亦扬,他想找什么?” “定然不是寻常之物,我判断这东西定是‘一矮’所秘藏的而凶手不知道藏处,否则便不会翻箱倒柜了。” “不知他找到没有?” “很难说,他没有太多的时间。” “我们要不要检搜一遍,也许……” “嗯!也许能有意外的发现。”古二少爷同意。 黑衣女人进入房中,两人开始搜索没被翻动过的地方和暗角,但除了一些金银和普通典籍之外什么也没发现。女人生来心细,而且做事彻底,连椅子桌子都翻转查看,最后,也许是气无所出,竟把卧床也掀翻。 “那是什么?”古二少爷手指床底板。 床底板上卡着一个布卷长条。 黑衣女人立即取下,解开,是一柄古色古香的长剑。 “是一把剑!”古二少爷目光闪了闪。 黑衣妇人审视这柄古剑。 “这也许就是凶手要找的东西。”古二少爷又说。 黑衣女人按卡簧,拔出。 金芒耀眼。 “金剑!”古二少爷内心起了震撼。 “这叫金剑?” “对,庄亦扬的随身兵刃。” “奇怪……”黑衣女人细细审视了一会,然后交到古二少爷的手上。“武林规矩,剑不离身,庄亦扬为什么把剑交给‘一矮’收藏,而且竟然不知藏处,情理上似乎说不过去,会不会另有蹊跷?” “这……就很难说了,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一矮’宣称根本不认识庄亦扬是句谎话。”古二少爷按剑归鞘。 “可惜的是又让那狼子兔脱了。” “他逃不了的。”古二少爷坚定地说。 “此地善后如何处理?” “狼穴虎巢,留下来必然贻患,交与祝融吧!” “也好,这柄金剑由我保管如何?” “可以,它本来就是你找到的。”古二少爷又把金剑交回到黑衣女人手上,毫无“得”念,这就是武士风度。 “谢啦!”黑衣女人颔首。“我们动手吧。” “好,除了这边还有前边。” 烈焰熊熊中,古二少爷与黑衣女人分头离开了闲云居。这一次行动虽然未达目的,但还是有了收获。 古二少爷直奔土城。 妙香君的事既然已经有人出面料理,他就不必把时间耗费在寻找庄亦扬上面,积极去办“碧玉蟾蜍”公案是正经。目前最切要的是能设法促成丁财神和蒙面客面对面谈判,此事已交代玄玄去办,但不知成效如何? 他又想到黑衣女人曾说蒙面客是她要杀的人,她当然清楚蒙面客的一切,如果她说的属实,则从她的身上下功夫,定可追出蒙面客来路,进而解决“碧玉蟾蜍”公案,反正任何可资破案的线索都不能放过。 日头当顶,他感到一阵饥肠辘辘。 饥饿本是件很难忍受的事,当你不怎么在意时还可勉强撑持,一旦想充填肚子的念头兴起,需要感便愈来愈迫切,似乎片刻都难忍受。 前道出现一个市集的影子,他加速奔了去。 到了,是个小小的聚落,村不是村,镇不像镇,约莫二十来户人家排列在官道的两侧。路边,唯一谋生之道便是做生意,这些土店不知是为了做生意而迁来,还是为了地点合适而做生意,总之大户小门全都是店,多半都经营饮食杂货。现在正是用餐的时刻,过往行人客旅都停了下来,差不多店店客满,给这聚落带来每天一次的热闹。 古二少爷来回走一趟,进了家干净而客人最少的小吃店坐了下来。灶边掌厨的是个老头,招呼客人的是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看长相是父子俩。才一坐定,毛头小子立即送上了一杯酽茶,杯是土瓷的,看起来茶水更酽。 “客官用点什么?” “有什么可口的菜?” “黄焖山鸡,酱渍鹿脯,风腊山兔,烟熏麂腿……” “全是野味?” “对,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毛头小子口齿伶俐。 “好,你刚才念出的各来一份,外加一斤白干。” “请稍候,马上就来。”毛头小子转到灶边。 古二少爷明白这家小店客人稀少的原因了,卖的全是高价位的山珍荤菜,一般过路人只求填饱肚子,不作兴花大钱。 说快也快,只一会儿酒菜齐上。 古二少爷悠闲地吃喝起来。 邻桌陆续离去,不再有新的客人上门,剩下他一人。 毛头小子忙着清理残桌,掌锅的老头坐下来吸旱烟。 古二少爷放开心怀,尽情地享用在城市里不一定能吃得到的山珍,虽是村野小店,但烹调的手艺还真不赖。 有人下马,进店。 古二少爷只顾吃喝,连头都不抬。 “二少爷,幸会啊!” 声音颇不陌生,古二少爷抬头,大感意外。进店的赫然是在土城见过几次面的贾俊英。贾俊英应新土城主“美髯客”吴无畏之请当了他的副手,怎么会在此处出现? “啊,贾老弟,真是幸会,坐下一起喝两杯。” “那小弟就不客气了!”说着,在对面坐下。 毛头小子送上杯筷。 “再添一斤酒,好吃的再寻几样来!”古二少爷吩咐,然后正视贾俊英,美男子,令女人一见动心的小白脸。 毛头小子转身去料理。 “二少爷,能跟你共桌,小弟至感荣幸。”自己斟上酒。 “喝酒,客套话免了。” “是,我敬二少爷。” 两人照杯。 “随便吃喝罢。”古二少爷向来不喜欢俗套。 “好,小弟只是略为表示对二少爷的尊敬,其实根本上就不作兴这些俗套虚礼。”贾俊英立即表明态度。 古二少爷心意突然一动,贾俊英跟丁家关系密切,既然凑巧遇上,何不趁此机会打探一下丁财神的情况。 “贾老弟何往?” “回土城。” “那正好,我也正要到土城。” “哦!去看丁大小姐?”贾俊英笑着说。 “这……当然也是,不过主要目的是想面见丁财神,查证一件重要的事。”略顿又道:“听丁大小姐说,她父亲在土城易主之后已退出江湖,回北方老家,老弟对丁家很熟稔,等同一家人,丁财神真的回了北方老家么?” “确有此事。” “不再南下?” “可能是如此。” “如果他有江湖恩怨未了呢?” “江湖恩怨?”贾俊英的眼睁得老大。 “对,有人放话要找他当面了断。” “什么样的人?”贾俊英急促地问。 “蒙面客,丁财神自己知道。” “啊!这……”贾俊英皱了下眉头。“二少爷怎么会知道此事?”亮丽的目光直照在古二少爷脸上。 “有人放话,当然就会有人传话,我是听来的。” “哦!”贾俊英沉吟了一下。“二少爷刚才说要面见丁前辈查证一件重要的事,是与这件事有关么?” “是两档事,请老弟传话给丁大小姐,务必要请她父亲出面澄清,否则的话,这档事永远不算了,也无从逃避,要想退出江湖平安过日子恐怕也很难。”古二少爷正色说,表示十分认真,言词之间有施压的意味。 “二少爷能见告要查证的是什么事么?” “不便相告。”古二少爷断然拒绝。 “好,小弟负责把话传到。”深深望了古二少爷一眼,笑笑又道:“二少爷,你为什么不直接向丁大小姐说?” “跟你说也是一样。” “嗯,是一样。不过,到了土城二少爷当然是要跟丁大小姐见面的,而小弟的传话的对象也是她,不是多此一举么?” “不,你马快,会先到。” “我们不同行?” “两人共乘一骑?” “有何不可?”贾俊英眼里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异色。 “哈哈,那会变成江湖上的笑谈,算了吧,我们喝酒,喝完上路。”古二少爷举起杯子,杯子举得很高。 贾俊英想笑…… “当!”地一声,杯子碎裂。 古二少爷弹身跃起。 贾俊英闷哼一声。 “啊!”惊叫声中,毛头小子被古二少爷一脚踢飞,穿越店门直落到路心,像一堆烂泥,瘫在地上不动了。 略不稍停,古二少爷已射向掌锅的老头,藤条挥出,老头伏身,想藉案桌遮挡,但鞭势如电,而且藤鞭是软的,古二少爷的身形又是在腾起的角度,“哇!”地一声惨叫,老头翻倒,古二少爷双脚落地。 老头的一条右臂已被藤鞭齐肩卸下。 一撮人从里间拥出,店门外也来了七八条剽悍汉子。店面本来就不大,这里外十几个人,顿时把小店围得水泄不通。古二少爷目光一绕,不由杀机大炽,贾俊英已被两条大流左右架住,贾俊英头垂在胸前,显然人已昏迷。 本想舒适地用个午餐,却不料进了贼店。 看样子对方早有部署。 掌锅的老头猝发暗器,射向自己面门的被酒杯挡了,而射向贾俊英背心的却无法格阻。对方的目标是自己还是贾俊英?这些大汉个个如狼似虎,悍气外溢,到底是什么来路?古二少爷默察片刻。 “你们这是做什么?” 没人答腔。 “谁是头?” 依然没人开口,全部虎视着古二少爷。 “把人放开!”古二少爷已有些按捺不住。 灶边断臂的老头已被人架扶进去。 古二少爷紧捏了一下手中藤鞭,准备出手。 一名大汉横跨一步,把剑架在贾俊英的后颈上。 就在此际,一老头和一中年人同时现身。 古二少爷一看,顿时叫白过来,原来这帮人是“百里侯”杜仲的手下,现身的老者是总管“铁心冷血”夏十寒,中年文土装束的是“无情秀士”上官文鼎,想不到杜芸香被奸杀的公案仍然不算了结。 “二少爷,久违了!”夏十寒目光如冰刃。 “要找跟二少爷合适的见面机会可真是不容易!”上官文鼎加上一句,冷阴阴的笑意令人看了极不舒服。 “你们打算做什么?”古二少爷不在乎地问。 “二少爷!”夏十寒如刃目光闪了闪。“时日已经很久了,那桩案子悬而未决,死者在九泉之下不能瞑目,活着的也难以安心。” “那要怎么样?” “当然是采取一个能令死者瞑目活者安的方式。” “什么方式?”古二少爷仍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照江湖规矩。”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正是这句话。” “本人曾经向你们主子‘百里侯’郑重声明过并非凶手,乃是暗中有人设局嫁祸,一定会逮到直凶交代。” “强辩之词,侯爷不采信。” “很好,本人就看看你们的能耐,现在先放人。” “办不到!”上官文鼎接口回答。 古二少爷目光偏向贾俊英,利剑架颈,人似在昏迷中,他想到如果所中的暗器有毒,这一折腾贾俊英凶多吉少,看来今天非破例杀人不可了。心念之中,他立即审度形势,要如何行动才不致伤及贾俊英。 蓦地,他发现面前那些壮汉每人手中突然多了个扁长的小黑盒子,不用说,这类似机簧控制的暗器,定是细小而量多的利物,背后看不到的当然也同样持有此物。 “二少爷,看来今天你是非认命……”夏十寒的话只说了一半。 古二少爷的身影突然消失,不是消失,只是太快,快过这批暗器手按动机括的那一瞬,快得不可思议。 惨哼与惊呼齐作。 猝发的混乱场面中,没人看清古二少爷的行动,“哗啦!”一声,屋瓦纷飞下泻,屋顶开了天窗。 古二少爷与贾俊英同时失踪。 地上躺倒了六个。 “追!” 夏十寒与上官文鼎当先跃出店门,其余的也拥出。 街路上是一些看热闹的行旅,再没别的。 “哈!”夏十寒四下望了一眼。“小子,你插翅难逃!” 荒烟蔓草中。 一间没有香火的破庙。 殿前的阶沿上,贾俊英平躺着,人在昏迷中。古二少爷站在阶下,一高一低,正便于疗伤。古二少爷仍在喘息,抱着这么个大人,一口气疾奔了四五里,体力之损耗是不言而喻的,他不能不争取救治的时间。他知道自己离开时必落入店外守伺者的眼目,由于带人奔行,速度上受了限制,虽然改变了几次方向,迟早会被发现,但他争取的是短短的时间,救人的时间。 他把贾俊英的身躯侧转,背部向外,外衣已见血斑。解开衣带,褪下一只袖子,露出半个背部,认定了受伤的部位,用手撕开内衫,一看,不由怔了一怔,内衫里围着胸背的一圈竟然紧紧地用绢布缠裹着。 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有的喜欢缠腰,可以增强腰力,没见过缠胸的。 再看露出的肌肤部分,细腻光滑如羊脂白玉,不禁为之怦然,这等细腻的肌肤不该出现在男人身上。 一个意念使他莫名地脸上发烧。 莫不成他是易钗面弁? 意念又一转,贾俊英——假俊英,这不是点明了么?怪不得丁财神任令他的美妾与这小白脸在私宅里厮混戏谑,原来他竟是个雌儿。他感到一阵晕眩,既然伤者是女的,势不能解去束胸绢布,这该怎么办? 束胸绢布上渗出的血渍是紫黑色的,这证明暗器有毒。 分秒也不能耽延。 略作思索,他两指运功,硬把伤口的绢布捻开一个洞,然后功集掌心,按上伤口,用力一吸,一样尖而硬的东西到了掌心中,一看,不出原先所料,是一颗淬毒的天狼钉,江湖下三门中惯用的歹毒暗器。 吐口气,抛去天狼钉,探手怀中取出尤二虎所赠的独门解毒丹,正要拔开瓶塞,一阵嗦嗦之声突然入耳。抬头一看,数十条人影已围在四周,连屋顶墙头都有,夏十寒与上官文鼎也在其中,想不到他们来得这么快。 黑盒子扬起,动作很整齐。 古二少爷咬咬牙,回身。 “哧!哧!”之声响起,数不清的细小飞芒罩射而来,不同方位,但集中一点,有如漫天飞蝗,其势惊人。 古二少爷挥动藤鞭,幻成一幢伞盖,暗器纷被击落。 他必须保护贾俊英不致再度受伤,如果是自身一个,这类小门道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但这一来,他便无法把解毒丸送进贾俊英之口,而且也不能稍离半步。 机括发射的暗器可以延续,数量无限,就像暴雨不停泻洒,无了无休,总不成就这样一直不断地拨挡下去?可是只要一松势,后果便不堪设想,功高如他,也不禁发起急来,主要是怕贾俊英毒攻心脉,那便是遗憾终生了。 情急之下,他后退一步,背部紧靠阶沿,右手不停挥,左手反向后,碰触到贾俊英的口唇,大中二指钳住药丸以无名指迅快地在喉间一点,趁她一张口的瞬间把药丸塞了进去,再一点,药丸下了喉,他松了口大气。 危势未解,因为他不能离原地半步。 就这样一直耗下去么? 对方的暗器何时方尽? 正在边挡边苦思对策之际,不由暗道一声“苦也!”墙头上出现了七八名弓弩手,箭在弦,前端是火球。 这比机匣暗器还可怕,身上一着火,便什么都完。 他准备冒一个奇险,挟贾俊英突围。 “哇!哇!”惨号突传,是身后的神殿。 火球划空,火箭已发,火是无法拨挡的,火球如被击碎,将变成无数火星,更加不可收拾,后果就不必提了。 情势危殆。 对策未生,火箭已到,火球触及藤幕而暴碎,火星四射,院地的枯草立被引燃,顿时火光熊熊,火舌乱窜。 古二少爷已愤到极处,但势又不能舍弃贾俊英不管。 “你不必后顾,人已安全!”声音从殿内传出,是个颇不陌生的女人声音。 古二少爷狂喜过望,无暇去分辨对方是谁,藤鞭一紧,一鹤冲天而起,半旋,下掠殿顶,见人影即挥鞭电扫。 惊呼与惨号爆起。 殿顶的人滚落院地火海。 巨鹰凌空扑击,那些在墙头的暗器手和弓箭手连人影都没看清楚便纷纷跌坠,而原先在院子周围的人被火势所逼已先后退到庙外。巨鹰落地,在庙外,那些惊惶散落的人逐一栽倒,倒下即不再起。 古二少爷已恨到极处,破例开了杀戒。 场面终于静止下来。 死者已无声。从庙门爬出的灼伤者在惨哼,破庙已陷在浓烟与火舌之中,至于有没有幸免而逃脱的则不得而知。 两条人影迫近,是夏十寒和上官文鼎。 古二少爷双目尽赤,反迎上去,片言不发便出手。这两个曾经与他交过手的“百里侯”手下大将满以为两人联手可操胜算,立即以犄角之势迎战,殊不知古二少爷在愤极之下已然破了例,出手不再保守,出手便是杀着。 只三个照面,上官文鼎首先倒地。 又两个照面,夏十寒步了后尘。 两人是伤而未死,古二少爷守住了最后的原则,君子不重伤,不准备取两人的性命,否则他俩即使有十条命也活不了。 “哈哈哈哈……”暴笑之声传自庙后林子。 古二少爷提藤条掠去。 林中空地上。 一个衣冠威仪的老者面对黑衣女人和贾俊英,八名劲装武士半月形圈在外线。黑衣女人和贾俊英背对背站着,贾俊英在喘息,显然是毒伤甫解,力有未逮。两人身旁不远四名武士陈尸,死得很难看,不用说是黑衣女人下的手。 “报名,本侯爷不杀无名之辈。”“百里侯”声如雷鸣。 “姓杜的,你少自抬身价,要动手便动手。”黑衣女人寒声回应。 “听清楚,江湖上值得本侯爷亲自动手的并不多,死在本侯爷手下是一种光荣,趁还能开口快报上名号。” “呸,臭美!” “你俩甘作无名尸那就算了。”缓缓上步。 黑衣女人双手垂着,手套利爪泛着乌光,蓄势而待。 贾俊英也作势戒备。 “侯爷,幸会!”古二少爷现身进场。 “古二少爷!”“百里侯”眸中杀光倏炽。“你没死?” “哪有这么容易便死的!”古二少爷已到预计位置。 “本候爷能亲手杀你是天意。” “别言之过早。”转头。“你们走!” “没有人能在本侯爷面前活着离开。” “侯爷很会说笑!”古二少爷毫不在乎地说,然后又转向黑衣女人。“你们快走,在本少爷面前也没人留得了人。”这句话当然是回敬“百里侯”的。 “百里侯”眼里似要喷火。 “拿下!”“百里侯”挥了下手。 四名武土扑向场心。 黑衣女人正要扬爪,古二少爷的藤鞭已划出,因为对方这行动等于是直接臊他的脸,所以不待黑衣女人出手。 鞭势如电,迅厉无匹,四抽八送,一气呵成。 惨哼声中,四名武土同时栽倒。 黑衣女人与贾俊英弹身疾离。 两名武士横里拦截,惨嗥再传,古二少爷就好像是算准两武士的行动而先在那里等着,两武士倒栽落地。 “百里侯”身影才一晃,古二少爷已拦在头里。 黑衣女人与贾俊英消失在林中。 “百里侯”气了个发昏章第十一,脸上的肌肉连连抽动,眼里的棱芒几乎可以杀人,可能他这一方之霸是头一遭栽得这么惨,右手横伸,一柄剑送到他的手中,抖了抖,剑芒暴吐六尺,上乘的剑,上乘的功力。 “小子,本侯爷不知该叫你怎么死!” “悉听尊便!” 剑挥出,势道惊人,金刃破风之声有如裂帛。 鞭腾起,有若神龙天矫。 一场武林中罕闻罕见的搏击叠了出来,鞭风剑气交织激荡,绞撕着每一寸空间,幸存的两名武士下意识地退得很远,四周落木萧萧,双方的衣袂猎猎飞翻,看起来已经不像是搏斗,而是两个影子在变幻旋舞。 约莫半刻光景,人影霍地分开。 凝立,对峙。 原来鼎沸的场面突然静如止水。 “呀!”栗叫声中,“百里侯”一个大跨步,剑如灵蛇出洞,快如闪电,凌狠厉辣,一招十八式连环相扣,也就是说一剑攻出连变十八变,等于连攻十八剑,每一剑都不离要害大穴,这是登峰造极的剑术,一般高手恐怕连剑式都难以分辨,就别提招架了,放眼江湖,能接得下他这“一载十八春”的为数绝对不多。 古二少爷的藤鞭穿插闪动,爆出一阵连珠碰击声。 怒放乍止,古二少爷已退离原立足点有六尺之多。 “百里侯”又蓄势待发。 “来而不往非礼也!”最后一个也字出口,古二少爷肩不摇身不晃,人已在出手位置,藤鞭斜斜伸出,这看似平淡无奇的一伸,角度章法完全脱离常轨,看似慢却又快极,而且根本无法判别是攻向什么部位,又仿佛所有要害都在被攻击之中,使人有招架闪避俱无从之感,其玄奥精深比之“百里侯”的“一载十八春”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百里侯”不是泛泛之辈,采取以攻应攻的策略,剑化“百花齐放”,犹如洒下一天星雨,密无点隙。 又是一阵连珠密响,人影再分。 “百里侯”同样横离原位六尺,半斤八两,轩轾不分。 静止的时间很短暂,双方分而又合。 惊心动魄的场面再次叠出。 激烈! 惨烈! “百里侯”是存心要取古二少爷的性命,而古二少爷则是抱绝不能输的决心,是以双方都全力以赴,招招狠,式式绝,大有天地变色日月无光之势,这种战况,一般武林人终其一生也极难有眼福欣赏到。 快攻逐渐变成慢攻。 双方的内力都在迅速减弱之中。 慢虽慢,但每一照面都在生死的临界点。 更慢,喘息之声清晰可闻。 “百里侯”突然发现了古二少爷的弱点,藤鞭虽藉内力使之成钢,但并非真钢,藤条还是藤条,而他所持的却是神兵,可以削断钢,故而古二少爷的藤鞭都避免与剑锋直角交接,这一点是他的克敌契机。 剑招在中途突然一变。 古二少爷在保护藤鞭完整的心态下露出了破绽,一丝丝,换了别的高手可能无法拿捏,但对“百里侯”而言这些微的破绽已经足够了。 一个踉跄,古二少爷退了八尺,左肩冒红。 ------------ 第二十九章 绝地干戈 千载难逢之机,“百里侯”岂能放过,左掌倏扬,劈出一道罡风。劲势之强足可撼山栗岳。古二少爷身形尚未立稳,罡劲已卷到,他本身意动功生,自然产生抗力,但毕竟是被动,而且对方的掌力也太强,一个倒跄,跌坐地面,逆血翻涌上冲,但他竭力忍住不使吐出口,连半声哼声都没发出。 “哈哈哈哈……”暴笑声中,“百里侯”弹身出剑,是直刺,他认定古二少爷已无力抗拒,更别提反击了。 古二少爷的藤鞭突然如灵蛇蹿起,直点,快如闪电,鞭比剑长了些许,也就是这些许,鞭梢点中了“百里侯”的“腹结”大穴,而剑尖就差一点够不上部位。 “百里侯”连连倒退。 古二少爷并不收鞭,跟进,鞭梢指正“百里侯”的“志堂”大穴,只消一吐劲,“百里侯”就非命丧黄泉不可。 两名武士动了动却不敢上前。 “百里侯”的脸孔起了扭曲。 “‘百里侯’,你听着。”古二少爷双目炯炯。“本人曾经向你郑重申明过,现在再说一遍,杀害你女儿的不是本人,真凶是‘金剑’庄亦扬,本人是被他设计引到现场,你有本领可以去找他,事出误会,本人没杀你的必要,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信不信由你阁下。”说完,徐徐收鞭,扬长而去。 “百里侯”怔在当场。 三岔路口,其中一条通往土城,一条通向丁家庄。古二少爷停在路口,他在想是到丁家庄看丁大小姐还是到土城去伺机行动?考虑的结果是先到丁家庄,说服丁一婵劝她的父亲出面接受蒙面客的挑战,了断过节。 于是,他朝丁家庄奔去。 料想贾俊英此刻应该已快回到土城。 丁家庄遥遥在望。 一条人影迎面行来,是黑衣女人。 古二少爷并不感到意外,黑衣女人护送贾俊英回来这是可以理解的,贾俊英是女儿身,又是丁财神家的人,回丁家庄或是到土城都是一样。 两人相对停立在路中。 “你回来得很快!”黑衣女人先开口,这“回来”二字用得很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总之有些暖昧就是。 “嗯。”古二少爷没追究对方的语病。 “结果如何?” “事情本来就是一桩误会,我放了对方一马,冤家宜解不宜结,否则将会无了无休。”古二少爷平静地说。“芳驾是护送贾俊英回此地?”他用“芳驾”二字称呼对方是极稀罕的事,也可以说是大异其平素的作风。 “不错,她是女人,径自回土城多有不便,因为她受了伤,毒伤虽然已经无碍,但还得加以调养。”想想又道:“二少爷,贾俊英女扮男装这一节希望不要揭露。” “当然,不消芳驾挂虑。” “丁一婵是个好女人!”黑衣女人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不错,她是个很精明的女子。”古二少爷心中动了动,但却是淡淡回答。丁大小姐曾向他坦白示爱,而且又忠告他勿与花灵接近,不管她的动机是什么,总是有儿女之情的成分在内,这一点他不会完全漠然视之。 “你喜欢她么?”黑衣女人更进一步。 “当然,人之好色,这是天性,就像女人天生爱花一样。”古二少爷回应的很妙,爱花不一定摘花。 “我想这……多少有些不一样。” “怎么说?” “爱花止于欣赏,而喜欢一个人便不一样。” “哈!那是芳驾的看法,各人有各人的观点和立场,不可能相同的,有人看到好花止于欣赏,有的人想摘下它。” “也对,不过……好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二少爷你呢?属于哪一种人?”黑衣人紧迫不放。 古二少爷觉得好笑又困惑,黑衣女人竟然如此热心地撮合自己与丁大小姐,为了什么?她与丁家难道有什么渊源?想了想,略有所悟,丁财神与蒙面客之间有过节,而黑衣女人曾说过蒙面客是她要杀的人,双方的立场便一致了。而黑衣女人拼死救出小虎,而小虎与蒙面客等于一家人,这意味着什么? “二少爷,我在问你?”黑衣女人催促。 “我两者都不是。” “怎么说?” “赏花随兴,折花随缘,兴之所至,无伤其雅,缘之所在,无碍其合。”古二少爷说话一向随便,现在意掉起文来了。 “说得好!”黑衣女人点点头。 “芳驾准备离开?”古二少爷有意结束刚才的话题。 “不错,我是要离开,有人来迎接你了,去罢!” 古二少爷抬头,只见丁一婵姗姗行来,已将到黑衣女人身后。黑影晃动,黑衣女人已疾闪而去。古二少爷迎上前去,双方目光相接,不由吃了一惊,丁大小姐的眼神黯淡无光,显出十分疲累的样子,仿佛是大病初愈。 “欢迎之至!”丁大小姐展开了笑靥。“请!” 古二少爷颔首,两人并肩而行。 “贾俊英的伤势无碍了吧?” “无碍了,只是受伤之后又长途奔波,人很虚弱,得休养一阵子。对了,她要我代她向二少爷致谢。” “大可不必,别人找我,她是受了池鱼之殃。” “算是有缘吧。” “有缘,怎么说?” “要不是这场意外,你怎会知道她是女儿身?” “就算是吧。”古二少爷不想争辩,管它这句话有理还是无理,但想到刚才黑衣女人的话,不禁下意识地侧顾了丁大小姐一眼。“一婵,你好像气色不太好。” “不小心感了风寒,不打紧的。” 入了庄,不进大厅,在厢房小厅落座。 丫鬟立即奉上香茗,然后退了出去。 “那面蒙黑纱的女人是谁?”古二少爷单刀直入地问。 “她……没道来路。”语气显然支吾。 “你们不认识?” “认识也是刚才不久的事。” “哦?”古二少爷已看出丁大小姐言不由衷,但不愿点破,改以他语道:“玄玄是不是已经见过你了?” “见过了。” “我要他带的话……” “关于蒙面客约斗家父的事?” “对!”古二少爷定眼望着丁大小姐,他必须要借她脸上的神情来判断她所回答的话可信到什么程度。除了极少极少能完全控制感情的人外,绝大多数的人眼睛最不会说谎,表情次之,对执意的有心人,观察十有九准。 “家父已经退出江湖。”丁大小姐的眼神欠缺坚定。 “他还不能洗手。”古二少爷的语气倒是坚定。 “为什么?”丁大小姐眼睛瞪大。 “既然有人要找他,表示他在江湖上的债务还没处理清楚,债是不能躲的,必须妥善解决,不管谁是谁非,都该有个了断。这就像佛家所谓的‘了因’,如果种下之因未了,便无法证果,你懂我的意思?” “懂!”丁大小姐蹙起了额头,许久,眸光突然闪动,像是已做了某种决定。“二少爷,你的目的是要得回‘碧玉蟾蜍’?” “不错!” “你跟蒙面客有过接触?” “我不否认。” “那我郑重告诉你,你从他身上去追吧。” 古二少爷精神一振,看来这谜底即将揭开了,但来龙去脉必须弄清楚,不能盲目地追,如果蒙面客也说同样的话,结果依然两头落空。追,必须有充分的理由,务使对方没有狡辩的余地才能落实行动。 “蒙面客什么来路?” “这我不能告诉你。” “东西在他身上?” “不管在不在,一定可以追出就是。” “那我以什么理由向他追索?” “不必说理由,这点请你相信我。” “要是对方也提出像当初你所提出同样条件呢?” 丁大小姐眸光再度闪烁,脸皮子也在抽动,这是个关键性的问题,她势非明确答复不可,她考虑了好一阵子。 “对方也提出以人头做交换?” “正是这句话。” “二少爷……答应了?” “没有,在情况未明之前,我焉能轻率答应杀人。” “蒙面客已经知道对手是家父?” “不知道,我没指出提条件的是谁。” 丁大小姐徐徐吐了口气,然后凄凉地一笑。“造物主太会作弄人,既要我们相识,偏偏又在我们之间安排了一道藩篱。”抬头做了个望天的姿势,又喘了口气。“二少爷,你知道花灵与蒙面客之间关系密切?” “知道!”古二少爷心中一动。 “当初我向你忠告务必要跟她保持距离,指的就是这公案,并非为了儿女之私,因为一旦你必须与蒙面客干戈相对时,夹了个花灵在中间,势必十分为难,而且……”而且什么她没说下去,话声突然刹住。 “而且什么?”古二少爷毫不放松。 “你一定会后悔。” “什么理由使我后悔?” “将来你会明白。”丁大小姐依然守口。 古二少爷有些心痒痒,他最讨厌说话留半句,但又无可奈何。单是丁家父女身上就有许多待解的谜,玄玄与她们的关系便是最大的谜,而这个谜使他非常不安,偏偏玄玄也一反常态,秘而不宣。并非担心玄玄背叛,而是怕破案的行动发生无法预期的变数。另外一个重要的是冒出了个黑衣女人,小虎又在她的手中,这当中显然有蹊跷。再就是丁财神甘于放弃土城,极不近情理,其中定然另有文章。 赢得土城的吴无畏本身是一个谜。 不刨出根来决不放松。 “一婵,对蒙面客约令尊对面了断的事怎么说?” “我……无法做主。” “要请示令尊?” “对!”丁大小姐断然地说。 “要多久时间?” “最快也要十天。” “好,就十天,我可以等。” “听口气……二少爷是要参与其事?” “不错,我必须确定‘碧玉蟾蜍’的下落。”古二少爷毫不隐讳,率直地说出了心里的意图。事实上情况已非常明显,如果以遁词应付便是矫情了。“如果我确知东西在谁的手上,那我的对象便只有一个,现在是两个,所以我只能藉此机会从二者之间认定其一,我说得这么明白你应该完全了解我的意思。” “我明白!”丁大小姐颔首,深深望了古二少爷一眼。“二少爷,谢谢你对我如此坦诚,我想……你一定在心里问,我为什么不同样坦诚地告诉你实情,这点请你原谅,为了一些必要的顾忌,我不能礼尚往来。” “这点我早已了解到了。”古二少爷爽朗地笑笑。 丁大小姐不再开口,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谁也无法从她的表情上去判断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当然,她的表情应该复杂,因为她心里还隐藏着一些秘密,而这些秘密限于某些顾虑,是无法坦诚抖露的。 古二少爷心知肚明,但无意为难她,她既然已经答应促使她父亲出面去应蒙面客的挑战,这已经够了,只要双方对上了,谜底就可以揭开。他本想探询一下小虎的下落,但她既已否认与黑衣女人有任何渊源,问了也是白问,他打消了这念头。目前双方是处在微妙的关系中,他无法采取比较强烈的行动。 “二少爷,小姐!”进来的是丁大小姐的贴身侍婢胭脂。 古二少爷微笑点头。 一些时不见,胭脂似乎出落得更标致了。 “有事么?”丁大小姐问。 “是……有事。”胭脂瞟了古二少爷一眼。 “二少爷不是外人,有话尽管说。” “城里刚送来了一张无头帖。” “无头帖?”丁大小姐大为讶异。 “是的!”胭脂把一张白笺送到了大小姐手上。 丁大小姐看完,秀眉皱了起来。 丁二少爷默坐着,他不便插嘴。 “二少爷,你看!”丁大小姐递过白笺。 古二少爷接过,只见上面写着:“字示土城寻衅者,望日月出之时,于朝阳峰顶解决彩盒藏珍之过节,是丈夫敢作敢当,希勿再出之以狐径鼠行。”后面没具名。 一望而知是蒙面客的挑战书。 “二少爷曾说没向对方透露过提条件的对象?”丁大小姐凝视着古二少爷。 “不错!”古二少爷断然回答。 “那这帖子怎么会送到土城来?”丁大小姐追问。 “很简单,因为我在土城、而我是关系人,帖子送到便一定会到达提条件者的手中,没指明对象是因为对方并无十分把握。”古二少爷立即做了判断,话锋略顿之后又道:“望日还有七天,你刚才说请示令尊要十天,这……” “那只有改用特殊的传讯方式了。” “令尊不会不出面吧?” “这个……”丁大小姐想了想。“事已至此,只有面对问题了,家父并非无胆之辈,想来不至贻笑江湖。” “朝阳峰坐落何处?” “由此北去十五里有个朝阳镇,正好背峰。” 古二少爷深深点头,暗忖:“丁财神谅来不会甘背狐径鼠行的臭名,他定然会赴约,自己只消把握机会便成,输赢是他们双方的事,自己的目的是要证实东西到底是在谁的手中,以确定追索的对象。” 朝阳镇背负着朝阳峰。 既名朝阳,峰头当然是坐西面东。 银汉无声,玉盘自东天缓慢地升起,清光普照大千,当然也浸浴了巨灵之神般的朝阳峰。峰顶怪石嶙峋,包围着一块半亩大的石坪,三面是猿猱为之发愁的陡峭绝壁,只有正面可以勉强攀援,由于天生险峭,人迹罕至。 冷冷的月光,照着冷冷的石坪,境地是死寂的。 一条人影从怪石间幽然出现,步向坪中央,是蒙面客,在孤寂的峰顶绝地中,更添加了他的神秘。到了石坪中央,他巍立不动,月光下,仿佛一尊石雕。 暗中有眼睛,不止一双,古二少爷当然在其中。 嶙峋怪石如林,潜伏上百人也不易被发觉,尤其是月夜。当然,功力高的人是例外,除了锐利的目光还靠感觉。知道有人,但彼此互不干扰,除非是受到了干扰才会采取行动,所谓死寂只是表面上的。 又一条人影出现,长衫长髯,飘飘然如悬浮而进。 暗中的古二少爷大为意外,他一眼便看出这后来现身的赫然是土城的新主人吴无畏,他怎么也涉入其中? 两人相对,凝视了片刻。 “朋友是谁?”蒙面客先开口。 “区区土城新主吴无畏。” “你不是丁财神?” “当然不是。” “你与老夫素昧平生,何来过节?” “不是寻常过节,而是深仇大恨。”吴无畏的双目变成了寒星,月光下竟然迸射丝丝芒影,状颇惊人。 古二少爷大为困惑,与蒙面客有过节的分明是丁财神,怎会变成了吴无畏?吴无畏来路不明,他是以赌技赢得了土城,怎会牵扯到“碧玉蟾蜍”的公案中?简直是匪夷所思。丁大小姐断言她父亲会出面,怎么又变卦找替身? “哦!”蒙面客哦了一声之后,久久才发出话声。“深仇大恨四字出自朋友之口,令老夫百思不得其解。老夫自问,还不到昏聩健忘的程度,搜遍记忆,没有朋友的丝毫影象,连朋友的大名也是初闻,其中恐有误会。” “没有误会。”吴无畏断然回应。 “那老夫请问,这仇恨之源是朋友本身还是别人?” “本身!” “噢!”蒙面客的目光像利刃,似乎要刺穿吴无畏的内心。 “很好,既是本身,那你应该知道老夫是谁?”。 “当然!” “说说看?” 暗中的古二少爷下意识地紧张起来,这是问题的关键,如果知道蒙面客来路,许多的疑点便可迎刃而解,他凝神等待吴无畏的答复。 “还不到揭露的时机。”吴无畏沉声回答。 古二少爷有些沮丧。 “什么才是时机?”蒙面客并不放松。 “是你阁下发帖挑战,对决分晓便是时机。” “哈哈哈哈!”蒙面客狂笑了一声。“如果决斗的结果朋友你已经不能开口,这桩莫名公案岂非永远成谜?” “阁下好大的口气,这种情况不会发生。” “你有自信?” “当然,否则便不会应战。” “很好,虚耗无益,我们开始,拔剑!” 双方同时亮剑,各占位置,剑上扬, 月已升高,更明更亮。 剑身映着月华放射出悚人的寒芒,周遭的空气顿变为森冷,令人有处身极地冰原上的感觉,相形之下,月光反而变得温暖而柔和,剑光已压抑了月光,双方的人也成了冰雕,每一寸空间都被肃杀所充斥。 双方的架势均无懈可击。 古二少爷兴味大浓,双方都是杰出的剑手,预期这一战必然相当精彩。不过,他心里有了打算,不能让一方不会再开口的情况发生,否则谜底可能就无法揭晓,因为活着的一方无论说什么都失去了佐证,势将使苦心的策划成为泡影,破案的机会也将丧失。 时间在凝立对峙中不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双方投射在古坪上的身影已经显著地缩短。空气似完全冻结,除了有形身影的缩短,时间似已停滞在某一点上,暗中窥视的人仿佛也忘了呼吸停止了心跳。 最后的结果将是什么? “呀!”同时发出的栗吼击破了冰冻的空气。 剑光划空腾起,曳着森寒的芒尾幻成无数的银蛇盘空旋舞,交织成一张奇异的光网,接着是一阵连珠的金刃碰击音响,就只这一瞬,碰击了不下十八次之多,换句话说,就是这一个照面双方已经交换了一十八剑。 光敛,人影霍然分开。 双方都没开口,又呈对峙之局。 看起来双方的剑术相伯仲。 对峙的时间不长,剑芒再次闪烁,双方动作都快速至极,所以分不出是谁先出的手,看起来是同时出手。 奇诡泼辣的招式,令人动魄惊心。 战况愈来愈激烈,形若狂风暴雨,势如骇电奔雷,月光已被搅碎,场面一片疯狂,搏命的打法,双方都有置对方于死地的决心,如果你见过野豹的扑噬撕咬,这状况便差不多了,一点也不像是名剑手的决斗。 惨烈的搏击持续了一盏热茶的时间,一道精光划空而去,场面骤然静止下来,吴无畏两手空空,剑已被挑飞,而蒙面客的剑尖抵在他的心窝上。胜负已分,还没见血,但吴无畏生死已操在蒙面客之手。 “现在是你开口的时机了吧?”蒙面客的声音冰寒。 “还不是!”吴无畏神态从容,了无惧色。 “老夫的剑只消前送三寸,你知道结果是什么?” “你不敢。”吴无畏若有所恃地说。 “你想用你的生命来证明老夫敢是不敢?”蒙面客的目中已泛出杀光。“老夫已经不想知道朋友你的出身来路,也不必追问你的目的与企图,因为从现在起,江湖上已没有你这个人,你也毋须再等什么时机。” 看样子蒙面客已下了杀人的决心。 古二少爷正待出声…… 一个冷凄凄的女人声音突然传出:“蒙面的,你如果敢杀人会后悔一辈子。” “什么人?”蒙面客喝问。 一条人影出现,飘然入场,月光下像一个幽灵。 古二少爷心弦震颤了一下,不期而现的是黑衣女人,依然面罩黑纱,但没有戴爪套。由于黑衣女人的出现,使情况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本来约斗的对象是丁财神,但应约的变成了吴无畏。丁一蝉否认黑衣女人与丁家有关联,偏偏她在此时此地现身,而且直接介入事件中。照这样看起来,三方面都是同路人,按此推论,土城在一场豪赌中易主,是蒙人耳目的障眼法,当初就觉得这档事太过离谱,而今证明是一场经过安排的好戏。 丁财神为什么要这样做?照此看来他所宣称的退隐也是在变戏法,这定然与“碧玉蟾蜍”公案有关。 “芳驾是谁?”蒙面客栗声问。 “目前我不会告诉你。”黑衣女人冷冰冰地回应。 “那芳驾现身的目的何在?” “要你收剑放人,今晚之约到此结束。” “凭什么?” “当然有最好的理由。” “说说看?” 黑衣女人前行两步,把距离拉近,然后以极低的声音说了几句。 蒙面客收剑后退。 “你……竟然敢?”蒙面客声带激动。 “我保证不会赶尽杀绝。”黑衣女人淡淡地说。 “你到底是谁?”蒙面客厉声喝问。 “还不到抖露的时候。” “老夫要知道。” “我劝你最好是不要,此地暗中有你的帮手也有我的人,还有第三者,如果我掀开你阁下的底牌,后果有多严重你阁下心里应该很明白。” 这是哑谜,古二少爷听不懂,唯一可以认定的一点是与“碧玉蟾蜍”有必然的关系,因为此次约斗的主旨在此。至于双方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却是无从揣测,奇怪的是蒙面客何以认不出仇家,这完全违背了常情。 蒙面客住了口,但隐约可见身躯在颤抖。 吴无畏缓缓退开。 古二少爷心里在疾转着念头—— 黑衣女人低低数语便逼住了蒙面客,她说的是什么? 蒙面客的底牌是什么,为何后果会严重? 吴无畏的底牌又是什么? 蒙面客何以认不出仇家? 丁财神何以不敢出面? 就在吴无畏后退到丈外之地时,两条人影从他的侧背方向闪电扑出。吴无畏闻风知警,迅疾旋身,但已被对方犄角形夹住。 古二少爷一看现身的不由心中一动,赫然是“天眼客”与豪客,他俩是蒙面客的死党,随之赴约是意料中事。 黑衣女人身形一动。 “别动!”蒙面客立即阻止。 “天眼客”与豪客同时发动攻击,两个都是一流高手,出手自不同凡响。吴无畏举掌相迎,双方一搭上手便激烈十分,掌指翻飞,劲气暴卷,凶险的画面层层叠出。二对一,吴无畏守多攻少,看来他支持不了多久。 黑衣女人戴上了爪套。 古二少爷现在纯粹是旁观者。 蒙面客剑半扬,只要黑衣女人一动他便立即出手。 形势对吴无畏一方显然不利。 黑衣女人如黑鹰般跃起,她想援手吴无畏。蒙面客身形一旋,长剑斜斜递出,是刺向空处,但这一刺玄奥无比,仿佛算准了黑衣女人的后续动作,角度方位丝毫不差,黑衣女人如果不变势,便等于以身去迎剑,双方行动的时间只是一瞬,黑衣女人应变的功夫相当惊人,就在身躯正要碰上剑锋的瞬间,硬生生凌空一扭,泻回原地。 吴无畏现在已是险象环生。 蒙面客迫回黑衣女人之后并不跟续出利,只戒备着。 “天眼客”与豪客的功势更紧,此进彼退,虚实互用,配合得天衣无缝,不给吴无畏半丝喘息的机会。 吴无畏已算拔尖高手,但对付两个功力相去无几的高手联攻,情况自然改观。如果是一对一,他当游刃有余。 恶斗,月光为之失色。 黑衣女人几次想动却无法动,蒙面客已盯牢了她。 闷哼声中,吴无畏打了个踉跄,他后心挨了豪客结实的一掌,紧跟着“天眼客”迎胸一记横劈,吴无畏身形一歪,口里喷出一股血箭,豪客趁势刁住吴无畏的手腕,激烈的场面一下子平息下来,吴无畏已然被制。 黑衣女人一个箭步扑攻蒙面客,乌爪疾圈连划。 蒙面客出剑,进手招式,以攻应攻。 又一个惊心动魄的场面叠出。 蒙面客虽说占了用剑的便宜,但黑衣女人的爪上功夫相当诡厉,每一爪不但指向要害,而且都是攻敌之所必救。使得蒙而客不得不一再中途撤招变式,如此一来一往,形成了势均力敌之局,战况之激烈罕闻罕见。 豪客牢牢扣住吴无畏。 “天眼客”朝场心挪近数步.看来有伺机出手援助蒙面客的意向。 武林道上有句被一致公认的话说“一寸长,一寸强”,黑衣女人的招式固属玄厉诡辣,但钢爪终较宝刃逊色。同时双方功力伯仲,用兵刃的不用说会占上风,时间一久,钢爪的挥洒便不那么自如了,险象于焉出现,蒙面客当然不会放松,招式更加紧密。吴无畏已经被制,再收抬下黑衣女人,他便是胜利者。 蒙面客的剑式偏重于斩削黑衣女人的戴套双掌。 黑衣女人则着意在攻击蒙面客的要害以补其短。 恶斗持续中,黑衣女人愈来愈不济,锋锐尽失。已到了完全求自保的地步,相反地,蒙面客已掌握了主动, 古二少爷悠闲地观战,谁输谁赢在他并无分别。 一个身影逡到了古二少爷身边。 古二少爷转头一看,是丁大小姐一婵。 “二少爷,请你阻止这场搏斗。” “我有理由插手么?” “有,第一,这决斗不公平,对方以多胜寡。第二,是我开口求你,凭这两个理由,所以你一定得伸手。” “可是我感觉一直在被戏弄。” “怎么说?” “你对我太多保留,我一直被蒙在鼓中。” “先解决眼前的事如何?你看……” “啊!”古二少爷脱口轻叫了一声。 场子里黑衣女人已被迫偏离了原位两丈之多,而侧背正靠近“天眼客”,“天眼客”只消一伸手,黑衣女人绝无法幸免。也就在此际,蒙面客的剑势一连三变,凄哼声中,黑衣女人暴退,她已经受了伤。 同一时间,“天眼客”挥出一记劈空掌。 “砰!”地一声,黑衣女人坐了下去。 丁大小姐飞身扑出,对象是“天眼客”。 蒙面客上步,剑尖前指。 “站住!”黑衣女人厉喝一声,十爪前伸。 丁大小姐与“天眼客”搭上手,展开凌厉的搏击。 蒙面客的剑停在中途。 “我无意要你的命,只要你说实话。” “可是我却有意要你的命。”黑衣女人声音带煞。 “老夫的剑只消前伸一尺,你便活不了命。” “你连前伸半尺的机会都没有。” “一句话能保命?” “事实会证明是否空话。” “到此为止吧!”藤鞭突然架住了蒙面客前伸的剑,古二少爷站在两人之间,“影子人”名不虚传,仿佛他的人本来就站在那里,谁也没觉察他是如何现身的。 “是你?”蒙面客惊声说,同时收敛后退三步。“老夫知道你一定会到场,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 “站在我自己一边!”古二少爷悠闲地回答。 “可是你这一伸手……” “我不想看到两败俱亡的场面,这解决不了问题。” “两败俱亡?”蒙面客语带惊疑。 “对,双方都将永远不能再开口。”古二少爷斩钉截铁地说。 “老夫分明已经……” “已经胜券在握对么?阁下错了。” ------------ 第三十章 谜底初揭 蒙面客定眼望着古二少爷。 黑衣女人收爪,徐徐起身。 吴无畏突地一翻左腕,印向豪客当胸。照理,他的右腕脉门被扣,真气无法提聚,应该没有反击的余地,然而他反击了。双方几乎是贴身相向,这一掌伸腕可及,快如电光石火,根本就没有闪避的余地。豪客反应之神速令人咋舌,松手后仰,一式“铁板桥”,上半身平折,然后足下着力,趁势后退六尺。 另一边,丁大小姐滑出圈子,旋到吴无畏身旁。 一场惊人的搏斗至此结束。 “老夫懂了!”蒙面客点点头,然后扬手作了个手势,身形一晃,准备抽身。 “天眼客”与豪客也在同一时间做出撤退的态势。 “别动!”古二少爷冷喝了一声,他不能再放过这机会,现在是他行动的时候了,苦心的安排不能白费。 这一喝,全静止下来,目光集中投注古二少爷身上。 “架已经打完了,现在该三头对四面解决问题。”古二少爷环视全场一遍,最后目光停在吴无畏的脸上,先凝视片刻,然后才缓缓开口。“现在你已经是土城之主,所以我就称呼你一声城主,你今天是以代理人的身份赴约?”他没点出丁财神的名号,因为现在还不到揭开底牌的时候,只说代理人,没说代理谁。 “没错!”吴无畏点头。 “无论任何事都可以代表当事人?” “对!”吴无畏又点头。 “很好!”古二少爷转朝身畔的蒙面客。“现在双方都已经面对面,本人郑重问一句,东西在谁的手上?”目光如利刃,似要刺穿各人的内心,在这种目光之下,很多人无法不说实话,就像面对法曹一样。 “问他。”蒙面客沉声说。 “让他自己说。”吴无畏以同样语调推卸。 “嘿!”古二少爷冷笑了一声。“今晚如果没有明确交代,没有人能下得了朝阳峰。”顿了顿,目光又一绕。“你们双方都对本人提过同样的条件,要本人以对方的人头作为交换,如果本人现在准备接受……” 蒙面客与吴无畏互望了一眼,像两道闪电在交投。 古二少爷抖了抖手中藤条。 “本人一向的原则是不随便流血,但并不表示绝不杀人,在必要的时侯照样不嫌血腥,谁先说都是一样,反正都要说,到底‘碧玉蟾蜍’是在谁的手上?” 没人开口。 “哪位先说?”古二少爷再问一遍。 依然沉默。 “既然两位都那么礼让,那就由本人来决定了。”古二少爷的目光再做了一次巡游。“事有先后,物有终始,这条件是由吴城主这一方先提出的,所以理应先接受。”目光射向蒙面客。 “现在就从阁下开始,准备了。” “古少侠!”蒙面客后退了一步。“你如此决定正确么?” “天下没有绝对的正确,也没有绝对的不正确,问题非解决不可,而且就是现在。”古二少爷断然地回答。 “今晚之约是你穿针引线所促成,对么?” “本人不否认。” “由于局外人插手,而使得决斗没结果,怎么说?”话锋一顿又道:“而且赴约的也并非正点子,这中间定有文章,就算你真的能取得了老夫性命,你能交换到什么?你能确定不会有意外的变卦?” “这点本人并不担心。”古二少爷笑笑,他早已铁了心,而且也有了打算,绝不会为任何言词动摇,蒙面客提出的他早就想过了。“问题不解决,没有任何人能下峰。”他所谓的任何人,当然连丁大小姐和黑衣女人也包括在内,实际上现场没有第三方面,壁垒已经分明,蒙面客一方,丁财神一方。虽然丁财神本人并不在场,但有丁一婵她们代表已经足够。 突地,古二少爷似有所觉,超人的感应,并非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只是一种无以名状的感觉——暗中还有人。 “是谁,不要隐藏了,出来吧!” 在场的全感意外,并非惊异于古二少爷的非凡感应力,而是双方都心里明白自己的一方已不再有援手,彼此互疑对方还有伏兵。 人影缓缓浮现,飘向场心,月光下仿如幽灵。 人影停立,连古二少爷在内,俱为之心弦震颤,一个美如天仙的女子,云鬓蓬松,长裙曳地,就像是来自广寒宫的素娥。她,赫然是江湖第一美人妙香君。她已经迷失了本性,丧失了自主的能力,难道奇迹使她复原? 她是面对着古二少爷的,距离近,看得极真切。 “香君,你怎么来了?”古二少爷多少有些激动。 “我要杀你!”妙香君咬牙切齿地说。 古二少爷打了个寒噤,他现在看出妙香君粉靥凝霜,眸子里全是凶光恨芒,这神情与她的美完全不协调。 “你……要杀我?”古二少爷皱眉。 “不错!”妙香君齿缝出声,全无柔感。 “为什么?” “你害惨了我和小虎。” “你知道我是谁么?” “你……你是万恶不赦的庄亦扬,我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把你……碎尸万段,哈哈哈哈……” 笑声是疯狂的,充满了怨毒和恨,眼光迸出的凶焰似乎真的要把古二少爷烧成灰烬。 这份恨毒,令人一见而终生难忘。 “香君,我是二少爷!”古二少爷尽量平静地说。 “庄亦扬,我要你永世不得超生。”她根本没听进去,在她稍稍复苏的意识里,可能只有一个她最恨的人。 “香君,你认错人了,我是二少爷,古二少爷。” “我——要——杀——你!”妙香君仍是那句话。 很明显,她的武功已恢复,而意识却执着于某一点上,其它的仍是空白,没有判断思考的能力。古二少爷忽然想起妙妙曾发现妙香君在独对孤灯时一反平素的浑噩,双目放光而且表现极深恨意,当时就判断她的意识有苏醒的迹象,照现在的情况看来,的确是如此。这相当可虑,如果被庄亦扬发觉,后果难以想象。 妙香君忽地上步出手,攻势凌厉,招式狠辣,真的是在对付仇人,一心一意要置对手于死地,可怕极了。 古二少爷只好仗着奇幻身法闪让,他不能还击。 妙香君像是发了疯的母狮,狂扑猛噬。 现场的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带人另一个高潮。 古二少爷功力再高,在有顾忌而只守不攻的态势下也不禁感到穷于应付,何况妙香君现在的身手已非泛泛。 “别走!”发出喝声的是丁一婵。 古二少爷已瞥见蒙面客一行极快地从现场消失,但他被妙香君紧紧缠住,来不及截阻,气得两眼发蓝。本来他可以制止妙香君的疯狂行动,但想到她已怀了身孕,一个不巧,便会铸成大错,所以还是隐忍住了。当然,他要是想抽身可说轻而易举,但眼前在场的全是丁家的人,双方是敌对的,如何善其后呢? 妙香君的攻势缓了下来,孕妇,在功力上多少是受限制的。 两条人影泻落现场,赫然是花灵和门士英。 “香君!”门士英急叫了一声。 妙香君恍若未闻。 “香君姐!”花灵跟着叫唤了一声。 妙香君仍无反应。 对门士英古二少爷心里存有一个极大的疑问,但苦于还没找到具体的事证,无从判断他是什么样的身份和背景,只有一点可以确定,他的城府极深,在许多的事例上表现得相当诡秘,是个可怕的角色。 妙香君虽说攻势已缓,但毫无休手的迹象。 花灵在观察了一阵之后,突然悄没声地掩向妙香君身后,发动闪电突袭,伸手之间,妙香君应指而倒。 门士英立即闪身抱住。 古二少爷收手后退两步,吐了口大气。 “花灵,怎么回事?” “香君姐突然离家出走,我们一路追了上来。” “她怎会上了朝阳峰?” “我……想不出其中道理。”花灵摇摇头。 “二少爷,我们……”门士英开口,但只说了半句。 “你们立刻带香君离开。”古二少爷挥挥手。 “慢着!”黑衣女人上前,面对古二少爷。“如果我要留人?” “这句话最好收回。”古二少爷不客气地说。“没有人能够留人。” “难道你会动手阻止?” “会!”斩钉截铁的一个字。 “二少爷,将来你会后悔的。”丁一婵幽幽地说。 “至少眼前不会,将来是将来的事。”古二少爷不假思索地回绝了,不管丁一婵安的是什么心眼,他不想深究,在道义上人情上,他必须要使妙香君平安离开。至于妙香君他们何以先后出现,这谜底暂时搁下。 “二少爷,我们先走一步。”花灵起步。 门土英抱着妙香君跟着离开,转眼而没。 古二少爷望着三人身影消失的方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如果说这么做是基于道义,妙香君与花灵跟蒙面客他们本是一伙,妙香君心志失常且不去说,花灵与自己在情分上已有默契,可是她保留了太多秘密,道义何在?而丁一婵对自己也曾坦白示爱,同样隐瞒了许多事实真相,她表现的情又有几分真实?蒙面客一方趁机脱身,原来铁定破案的希望又成泡影,是自己决心不够坚定,应事的方式太过柔弱了么? “二少爷!”吴无畏步了上前。 古二少爷转身面对吴无畏,心里立即做了决定。 “吴城主有话要说?” “今晚之局到此为止……” “不!”古二少爷截断了对方的话。“事情还没算完,现在是另一局的开始。”分别扫了丁一婵和黑衣女人一眼。“决斗有始无终,是你们双方的事,而本人是另一局的当事人,问题非解决不可。” “二少爷的意思是……”吴无畏目光如炬。 “你说过任何事都可以代表丁城主?” “不错。” “很好,现在就请你交代‘碧玉蟾蜍’的下落。”古二少爷的目光也成了电炬,更亮,令人不敢逼视。 “这……”吴无畏期期不能出声。 “二少爷!”丁一婵接口。“这该由家父来交代。” “不,吴城主是代理人,他不能自食其言。” “这不是强人所难么?”黑衣女人插嘴。 “本人已经厌倦了捉迷藏的游戏,不想再玩了。” “难道要动武?” “会,必要时就会。”古二少爷以断然的口吻回应。 空气突呈紧张。 “二少爷,我们……不要伤了和气。”丁一婵皱起眉头说。“不管什么问题都可以商量着解决,对不对?” “很对,那是最好,我们现在就商量。” 丁一婵望着吴无畏,似在探询他的意见。 吴无畏点点头。 “二少爷的主要目的是要知道‘碧玉蟾蜍’在谁的手上?”丁一婵正色问。 “不错!” “好,我告诉你,在蒙面客的手中。” 古二少爷顿时双目放光,谜底终于揭晓,东西是在蒙面客的手中。证诸事实,最初丁一婵代她父亲提出的条件是以蒙面客的人头交换“碧玉蟾蜍”的下落,而后来蒙面客提出的相对条件是保证能得到东西,两相印证之下,丁一婵的话是可信的。可是丁财神何以抵死不肯说出这一点而如此周折,他另外有什么打算?想利用机会窃据么? “一婵,你不会骗我?”古二少爷还是要扣一句话。 “我可以发誓。”丁一婵扬了扬手。 “这倒是不必。”古二少爷笑笑。“东西既然不在令尊的手上,为什么要故神其秘,而且卷入公案之中?” “二少爷,当然有理由,但这点我可以不必告诉你。” “我可以不问,但我要知道一点……” “什么?” “蒙面客到底是谁?” 丁一婵怔住,许久。 “这点可以不问么?” “不,这点非常重要,如果我不知道他的真实来路与身份,便无法判断他作案的动机,即使照面相对也不认识。再则,必要时我可能会采取强制手段,我不想杀错人。”古二少爷的语气十分坚定。 “杀错人?”丁一婵偏头想了想,点头笑笑。“二少爷,我懂你的意思,你是怕我玩借刀杀人的游戏?” “我没这么想,你毋须反应过度。” 丁一婵再次望向吴无畏。 现在,古二少爷发现了一个事实,吴无畏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是做主的人,不然丁一婵不会遇到关键性的问题时便向他请示,他不仅仅是代理人,他的地位当在黑衣女人之上,他是决策者,说不定丁财神也要听他的。 “二少爷,你一定要知道?”吴无畏开口。 “对,一定要知道。” “那区区就……” “吴城主!”黑衣女人即时接口截话。“你要慎重考虑,这秘密一旦揭穿,想想后果有多严重。” “可是,事逼处此……” “你忘了你亲口做过的承诺?” 吴无畏默然。 古二少爷心念疾转——看来这公案还有许多复杂的内情。揭开蒙面客的身份会有什么后果?吴无畏又向谁承诺过什么?难道他也是牵涉在公案中的一分子?反正不管如何,今天晚上非解决这问题不可,丁财神已经抽身,吴无畏他们也一一远走高飞的话,这公案势非成悬案不可,如何向师父交代?师父又如何向成王爷交代?心念之中,刺人的目光照定在吴无畏的脸上。 “吴城主,我在听着?” “好!”吴无畏重重一跺脚,下了决心。“区区不计一切后果泄露这秘密,不过……先请你答应一件事。” “谈条件?” “不,是请求。” “说吧?” “如果有一天发生了意外变化,请你照顾一婵。”吴无畏神情凝重地说,眸子里射出异样而近乎可怕的光影。 古二少爷一下子倒是愕住了,意外变化指的是什么?照顾二字又做何解,吴无畏是以什么身份提出这请求?如果轻率答应了会有什么后果?一连串的疑问使他一时之间下不了决断,一步棋下错后果是难以逆料的。 丁一婵和黑衣女人目光一齐投注向古二少爷。 “怎么个照顾法?”古二少爷不能不问个清楚。 “使她有个倚靠。”此语含意已显。 古二少爷转头望着丁大小姐。 丁大小姐垂下头。 “二少爷!”黑衣女人的声音显然很不平静。“要是你不答应这请求,今晚就到此为止,如果你想用强流血,我们认了。”话已说到尽头,没有再转弯的余地。 花灵的影子突然浮现古二少爷的脑海,双方之间没有信约,但已有了默契,他不能对丁一婵有任何承诺,可是当着她的面拒绝定会伤害到她的自尊,深深想了想,以委婉的姿态道:“我一向不对任何人做没把握的承诺,我现在只能答应必要时会照顾她。” 场面沉寂下来。 月已过中天。 不同的人当然是不同的反应,但只各人自己心里知道。 “好!”吴无畏又一次下决心。“问题迟早要解决,后果是什么就看各人的造化,我告诉你,蒙面客就是……”话声顿住,许久,才吐出三个字:“天煞星!” 蒙面客就是“天煞星”?! 古二少爷一下子僵住了,心里的震撼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天煞星”本就是盗取“碧玉蟾蜍”的主犯,想不到他没有死,望山集后小山岗上的墓是假的,“天眼客”跟他沆瀣一气,造假坟以蒙天下人耳目。 “我们走!”吴无畏挥了挥手。 三人同时举步,丁大小姐迟疑地走了两步,回头,想说什么,但最终没开口,狠狠一跺脚,跟着离去。 古二少爷陷在沉思里—— “天煞星”既然还活着,那孟家别业所发生的一切离奇事故定是他的杰作无疑,因为他与“狼心太保”孟飞是一伙。 花灵是“天眼客”的徒弟,与“天煞星”有关系是必然之事。 妙香君的父亲范江陵与“天煞星”是至交,“天煞星”以蒙面客的姿态介入范家的恩怨中自然也是情在理中。 可是庄亦扬利用孟家别业地下室作恶又做何解释? 花灵明知蒙面客的身份,也知道自己的任务与目的,为什么蓄意隐瞒,她的用情,示爱,岂非全属虚假? 月亮更斜,蟾光一片凄冷。 古二少爷回过神,主犯已明,他决定了行动的步骤。 于是,他也离开。 谷城。 酒店。 古二少爷又犯了老毛病,一个人独据一张八仙桌,满满一桌子莱,他只吃面前的,而且吃得很细致,相当斯文。他这叫看菜,是摆了看的,稍远的他半筷子都没动,所有在座的酒客全为之侧目,就算是纨挎子也不必骚包到这种程度,一个人竟然点了八个大汉也吃不完的菜肴,但看上去他又不像失心疯的样子。 “二少爷!”脆生生的呼唤。 花灵一阵风旋进了座间,还夹带着一股异香。 “坐吧!”古二少爷指了指对座。 花灵坐下。 小二立即加了杯筷。 花灵满不在乎地自己斟上了酒。 这么美的少女光临,当然又引起酒客们一阵议沦。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古二少爷问。 “当然知道,小地方,人少眼睛多。”花灵笑着说。 “说的也是!”古二少爷陪着笑笑。“我判断玄玄和妙妙或者是你,总有一个会现身陪我两杯。你来得正好,我想知道香君怎么回事。” “很奇怪。”花灵敛了笑容,粉腮沉了下来。“她有时候像是有些清醒,脸上有了表情,但一问她她又回复如故,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就像这次,她忽然出走,上了朝阳峰,把你当成庄亦扬,还记起了小虎……” “我看她是偶尔有了记忆,有天可能会完全恢复。” “但愿如此。” “她现在怎样?” “跟平常一样,一个人枯守在房里。” “门士英人呢?” “在家的时间少,外出的日子多,因为……”花灵话声停了停才接下去道:“香君有了身孕,所以,他们很少亲近,有,也是相对无言,香君没有反应的能力,门土英开口也等于是自言自语。” 一条人影突然出现在桌边。 “二少爷!” “噢,玄玄,你怎么来了?” “发生了件意外事。” “什么意外事?” “香君姑娘离家出走。” “啊!”花灵霍地站起身来。“什么时候的事?” “没多久,掌灯时分,是妙妙发现的,她已经追上去,要我来通知二少爷你们,香君姑娘还带了匕首。” “这……我们……” “这么着好了。”古二少爷也离座而起。“既然妙妙已经追踪而去就绝对脱不了线,我跟玄玄马上行动。”目视花灵。“你回府去坐镇,万一有事也有个联络的对象,注意一点,慎防庄亦扬玩花样,香君最近的古怪行为不用说定在他掌握之中,说不定就是他捣的鬼,他曾经跟一个叫竺士彬的草药名家共研过《毒经》,花样百出,这点不可不防。” 花灵点点头,她没有话说。 会了帐,三人离开。 出城不久,古二少爷与玄玄便发现了妙妙所做的指标暗号,所以两人的行动便有了依循,免了盲目摸索之苦。 月明星稀,赶起路来还真写意。 一个更次之后,来到了一座年久失修的道观,指标到此为止。道观占地很广,院落层层,古柏苍松在月光下不见其雄伟,反而衬得此地一片阴森。 妙香君夤夜奔来这种地方何为? 古二少爷比了个手势,两人分头进入观中。 观里供奉的神像都已蒙尘,香炉缺耳断脚,供桌东倒西歪,神龛彩缦已成破布,零披碎挂,墙壁大半剥蚀,满阶的蔓草苔藓,霉湿之味扑鼻,夜宵蝙蝠不断穿梭,还加上刺耳的怪声……败观破庙就是这般景象。 古二少爷也似成了幽灵鬼魅,飘浮到了后殿。 “唧唧……”数声嘹亮的虫鸣传自边厢的墙角。 这种地方传出蚰蚰纺织娘之类的叫声可以说是理所当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绝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但听在古二少爷耳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极快地掠到厢房墙角。 “嘘!”高与人齐的蓬蒿里发出声音。 “谁?”古二少爷压低嗓门。 “我是妙妙。” “怎么样?” “我跟踪香君姑娘,进了这破道观便脱了线。” “噢!有什么发现没有?” “有,这里是‘华岳三公’的秘窝。” “‘华岳三公’的秘窝?”古二少爷大惊意外,“华岳三公”竟然拣这种鬼地方隐身,简直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是的,我进来不久便发现了。” “人还在?” “在,最后一进的东耳房,我怕一个人斗不过他们,不敢去招惹,所以远远离开他们,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你便来了,玄玄他……” “我在这里!”是玄玄的声音在两丈外的草丛。 “鬼鬼祟祟,到了也不打个招呼。”妙妙嗔声说。 “嘻!我替你把风不好?”玄玄回敬了一句。 “奇怪……”古二少爷似在自语。“一个心志不清的人,会跑到‘华岳三公’的藏身处来,真不可思议。” “这当中必有文章,就像她上朝阳峰一样。”妙妙接嘴说。“据我暗中观察,香君姑娘近来的表现有许多令人不解之处,简直地就是诡异难测,对了,我想……她一定是跟踪门士英来的,准没错。” “跟踪门土英?”古二少爷再次震惊。 “嗯!我的猜想八九不离十,记得在掌灯的时分,我看到门士英外出,不久,我到香君姑娘的房间探视,发现人去房空,我追出府外,立即要玄玄去通知二少爷你,同时我判断她必不会走人多的地方,于是我拣僻静的方向追寻,果然不出所料,不到两里地便远远发现她的身影,当然,要是月黑夜便很难说了。” 古二少爷心里暗忖:“姑不论妙香君的心念如何,如果她确实是盯踪门士英而来,那问题便在门士英的身上。门士英进出过闲云居,又在孟家别业废墟埋过地穴入口,而且说过令人费解的话……”心念之中出声道:“可曾发现门士英的影子?” “这倒没有,二少爷的意思……” “香君如果是追踪门士英来到这里,那门士英必然也在,他与‘华岳三公’之间就必有某种关系存在……” “会不会他现在就跟三公在一起?”妙妙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怕被发现没敢迫近探查,不知房内情形。” “我去看!”古二少爷闪身掠去。 东耳房,一列三开间,蓬蒿杂草给它系上了托曳的长裙,只露出窗台以上的部分,中间进门处蒿草披开成一条巷,证明经常有人进出。房里没灯火,漆黑一片。 古二少爷拨草迫近窗边。 破窗,有月光侵入,照亮了部分地面。 房里倒是打扫得很清洁,床帐俱全。 古二少爷目光锐利,只一眼便看到了床前地上趺坐着三个老人,全睁着眼,一点不错,正是“华岳三公”。 趺坐应该是闭目垂帘,而三个老家伙睁着眼,这可就是怪事了。 古二少爷用手指叩了两下窗框。 没有反应。 再叩。 三公僵坐如故。 既非行功入定,也非对坐交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古二少爷运足目力再看,心头“咚!”地一震,他发觉这三个老家伙目中无神,像死鱼眼,显然已经发生了极大变故。艺高人胆大,他立刻绕到门边,闪身入房,保持高度戒备,这类人物谁也包不定会玩什么把戏。咫尺之隔,一目便了然,三人全都口鼻溢血,已经是三具尸体。心头的震撼无法以言语形容,鼎鼎大名的“华岳三公”竟然丧了命。 自杀,不可能。 他杀,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现场完全没有打斗的痕迹。 妙妙眼见妙香君入观,人已失踪,以她的功力能取三公的老命而不遭反击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三人都是盘膝趺坐之势,这相当古怪。 玄玄与妙妙双双进房。 “怎么回事?”妙妙急问。 “都死了!”古二少爷吐口大气。 “死了?”玄玄惊叫出声。 “这怎么会,我发现他们时人还好端端活着,仿佛在商量什么,这……”妙妙的眼珠子直打转。 “我判断是这样……”古二少爷沉声说。“照死者的姿势看来,是在行功入定之时猝然遭到暗算,问题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对三公施袭?妙香君神志不清,也没这份能耐,偏偏她是唯一入观之人,太不可思议了。” “我想……可能有第三者。”妙妙期期地说。 “第三者,会是谁?”古二少爷皱起眉头。“会是门士英么?可是,妙妙你说香君追踪门士英而来只是一种臆测,因为这一路上你并未发现门士英的影子,如果是别人,会是谁呢?香君又何以介入其中?” “会不会是庄亦扬?”玄玄目光闪了闪。 “为什么想到他?”古二少爷心中一动。 “因为香君恨之入骨,她的神志只消复苏一点点,头一个想到的必是她恨极之人,而这种事也只有庄亦扬能做得出来,所以我想到了他。” “嗯!”古二少爷深深点了下头,玄玄的推断的确有道理,在朝阳峰妙香君曾把自己误当庄亦扬而亡命出手。不久之前庄亦扬曾在闲云居暗杀了“一矮”,能弑师的人何事不可为?偷袭三公自然有他的目的。 “香君姑娘可能是追踪庄亦扬而来。”妙妙附和了一句。 “嗯!”古二少爷又点头。 “如果是这样,问题便严重了。”玄玄四下张望。 “什么问题严重了?”妙妙偏起脸。 “香君姑娘会不会又落入庄亦扬之手?” 这句话使古二少爷心头又是一震,这实在大有可能。 “我们回城去吧!”古二少爷挥挥手。 “回城……二少爷,不管香君姑娘的生死下落?”玄玄有些发急。 “如何管法?” “至少,得在观里观外着意搜寻一遍。” “不必了,妙香君的事自有人管,轮不到我们操心,还是办我们的正事要紧。”古二少爷意态冷漠。 “二少爷,这……”玄玄表示出相当的无奈。“既然连夜赶了来,表示关心这档事,现在却又打退堂鼓,我真的不懂……” “你本来就不懂,你呀……笨!”妙妙气呼呼地大声嚷。 “你聪明?”玄玄不甘示弱。 “你是猪!”妙妙气急而口不择言。 ------------ 第三十一章 变数平添 “妙妙!”玄玄也放大了喉咙。“我是猪那你是什么?哼!你一向都是骑在我头上,样样占上风,连口头都不饶人……” “你再说?”妙妙跨前一步。 “你以为我不敢说?我是猪,你也一样,还是头母……” 话只说了一半,似乎觉得不妥,倏然住口。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印在玄玄脸上。 玄玄捂住脸,两眼瞪得鸽卵大,敢怒却不敢还手。 “玄玄!”妙妙的声音一片冰寒。“你用不着借题发挥,我知道你心里的打算,我已经忍了很久,现在拉明了也好。人有时会变,只变得太快,你心里已经有了别的女人,而且不止一个……” “妙妙,你胡说什么?”玄玄的态度和缓下来。 “我没胡说,你先是迷上了丁大小姐,现在又加上了一个叫巧姑的,没错吧?当然,我没资格过问……” “妙妙,你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古二少爷默不作声,玄玄跟丁家的事在他心里是老大一个结,以他的立场不便穷追,现在由妙妙抖明也好。 “谈不上误会,我跟你之间没什么……” “妙妙,我发誓。”玄玄已觉察到事态严重。 “笑话,你干吗发誓?从现在起,你我之间除了二少爷交代的事必须两人合力之外,再没有别的。” “妙妙,你……”玄玄已急得要下泪。 “玄玄,我为刚才的失礼向你道歉。” “妙妙,你打得好,我真的是猪,我……” “二少爷,”妙妙不再理会玄玄。“我们既然不插手妙香君的事,那就走吧!我们已经耗了太多的时间,别耽误了大事。”她这可是话中有话。 妙妙是慧黠,而玄玄却是精明,两个半斤八两,只是在妙妙面前玄玄采取的是低姿态,凡事让三分,这是男女天性上的胸襟问题。双方之间一旦产生了情愫,这种情况也就自然而然。现在听妙妙这几句话,玄玄随即有所憬悟。 “对,二少爷,耗时必误事,我们走。” 古二少爷无言地笑笑。 三人离开了破道观。 就在三人离开之后不久,道观突然起了火。 火,可以湮灭一切有形之物,是最有效的消灭证据的方法。 不过,烧不掉的却是无形的记忆。 现在,就有人在遥遥观火。 晨光熹微中,古二少爷踯躅在谷城的大路上,野花含露迎人笑,空气十分清新。他并非流连于晨间的乡野景色,而是在等待玄玄和妙妙来会合。三个人分三路搜查妙香君的下落,他是一无所获,玄玄和妙妙则不得而知。当然,他是希望两人能有所获。现在,他已不十分担心妙香君的安危,而是想揭开这个令人困惑的谜。 一个神志丧失的人,突然有了诡谲的行动,是非常值得追究的。事态的演变,已完全超出了情理之外。 前道是一个大弯,视线只能及于弯道处。 蓦地,数声凄厉的惨号从弯里传了出来。 古二少爷心中一动。 “咔哒!咔哒!……”数匹怒马从弯道狂奔而出,空马,鞍上无人,看样子是受了惊而狂奔乱窜。 古二少爷闪到路边让马匹冲过,然后飞快掠了去。 这弯子少说也有一里长,半边是森森林木。 古二少爷奔到了弯道的一半,只见一条魁梧人影兀立在路中央,双手拄着剑,远望像一尊护法韦驮,他身边横陈了五六具尸体。一清早在大路上公然杀人,这是怎么回事?念动之间已临切近,目光扫处,为之瞿然而震。 拄剑而立的,赫然是襄阳“百里侯”杜仲。 “百里侯”不言不动,目视远方,对古二少爷的来临恍如未觉。 古二少爷定下身形。 “侯爷,幸会!” “……”“百里侯”没答腔,僵立如故。 古二少爷目光扫向道上的尸体,一共有六具之多,断头缺臂,死状厥惨。仔细一看,死者之中赫然有“铁心冷血”夏十寒和“无情秀土”上官文鼎。内心之震惊不可言喻,“百里侯”是疯了么,为何残杀自己的亲信助手? “嗯!”这一声像是在呻吟。 古二少爷心中又一动,这才发现“百里侯”双目失神、锦袍染血,脚底下还积了一摊血水,他受了重伤? “侯爷,这怎么回事?”古二少爷再问。 “古少侠!”“百里侯”有反应了,失神的眼中忽然爆出骇人的厉芒。“想不到……老夫会栽在……猴崽子……” 听声口,他并没杀手下,而是碰上了可怕的敌人。 “猴崽子……谁?” “‘金剑’……庄亦扬!” “庄亦扬!”古二少爷的心火冒了起来。“这小子完全没有人性,武林中的一流败类,他为何向侯爷出手?” “他说……试剑。” “试剑?”古二少爷不由一愣,这“试剑”二字是什么意思?庄亦扬阴狠狡诈无人能出其右,而他的功力绝不比门士英高明,居然找上名震江湖的一方霸主“百里侯”试剑?夏十寒和上官文鼎并不是泛泛之辈,竟然命丧黄泉,而“百里侯”也受了重创,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他的那柄金剑现已落在黑衣女手中,他试的什么剑?心念之中,又开口道:“他……试的什么剑?” “金剑!” 古二少爷又是一怔,庄亦扬怎么还会有金剑?难道金剑是一对,抑或是一真一假?那在闲云居搜出来的是真还是假? “古少侠,老夫……向你致歉。” “致歉,什么意思?”古二少爷有些不解。 “那猴儿崽子……”“百里侯”挫了挫牙。“已经坦承杀害老夫女儿的是他,先前……老夫误会了少侠。” 古二少爷大为困惑,庄亦扬为何自动承认是奸杀“百里侯”的宝贝女儿杜芸香的凶手?依他的为人心性,绝对不会这么做,他又有什么目的?当初他奸杀杜芸香的目的是要嫁祸自己,借“百里侯”之手杀人,现在他竟然承认是他所为,太不可思议了。 “他为何要自认是凶手?” “他认定……老夫必死,所以才敢承认。” “可是侯爷……” “他发现古少侠奔来,不及下杀手……” “他刚离开?” “嗯。”“百里侯”的精神似乎回复了许多,目已有光。 古二少爷下意识地朝路边林子瞄了一眼,他判断庄亦扬定然隐匿在暗中窥视。由于这事件,证明了在道观中狙杀“华岳三公”的便是他,此獠不除,后祸无穷,用什么方法才能迫使他现身呢? “哼!”古二少爷重重地哼了一声,故意放大了声音道:“他再狡狯,也只能侥幸于一时,迟早难逃公道。” 一阵急促的鸟叫声从林深处传出。 古二少爷双眼一亮,匆匆向“百里侯”道:“侯爷,区区有急事,失陪了!”不待“百里侯”的反应,弹身没入林中。 林子里有块空地,枯枝败叶形成了一片很厚的堆积层,四周是阴翳的林木,日光不透,令人有森森然之感。空地中央,一个蒙面人提剑兀立,仿佛有所等待,给这本就阴森的场地平添了几许诡秘。 古二少爷远远便从树隙之间发现,不由心血上涌,他一眼便认出对方就是他无一刻或忘的枭獍“金剑”庄亦扬。不过,他也有些纳闷,庄亦扬竟然敢面对自己。这小子诡诈百出,心狠手辣,敢这么做必然有所倚恃。 不疾不徐地进入空地,双方已面对面。 “二少爷,幸会!”庄亦扬阴森森地先开口。 “的确是幸会,本人等这一天很久了。”古二少爷淡淡地说。他是依暗号而来的,玄玄和妙妙当然暗中监视,所以他并不怎么在意对方玩什么花招。 “在下也是!” “那好,今天算是个黄道吉日,结帐的好日子,咱们长话短说,先问你一句,你向‘百里侯’坦承了奸行?” “不错!”庄亦扬回答得挺干脆的。 “这不像你平日的为人,为的是什么?” “很简单,第一,大丈夫敢作敢当,不想再要你背黑锅。第二,想确实测出‘百里侯’的能耐,这公案可以使他拼老命。” 古二少爷真想嗤之以鼻,庄亦扬能称作大丈夫,那普天之下再找不到半个奸佞小人了。倒是他要激使“百里侯”倾全力一搏以达到他所谓“试剑”的目的,他试的什么剑?为什么要试剑?这当中有什么阴谋?他敢公然面对自己,凭藉的又是什么?好在已经对上,这些疑点不难证实,至少也可窥出些端倪。 “还有一点,你为何要谋杀‘华岳三公’?” “何谓谋杀?”庄亦扬阴声反问。 “因为依你的能耐你绝对办不到,而现场没有抗拒交手的痕迹,所以本人断定是谋杀,而且手段十分卑鄙。” “你亲眼看到是我姓庄的下的手?” “你不再自命大丈夫了?”古二少爷这句话相当够分量。“谁也无法把一条毒蛇硬说成龙,你说是不是?” “嘿!二少爷,江湖上无所谓龙蛇,有能耐的蛇照样可以化成龙,而不成器的龙也会被人当作是蛇,对不对?” “你现在口气不小。” “随你怎么说。” “看样子你是专门在等我?” “一点不错,正如你所说,债务总是要解决的。” “多言无益,我们就开始解决吧。” “好极!”庄亦扬的意态的确跟从前大不相同。 “拔剑!”古二少爷抖了抖藤条,他已经下定决心,今天非铲除这江湖败类不可。 庄亦扬的剑横举胸前,一手抓住剑鞘,拔出,耀眼的金光迸射。 古二少爷的心里十分困惑,他到底有几把金剑? “二少爷,看来你很想要我的命?”庄亦扬沉声问。 “一点不错。”古二少爷斩钉截铁地说。 “我们之间有深仇大恨么?” “败类恶徒,人人得而诛之,此乃武道。” “哈,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从一开始,你便介入了我和门土英之间的恩怨,只因为妙香君长得太美,可惜世间事变化太大,使你折花的美梦成空,失望之余,你想杀我以泄胸中怨气,这就是你所谓的武道?” “哈哈哈……”古二少爷不怒反笑。“庄亦扬,你这根本不是人说的话,本人不屑于跟你浪费口舌,你的所作所为,该死一百次。出手吧!” “你自信功力比‘百里侯’强?” “少废话!”古二少爷心头涌起从未有过的杀机。 金芒乍闪,庄亦扬发招攻击,开门见山的一剑,直攻,没藏任何变化,就像刚刚入门的剑手出招一样,看起来近乎笨拙。但愈是如此愈不能轻视,因为庄亦扬是成名的高级剑手,之所以如此必有其用心。 古二少爷功聚鞭身,用的也是直撩直拨的方式。 “锵!”鞭剑接实发出一声震耳的交鸣。 双方各退了一步。 古二少爷大吃一惊,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庄亦扬会有如此深厚的内力,从鞭所感受到地方剑上的潜劲强猛得令人咋舌,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任何人不可能在短短时日之内练成超于往常数倍的功力,然而事实就在眼前,庄亦扬似乎已换了另一个人,难怪他要以“百里侯”试剑,功力高如“铁心冷血”夏十寒和“无情秀士”上官文鼎竟然横尸他的剑下,以死状判断,他杀人时发挥的内力相当骇人。 “二少爷,我们可以平等对决?”言下似很得意。 “嗯!”古二少爷不想跟他多话。 双方进到原位置。 鞭剑再次上扬。 出手,不差先后,惊世骇俗的剧斗叠了出来,双方都卯足十成功力,双方目的不同,但要击倒对方的企图则一。庄亦扬由于内力充足,金剑原应走轻灵凌厉的路线,但却变为凶猛狠辣。而古二少爷根基深厚,足以应付任何态势。 剑如猛豹鞭若神龙,惊心动魄的缠斗。 剑气与鞭风使得落叶枯枝飞卷成幕。 百招之后,双方仍是轩轾不分之局。 古二少爷心中的感受很复杂,他一直在等待跟庄亦扬相对的时机,他也有信心诛杀此獠,然而想不到会发生了意外的变数,庄亦扬竟然平增了功力足以跟他相持,今日之局的结果如何还不可逆料。 搏斗的场面愈演愈烈,若非有深厚的内力,一般高手是经不起这等消耗的。 日头升高,林空里有了阳光。 激战已过了两百招。 如此下去,要战到几时方有结果? 这平添的变数的确大大出乎古二少爷意料之外,庄亦扬竟然在短短时日之内换成了另一个人,敢于和自己分庭抗礼,这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过去他是故意深藏么?可是既有这等功力,怎会斗不过门士英而出之以卑鄙手段? “够了!”庄亦扬突然跳出圈外。 “什么意思?”古二少爷立即设起心防,他非常了解对方的德性,很可能又要施展什么卑劣的手段。 “事实已经证明你我的功力相伯仲,没再耗下去的必要,今后你二少爷也不必对我摆什么高姿态。”庄亦扬得意地说。 “试剑?”古二少爷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二少爷,你这叫一语中的。” “别忘了,今日之会是解决债务。” “在下不明白欠了二少爷什么债?” “我不想跟你饶舌。一句话,见红方休。”古二少爷早已下了决心,绝不错失这屠狼的机会,手中藤鞭一摇,上步…… “慢着!”庄亦扬大叫了一声,同时侧闪到场边。 古二少爷外号“影子人”,他的身法是无人能企及的,庄亦扬虽然动如脱兔,快若飙风,但他脚才落实,古二少爷已站在他身前八尺之处,仿佛人原本就站在那儿等着他,如影随形四字都不足以形容。 “庄亦扬,如果你还真是个男人就别打算开溜。” “在下何须开溜,你未见得高明多少。” “那就放手一搏。” “现在不行。”庄亦扬轻晃着头。 “没有不字,非行不可。” “二少爷大概不愿看到两条人命吧?” “两条人命?”古二少爷倒是意外地一怔。 “不错!”抬手朝旁边一指。“请看!” 古二少爷不期然地顺着对方手指侧目瞄去,不由心头大震,只见丈外的树身旁躺着一个女人,赫然是妙妙。 “还有那边!”庄亦扬又朝另一方位指了指。 古二少爷转目,另一边躺着的是玄玄,顿时气得七窍冒了烟,想不到玄玄和妙妙都已被庄亦扬制住,想来是刚才他俩以暗号通知自己时被庄亦扬发现了形迹,想不到这么机灵的两个人会被同时制住。 “庄亦扬,应该是三条人命。”古二少爷目露煞光。 “怎么会是三条?” “连你在内。” “二少爷,你听好,在下实在不想跟你拼命,平心而论,你无法在三招两式之下取在下的性命,而他两个命在呼吸之间,立即解救还来得及,再迟片刻便没命了,如果你坚持牺牲他两个,在下没话说,奉陪!”庄亦扬看准了古二少爷不会牺牲两个助手,所以说话的声调显得十分悠闲而笃定。 古二少爷犹豫。 “后会有期!”庄亦扬电闪而去。 古二少爷恨得牙痒痒,但却无可奈何,眼睁睁望着庄亦扬逸去。吐口气,疾掠到玄玄身边,用手一探,松了口大气,被制的是普通穴道,不过有三处之多,手指连点,玄玄醒转,紧接着又过去解了妙妙的穴道。 “好家伙!”玄玄大叫一声步了过来。 “嗯!”妙妙睁眼哼一声,站起身来。 “你两个对庄亦扬连闪躲的余地都没有?”古二少爷淡淡地说,他并没有责备的意思,他已领教过庄亦扬的功力。 “二少爷!”玄玄苦苦一笑。“那小子已经……” “已经溜了。” “二少爷留不住他?” “得先顾你两个。” “实在想不透……”妙妙闪动着双目。“那小子像突然变了另一个人,功力高得骇人,他以前难道是深藏不露么?照目前的情况看,门土英绝非他的对手,可是他跟门士英却敌而不对,这是为什么?” 古二少爷只微点了下头,他想到过,但想不透。 “我猜……”玄玄接话。“他一定有了什么奇遇,或是用什么手段获得了功力,下一步他会对付门土英。” “嗯,”古二少爷目光闪动了一下。“你说的很对,非常可能,他先谋杀了‘华岳三公’,继而又取了‘冷血铁心’和‘无情秀士’的性命,重创了‘百里侯’,对我居然分庭抗礼,还说什么是试剑。” “太狂妄了。”玄玄怒叫。“这小子算哪棵葱,竟然敢找二少爷试剑,该要他到丰都城去表演。” “你穷吼个什么劲?”妙妙撇了撇嘴,她跟玄玄斗嘴是家常便饭,而且总是她赢。“姓庄的已经手下留情。” “什么,你说他手下留情?”玄玄更大声。 “不然你我还能活着?”妙妙是故意逗。 “是他不敢。” “他为何不敢?” “他对二少爷还是有几分忌惮。” “这就对了!”妙妙笑了笑。 “正话反话全被你说尽了。”玄玄瞪眼,只差没吹胡子,因为他没留胡子。斗归斗,但心里实际上是甜蜜的。 “有没有发现香君的踪影?”古二少爷把话岔开。 “没有!”妙妙摇头。“真是古怪……” “我看情形不妙!”玄玄像突然想到了什么。 “又怎么啦?”妙妙斜睨着玄玄。 “庄亦扬那小子之所以变成豺狼,主要是求爱不遂,对门士英和妙香君展开不顾人性的报复,妙香君已经被他整得生死两难,接下来的目标应该是门士英。而那小子突然增加了功力,更助长了他的残酷。以后的不说,单论眼前……”玄玄深深呼吸了一下才又接下去。“妙香君人已到了此地,却生死下落不明,要是那小子对她下最后一着棋,那她的遭遇可就难说了。” “对!”妙妙马上接口。“香君怀有门士英的骨血,要是庄亦扬不择手段……对门士英是最惨酷的报复。” 古二少爷的眉头皱了起来,两人说的,也正是自己心里所想的,妙香君目前的遭遇的确值得担心,以庄亦扬的心性,什么泯灭天良的事做不出来?更何况妙香君不是正常人,更令人忧虑,这得立即采取行动。 “现在我们分成三路,玄玄朝左,妙妙向右,我居中,搜索五里之内,任何可疑事物都不能放过。” “二少爷朝北?”妙妙问。 “对!”古二少爷颔首。 “那南边岂不空了?” “你们不管是谁,如果五里之内无所获便转向南边,最后在林外大路上会合,注意那小子玩花样,切不可大意。” “好!”两人齐应了一声,分朝左右两端奔去。 古二少爷投入正面林子。 这林子一路迤逦向山边,很深很长。搜查,当然不能单线直进,古二少爷采取“扭丝式”行进,左绕一圈,右旋一圈,然后再从中央推进,这样点线面都可以兼顾。这样行进了约莫里许,耳畔突然隐隐传来了一阵呻吟之声,相当微弱,若非是古二少爷这等听力,换了别的高手恐怕还不会察觉。 古二少爷停了下来。凝神倾听, 声音似远又近,断断续续,但占二少爷还是判断出了方位,他循定位淌了过去。 声音更清晰了些,证明发声处已所在不远。 他运足目力.在视线不佳的境地中仔细搜索。呻吟,非病即伤,会是什么样的人呢?当然,这是无从想象的。 呻吟声已停止,许久没发出,现在只有靠搜寻了。 树太密,加上藤蔓,视线频频受阻。 古二少爷判断目标就在附近几丈之内,他步步为营地挪动脚步,所慎防的是庄亦扬的诡计。突地,一个傍树身而搭的窝棚映入眼帘,不由精神一振。这种窝棚多半是猎户或入林采集者所搭建,作为临时栖身之所。 他悄没声地缓缓接近,伫足在窝棚开口的侧方,静下来,又听到了声音,是急促的呼吸声,正发自窝棚之内。于是,他挪动身形,迫近开口处,伸头朝里一张,一颗心顿时抽紧,连呼吸都窒住了。 用树枝编架的矮床上铺着乱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仰躺在乱草里,身躯在不停地颤动,而她,正是妙香君。 她遭遇了什么? 怎么会变成这等情状? 古二少爷横移一步,正面棚里,定定神,仔细再看,这一看清楚,顿时感到了一阵晕眩,忙不迭地退到侧边,一颗心几乎跳出口腔。妙香君裙摆上撩,亵衣褪在一边。雪白的大腿隐见殷红,惊人的画面。 又是庄亦扬的杰作么? 古二少爷首先想到的便是庄亦扬,除了他别人不可能做这种人神共愤的事,而在目前的范围内也只有他现过身。 一个大男人当然无法处理这种事。 人不能不救,而且必须马上救治,怎么办? 略作思索,他立即穿林奔向东面,运足真气,撮口发出-阵急遽的鸟鸣声,暗号以传音之术发出可以及远。他间歇地发了三次,功夫不大,妙妙应声而来。 “二少爷,你……发现了什么?” “是香君,她……” “她怎么啦?” “她遭了意外……”用手一指。“就在那边的窝棚里,你去处理比较方便。”古二少爷喘口大气。 妙妙心思剔透,冰雪聪明,一听便知道定是男人不便处理的事,不再多问,立即弹身朝手指方向奔去。 古二少爷立即尾随过去,见妙妙进入窝棚,并没特殊的反应,这才放下心来。他想到庄亦扬可能会在附近不远处。于是,他开始外围的巡弋,心里的杀机在不停地蠢动,只要发现庄亦扬,非要把他撂倒不可,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再逍遥流窜逞其凶顽。 半个时辰之后,他又回到原地。 窝棚里没动静。 “妙妙!”呆了一阵,他忍不住出声叫唤。 “二少爷!”妙妙从窝棚里矮身钻了出来。 “情况如何?” “香君姑娘走了!”妙妙用手帕拭额上的汗珠。 “她走了?”古二少爷大惑。“到底怎么回事?” “香君姑娘她……”妙妙有些期期艾艾。“她其实并没有遭遇什么意外,也没有受伤,只是……” “只是什么?” “二少爷,你就别问了,反正……是女人的事。” “可是……我是听到呻吟声才发现……”古二少爷对妙妙的回答并不尽满意,尤其她的神色也显示出异样。 “二少爷,你知道她不是正常人,她的表现当然也跟正常的人不一样,你放心,她真的没事。”妙妙笑笑,表示真的是没有事。“她趁我不备的时候突然开溜,我本想追下去,但又怕二少爷见不到人而担心,所以……” “你马上追下去,以防半路又出事。”古二少爷想了想。“你直接回范家,警告花灵她们小心防范,庄亦扬的下一个目标可能便是门士英。同时,告诉花灵牢牢看往香君,不能让她再乱跑,这次不出事是天幸,下次就很难说了,去吧!”话锋顿了顿。“我们原定在大路会合。要是玄玄先到,你就要他跟你一道回城。” “噢!我忘了件大事……”妙妙目光连闪。 “什么大事?” “我在东边搜索时发现一个人影,太远,不能确定是否庄亦扬,我本待追去,却听到了二少爷的紧急讯号,只好先赶来这里,二少爷如果立即赶去也许……” “好!我这就去。”古二少爷转身急急离开。 妙妙目送古二少爷去远,又进入窝棚,随即扶着妙香君走了出来,低低说了几句,然后两人缓缓挪步离去。 古二少爷的搜索行动当然是落了空,因为是妙妙故意设词诓他离开的,他怎么也想不到妙妙会骗他。 失望之余,古二少爷踅上了大路。 玄玄现身迎上。 “二少爷,有什么发现么?” “有,你没碰上妙妙?” “我刚到。” “好,你先回谷城,密切注意蒙面客的动静,他现在是我们唯一的目标,其余的一切妙妙会告诉你。”古二少爷不想再费唇舌解释妙香君的事。 “二少爷说蒙面客是我们唯一的目标?” “没错!”古二少爷隐去蒙面客就是“天煞星”这一节。从吴无畏代表丁财神提出近似托孤的要求这点看来,这秘密关系重大,其中还隐藏着什么可怕的内幕不得而知,只宜自己心照,如果宣之于口,可能会有严重后果。 “那太好了!”玄玄挑眉张目。 “什么太好?” “蒙面客就在附近,我发现了他的踪迹。” “噢!”古二少爷大感振奋。“说明白些?” “就在西北角方向,我远远发现一条可疑的人影,便追了去,距离缩短之后,从对方的体态身法我判断出是蒙面客,到了靠山脚的地方因为树太密,追丢了。”玄玄吐口气。“我想到我们眼前的目的是搜寻妙香君的生死下落,而蒙面客是香君姑娘的父执,说不定他的目的跟我们一样,追之反倒误事,所以就放弃了。” “嗯!你的处置很得当,这档事交给我,你现在马上回城,妙妙可能在途中,你赶上去暗中随护。” “好,那我走了!”玄玄转身奔离。 古二少爷略作考虑,舍大路朝西北方向驰去。 短松岗。 剑芒在日光下闪耀,急骤的金铁交鸣声遥遥可闻,迫近,可以看出是两个蒙面人在作殊死之斗,双方都是一等一的剑道高手,搏击之激烈武林罕见。 古二少爷来到,藉着玄奇的“无影身法”与地形地物的掩护,神不知鬼不觉地上了岗头,隐身在一块虬松盘踞的山石之后,距打斗现场约莫三丈。目光扫处,为之心花怒放,只差没念阿弥陀佛,交手的赫然是蒙面客“天煞星”和“金剑”庄亦扬,这两个都是他费尽心力要找的对象,这种良机真可说是天赐。 鹬蚌相争,他成了稳获利的渔翁。 现在,渔翁定下心来,等待最后的一刻。 双方的剑术走的是奇诡狠辣的同一路子,现在古二少爷可以冷静地观察各别的路数,由于势均力敌,而且都有置对手于死地的意图,是以倾全力施展,杀着频频,格外地显得怵目惊心,谁只要稍有疏失,便会遭致命的打击。 短松挡不住日头,交织的剑芒令人目眩神夺。 古二少爷不放过双方的每一招每一式每一个变化,因为他很快便要面对其中之一,知己知彼非常重要。 恶斗,绵密地持续下去,方兴未艾。 艳艳的阳光似乎也减低了颜色。 没有丝毫喘息的余地,像汹涌的波涛在翻卷,一个浪头接一个浪头连成了沸腾的幕,展现出吞噬的威力。 最后谁会被吞噬?目前尚无法窥出端倪。 时间在鼎沸的场面中悄悄消逝,将近-个时辰,双方已交换了不计其数的回合,逐渐“天煞星”的锐气有降低的趋势,但仍奋战不懈,而庄亦扬似乎内力无穷,锋锐不减。 又是一刻时间过去。 “天煞星”首先见红,左肩头被划了一剑。 庄亦扬攻势更紧。 “天煞星”在负创之后,激发了潜力,连演三招十八剑。 庄亦扬的右胸也开了花。 ------------ 第三十二章 招魂老怪 古二少爷收拾起了闲适的心情,开始密切注意场中情况的变化,他已看出庄亦扬的内力较之“天煞星”高了半筹,而“天煞星”的剑术又略高于庄亦扬,两相比较各有千秋,但相持下去,内力深厚的还是胜算较大,因为能耐战。而庄亦扬是不择手段的,万一“天煞星”不幸做了他的剑底亡魂,那“碧玉蟾蜍”的公案便将无法了结。 “天煞星”的剑术出神入化,似乎又挽回了颓势。 庄亦扬仗着内力强过对手,采取硬接硬打的战术。 稍见疲软的场面又现高潮。 实力不相上下的高手搏斗,通常会战到最后一刻,而胜利属于能坚持到最后一刻的人,古二少爷对此点非常清楚。 转眼又是五十招。 “呀!”庄亦扬突然暴喝了-声,使出一记怪招,分明是直刺,中途改为斜劈,但只劈出一半,又疾旋为上挑,然后一个勾勒,几个动作一气呵成,而且快得犹如-瞬,双剑平贴在半空,不动了。 现在成了比拼内力之局,真力透过剑身迫冲抗拒,表面上什么也看不出,但却十分凶险,功力稍逊的一方如果抗拒不了,非死即伤。庄亦扬已经用上了他的长处,看来他不耐久耗,打算速战速决。 拼内力,自然会影响到伤口,双方的剑伤处又现殷红。 古二少爷的心收紧,他判断“天煞星”斗不过庄亦扬,他已准备必要时出手干预,他必须要留“天煞星”活口。 无声的战斗。 静默地持续。 盏茶工夫之后,“天煞星”的身躯微见颤抖,显然他的内力不济,败征已现,生死胜负将马上见分晓。 情况的变化比古二少爷的预期来得快,闷哼乍传,“天煞星”踉踉跄跄退了数步,“咚!”地一声跌坐地面,蒙面巾下半截突然染红,他吐了血。 “哈哈哈哈……”狂笑声中,庄亦扬的剑指向“天煞星”的心窝。“阁下。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是谁,只知你是范江陵的生前至交,而你阁下为了妙香君一直要得我而甘心.所以我不得不杀你以绝后患,现在……” 古二少爷正要现身…… “当!”地一声,庄亦扬的金剑被荡开,人也被震得退了三四步。 一颗鹅卵石掉在地上。 古二少爷大吃一惊,这份掷石的腕力膂力太骇人了。 “什么人?”庄亦扬栗喝出声。 人影出现,是,一个须眉俱白的老者,头戴员外巾,身穿寿字衫,足踏福字履,手中拄一根弯扭的鸠头杖,胁下斜挎着一个鼓绷绷的织锦袋,仿佛民间供奉的福德正神,最抢眼的是胸前吊挂着一面金光闪闪的八卦。 怪,说不出的怪。 “老前辈是……”庄亦扬又退了数步。 老人用手拍了拍腰间锦袋。 “咚咚咚!”袋里发出的是鼓声,声音不大,但却令人心摇神悸。 “招魂催生鼓!”庄亦扬暴退三步,栗叫出声。 暗中的古二少爷也不由心头大震,这怪物的名头他听说过,应该说是传说中的人物,想不到他还活在世上。在一甲子之前,黑白两道闻其名而丧胆,没有谁敢招惹,他杀人也救人,全凭一时的好恶,据说没有人经得起他的三通鼓,无人知道他的出身来路,公赠他这恐怖的名号。 “哈哈哈哈!”“招魂催生鼓”狂笑了一声。“小子,想不到你能一口道出我老人家的名号,难得,本来是要催你去投胎,偏偏你狗运好,今天是我老人家的生日,忽然动了善心,催生变成放生,快滚,别等我老人家改变主意。” 口气大得可以吞象。 庄亦扬转身如飞而逝。 古二少爷志在“天煞星”,没有追下去。 “招魂催生鼓”扬手掷出一物,太小,看不真切。 “天煞星”用手接住,掀蒙面巾纳入口中,然后起身,片言不发弹身离去。 古二少爷正待要…… “小子,给我老人家出来!”“招魂催生鼓”两眼直望着古二少爷藏身的位置,看来他早就已知道有人在旁隐伏。 古二少爷无奈,只好现身出去。 “招魂催生鼓”仔细端详了古二少爷一阵。 “你小子叫什么名字?” “我姓古,人家叫我古二少爷。” “哦!古二少爷就是你?”“招牌催生鼓”撇了下嘴。“这么说……你便是‘赤胆铁判’郎风那老小子的传人?”目中精芒稍现即隐。 “不错!”古二少爷面现肃然之色,这是对师讳的尊敬。 “那老小子还活着?” “不错,比你阁下还硬朗。” “小子,你偷偷摸摸躲在一旁意欲何为?” “办点私事,无可奉告。” “如果我老人家一定要你说呢?” “对不起,说过无可奉告。” “你小子敢对我老人家如此说话?”“招魂催生鼓”的声音突然变冷,而且隐隐带着杀机。 “称你一声阁下已经够礼数了。”古二少爷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事实上他已看出这老怪物跟“天煞星”之间有某种关系存在,他投手掷出之物当是疔伤之药,而“天煞星”闷不吭声地离开,双方的默契已显然,是以他采取了高姿态,至于后果他不愿多想,反正是碰上了,这说不定是“碧玉蟾蜍”公案的又-个变数,他非面对不可。 “你还不想死吧?” “当然,当然,老的还活着,年轻的岂敢先死。” “哈……哈——哈哈哈哈……”“招魂催生鼓”狂笑起来,银髯随之急剧波动,笑声也如逆浪般层层推涌叠出。 古二少爷初时不察,及至发觉气血有逆转现象之时,才猛省这老怪物已经藉笑声发动攻击,这种至上的功力如果抗拒不了,势非毁于逆行的气血之下不可。于是,他立即运起从不曾用过的师门“自闭神功”把笑声摒绝于感官之外,自我封固。当然,表面上他是神态依然,挺立不动,这一来,那致命的笑声对他已不起作用。 许久,“招魂催生鼓”自动止了笑声。 古二少爷也暗中卸了神功。 “招魂催生鼓”老脸露出惊震之色。 “小子,想不到晚辈之中居然有人能抗拒得了我老人家的‘一笑招魂’,郎老小子能得你为徒算是天幸。” 古二少爷心中暗震,原米老怪物这一阵笑声使的竟然是“-笑招魂”,幸而他主动中止,要是持续下去,自己是否能挺得住大成问题;还有他的催生鼓,其威力可能强过笑声招魂,看来今日之局绝难善了。心念之中,他只微笑不语,无得色,亦无惧色。 “小子,找老人家今天不杀生,你可以走了。”说着挥了挥手。 “后会有期!”占二少爷扬了扬藤鞭,从容转身离开。他这后会有期四个字是别有深意,暗指双方必然会再碰头。 老地方——谷城酒店。 老规矩——独享一桌酒菜。 古二少爷手按着酒杯,默然沉思—— “招魂催生鼓”如果与“天煞星”有渊源,他就不会放走庄亦扬,因为庄亦扬是“天煞星”必欲得而甘心的对象,可是“天煞星”在当场并未阻止,为什么? “天煞星”是“碧玉蟾蜍”公案的主犯,而自己是办案的人,而“招魂催生鼓”对自己并无明显敌意,为什么? “招魂催生鼓”能一口道出自己的师承,对师父似乎颇不陌生,而他竟也放过自己,未提公案只字,为什么? “招魂催生鼓”久已失踪江湖,而今突然出现,又恰在“天煞星”危急之时,又给他疗伤之药,很难说他们之间没有关系,但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蒙面客便是“天煞星”,这是吴无畏指称的,吴无畏是丁财神的代表,而丁财神同样是案中要角,这指证到底有几分可信? 玄玄与丁财神父女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秘密? 心里方想到玄玄,玄玄便出现了。 “二少爷!” “你先坐下再说。” “是!”玄玄落座,似有些迫不及待。“二少爷,请你无论如何到土城走一趟,丁家可能有意想不到的灾难。” 古二少爷心中一动,他再无法缄默了。 “玄玄!”古二少爷正色,但声音很低。“我最后一次问你,希望你不要再用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些词来搪塞,如果你不据实回答,我以后不会再问,现在是最后一次,你跟丁家父女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存在?”目光直盯在玄玄脸上,似乎要看透他的内心。 玄玄的脸色变了又变,脸皮子也在抽扭,许久。 “二少爷……非要我说出来不可?” “你也可以不说,我刚说过以后不会再问。” “好!我……说。”玄玄似下了最大的决心,也可以说是最痛苦的决定。“二少爷,我是不久前才知道,几乎不敢相信是事实……”咬咬牙,吐口气。“丁财神便是……我的恩师,他易容改形……” 古二少爷内心的震惊无法以言语形容,这是怎么也想不到的事,丁财神居然是“千面客”段小川的化身? “丁财神是你师父?” “是的!”玄玄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家师死于范江陵的阴谋毒手,我一心要为他报仇,可恨范江陵已不在人世。……至于家师绝处逢生,死中得活这一节我并不知道,更没想到他化身土城城主。” “哦!”古二少爷一下子豁然明白过来,段小川的易容之术独步当今武林,为了避仇而脱胎换骨,当然没人能认得出来。他,绑架妙香君是为了报仇雪恨,其情便可原了。自己所看到的原来都是假象,那丁一婵、段氏宗祠的巧姑应该是同一个人,贾俊英也是女儿身,照此看来…… “丁大小姐是你师妹还是……” “是师妹。”玄玄点头回答。 “巧姑呢?” “同一个人。” “贾俊英呢?” “也是她改扮的。” 古二少爷心头涌起一股异味,自己把贾俊英当男人看待,抱她到破庙为她疗毒伤,才发现她是易钗而弁,双方等于已有肌肤之亲,难怪会听到许多不解的话,而吴无畏这近似托孤的请求也就可以理解了。 “玄玄,我全明白了,可是……范江陵已不在人世,你师父应该没有再隐瞒身世的必要,为什么还……” “还有仇家的党羽,比范江陵还可怕。” “哪些?” “蒙面客一伙。” “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师父的身份?” “不知道。” “你说你师父一家可能有急难?” “是的,所以请二少爷援手救助。” “对了,你师父提到过‘招魂催生鼓’其人么?” “现在担忧的便是这老怪,他是范江陵的身后人。” 古二少爷不由心头一震,刚刚会过这老怪物,自己是否是他的对手还大成问题,老怪物与蒙面客既然是同路,迟早还是得面对,只是目前还没想到应付之策,看来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想到这里,深深吐了口气,放开胸怀道:“好,你陪我痛快地喝上几杯,别辜负了这些好菜,吃饱喝足之后便上路。” “好!”玄玄也展颜一笑。 主从两人暂时抛开问题,畅饮起来。 土城——已经变成了死城,家家关门闭户,夹着尾巴无精打采在街道上晃荡的狗名副其实的成了丧家之犬。 往日的繁华已烟消云散。 赌城关闭了,没人知道真正原因。 古二少爷在街上闲逛,不见半个人影,想找杯茶喝都办不到,别说饮食了,江湖诡谲而冷酷,不禁感慨系之。 他知道原因,他正因此而来。不知不觉,他走到了丁财神的豪华宅邸,只见大门洞开,一片空寂冷清,庭园里的花木也黯然失色,似乎知道今后将再无人欣赏,也不会再有园丁照顾,未来的命运可卜。 进入大厅,气派依然,一切陈设如旧,只是物在而事非。他在大厅椅上坐下,眼前似乎晃动着了大小姐——应该是段大小姐的俏丽倩影,不禁又想到吴无畏请托自己照顾丁大小姐,当时只应承在道义上予以照应。他想——丁财神——“千面客”段小川——预知恐怕逃不过仇家之手。 “招魂催生鼓”东山复出何为? “天煞星”将有什么打算? 丁大小姐化身贾俊英,如今人在何处? 丁家庄与土城同时关闭,事情就此了么? 正在想得出神之际,外面突然传来脚步之声。古二少爷迅捷地闪入上房,随即掩上房门,只留一条小缝。 脚步声移近,一行人鱼贯进入大厅。 当先的是“天煞星”,仍是蒙面客的装束。接着是“天眼客”和豪客,两人到右首落座,“天煞星”则坐上居中左侧的椅子,最后是两名武土挟着一个人进入。 古二少爷的目光透过门缝看清楚时,不由心头剧震,被挟人的赫然是丁大小姐化身的贾俊英,她怎会落到对方手里? 贾俊英被按坐在左边椅上,两名武士左右站立。 “你叫贾俊英对不对?”“天煞星”开口问话。 “不错!”贾俊英眼里全是怨毒之色。 “跟丁财神是什么关系?” “主人与雇佣。” “是吗?” “信不信由你。” “好,现在你老实说出你主人的身份来路?” “不知道。” “你准备先吃些苦头才肯说?” “杀剐听便。” “嗯!先撕下他的左耳。” 武士之一伸手抓向贾俊英的左耳。 “住手!”暴喝之声传出。 那名武士缩手,“天煞星”等全离座而起。 一条人影飞闪入厅,是黑衣女人。 古二少爷本待要现身,见状又稳住了。 “不请自来,太好了!”“天煞星”又坐了回去。“由芳驾来回答问题,更为直截了当,丁财神到底是谁?” “就是丁财神。”黑衣女人语冷如冰。 “看样子芳驾不愿意回答?” “已经回答过了。” “不要紧,我们可以慢慢谈,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来了就别想再离开。”蒙面客一副笃定的语气。“这小白脸是芳驾的什么人?” “亲人!” “噢,那芳驾现身的目的是……” “带他走!”黑衣女人的声调十分坚定。 “哈哈哈哈.带人走可以,但得把事情交代明白。” 坐在椅上的贾俊英似已被制,他没动只瞪眼。 “天眼客”和豪客在一旁虎视眈眈。 两名武士紧靠贾俊英的座椅而立,摆出待命的姿态。 场面没火爆,但空气却像绷紧了的弦。 “阁下与过世的范江陵是生死之交?”黑衣女人冷森森地问。 “不错!”“天煞星”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阁下当然是不愿见到范江陵绝后?” 此言一出,“天眼客”与豪客同时目露凶光。 “当然,当然,芳驾敢于现身,所恃的便是手中握有这张王牌。”“天煞星”的话声平静得出人意外。“不过,这张王牌已经不管用,因为小虎已经平安回家,可惜的是保护他的吴无畏兔脱了。” 贾俊英想挣扎起身,但被两武士按了回去。 黑衣女人的身躯明显地一震。 房中的古二少爷也为之一震,想不到人质已被对方救回,这一来,丁财神方面可说没戏唱了,想不到的挫折。 “芳驾是女人,老夫不想用激烈手段,如果坦白交代几个问题,老夫可以考虑网开一面,意下如何?” “办不到!”黑衣女人厉声回答。 “芳驾想清楚,朝阳峰的故事不会重演,在眼前情势下,芳驾没有反抗的余地,而且也离不了现场。”“天煞星”依然保持平静,语气充满了自信。 事实很明显,贾俊英不能出手,以黑衣女人一个对付三大高手,的确没有制胜的可能,形势绝对地不利。 “在场的谁也不能活着离开。”黑衣女人冷峭地说。 “连芳驾与这小白脸也在内?” “不错!” “同归于尽么?” “可能是如此!” “嘿!”“天煞星”冷笑了一声。“这只是芳驾的如意算盘,事实如何尚不得而知,不过,这种事绝不会发生,现在还有少许时间让芳驾做最后的考虑,否则将会后悔莫及,这绝不是虚声恫吓,老夫言尽于此。” 就在这说话之间,豪客已经移身到厅门边,与“天眼客”成了犄角之势,“天煞星”是在正面,黑衣女人已被包在正中。 小虎脱险是古二少爷乐于听到的消息,他一向最不齿于掳人作质的卑劣手段。至于眼前黑衣女人和贾俊英的安危他有道义上的责任,绝不能让“天煞星”他们得逞。情况已到紧要关头,他准备待机而动。 场面冷寂了片刻。 “芳驾想通了没有?”“天煞星”开口打破沉默。 “根本不必想。”黑衣女人面色阴冷。 “宁死不回头?” “不错,在场的一起上路。” “很好!”好字余音仍在,人已离座,而且剑已刺向黑衣女人,几个动作仿佛是一个动作,而且快如电闪。 黑衣女人双手戴着爪套,右爪抓剑,左爪抓人,出手之凌厉令人咋舌。 同一时间,“天眼客”与豪客双双上步出手疾袭。 黑衣女人早已料到这一招,双爪变势为格挡、同时旋身,消解了三方的攻势,但她丝毫没有缓势的机会,连换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三个不同方位的攻击又罩身而至,她无法变换位置,只有硬架。险极地应付过这一回合,第三波攻势又临…… “住手!”暴喝声中,“天眼客”和豪客双双惊叫一声,左右弹开。 黑衣女人恰好有了回旋的空间。分寸之差避过了“天煞星”迎面划来的一剑。又是一道掌风把“天煞星”震退。 “又是你!”“天煞星”栗叫。 动的画面静止,古二少爷巍然挺立在“天眼客”和豪客之间,现场形成了一个大圆圈。 “幸会!幸会!”古二少爷神色自若。 “二少爷!”贾俊英激动地叫了一声,眼神里所迸发的那一份特殊情怀把少女芳心深处的秘密完全表露无遗。 古二少爷的心微微震颤了一下,但此时此地他无法去深思细想,只是在本能上起了一个自然的反应。他把目光移向黑衣女人。 “芳驾先解贾老弟的禁制。”男女有别他不便动手。 黑衣女人本来就站在贾俊英的近旁,她侧身上步。 “天眼客”身形一动,他准备阻止。古二少爷的藤鞭闪电点出,“天眼客”疾退。 黑衣女人双爪暴扬,黑森森的利爪相当骇人,只要被抓中绝无法全尸,两名武士立即收手后退。黑衣女人褪去了左手爪套。 贾俊英低低说了一句,可能是指出被制的穴道。 古二少爷锐利的目光在游扫,谁只消一动他就会发出致命的攻击。在场的全领教过他的身手,没敢盲动。 黑衣女人伸指疾点数下,然后戴回手套。 贾俊英站起身来。 这一来,形势大为改观。 “古少侠,你是存心跟老夫作对?”“天煞星”的声音中饱含愤怒。 “事逼处此,不得不然。”古二少爷淡淡回应。 如果“天煞星”知道他的身份已被古二少爷所悉,他便不会如此说活,而形势也会大大地不同,可惜他不知道,仍然以蒙面客的身份自居。当然,这一点不到万不得已古二少爷也不会点破,只要追回“碧玉蟾蜍”便功德圆满。 “古少侠对香君与花灵有过情份,而且彼此间友谊不浅,老夫忝为她俩的父执,是以从没敌视过古少侠,而古二少爷如此做……妥当么?”“天煞星”的确有委曲求全之意,当然,对古二少爷的武功来路有所忌惮也是原因之一。 “区区只是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看来我们有单独一谈的必要。” “是非常有必要。”古二少爷正中下怀,随即偏头向黑衣女人道:“芳驾与贾老弟可以离开了!” 黑衣女人用手肘碰了贾俊英一下,双双举步。 贾俊英扭头深深望了古二少爷一眼。 “天眼客”他们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两人离开。 “天煞星”做了个手势,“天眼客”和豪客连同两名武土先后退出大厅,现在厅里就只剩下古二少爷和“天煞星”相对了。 “在没谈正事之前。区区先提个问题……” “可以,请说!” “阁下与‘招魂催生鼓’之间是何渊源?” “这……”“天煞星”似乎极感意外地一震,默然了片刻才道:“谈不上什么渊源,有那么一点香火之情。”话锋顿了顿,又补充说道:“那位老人家喜怒无常,行事令人莫测,全凭一时的好恶。” 古二少爷不得不考虑对方的话有几分可信,也许是实情,也许是随口敷衍。分析“天煞星”与庄亦扬拼斗的当时状况,庄亦扬不知何以功力突增,“天煞星”竟然不敌而负伤,正在生死交关之时,那老怪物突然出现解厄,他放走了庄亦扬,又赐药与“天煞星”,“天煞星”连个谢都没有便离去,说有渊源说不通,因为他放走了“天煞星”的死敌庄亦扬。说没有渊源也不像,“天煞星”与他似有默契…… “真的是如此?” “信不信在于你。” “好,我们谈正事,阁下说要单独谈,谈什么?” “谈少侠正在全力办的公案。” “怎么说?”古二少爷表面镇定,心却已抽紧。 “少侠认为东西在老夫手上?” “不是认为,而是认定。” “其理安在?”“天煞星”的语音很沉重。 “区区与丁财神已经正式谈判过,他誓言东西不在他手中,连碰都不曾碰过,换句话说,便是指在阁下手上。” “少侠相信?” “相信。”古二少爷以断然的口吻回答。 “要是老夫也誓言东西不在手上又当如何?” “区区不采信。” “为什么?”“天煞星”的声音已带激动。 “因为阁下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显然情虚。” “少侠错了,江湖人常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这与公案无关。”略顿,反问道:“丁财神是何来路?” “丁财神就是丁财神。” “少侠既然不知他的来路,何以会相信他?” “阁下应该更清楚才对。”古二少爷笑笑。“阁下与过世的范江陵是至交,而丁财神与范江陵有不解之仇,所以才有绑架他子女的事发生,而阁下的同路弟兄曾到此地豪赌,想藉以取代丁财神的地位,如果说阁下不知他的来路,岂非太悖情理?” “天煞星”一时无语,但透过面巾观视孔的目光却是迷惘的。 这点古二少爷心下明白,因为“千面客”段小川会死而复活,“天煞星”做梦也想不到,所以根本无从忖想。 “古少侠,一句话,东西不在老夫手上。” “抱歉,区区不接受这句话。” “那古少侠的意思……” “区区并非公门中人,只是受委托办事,故而用的是江湖方式,如果阁下交出‘碧玉蟾蜍’,其他一切不究,否则的话……”古二少爷故意沉吟。 “否则怎样?” “说过了,依江湖规矩办事。” “动武?” “恐怕只好如此。” “古少侠为什么一口咬定东西在老夫手上?” “当然有百分之百的理由,交出东西之后自当奉告。” “丁财神有个好女儿,办事自然得心应手!”“天煞星”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话,但言外之意不问可知。 “哈哈哈哈!”古二少爷大笑了一声,他一向是不爱笑的。他一下便听出了对方言外之意,是暗指自己为丁大小姐的美色所惑而偏袒丁财神,但对方却想不到身份已被揭穿,如果一下点明的话,便无所遁形了。 “古少侠觉得好笑?” “是非常好笑。” “何故?” “阁下并非等闲人物,竟然看人走眼。区区可不是见美色而迷之人,情与理的分际谨守不渝,绝不以私害义,何况是非是无法颠倒的,阁下心知肚明,以巧言诡辩来混淆事实真相是不明智之举。”古二少爷义正辞严。 “天煞星”默然无语,不知他心里在盘算什么。 古二少爷的决心坚定不移,已完全表现在眼神之中。 双方凝峙好一阵子。 “古少侠觉得花灵这姑娘如何?”“天煞星”又冒出了一句意外的话。 古二少爷心中一动,花灵是“天眼客”的徒弟,他们之间关系相当密切,看来“天煞星”已把算盘珠子拨到了儿女私情之上,刚提出丁大小姐只是一个引子,真正的意向是在此,所谓黔驴技穷,听起来可笑。 “不错,秀外慧中,而且有个性。”他沉稳如故。 “她深爱着古少侠。” “区区知道。” “那古少侠对她呢?” “这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档事,题外之言省了吧。” “不,这是题内之言。” “噢!怎么说?” “古少侠如果不健忘,当记得梅园襄阳‘百里侯’杜仲的千金杜芸香遇害血案,老夫凑巧碰上而做了和事佬,当时老夫表示过得到‘碧玉蟾蜍’的话会首先交还,只是有条件,届时再说……” “区区记得!”古二少爷点头。 “现在老夫就有条件。” 古二少爷心念一连几转。 “意思就是说阁下可以交出东西?”机智的反问。 “可以这么说。” “那阁下刚刚不是极力否认么?” “老夫否认的是东西不在手上。”“天煞星”强辩。 “那又如何能交出?” “老夫有老夫的打算,绝对能实践诺言。” “区区愿意听听。” “好!老夫就开门见山地说。”“天煞星”的目光闪了几闪,语气满郑重的。“如果少侠答应与花灵成百年之好,东西就能回到少侠的手上。” 古二少爷的心弦急剧震颤,怎么也想不到“天煞星”会提出这种问题,一时之间他愣住了,这是个听似荒唐但却是个必须深加考虑的条件—— 对花灵彼此间那一份情谊是很深厚,花灵也示意过以身相许,但自己还没下定决心,终身大事,岂能草草。 再就是中间插了个丁大小姐,撇开同样有过体肤相接这一点不说,她是玄玄的师妹,不止一次坦白示爱,而她父亲又透过吴无畏表示托孤之意,自己虽不曾正面应承,但如果万一她父亲因为“碧玉蟾蜍”公案之故而真的遭了不测,在道义上的确难以自处。 “天煞星”言词闪烁,很难说会有什么变数。…… ------------ 第三十三章 一波三折 “古少侠考虑好了没有?”“天煞星”在催促。 “想好了。”古二少爷脱口回应,他真的想好了,这是原则问题,关系到人格的尊严,真正的武士必有其格,绝不可以贻武林笑柄。 “怎么说?”“天煞星”目光又是一闪。 “夫妇乃人之大伦,怎可以之作为条件交换,区区如果答应,今后将无颜见人,又置花灵姑娘于何地?” “天煞星”再次默然,许久才开口。 “你们本来两相情悦,这样做也可算是一段武林佳话,又何必拘泥于世俗之见?”他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 “不是佳话而是笑谈。”古二少爷冷言回绝。 “少侠是拒绝这桩婚事?” “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那少侠的意思……” “阁下交出东西,所有过节一笔勾销。” “老夫一再声明,东西不在手上,绝非虚语。” “是托人代管还是被人侵占?”古二少爷这句已隐约点出东西是他偷的,原本就该在他手上,只差没抖出他的名号。 “都不是。” “这话怎么说?” “既非托管,也不是被侵占,只是在别人手上。” “谁?”古二少爷很有力地吐出一个字。 “老夫不便道出他的名号,此人隐居在饮马河头,与粉青河相对的荆山百丈峰顶的石屋之中。”话锋顿了顿又接着道:“这百丈峰全由碣岩构成,形如宝塔矗立在群峰之间,极易辨认,到了地头,一望即知。” “阁下的意思是要区区自己去向此人索讨?” “不错!”“天煞星”点头。 “此人肯和平地交出来么?” “那得看少侠的本事。” “阁下认为如此便可推卸?” “绝不是推卸,实情如此。” “阁下应该懂得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古二少爷脸上浮出一抹冷笑。“天煞星”是主犯,他这么一推便想脱去干系,让自己去瞎撞。他的真面仍隐在蒙面巾之后,自己对他的面目完全陌生,将来面巾一除,即使面对面也无法辨识,甚或他这一着根本就是个阴谋陷阱,不管如何,他必须出面处理。 “老夫不能出面,如能便不致有这周折了。” “阁下以为区区会相信这说词?” “少侠非相信不可!”一个娇而脆的女人声音突然从厅门之外传来。 声音似曾相识,古二少爷不由一愣。 人随声现,是个珠围翠绕艳光照人的中年妇人,穿着打扮充分显示了她的高贵。她,正是名动武林的“芳苑夫人”,双方曾有一面之缘,古二少爷立即想到上次她不期而现,解了自己与“天煞星”之争,而且说过一句很暖昧的话,她现身乃是因为自己曾对妙香君姐弟伸过援手,看来她与“天煞星”应是同路人,她的功力当在“天煞星”之上,看来今日之局又将是难以善了的变数,想不到波折如此之多。 “夫人,幸会!”古二少爷微一拱手。 “是很难得。”“芳苑夫人”步入。 这女人论年纪已进入老年,但美艳如三四十岁的中年妇人,而且声如少女,的的确确可当“尤物”之称。 “夫人不速而至有何见教?” “劝你相信他的话。” “凭什么要区区相信?” “因为本夫人以名头担保他说的乃是实话。” 古二少爷不得不考量了,“芳苑夫人”的名头的确是够分量,她是当代女巨擘之一,三十年前只要“月移花弄影,斗转竹生风”这两句歌谣一传,黑白两道望风而逃,不管她跟“天煞星”这一方是什么关系,她的保证应该可信。 “好!区区接受夫人的保证。” “古少侠,你的决定很明智。”“芳苑夫人”笑笑,她这一笑给人以春花盛放的感觉,比之妙香君是另一种美。 “区区告辞!”古二少爷飘然离去。 土城关闭,已无落脚之处,古二少爷只好回奔谷城。 一路之上,荆山百丈峰石屋的事一直在他的脑海里萦。“碧玉蟾蜍”公案历经无数波折,现在已到破案的关键时刻,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不再生变。持有“碧玉蟾蜍”的石屋主人究系何许人物?“天煞星”所言是否属实?“芳苑夫人”传言中是介于正邪之间的人物,她的保证可靠么?想着想着,意念不由自主地转到花灵身上。 花灵是名而非姓,她始终不肯透露她的身世,说是父母早已隐居避世,不便提名道姓,飞龙瀑上的洞府自己戏称之“花灵洞天”,她居然郑重地勒石为志。与她之间的这一份情缘,他仍然觉得有些迷惘,因了全心全力追查“碧玉蟾蜍”公案,对这桩事没认真地考虑过,现在是否已到时机? “二少爷!”一名年轻汉子自后追上。 古二少爷止步回身。 “哦!是你,尤二虎。” “二少爷!”尤二虎扑地跪了下去。“小的找二少爷已经好几天却没门路,想来想去,还是在土城附近碰运气比较稳当,太好了,运气不错,真的就碰上了。” 古二少爷对尤二虎可是印象深刻,在土城赌台,尤二虎为了救赎师妹小凤没钱,耍赖以一只手赌五百两银子,古二少爷接下赢了,不要他的手还赠他千两银票,尤二虎感激之余,回赠他师父遗留的一瓶解毒丸。 “快起来,找我有事?” “是有事。”尤二虎起身。 “什么事你慢慢说。” “二少爷还记得小的曾经说过,家师因为收了一名孽徒而生死下落杳然,前些时清理旧物,无意中在一堆草药验方里,发现家师在一张方子上记下了那名恶徒的姓名!……”尤二虎有些急喘而说不下去。 “噢?”古二少爷心中一动。“他叫什么?” “闻天浩!”尤二虎沉重地说。 古二少爷这一震惊非同小可,闻天浩是妙香君的未婚夫,早已陈尸荆襄道上,死因至今不明,而尤二虎的师父竺士彬收徒却是年前的事,但尤二虎并不知道闻天浩此人,自然没捏造的道理,难道死人会复活?绝不可能,当年收尸的还是范家的人,这就匪夷所思了。同时,记得在斗“华岳三公”时,“鬼见愁”与“不见血”曾冒出话指门士英是他们的传人闻天浩,“天眼客”也证实门士英与闻天浩长相几乎一样,这证明闻天浩是三公的传人,又怎么会转投尤二虎师父的门下呢? “你再说一遍。” “闻天浩!” “你确定没错?” “方子小的已经带来。”尤二虎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得像枯树叶的土白纸双手递上。“二少爷请过目!” 古二少爷接过手,展平一看,上面是一些药名和配搭的份量,在边缘空白的地方写了一行小字:“此方专治倒阳重症,留付闻大公子天浩。”的确不错,是闻天浩,可是这当中却有几个疑点。 “为何用留付二字?”古二少爷望着尤二虎。 “小的猜想家师当时开了方子怕对索取时碰不上,所以注明留付二字,而后来不是忘了便是已经作废。” “你不是说他是你师父新收的徒弟么?” “开这方子时尚未收归门下。” “你怎知这名字便是那新收的徒弟?” “因为家师曾经提过闻大公子四个字。” “先前你只说是一个年轻武士携来毒经要跟你师父共研,却没提到这一点。”古二少爷不厌其详地追问。 “嘿嘿!”尤二虎不好意思地笑笑。“当初听是听到了并不怎么在意,事后也就忘了,因为它不像江湖人的外号,以为是师父随口的客套称呼,任谁都可以称为大公子,就是疏忽了这个姓。” “嗯!很好,难为你巴巴地赶来提这条线索,我会查明,同时也一并追究你师父的下落。”古二少爷微笑着说。 “谢二少爷!”尤二虎深深弯下腰去。 “你们小两口过得还好吧?” “托二少爷的福,小的夫妻在刘侯集开了爿小店,算是有了安身立命之所,二少爷如果路过的话,务请到小店坐坐,店名是尤家铺子,到了集上一问便知。”讪讪地笑了笑,“本来小凤是想一道来的,只是她身子不便……” “有喜啦?” “是的!” “好!恭喜你啦,盼你们生个胖小子。” “谢二少爷金口。”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眉毛一挑。“对了,二少爷,小的为了找您,在这一带打转,正碰上赌场在一夜之间关门歇业,江湖事小的不敢沾惹,但却巧遇上一件稀罕事,不知道该不该问您……” “你尽管说,当做闲聊也无妨。” “就在那边……”尤二虎用手遥遥指去。“那两窝绿油油的竹子后面有户农家,男女老少不下十口之多,就在刚才不久,小的想去求点吃的,远远见几条又大又壮的土狗在篱笆里穿梭,小的不敢上前,躲在竹丛里,老半天没人出来,正想要回头离开,却见一男一女匆匆来到,衣着不像庄稼人,那些狗居然迎上前摇尾巴……” “嗯!不是家人便是熟人,后来呢?” “那对男女是从小的眼前走过,所以看得很真切,女的一身黑,脸上蒙着黑纱,是个妇人模样……” “男的呢?”古二少爷心中一动。 “是个年轻小伙,长得十分标致。” “哦!”古二少爷敏感地想到黑衣女人和贾俊英,这里距土城不远,狡兔三窟,丁财神当然会安排。 “这一男一女似母子,进去没多久,从里面出来两个女的,一个是半百农妇,另一个是麻脸姑娘,又从小的眼前走过,从身材和走路的姿态,就是那一对母子变的。二少爷,听说江湖上有什么易容之术……” 古二少爷已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二虎,江湖道上什么怪事都有,你没被发现是幸运,这种事不能沾惹,从现在起你只当没这回事,忘掉它,绝不可向人提半个字。” “是的!”尤二虎有些惶惑。“小的会牢记。” “你那小店是租的还是……” “是顶下来的。” “很好,以后好好过日子。”笑笑又道:“我知道你巴巴地来找我的目的,是希望我能替你追查你师父的下落,放心,我会办,有了确实消息我会着人通知你,刘侯集尤家铺子没错吧?” “没错!” “你顶了铺子又开店,手头一定不会松。”说着从内衣袋里掏出一卷银票抽了一张,“这里是五百两,给你增加本钱,同时也算是我给你那尚未出世的孩子一点心意,你收下。”说着,递了过去。 “二少爷!”尤二虎又跪了下去,“您对我夫妻已经恩重如山,几世人也报答不了,小的不敢再收……” “起来,拿去,我不喜欢婆婆妈妈。” “遵二少爷之命!”尤二虎起身,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结结巴巴地又道:“小的……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 “二虎,你也是条汉子,别学女人样,废话少说,速速回家去,如果被人看到你跟我在一道又是麻烦。” “是!”尤二虎呆了一阵子,掉头奔离。 古二少爷目送尤二虎去远。然后转头望向绿竹农舍方向,心念数转之后,举步便朝那农家走去。他判断玄玄的师父“千面客”段小川一定隐身在此,先前他是丁财神,现在不知是什么身份,千面客,当然能化身无数。 到了竹林边,农舍映入眼帘,三合院。围着竹篱,一个穿着土蓝布短袄的老者坐在篱笆门边吸早烟。 古二少爷笔直前行。 “汪!汪!”四条壮如牛犊的大黑狗扑了出来。 “喔!回去!”老者起身吆喝,挥了下烟杆。 几条猛犬可真听话,立即刹住扑势,掉头往回走。 老者迎了上前。 “请问……” “人家叫我古二少爷。” “啊!古二少爷,请问有何贵干?” 古二少爷打量了老者几眼,无法判定是否段小川。 “土城歇了业,没地方买吃喝……” “哦!原来如此,请进,请进,二少爷不嫌弃的话,小老儿欢迎之至。”老者侧身,做了肃客之势。 古二少爷不再客套,昂首进入篱笆门。 三个小孩原来在院地里玩得好好的,一见生人进门,飞快地躲进屋里,再探头张望。两名年轻汉子在屋檐下整理农具,礼貌地微笑点头招呼。四条猛犬已伏到院角,用凶光熠熠的眼睛瞪人,看来满唬人的。 古二少爷被邀到厢房厅里落座。 一个十-二岁的女童端来了茶水,老者向她低低嘱咐了几句,女童点头离去,老者这才在古二少爷身边坐下。 “区区该怎么称呼您老?”古二少爷开口。 “随便!”老者回答的真有意思。 猪有名狗有姓,人的称呼竟然可以随便,的确令人发噱。但古二少爷一听便明白了,他已经知道老者是谁。 “贾老头如何?”贾者假也,与随便二字异曲同工。 “妙极了!”老者抚掌而笑。顿了顿,欠了下身,又道:“二少爷巴巴地赶来,小老儿谨致谢意。” “小事一桩。”古二少爷不经意地说,他现在忽然又省悟了一点,“吴无畏,吴无畏,您老真的无畏么?” “哈哈哈哈,其实……还是有所畏的。” 吴无畏赢得了土城,其实他便是“千面客”段小川本身,也就是丁财神,他根本就没离开过土城。现在,这些真真假假的关系总算完全明朗化了,附带的丁大小姐一婵,应该叫段巧姑,父女俩的化身够传奇。 “您老畏者何?” “誓言!”段小川的目光凝重起来。 “誓言?”古二少爷不解地望着对方。 “对,誓言!”段小川苦苦一笑。“上次老夫揭穿‘天煞星’的身份,已经违了誓,至于别的的确不敢再戳破,否则,后果会十分严重,除非……”似乎觉得说溜了嘴,急忙止住,脸上的表情很古怪。 “除非什么?”古二少爷可不放松。 “除非……”迟疑了一下。“除非情况改变使誓言自动消解。”这样的回答含混而笼统,等于什么也没说。 “区区明白了,您老真正顾忌的不是誓言而是人。” “爷爷,桌子已经摆好。”原先的女孩出现门边。 “好!”段小川起身。“二少爷想必饿坏了,我们走。”抬手肃客。 主客来到正房堂屋,酒菜已齐备,碗碟都是乡居人习用的土瓷货,只是相当清洁而丰盛,两人分宾主坐下。 “乡居粗俗,不成敬意。”段小川边斟酒边说。 “这一说便见外了。” 古二少爷是着实地饿了,也不客套,大吃大喝起来,不管什么吃相,等打了底,这才放斯文了些。 “那东西追回了没有?”段小川低声问。 “又有了变化。”古二少爷本就打算向段小川探索一下关于荆山百丈峰那持有“碧玉蟾蜍”者的路数,对方这一问正中下怀。“区区与‘天煞星’面对面开门见山地谈过,他坚称那东西在另外一个人的手上。” “是谁?”段小川瞪大眼。 “他没说出是谁,只说出那人隐藏之处……” “什么地方?” “荆山百丈峰的石屋。” 段小川愣了半晌,虽是易容,但可清晰地看到了脸上的肌肉在抽动,显然他知道那人是谁,而且事态不寻常。 “您老应该知道那人是何方神圣?”古二少爷又开口。 “知道,但是,老夫不能说。”目光一沉,摇摇头,他不再自称小老儿,反正身份已明,用不着再装佯。 “又是誓言?” 段小川点点头,猛灌了一杯酒。 “这么说,那人就是您老顾忌的人?” 段小川又点头。 “很好!”古二少爷笑笑。“区区不强您老所难,反正确有其人便是,只要人和事不假,一切都好办。”古二少爷心里已经有了定见,不管是何许人物,见了就知道,反正要追回东西可以预见不是那么简单。“来,我们喝酒,事大如天醉亦休,清醒之时再去烦恼吧!”举杯,一饮而尽,显示了十足的豪气。 正自逸兴遄飞之际,一个人匆匆奔入。 “玄玄!”古二少爷抬头。 “二少爷!”玄玄先望了他师父一眼再转视古二少爷。 “有事么?” “有!”玄玄长长吐了口气。“土城已被霸占。” “什么?”段小川瞪眼拍桌。 “是谁这么大胆?”古二少爷也大感意外。 “二少爷绝对想不到。” “是谁?” “‘武林公子’门士英。” “门士英?”古二少爷脱口惊叫。他的确是想不到,门士英居然出面霸占土城,是什么原因使他这么做?但冷静一想,立即觉察出有理路可循。门土英已经是范家的女婿,而“天煞星”一伙与范家关系极深,妙香君曾被段小川绑架过,彼此是敌对,而“天煞星”又急于知道土城主人的身份,不言即喻,门士英如此做的目的是藉以逼出段小川,霸占土城只是一种手段,当然,幕后操纵者是“天煞星”。 “他还带了近五十名手下,不知是何处招来的。”玄玄再次望了他师父一眼。“二少爷,你准备站在哪一边?” “我自己一边!”古二少爷不假思索地回应。事实上他只能这么做,他哪边都不能站,只能维持第三者的身份。 玄玄有些失望,从表情可以看出。 “二少爷的立场为师的可以谅解。”段小川幽幽地说。“你是二少爷的助手,妙香君和花灵又是二少爷的朋友,所以哪一边都不能站。”笑笑又道:“当初经营土城只是一种游戏,为师的绝不放在心上。” “师父,您的身份……”玄玄讶然。 “二少爷已经知道。” “哦?”玄玄深望古二少爷一眼,面现歉疚之色。“二少爷,关于这点我很抱愧,一直隐瞒……” “这倒不必,你有你的立场。”古二少爷淡淡地说。 “老夫已经猜到对方的目的……”段小川沉声说。“‘天煞星’他们一直想揭开老夫来路之谜,所以来上这一手,二少爷以为然否?” “区区一开始便想到了,正是如此,您老准备如何应付?” “毋须应付,静观其变吧!”段小川够沉稳。 就在此刻,一个庄稼汉子来到堂屋门外,躬身,恭谨地道:“老爷子,小的有事禀报。”瞄了古二少爷一眼。 “有事只管说,没外人。”段小川抬头。 “庄前有个蒙面人游走,已经逗留了很久。” “噢!难道会是天……” “那蒙面人的体态如何?”古二少爷接过话。 “不瘦不胖,看上去很矫健。”庄稼汉回答。 “是庄亦扬。”古二少爷下了断语。 “你下去,别惊动他。”段小川抬了下手。 “是!”庄稼汉躬身退去。 “庄亦扬现身何为?”段小川皱了皱眉。 “这小子在此现身必有目的。”古二少爷撇了下嘴。“他定然是发现玄玄的行踪而跟了来,八成是要找区区,酒足饭饱,我去活动一下也好。”说着,离座而起。 “二少爷要去会他?”段小川也起身。 “对,这是屠狼斩狐的好机会,岂可放过。”想想又道:“您老最好别现身,‘天煞星’一伙正有所图谋,不能给对方机会。”转头向玄玄。“你跟我走。” “好!”玄玄点了下头。 偌大路口,古二少爷与玄玄停了下来。 “偌大一个土城,居然找不到吃的,那老头为人不错,对一个生客如此盛情接待。”古二少爷大声说。“玄玄,你怎么会找到那户人家去?” “误打误撞,这里人家并不多。” “你说土城又住进了人?” “是的!” “玩什么把戏,一下子撤得光光,一下子又回来。” “不是原先的回来,是换了主人。” “哦!现在的新主人又是什么路道?” “不知道。”玄玄摇头。 两个人一答一唱,煞有介事。 路旁不远的树荫下出现了一条人影,是个蒙面人,古二少爷眼珠子一转,一瞄,玄玄顺着古二少爷的目光也瞥见了,只是两人都装作没看见。古二少爷偏头想了想。“玄玄,你马上到土城去替我办件事……”声音忽然放低。 玄玄连连点头,转身奔离。 古二少爷挥动了一下手中藤条,举步…… “二少爷,留步!”蒙面人的声音传来。 古二少爷止步扭头,“啊!”地叫了一声,表示意外,然后半转身步了过去。他不待在原地是要避开人行的大路。 两人面对而立。 “庄亦扬,你是专程来找我的?” “没错!” “再次考验一下自己的功力?” “是有这意思,反正债务终归要了结的,但不是现在,今天另外有事跟你谈。”庄亦扬自从增了功力,说话的语调便已不似从前。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 “当然有,而且不是寻常小事。” “你说说看。”古二少爷对庄亦扬的德性是相当了解的,他这一主动露面,准又是想施展什么阴谋诡计,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绝不让此獠活着离开,他的所作所为,已足够死一百次而有余。 “希望你把金剑还给本人。” “金剑不是在你手上吗?” “别说笑,在下是说正经的,你明知此剑非彼剑。” “凭什么向我要?” “二少爷,真佛面前不烧假香,你跟一个黑衣女人两闯闲云居,救走范家的独苗小虎,也带走了金剑,这不假吧?”庄亦扬阴声说。 “‘一矮’是你师父?” “不是!”庄亦扬回答得很干脆。 古二少爷心里不由犯了嘀咕,“一矮”坚持说庄亦扬不是他的传人,而庄亦扬也否认“一矮”是他师父,这怎么回事? “‘一矮’是你杀的?” “在下不否认。” “杀人的理由?” “题外之言,在下不想答复……只请你交剑。” “剑不在本人手上。”古二少爷语冷和冰。 “不管在谁手上,反正请你设法交出来。” “庄亦扬,你似乎忽然变得神气了。” “嘿嘿!二少爷,别顾左右而言他,我们谈的是金剑,在下用了请字,已经够礼数,如果你不肯交还本人,很可能会遗憾终生。” “哦?”古二少爷心火直冒。“怎么个说法?” “花灵姑娘已经做了我的贵宾,明白了吧?” 古二少爷一听,顿时杀机大炽,这小子居然一而再地使用这种卑鄙手段,怒极反笑道:“庄亦扬,这可是你的拿手绝活,想以此要挟本人么?哈!你错了,本人不吃这一套,你尽可以用对付妙香君的方式对待花灵。不过,提醒你一句,你没有机会了,就是现在,此地,你已经死定了,除非你化成空气,否则你逃不了。” “哈哈哈哈!二少爷,用不着狂吹大气,你我的功力相差并不远,要在下死恐怕没那么简单,在下也提醒你一句,退一万步说,就算本人真的栽在此地,但负责陪伴花灵姑娘的四名壮汉他们会做什么你应该可以想象得到。” 古二少爷眼里露出栗人的杀芒。 “庄亦扬,听好,是你逼本人破例要用非常手段对付你,本人不会让你痛快地结束生命,你为了求死,会答应任何条件,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准备,本人要出手了。”了字余音未了,藤鞭已经挥出。 怪,无比地怪,玄奥,世无其匹。 古二少爷已施展出从不轻露的绝招秘技。 “啪!”庄亦扬在招架无从之下改为闪避,但他还是闪躲不开,因为鞭势快逾迅电,而且角度部位完全脱出武术常轨,他背上结实地挨了一鞭,身形一个斜跄,但也就在这瞬间他拔出了仿制的金剑,同时扭身发剑,反应之神速令人咋舌,而且凌厉至极,可惜,古二少爷比他快了那么一丝丝。 “啪!”庄亦扬又挨了一鞭,击中持剑的上臂,手中剑几乎脱手,倒跄了八尺之多,他这时才领悟到古二少爷的鞭法远超出他的估计。 “啪!”庄亦扬只觉眼一花便挨了第三鞭,若非他功力骤增,换成增功之前的他,说什么也挺不住这三鞭。 古二少爷存心要把败类撂倒,出手绝不留情,鞭又挥出,更疾更猛,势劲之强,足可折骨断筋。 庄亦扬一个夜战八方,挥剑如幕,严密封住门户。 古二少爷的鞭仿佛不是由人控制,而是能自动反应的灵蛇,竟然舍中上而曲向下盘钻隙而进,突入死角。 庄亦扬硬生生拔空而起,凌空倒折,泻向侧方,势尽落地,脚还没立稳,鞭影又临,情急无奈之下,一个懒驴打滚,翻到一丈之外,侥幸躲过这一击。当然,他连喘息一下都不敢,疾闪到树身之后。 “嚓!”地一声,古二少爷的鞭梢猛地贯入树身,藤条并非金铁之物,在贯足内劲之下竟然坚逾精钢。 庄亦扬又换了一个位置,仍然藉树挡身。 古二少爷已到了庄亦扬遮身的树前,先后只一步之差,“影子人”名不虚传,身法已展现到了极致。 树身中隔,古二少爷无法出鞭,但庄亦扬也不敢稍动,他只消一动,不用说又将挨上致命的一击,树身是他暂时的屏障,最低限度,他可以获得一下喘息的机会,也有了考虑应变的时间。当然,他明白这时间绝对不长。他做梦也估不到古二少爷还保留了绝着,功力平增的他自以为可以跟对手一较短长,结果事实证明仍然差了一截。 “庄亦扬,你除了上天入地,绝无活路。”古二少爷的杀机仍然浓炽,他有绝对的信心解决这匹恶狼。 “你真的不顾红粉知己的安危?”庄亦扬阴声说。 “那是你倒下去以后的事。” “真的如此自信?” “百分之百。” 蓦地,一条身影飞身扑到。 古二少爷一扭身,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期而现的竟然是妙香君,她是丧失心志的人,前车之鉴,她这一现身搅局,又是庄亦扬脱身的机会,而花灵在他手上,整个的情势又将改观,想不到的变化。 妙香君眸光是狂乱的,直瞪着古二少爷。 古二少爷哭笑不得。 “香君,我是古二少爷,认得我么?” 妙香君没反应。 “他就是你要杀的人!”庄亦扬以一种特殊的音调说。 妙香君居然立即便有反应,眸子骤现杀光。 古二少爷心念电转,先不管妙香君,撂倒庄亦扬再说。念头才这么一闪,尚未及采取行动,妙香君已扑上。 古二少爷闪开,一咬牙,手中藤鞭疾点。 “嗯哎!”一声,妙香君栽了下去。 就只这瞬间,庄亦扬已经挪到了两丈之外,仍然以树身做掩护,古二少爷气煞,如果他离原位对付庄亦扬,妙香君便失去保障,庄亦扬诡计多端,要是妙香君有所失闪,别说窝心,在道义上也交代不过去。 “二少爷,我们回头来谈刚才的条件。” “休想!” “那在下就要告辞了,一切后果由你承担。”庄亦扬现在已经有所恃了。 “本人不管什么后果,非宰你不可。” “嘿!”庄亦扬冷笑了一声。“要是你保不住花灵的平安,传出江湖可是砸招牌的事,你最好多想想。” ------------ 第三十四章 绝顶琴声 古二少爷没再开口,他懒得在口头上做无谓之争,他在评估距离角度和攻击的方式,凭着神奇的“无影身法”,他要一发奏功,绝不给庄亦扬任何可能搞鬼或抗拒的机会,着眼点是妙香君的安全。他奇怪玄玄何以不见现身?玄玄相当机灵,不可能没想到造势,如果他适时来个扰敌的动作,自己的成功率便是百分之百。 正在思量之际,妙香君突然扭身而起,闪电般射向庄亦扬。她已被点了穴道,居然能自解而有了行动,太突然,太快,古二少爷在.绝对料不到的情况下,想阻止已来不及,这瞬间,他连呼吸都停止了。 妙香君并未对庄亦扬采取攻击行动,紧靠他身边。 “你帮我对付他。”妙香君急声说。 “当然,我一定帮你。”庄亦扬拍了拍她的香肩。 古二少爷真的傻了眼,做梦也估不到会变成这种状况,花灵已在对方手上,而妙香君又自动送上,情势已经完全逆转。 “二少爷,现在你怎么说?”庄亦扬得意地问。 “宰你的主意不会改变。”古二少爷轻咬牙。 “准备牺牲两个大美人?” “必要时会的。”这句话,当然不是真意。 “真的如此么?” “本人说一不二。”实际上古二少爷在积极盘算应付之策,如果发动迅雷不及掩耳的猝袭,成功率有一半,判断庄亦扬不会对妙香君下杀手,而妙香君要是发动反击的话,在速度上自己仍可稳占优势予以化解。 庄亦扬突然退到妙香君的侧后。 “别动,我要你出手才出手。”他的确够诡诈,很明显地已经把妙香君当成了盾牌,似乎已洞悉古二少爷的心理。 妙香君果然不动,只虎视着古二少爷。 古二少爷的盘算落了空,肺都几乎气炸。 就在双方陷入僵持之际,两名壮汉挟着花灵出现在庄亦扬身后丈外之地。花灵的神情是木然的,看来已完全失去了自主的能力,完全听人摆布的样子。 庄亦扬已完全控制了局面。 “二少爷,二换一你不吃亏,如何?” 古二少爷真的是和尚的脑袋——没法(发)了。 “二少爷,在下在等你的答复。”庄亦扬又开口。 古二少爷双眼露出栗人的凶光。 蓦地,一条人影轻燕般泻落古二少爷身边。 是玄玄,手里还捧着一口连鞘剑。 “二少爷!”玄玄的神情极之古怪。 “怎么回事?” “金剑,有人要我交给二少爷以交换人质。” 古二少爷有些哭笑不得,他明白所谓有人指的当然是“千面客”段小川一边,金剑本在黑衣女人手中,而黑衣女人是段小川一路的,妙香君是段小川的仇人之女,奇怪,他竟然愿意自动交出来,天下事有时真不能以常理衡量。 “二少爷!”庄亦扬当然一眼便能认出他自己的兵刃。“在下知道你是心不甘情不愿,不过交易归交易。至于老债新帐可以改日再算。在下一定面对,绝不要赖。别的不用多说,现在就开始交换如何?” 古二少爷从玄玄手里接过剑,心里感到相当窝囊。 “二少爷,有人要我传一句话。大丈夫能曲能伸。” “嗯!”古二少爷的声音发自喉头。 玄玄退了开去。 “先小人,后君子,二少爷,在下要验明真伪。” 古二少爷心中一动,这一点即使是多余也不能不谨慎,如果万一真的被动了手脚的话,这块招牌非砸不可。 “可以!”古二少爷目光一转,把剑掷向双方对角的一棵树,惊人的精准手法,剑穗扣环扣上了树身秃枝。 庄亦扬的确不是省油的灯,每一步算尽算绝,他向妙香君低语了一句,再做了个手势,妙香君乖乖地随他走向悬剑的那棵树,这一来,他不但能掌握人质,也不虞遭到突击。到了树下,他取下剑,抽剑离鞘三寸,只看一眼,便又卡了回去,捏在手中,然后抬头遥向古二少爷道:“君子言而有信,失陪了!”身形一晃,电闪而没。 妙香君木立原地不动。 两名挟持花灵的壮汉也双双遁离。 古二少爷弹到花灵身前。 “你是穴道被制还是……”这一问诚属多余,因为一个受制的人是无法回答的,可以说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 偏偏就这么邪门,花灵竟然有反应。 “早已解了,不过你还是做样子替我解。”花灵以极低的声音说。 古二少爷又一次傻眼,他完全困惑了,一切都似乎全在常理之外,他忍不住脱口问:“到底是什么玄虚?” “你很快就会明白,不要问。” “嗯!”古二少爷这一声嗯近乎呻吟。但毕竟他不是寻常的武士,立即伸手在花灵身上虚虚数点。 花灵装作禁制顿解的样子,伸张了一下手脚,然后道:“我带她回去。”说完,奔到妙香君身前,不知说了些什么,妙香君果然乖乖地随着她离开。 古二少爷舒了口气。 玄玄步了过来。 “二少爷!”玄玄面露歉疚之色。“妙香君这边的事很快就会有终结,我因为……承诺了暂时守口……” “实际上你明白内情?” “是的,但并非全部。” “我不会勉强你回答,我还有正事待理。” “上荆山?” “不错!” “我们现在就……” “你留下,这荆山之行我单独去,你帮不上忙。” “二少爷怀疑我的忠诚?”玄玄敏感地问。 “没这回事,我对你和妙妙有绝对的信心。”古二少爷笑着说。“对了,玄玄,妙妙在谷城待这么久,对于范家的一切应该有深切的了解。” “她是知道得很多。” “对妙香君的古怪行径她有什么看法?” “这……无从解释,不过,她在密切注意中。” “你告诉她,加意防范庄亦扬,那小子平添了功力,又得回金剑,他的行为将会变本加厉,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等我从荆山回来,再好好收拾他。”古二少爷本想问问是谁交出金剑,但心念一转止住了。 “是!”玄玄点点头。“二少爷,您一定很想知道金剑的来路,这点我可以陈明,是家师交给我的。” “噢,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情势所迫,他如果不交出来,将陷二少爷于不义,所以他老人家便这么做了。”玄玄正色说,表示他对师父的尊敬。 “很好,代我向令师致意。” “好!” “我们现在就分道扬镰。” 荆山。 百丈峰。 由于“天煞星”点出了明确的位置,而且目标显著,古二少爷毫不费事地便找到了。以他矫健的身手和深厚的功力,轻而易举地登上了峰头。 这百丈峰在群山之间谓一枝独秀,雄伟挺拔而不与其他的峰岭纠缠,就仿佛是一个不从流俗的清高之土。峰顶怪石嵯峨,虬松盘踞,各取优姿,疏落有致。一间石屋倚巨石而建,藤葛牵附,苔藓衣蔽,呈现出一种原始的优雅,也可以说是野性的美,类此,说明了是遗世的高人隐士之居。 主人是高士么? 古二少爷对此存有疑问,如是高人隐士,又怎会牵扯上“碧玉蟾蜍”的公案?又怎会与“天煞星”之流交往? 境地静得近乎死寂。 古二少爷缓缓挪步,到了石屋门前。 屋门是开着的,可以窥见屋里的简单陈设,居中一张石几,几上居然摆了一具古琴,显示古拙的况味。石屋一明两暗,是传统的格局。 “里面有人么?”古二少爷发了话。 “什么人?”闻声而不见人,想是在暗间里。 “区区人称古二少爷。” “你犯了老夫的大忌。”声音极不友善。 “哦!阁下何忌?”古二少爷心中一动,因为这声音似曾相识。 “此地不许外人涉足。” “但区区有事不得不来。” 一蓬白色粒状之物从门里激射而出。 古二少爷抡鞭画圆,这些粒状之物虽然细小,但劲道惊人,在触及藤鞭的圆圈时,竟然发出“嗤嗤”之声,反弹疾射,所触之处,又是一阵“嚓嚓”声,待到场面静止,古二少爷目光所及,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些白色的小东西并非什么坚硬的砂石之类,而是软软的饭粒,饭粒当暗器撒出而具如此威力,他自问绝办不到。 石屋主人的功力已可见一斑了。 对方究系何方神圣? “小子,说说你的来意。”屋里话声又出。 “小子”二字入耳,古二少爷立即省悟对方是谁了,一个古怪的形象浮现脑海——“招魂催生鼓”,想不到这老怪便是石屋主人。上次在短松岗上,庄亦扬重创“天煞星”,这老怪突然现身惊走庄亦扬,赐药“天煞星”,当时就怀疑双方之间有某种关系,于此得到了印证,想不到的是老怪居然牵涉在“碧玉蟾蜍”的公案中。 要从老怪手中得回“碧玉蟾蜍”,等于是虎口拔牙,炭中取栗,古二少爷的信心有些动摇,他实在没把握。 “天煞星”说的是实话还是驱羊就虎? 为今之计只有开门见山,随机应变。 “区区特来向阁下讨回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碧玉蟾蜍。” “你小子怎知这鬼东西在我老人家手上?” “区区自有线索,这无关宏旨。”古二少爷硬起头皮。“以阁下的名声地位,想来不会将有作无信口交代。” “好小子,你想用话扣住我老人家?” “区区只是实话实说。” “如我老人家说没有,你又将奈何?” “那阁下所付的代价便太大了,名头固然是虚,但却代表一个人的尊严与人格,谅阁下不会不珍惜。” “啊哈!小子,你的口齿够犀利。”人缓缓出现,站到琴几之后,冷电似的目光遥照门外的古二少爷。“我老人家不否认‘碧玉蟾蜍’在手上,当初有人孝敬此物,只为了一念好奇而收下,并无贪得之心,你小子既敢找上山来,表示你还算有胆,光有胆不行,还得有能耐,以我老人家的辈份而言不能跟你动手,只考较你一下。” “考较?”古二少爷已隐约猜到对方心意。 “不错!” “如何考较?” “聆听我老人家招魂之曲。”略顿又道:“如你小子自量无福消受这只应天上有的仙曲,下山还来得及。” 古二少爷心里打上了一个结,他领教过老怪物的“招魂一笑”,差点禁受不了,这“招魂之曲”不用说其威力更加难当,但他为了完成师命,更为了师父的名,他没有退缩的余地,只好豁出去了。 “有幸之至!”古二少爷从容回应。 “很好!”“招魂催生鼓”慢条斯理地在琴几前坐下,老脸变为一片肃杀,不言即喻,这招魂之曲必是极厉害的杀手。 古二少爷立即镇定心神,准备接受这别开生面的挑战。凡属以声音杀人,主要是制人心神进而及于气血,这点古二少爷十分明白,抗御之道在于超强的定力与内功,如果功力不济,就只有死路一条 “招魂催生鼓”的手指搭上了琴弦。 空气在刹那之间凝冻。 一声裂帛击碎了凝冻的空气,古二少爷的心旌为之一阵摇曳。紧接着:“铮铮琮琮!”急骤而肃杀的琴音从老怪物的指头间倾泻出来,仿佛是风雨骤至,雷电交加。又像是千军齐发,万马奔腾,挟带着杀伐之声。 古二少爷以无比的定力压制住心神,他没用出师门绝技“自闭神功”,目的在考验自己能承受的限度。 琴声愈来愈疾,也愈激烈,宛若置身惊涛骇浪之中。 古二少爷的气血有些浮动,但他仍竭力抗拒,没多久,额头鼻尖沁出了汗珠,气血也开始翻涌,还没到能忍受的极限,他咬牙按捺,内功提聚到十成。一波又一波,有如钱塘江潮,拍岸掀天,毁灭性的音波,似要摧折人的每一根神经,耳膜刺痛如割,汗珠滚滚而下,心神已到了被卷入的边缘。 琴音急转,由无比尖锐高亢变为幽凄,西风飒飒,落叶飘零,一声声如泣如诉,逐渐凄中带厉,若孤舟嫠妇,子规夜啼,又仿佛老年丧子,新寡失俦,凄凄切切,抢地呼天,哀恸之情,碎人心腑。 古二少爷卷入了悲调之中,泪水已经盈眶。一丝灵智未泯,他突地警觉到身处危境,立刻急振心神。 琴声又由哀凄转为阴森,像是孤身独行,置身在荒漠绝境,鼙鼓声急,黄昏日暮,四望空芒,夜宿谁家?继而阴风四起,隐闻鬼声啾啾,转进了不可知的幽冥世界。绝望、无助、恐怖,面临无底深渊,死亡的气息弥漫。 古二少爷已有些把持不住,心神已起了变化。 又是一声裂帛之声,琴声再变,像无数的钢针利簇纷飞激射,直钻五脏六腑,气血随之翻滚沸腾。 古二少爷已到了能耐受的临界点,急展“自闭神功”,摒绝足以使人发狂的致命琴声,但时间不长,那琴声却以极强的威力钻隙插缝,神功竟然有封堵不住之势,钻隙而漏入的丝芒,使得逆血不停上冲。 老怪的手指拨动如风,眼神已变成了两道光幢。 古二少爷全力支撑,身躯开始抖颤。 约莫盏茶时间,古二少爷已产生崩溃的感觉。 老怪的手指头疾点三下,停止。 古二少爷就像是一个被活埋的人在即将窒息之际被拖了出来,一股逆血冲到喉头,他硬生生吞了回去,身形一连两个踉跄,他硬挺住没倒下,脸色一片灰败,但他自己当然无法看到,只是感觉上必然如此。 老怪的头脸像被雨淋过,白须上缀满汗珠,胸衣也已变色,是汗透重衫,可以想见弹这一曲所耗内力之巨。 沉默,双方都在恢复元气。 足足半刻时间。 “小子,你足堪继承郎老小子的衣钵。” “谬赞。”古二少爷已稳定下来。 “我老人家从没称赞过人,你小子是第一个。” “荣幸之至。”古二少爷口里应付,心里却在想:“这一曲招魂之音差一点要了自己的命,幸而老怪物适时停止,人言此怪善恶不分,全凭一己的好恶行事,看来传言不虚,接下来又会是什么?” “小子,你通过考验了。”“招魂催生鼓”起身。 “算是侥幸!”古二少爷这句可是良心话。 “你可以走了!”“招魂催生鼓”摆摆手。 “什么?”古二少爷呼吸为之一窒,脱口叫了出来。 “我老人家说你可以走了。” “‘碧玉蟾蜍’的事……阁下难道想反……” “放屁,我老人家岂会对你后生小子食言,” “那……”古二少爷不知该如何说。 “没这那的,你既然已经通过考验.东西当然给你,不过不是现在,时机未到,你耐心等着吧。” “什么样的时机?” “到时你小子就会知道。” “时限所迫,区区无法久等。” “不会太久,至多…-个月,少则十天。” “阁下言而有信?” “放屁!”“招魂催生鼓”横眉竖目,很生气的样子。“你小子再要出言不逊我老人家就真的要改变主意了。” 古二少爷心念疾转,对付这种怪物一定要顺抚,绝不能怫逆,不然他真的说变就变。如果用强,不但没有把握反而坏事,反正老怪已许了诺言,以他的名头身份,谅来不致于失信,最长一个月,还能符合师父答应成王爷的期限,等就等吧,但话必须扣拿好,否则空空洞洞一个期阴,届时又将从何处着手? “要区区再上一次山么?” “不必,我老人家自有安排。” “那就告辞了!”古二少爷拱拱手,转身便走。 下了百丈峰,进入丛杂的山区。 古二少爷心里感到有些空荡荡,虽然“招魂催生鼓”已经答应最迟一个月之内归还“碧玉蟾蜍”,但却下了个时机未到的注脚,这时机未到藏了什么玄机?由于一而再地发生变数,所以心里并没有落实感,“时机”二字到底代表什么无从想象,如果届时那老怪物真的要食言,自己又将奈何? 烟岚已起,黄昏即将来临,山里天黑得早,看来要出山只有漏夜奔行了。 一条人影从前方十丈处横掠而过,快如魅影 古二少爷心中一动,荒山野岭出现人踪而且是武林好手颇不寻常,他不假思索地抄了去,卯足了全力。 眼前是个断岩,古二少爷急刹身形,如果不是反应灵敏,前冲丈许便将坠落绝谷,虽说艺高胆大,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断岩下瘴气氤氲,不见底,两边岩壁相距约十来丈,像是个大裂缝,一刀齐,大自然的杰作。 人影在对面出现,光线暗淡,看不真切。十来丈的间隔,武功再高也无法飞渡。古二少爷急审形势,这裂缝很长,宽窄不一,在右方最窄处不足五丈,他急急掠了去,人影却在这时消失了。 好奇追根是武林人的通病,古二少爷不例外,他非要知道那人影的路数不可,相准了位置,他飞身强越。身形腾跃而起,升到最高点,一个云里翻,斜斜向对岩飘去。 在即将达到岩沿之际,数粒黑星迎身疾袭而至,现在是下泻之势,根本没有变势的余地,身在半空,更无处借力,又是一蓬黑星罩来,发出“哧哧”的刺耳破风声。如何处变?没有丝毫考虑的余地,本能地,他猛提真力,凌空打了一个旋,黑星擦身而过,但这一来,人已到了岩沿的下方,要是垂直下坠,势将粉身碎骨。 他又打了一个旋,减缓下坠之势,人已掉到十丈之下,也由于这一旋,身形已接近岩壁,一线希望萌生,凌虚弓腰,曲弹翻转,贴壁,下滑三丈,终于以超人的内力吸附在平滑的壁面上,“壁虎功”的极致。 头顶上隐隐传来得意的狂笑声。 他什么也不去想,凝神一点,急调内力。 片刻之后,气血调匀,力量重生,目光在暗淡的光线下游扫,希望能找到一个着力点,然后再做打算。 壁面说是平滑,但终究还是有凹凸之处,他发现右方有块突岩,虽只突出尺许,但对一个超级高手而言,足够借力了。于是,他手足并用,附壁斜移,五尺、三尺,一尺,终于到达那块突岩,背壁贴立,长长舒了几口气。 下望一片漆黑,上望仅见朦朦光影。 现在,他必须盘算脱困之法。 顶上出现星光,已经入夜了,仍然一筹莫展。 估量从立足点到壁顶的距离,将近二十丈,如果以壁虎功往上游登势不可能,太高了,万一功力不济而失足,后果不问可知,下滑更加危险,到谷底的深度无法估测,而谷底是什么状况不得而知。 星斗移转,夜更深了。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等待天明日出,视线明朗之时,或许可以发现脱出生天之道,除此实在无计可施。 所谓突岩,其实只是一个尺许的隆起石瘤,堪堪能承住身躯不使坠落,如果稍有疏忽,其危险性还是极大。 古二少爷背部附壁稳定下来之后,得熬过漫漫长夜。人,除非是入睡,思想是不会停止的,他想到那神秘的人影,显然这是一个有计划的恶毒阴谋,而自己一时大意入了彀,根据经验,这种手法和作风必是庄亦扬无疑,而庄亦扬处心积虑想要除去自己这个可怕的敌人是铁的事实,否则他会分秒难安。 由此,他又想到门土英,孟家别业废墟推土埋地道口和那句“从此天下太平”的话,门士英的心意已昭然若揭,只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却是个难解的谜,实在找不出他这双面人要如此对付自己的理由,正如他肯接纳一个神志失常且又被庄亦扬一再玷污的女人——妙香君同样地不可思议,这当中到底存在了多少蹊跷?同样,妙香君违反情理的行为也令人陷入了迷雾中,只能以匪夷所思四字形容。 突地,一样黑忽忽的东西在岩壁间晃荡,是长虫么?可是不见头尾,看是从壁顶下垂的,天底下没有这么长的蛇。 是藤索么? 逐渐,那东西晃近,到身前,天虽黑,仍可辨出是条长藤,先前没有,证明是刚垂落的,而且有人操纵,这可是件稀罕事。他随即想到可能又是庄亦扬的阴谋,藉此试探自己是否确已坠谷身亡,如果认为是天外飞来的救星而攀援的话,上面一松手,必死无疑,这小子的心机也未免太可怕了。 藤已靠身,用手轻轻一扯,还很结实。 援藤而上,立即便可脱出生天。 明知是阴谋,但却有强烈的诱惑。 长藤似乎又要移位。 不管是什么,这险非冒不可,万一是玄玄他们知道情况而采取行动,岂非就要错过?心念电似一转,他想到了一个较妥之策,一手攀藤,一手抓壁,缓慢上援,如果有突发状况,抓石停身这一点尚有把握。 于是,一咬牙,一横心,当机立断,藤条插在腰间,右手抓住藤索,左手五指曲屈如钩抓附石壁,先用力拉了拉藤索,证明其牢靠性,然后左右手交互上移。当然,一颗心就像人一样是悬在半空的。 愈接近岩顶,心弦便绷得愈紧。 看看已剩下不到两丈的距离,他藉藤使力,双足猛蹬壁面,人便斜跃而起,避开垂藤的位置,升势将尽,手指已攀到岩沿,一个翻身,上了岩顶,夜色中,只见一条人影迅快掠开,他全力展开“无影身法”划弧截去。 截住了,是个女的。 定眼一看,脱口惊叫:“妙香君!”人不由呆住。 妙香君娇躯一偏,疾矢般射出丛林。 古二少爷紧跟着投入,但林深树密,妙香君已鸿飞冥冥,他又呆住,做梦也估不到救自己的竟然是她——一个神志不清但又行动诡异的人。 想,深深地想。 他忽然想到莫非她表面上仍装痴呆,实际上人已经回复清醒,否则她不可能做出这么令人无法理解的行为。 这判断应该正确。 可是,才不久,她突然现身搅局,使庄亦扬得回金剑而脱身,庄亦扬是她恨之入骨的人,这又做何解? 谜,依然还是谜,扑朔迷离。 这谜底非揭开不可。 又到谷城。 老规矩,进入酒店,叫了满桌菜一人独酌。 现在的时刻是刚刚过午不久,酒客已大半散去,剩下不多的酒客,而不认识古二少爷的,均对他的行径侧目。但他是我行我素,无视别人的反应,大有本二少爷就作兴这个调调任谁也管不着的味道。 果然,没多久,花灵和妙妙双双翩然而至,很自然地在左右落座。花灵在此地已是有身份的人物,店小二忙不迭地送上杯筷,还给两人斟上酒,才哈腰退开。 妙妙望着古二少爷想说什么又没开口,只口唇动了动。 花灵倒是一副欢欣的样子,她看古二少爷的目光跟妙妙是不一样的,眼睛不会说谎,很容易泄露少女的心事。 “好久不见,我们痛快地喝几杯。”古二少爷举杯。 三人兴味盎然地照杯。 “二少爷,告诉你一个喜讯。”花灵带笑说。 “什么喜讯?” “是关于大姐的。” “大姐?”古二少爷眉毛动了动。 “噢!”花灵笑了笑。“是这样子,我在范家被称作二小姐,顺理成章我就称呼香君为大姐,已经习惯了。” “她有什么喜讯?” “择定这个月二十五为她和门士英完成大礼。”又笑了笑。“算算吉期还剩下八天,二少爷,你可一定要参加。” “当然!”古二少爷口说当然,心里却结了个大疙瘩,表面上看,两人算很相配的一对,但实底上其中的问题太多,除了妙香君本身的不正常,再加上门士英的行为诡谲,意图叵测,后果难以逆料。“香君能自主么?” “这个……她对门士英已经熟悉,从没抗拒过。”花灵抿了口酒。“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怀了门家的骨血。” 妙妙的脸色明显地一变,脸皮子抽动了几下,深望了古二少爷一眼,似乎有话要说,却没开口。这表情古二少爷已经注意到了,知道这当中定有别的文章,但不方便追问,只好仍把目标指向花灵。 “门士英因此而接纳她?” “可以这么说,不过……他本来就喜欢她。” “由你师父他们几个父执辈做主?” “是的。”花灵点头。 “希望香君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古二少爷说这句话时内心感到无比的沉痛,毕竟彼此之间这一份道义上的感情是相当深厚的,更何况她垂藤相救使自己绝处逢生,自己对她的祸福能不关心么? “对了,二少爷,还有件事你应该知道,我已经把小虎安置在‘花灵洞天’,在那里有人照应而且绝对安全。”花灵笑了笑,“花灵洞天这名称是你题的,那里你去过,但只是一个小角落,希望有天你能窥见全貌。” “我……是有这意思。” “如果……您愿意,可以永久住下来,我爹娘会竭诚欢迎你。”花灵的脸微红,言下之意不问可知。 “那我和玄玄呢?”妙妙半开玩笑地说。 “妙妙,我早已把你当作妹妹,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何必多此一问。”花灵这句话可是至性至情,她一向爽朗,说话绝不加以修饰的。 “花灵姐,我是说着玩的。”妙妙内心很受感动,顿了顿,她却又加上一句:“世事无常,希望一切顺遂。” “一切会顺遂的。”突然有人接腔,而且人已到桌前,赫然是门土英,一副春风得意、神采飞扬的样子。 这时,酒客已经散尽,整个酒店成了他们的天下。 古二少爷心里的疙瘩又扭紧。 “天下的事很难说。”妙妙冷冷地说了一句。 “什么意思,妙妙,莫非你……预感到了什么?”门士英笑态不改,只是目光突然转为犀利,看上去有些怕人。“不错,天下的事是很难说,不过谋事在人,至诚可以格天,所谓世事无常,多半是失败者的借口。” 妙妙不再言语,嘴已闭上。“坐吧,姐夫!”花灵抬抬手。 “不了,我还有事。”门士英笑着说。“我来是对二少爷有个特别的请求。”目光转向古二少爷。 “哦?找我,什么事?”古二少爷呷了口酒,还是那副天塌下来不管的神情,但内心却是相当在意的。 “想请二少爷当个现成的大媒。” “好,好主意!”花灵拊掌。 古二少爷的心却是一沉,门士英此举有什么特殊的用心?他与妙香君的结合本就充满了诡异,自己要是当了媒人,万一有天情况转变,自己岂非丧失了立场? “为何要请二少爷当现成的大媒?”妙妙挑起了眉。 “想当初我跟庄亦扬为了香君而兵戎相见,是二少爷解决了争端,可以说成全在先。之后,历经这么多风波,终于好事得偕,亦属二少爷的恩惠,所以请二少爷当大媒意义深长,想来二少爷定然乐意。”门士英侃侃而谈。 “二少爷,你真的很乐意?”妙妙不正面直言而用反问,用意已很明显,而且似乎还有话没说出来。 “妙妙,你为何持反对的意见?”花灵有些困惑。“你难道不愿见香君的终身大事能喜乐而圆满?” “我只是请二少爷多加考虑。”妙妙淡然说。 ------------ 第三十五章 无头交易 门士英盯了妙妙一眼,脸上掠过一抹不易觉察的阴笑。古二少爷明察秋毫,别人是不易觉察,但却逃不过他的慧眼,由此再度证明门士英是个城府极深的人,表面上的喜怒并不能代表他的内心,比之庄亦扬过犹不及。 “妙妙,你总该说出个理由。”花灵紧盯不放。 “二小姐,没理由,我只是想到就说,其实也没什么,大小姐命途多舛,我们都希望她能有个美好的归宿,更愿她能回复正常。”妙妙笑着说。 “二少爷,怎么说?”花灵望向古二少爷。 “我只能说对不起。”古二少爷很平静。 “对不起……意思就是不答应?”花灵紧迫着问。 “非不愿也,是不能也!” “为什么?” “本门明训,各代弟子不作保不作媒。” “二少爷,那小弟请教,令师向成王爷保证限期追回‘碧玉蟾蜍’,是否违背了不作保的门规?”门士英接了口。 “门老弟,你把这句话曲解了,不作保是不为人作保以取信第三者。家师为成王爷承担这桩事是基于公义与私谊,不能解释为作保。”古二少爷微一莞尔。“虽说这大媒是现成的,并无媒介牵引的事实,但媒还是媒,对男女双方仍然有其责任,万一将来好事难偕,或者有了什么变化.媒人仍难脱干系,所以只好说对不起。” 花灵长长喘口气,不以为然,但又无法反驳。 “那小弟就不敢相强了。”门士英表现了风度。 “门老弟还是另外物色合适的人选吧。” “只好如此了。”门士英掩不住失望之色。 “何不请三世叔?”花灵挑了挑眉。 “嗯!”门士英点头。“是好主意。” 古二少爷知道所谓的三世叔指的是豪客,也就是过去“天煞星”口里的老三,至于豪客的真正路数至今仍是个谜。 就在此刻,一个家丁模样的匆匆来到,形色仓皇。 “二小姐!” “什么事?” “大小姐……突然发了性子,没人劝得住。” “噢?”花灵起身。“姐夫,我们回去看看。” “我也去!”妙妙跟着起身,望着古二少爷。 古二少爷点头,示意她应该去了解状况。 三人连同传消息的家丁一并离去。 古二少爷手按杯子心里在想:“妙香君发了性子是真还是假?照种种迹象判断,妙香君似已恢复正常,但她仍然继续装下去,但从另一个角度判断,她也可能是时醒时迷,她与门士英结合之后,会不会预伏下什么意想不到的变化?门士英是不是包藏了某种阴谋,庄亦扬会不会就此放过门士英和妙香君?” “二少爷,我真的饿坏了!”玄玄急吼吼地撞了进来,坐下,朝小二招招手,小二立即送来杯筷。他杯筷齐动,又吃又喝,连头都不抬,那样子真像是三年没吃过东西。许久,才放下筷子,抬头,拍拍肚皮,傻傻一笑。 “吃好啦?”古二少爷现在才开口。 “算是垫了底,止住冷汗。” “怎会饿成这样子,身上没钱?” “不,我……赶了长路刚到。” “哦!赶什么长路?” “去给师父和师妹送行。” “送行,怎么说?”古二少爷心中一动。 “是这样……”玄玄用手抹了抹嘴。“家师已看淡一切,把所有恩怨全抛了,带着我师妹和师母……” “师母……谁?我从没听你提过?” “嘿嘿,面蒙黑纱的女人就是我师母。”玄玄伸伸腰,吐口气。“我是刚刚才知道的,家师在临走时才告诉我一切。对了,我那师妹要我转告二少爷几句话……” “什么,快说?”古二少爷一向冷静,但在此时,他的真情流露了,丁大小姐、一婵、巧姑,不同的身份、不同的相貌,都是同一个人,这些影像一股脑儿呈现在眼前,还有那一份压抑在心底的情。 “她说……”玄玄沉吟了一下。“她不向二少爷道别,省得伤情,要是能再见是有缘,要是不能再见的话,就保留一份美好的回忆。” 古二少爷心头升起了一份沉沉的失落感,他与段巧姑之间若有情又似无情,说无情又有着那么一些牵萦。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花灵在两人之间筑上了一道藩篱,形成无法跨越的鸿沟,保留一份美好的回忆大概就是结局了。 沉默了许久。 “她真正的名字该是什么?”古二少爷幽幽地开口问。 “段巧婵!” “嗯!巧姑、一婵、一分为二。”古二少爷故作平静地点头笑笑。“她是个好姑娘,我会记住她这几句话。” “我倒是……”玄玄欲言又止。 “倒是什么?” “希望二少爷跟她有天能续这份情缘。” 古二少爷无言地笑笑。 “家师此番觉悟,还是受了二少爷的感召。” “怎么说?” “江湖风波险恶,纵使不中途灭顶,到头来一切恩怨情仇得失荣辱总是一场空,没有真正的赢家。”玄玄一本正经地说。“追名逐利,争长较短.甚至生死相搏,结果什么也没得到,平安享受余年最聪明不过。” “说得好!”古二少爷这句赞语却是由衷的,江湖如官场,能懂得急流勇退悬崖勒马是最明智的人。 “二少爷,您对花灵姑娘……”玄玄试探着问。 “不能说无意,但还是要靠一个缘字。” “对我那痴心的师妹呢?” “同样的答案。”古二少爷口里应着心弦却是一颤。 一个长相猥琐的灰发老者步了进来,头顶心挽了个道士髻,一袭黄黑不分的长布衫曳在腰间,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的布料。高腰袜套着芒鞋,肩上挎了个布褡裢,重甸甸似乎很有分量。半眯着眼,一阵溜扫之后,径自走到古二少爷的桌边下,非常自然,就像是老朋友正在等候他,不打招呼,却朝小二比了个手势。 小二急忙送上杯筷。 玄玄一瞪眼正要发作,却被古二少爷以眼色制止。 老者自己斟上酒,这才正视着古二少爷。 “二少爷,这一桌好菜如何消受?” “菜可以吃,也可以看,看菜也是一种享受。”古二少爷毫不在乎地回答。他并不认识这令人看一眼便不想看第二眼的老者,但他知道愈是不起眼的角色愈不寻常,对方现绝非身偶然,而这份德性却令他感到兴趣。 “老夫不作兴看菜。” “那就随便用吧。” 老者真的就吃喝起来,左手杯,右手筷,杯子空了就添。 玄玄,一副按捺不住的模样。 古二少爷倒是神色自若,毫不在乎。 人矮小干瘦,食量和酒量一样惊人,加了三壶酒,一阵风卷残云,十几个碟差不多全见了底。放下杯筷,咂咂嘴,用衣袖一抹,满足地咧嘴笑笑。 “二少爷,你不在乎吧?” “不够还可以再叫。” “够了,够了,酒足菜饱,老夫吃喝是有节制的。” 这种节制令人绝倒。 “阁下不但斯文,而且知足。”玄玄忍不住了。 “对,玄玄是知人者也!”用手捻了捻须,还附上一笑,细眯的眼张了张,这一张,精芒毕射,有如电光。 玄玄傻了眼,这老者竟能极自然地叫出他的名字,而他对这老者却一无所知,别说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 “阁下找上区区,不是为了吃这一顿吧?”古二少爷切入了正题。 “当然,无事不登三宝殿。” “那就开门见山吧。”古二少爷并不问对方来路。 “听说二少爷不久前在土城凭手气捞了一大宗?” “有这回事,不多,一百五十万两而已。”古二少爷满无所谓地说,这吓死人的大数目他说来轻描淡写,口气相当惊人。 玄玄又瞪眼,暗忖,如果想打歪主意便是撞上铁板。 “那传言是不虚的了?”老者眼里又射出精芒。 “实有其事。” “老夫便是为此而来跟二少爷谈一笔生意。” “噢!什么生意?” “此地不便谈,换个地方如何?” “可以,随阁下之便。”古二少爷不假思索地便答应了,他并非胸有成竹,而是对方既然找上门来,不是随便就能打发的。最主要的是他敏感地想到了“碧玉蟾蜍”,“招魂催生鼓”应承至多一个月之内归还,推说是时机未到,这老者的德性与那老怪物相差无几,开口提到了银子,这当中显然有文章。当然,他也不排除庄亦扬施展阴谋的可能。 “城南三里的坟场如何?” “好极!” “那老夫先走一步。” “请便!” 老者起身离去。 “二少爷!”玄玄已经憋得发昏。“这老家伙来路不明,居心叵测,您不问清楚便贸然答应,这……” “放心,我自有道理。” “要我跟随?” “老规矩,在暗中随着吧!” 坟场,不问可知是什么景况。 古二少爷进入了垒垒荒冢之间,虽是大白天,但这种鬼地方依然是一片阴森。新坟旧冢,毫无规律地杂埋乱葬,有的甚至坟上加坟,挖出来的无主骸骨也没人收拾,任其散抛,还有些浅土草葬的婴尸路倒,被野狗拖得一片狼藉,碎布腐肉加上恶臭,令人无法忍受。 一条人影兀地从草丛中冒了起来,正是那无名老者。 古二少爷飘了过去。 双方面对而立。 “二少爷,这地点如何?”老者咧嘴笑笑。 “好极了,除了鬼没人打扰。” “我们开始谈生意吧。很多笔,一笔一笔地谈,老夫一辈子讲究的是公道二字,一分钱一分货,开出的价码绝对得回所值。”老者俨然真正的市商。“当然,老夫绝不会漫天要价,会酌量买主的能力。” “开场白到此为止,言归正传吧!”古二少爷笑笑。 “唔,好,每笔二十万两,公道吧?” “非常公道。”古二少爷又笑笑。“头一笔?” “‘云岭三怪’硕果仅存的‘一矮’的死因。” 古二少爷暗自一震,这的确是值得交易的买卖,但前此判断,暗下杀手的是庄亦扬,只是杀人的动机不明。 “成交了,说吧!” “现钱现货,不赖帐。” “这么多银子能揣在口袋里?” “银票?” “没有,银子没进钱庄。” “也罢,谅来二少爷不会赖帐。”眼里精芒一现而隐,徐缓地接下去。“‘一矮’有眼无珠,误收狼子为徒?结果遭到反噬,逆徒弑师的目的是为了灭口。” “狼子是谁?” “二少爷应该心知肚明,就不必多此一问了。” “这得由阁下亲口证实!” “很好,‘金剑’庄亦扬。” “可是,‘一矮’否认他的传人是庄亦扬。” “这并没有错。” “什么意思?”古二少爷剑眉挑了起来,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但他胸有成竹,如果这小老头存心打哈哈,就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二少爷心目中认定的狼子是庄亦扬,而‘一矮’心里的对象却是另一个,都没有错,二而一,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古二少爷大为困惑,深深想了想。“‘一矮’所收是庄亦扬的化身?” “正相反,是那狼子化身庄亦扬。” 古二少爷愣住了,这可是从来没想到过的问题。庄亦扬不是庄亦扬,那坠落天龙瀑而又复活的庄亦扬呢?从闲云居中搜出的金剑又做何解释?以邪恶手段对付妙香君姐弟的蒙面人自认是庄亦扬,难道是假的?化身庄亦扬的目的又何在?依据事实,庄亦扬因爱生恨而疯狂报复情在理中,冒充者又何能利用上这重关系? “狼子是谁?” “闻天浩!” 三个字有如巨雷,震得古二少爷黑地昏天,闻天浩原本是妙香君的未婚夫,早巳陈尸荆襄道上,岂非又一个死后复活?他报复妙香君姐弟莫非是外传他实际上是死于范江陵的设计?可是他是先得范江陵的赏识而以女许之,这又是个大矛盾。现在的关键是这小老头来路不明,却又深知内幕,他说的可信么?会不会又是庄亦扬的诡计,藉而达到某种目的? “庄亦扬本身呢?” “陈尸天龙瀑下。” “那狼子呢?”古二少爷故意再问一次。 “便是借尸还魂的闻天浩。” “闻天浩不是陈尸荆襄道了么?” “这是另一笔生意,价钱相同,二十万两。” 古二少爷为之气结,这分明就是存心讹诈,转了半天圈子,并没有真正揭开谜底,这种手法太不高明,但姑且由之,反正他无法得逞。 “好吧,也成交了,说吧。” “二少爷,这笔要保留到最后,老夫有个毛病,谈生意必须照原先预定的顺序,这第二笔生意是‘华岳三公’。” 废道观中三公陈尸东耳房的离奇画面倏现脑海,这一段秘密也是古二少爷急于要揭开的,鼎鼎大名的巨擘竟然一起遭了意外,更不可理解的是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且看这小老头怎么说。 “嗯!算它是第二笔,成交。” “闻天浩真正是‘华岳三公’的传人,三怪共收一徒,为了造就他成为天下第一高手,三怪议定各输五成功力给他,而这狼子竟然乘三公输元之后的调息空档,下手弑师,三公至此含恨九泉,这与‘一矮’的故事相同。” 古二少爷内心的震撼不可言状,这应该是武林中空前也可能是绝后的大逆不道行为,真正地人神共愤。 由此而断,这小老头的话似乎可信,其理由—— 第一,若非如此,无人有能耐一举而杀三公。 第二,三公遗体的姿态证明了这一点。 第三,借尸还魂的庄亦扬平添了骇人的功力。 第四。尤二虎的师父遭了同一命运,根据尤二虎不久前传来讯息,从他师父的遗笔中,指出逆徒是闻天浩。 从以上的几个理由分析,可以得到一个结论,以庄亦扬的身份作恶的是闻天浩,而闻天浩仍然活着,陈尸荆襄道的不是他本人,否则以“华岳三公”这等成了精的人物不会连自己的徒弟都认不出来而输以内元。 “阁下现在可以报个名号丁吧?” “没此必要,你既然不认识老夫,胡乱报个名你也无法分辨真假,说了等于没说,反正是一种交易,各付所值,各取所需,事完各走各路。”耸肩笑笑。“谈到交易,老夫当然信得过二少爷,不过,行有行规,成交的两笔一共四十万两,这不是小数目,总得落实一下付钱的方式,对不对?” 古二少爷可就为了难,的确,他不能赖帐,可是当初赢来的一百多万两银子已经讲明由段小川父女支配做赈灾之用,总不成出尔反尔又去要回?何况段小川一家已抛弃土城基业易地归隐,找到他父女也难。 “怎么样?”老者见古二少爷沉吟不语,追问一句。 “区区现在……筹不出这么多银子。” “原先不是答应得很爽快么?” “迟早一定会付。” “那些赢来的银子呢?” “淌来之物,怎能据为已有,已托人俟机赈灾。” “哟嗬!了不起……”老者翘了翘大拇指。“这种义行,足可作为侠义道的千秋典范,老夫佩服之至。这么着吧,已经成交的这两笔生意,老夫分文不取,藉以表示对二少爷的崇敬,至于最重要的第三笔……” “怎么样?”古二少爷一向冷静,现在却有些心乱。 “不论多寡,以二少爷身上所有的作为代价公道么?” “区区身边……全部不足三千两。”古二少爷面上不由有些臊热。 “够了,即使是三十两也无妨。”老者昂头挺胸,做出一副豪迈的样子,由于人长得猥琐,这一表演便显得很滑稽。“这第三笔交易,‘金剑’庄亦扬坠天龙瀑而亡,入土,又被移走尸体是事实,暗中有目击者看到全部过程……” “区区插一句嘴。” “什么?” “庄亦扬坠瀑而亡是自杀么?” “不是,坠瀑前他已经中一毒,是毒杀。” “毒杀?”古二少爷轻轻一挫牙。原先他对庄亦扬恨之入骨,现在不同了,恨的该是冒名者而不是庄本人,庄反而值得同情,毕竟他还是个杰出的年轻武士。 “不错,是毒杀,而毒杀他的正是闻天浩那狼子,他取走了金剑。” “闻天浩不是已经陈尸荆尸襄道上了么?” “传闻如此。” “阁下说是传闻?那事后收尸的……” “死者面目已经不辨。” “啊!”古二少爷已有些明白,这是一项阴谋,故意把死者毁容,以瞒人耳目,再放出流言以坐实其事。可是,闻天浩这么做的目的何在?心念之中道:“闻天浩宁可舍弃江湖第一美人妙香君,目的是什么?” “这是第四笔交易。” 古二少爷吐口气,有些啼笑皆非,这小老头倒真会吊人胃口。心念数转之后,立即探手人怀,掏取银两银票珠宝,递了过去。 “身上就这么多,了结第三笔交易。” “算了,二少爷,这第三笔交易算是老夫叨扰你一顿酒菜的代价,老夫生平从不白吃,也不占人半分便宜。” 古二少爷这才发觉这小老头的怪异,刚才错估他了,可是,他这么做必然有其目的,天底下不会有这等闲极无聊干怪事的人。一开始狮子大开口,到未了又自敲退堂鼓,偏偏他所提供的全是自己急迫想知道的关键问题,为什么? “阁下先收了我们再谈第四笔交易。” “老夫一向说一不二。” 古二少爷无奈,只好把掏出来的又揣回怀里。 “好,第四笔交易什么价码?” “目前暂且不谈。” “为什么?” “有关闻天浩生死的事老夫还没有十分把握,今天的交易到此为止,不过,有句要紧的话奉赠,水到渠自成。” “水到渠自成?”古二少爷极感困惑。 “不错,时辰一到,云开见日。” 古二少爷又为之一愣,这小老头令人莫测高深。 “对了!”老者已转身跨步,又回过头来。“老夫如果不把事情交代一下,二少爷会吃不下睡不着。老夫是受人之托,把这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转告二少爷,所谓谈交易只是玩笑而已,至于老夫受何人之托,恕不便奉告,二少爷不久就会明白,好自为之吧!”说完,飘然而去,身法倒是一流的。 古二少爷呆立在原地。 这分明是诚心相助,极大的人情,会是谁? 水到渠自成,暗示了什么?小老头言行怪异,他这句话绝非无的放矢,信口开河,他强调是一句要紧的话。他说是受人之托,到底是受谁之托?为什么不索兴相告留了条尾巴,这当中又有什么文章?在节骨眼上留一手,似乎是江湖人的通病,龙已绘成,就只差眼睛上那一点,使得人心痒难搔。 古二少爷心里有一千个“为什么”? 他的意念又回到了妙香君身上,她突然发狂,为的又是什么?这当中似乎藏了一个极大的秘密,但却教人无从分析起,她的身世背景太复杂,遭遇也离奇,行为却又太怪诞,这可能只有段小川明白,但他偏不肯提供更多的线索。本来可以不再管这档事,事情偏又往身上压来,欲罢不能,怪的是花灵竟然也束手无策,是真还是假? 由花灵他又联想到段巧婵,一个有个性又具灵慧的好女子,她已随父母退出江湖,今后还能相见么?相见又如何? 世间唯有“情”之一字最难抛弃躲避,像一根剪不断理还乱的丝,永远缠绕心头,时间和距离都不能使它解脱。 凄风吹过,衰草拂冢。 古二少爷打从心底感到一丝寒意,他茫然地挪动脚步,朝坟场外挪去,脑海由紊乱而成了一片空白。问题想不透干脆不去想,想了徒自伤神,小老头的一句“水到渠自成”又在耳边响起,等待吧! 古二少爷投了店,他在等待—— 等待妙香君的婚期。 等待“招魂催生鼓”实践他的诺言。 等待…… 他已没有继续奔波的必要,因为一切都已到了最后揭晓的阶段,无法预测结果,也无法知道变数,但目前除了等待似乎已无着力之处。 明月当空,他带着微醺,在窗边独坐赏月,冥想着古老的传说故事,嫦娥奔月,吴刚伐桂,还有那捣药的玉兔,悠然神游太虚,心头升起一缕超脱之感,似乎他已不再是一个刀光剑影染血腥的武士,沉浸在一片祥和里。幻觉里,嫦娥离月凌空冉冉飞来,嫦娥的脸是花灵,但一下子又变成了段巧蝉——丁大小姐。 “咯咯!”房门起了剥啄声。 古二少爷突然被拉回现实里。 “谁?” “是我!” “哦?花灵,门没上栓,进来吧!” 花灵推门而入,反手掩上房门,带来了一阵香风。 “坐吧!”古二少爷指了指旁边的空椅。 花灵落座,姿态很美。 “赏月何不熄了灯?” “不必,灯在里,月在外,互不相干。”微一莞尔,又补充着道:“熄了灯,岂非只见月而不见人?” “人,谁?” “你呀!” “哈,二少爷,我头一次听到你说这种动听的话,看来你兴致极好,怎么,窝心的事都解决了?” “可以说是,但还差那么一点。” “我也是。” “你也是什么?” “香君姐的怪病在一阵剧烈发作之后,人突然清醒了许多,能认人,叫得出名字,也能正确应付,居然要准姐夫门士英陪她喝酒,真是谢天谢地。”愉悦地笑了笑。“所差的一点是完成嘉礼,我就完全安心了。” “嗯!”古二少爷点点头。“我会去叨扰一杯喜酒。对了,大媒的事怎么说?” “家师为媒证,世伯充当主婚人。” “噢!”古二少爷心中一动。“你那世伯既然充当主婚人,他该不会仍然戴着蒙面巾吧?”他急欲一睹“天煞星”的庐山真面目。这名震江湖的杀手巨盗到底长成什么样子?另外,他也担心妙香君会不会又生变数。 “这个……我想,应该是以真面主持。” “香君接受这门亲事?” “当然,她已经怀了身孕,同时……门士英原本就是她当初心许的对象,她当然欣然接受,为什么问这个?” “随口问问而已,没特别的意思。” “喜事不铺张,主要目的是完成礼数。也不宴客,如果一定说有客人,只有你,玄玄和妙妙,再就是……我娘,门士英本身也没亲人,所以……就这样。”花灵郑重其事地说,同时也掩不住内心欢悦之情,仿佛她已经沾了这份喜气。 “你说……令堂也要参予,那令尊呢?” “不一定。” 古二少爷有些纳闷,但不便追根究底。 “也许……会来也说不定。”花灵期期艾艾地加上一句。其实这句跟不一定是同一语义,多余,但她没觉察,这显示她有心事。 “不顾虑庄亦扬会来搅局么?”古二少爷故意问。 “这已经有万全的安排,他如果现身便是自投罗网,所有的人还巴不得他现身呢!”花灵的语气充满了自信。 古二少爷心里有数,这场喜事可能不会顺利,庄亦扬早已埋骨荒匠,大家心日中认定的庄亦扬其实是闻天浩的化身,闻天浩豺狼之心,什么泯灭人性的事都做得出来,他不会轻易放过妙香君和门士英的。而门土英义居心叵测,他明知妙香君一再被化身庄亦扬的闻天浩亏辱,妙香料的身孕极可能不是他的种,而他却愿意接受。这当中便有不可知的变数,这门亲事值得担忧,但现在又不能点破。 蓦然,一条人影出现在窗口对过的屋脊上,花灵是侧坐,没看到,但古二少爷却发觉了,顿时心中一动。 “花灵,我有客人找上门了。” “客人?”花灵下意识地望了下房门。 人影消失。 “对,我必须去会他,你在这里坐还是……” “我怎么一点也没……”花灵满面狐疑之色。 “我没骗你,对方在窗外现了下形便走了。” “我不能跟你去么?” “最好不要,目前情况不明。” “好,我在这里等你,等不到我自己会走。” “那我走了!”古二少爷起身,穿窗飞掠而去。 野地草坪。 古二少爷面对假的庄亦扬,他有一种揭开对方真面目的冲动,但心念几转之后,终于暂时按捺了下来,第一,对方的动机不明。第二,这狼子诡计多端,——一旦揭穿了他的身份,反而促使他改弦易辙。第三,那小老头所说的未必百分之百是实,万一又是一个阴谋,自己便算栽了,等撂倒他了,面巾一揭,真假立判,这才算稳当。 “姓庄的,今晚看来你是准备结帐了?” “对,不过不是你想象中的结法。” “怎么说?”古二少爷可是步步为营,一大意便会上当。这种经验已经够多了,对会耍阴谋的人非谨慎不可。 “在下不想再跟你敌对下去。” “化敌为友?” “正是这句话。” “嘿!”古二少爷冷笑了一声。“只可惜我们永远不能成为朋友,否则武林中便没有正义和公理了。” “二少爷,冤家宜解不宜结。” “这结已经是个死结,解不开。” “僵持下去对你我都没好处。” “总有一方会有好处的。” “你有自信能取在下的性命?” “一个武士最要紧的便是自信。” “如果在下不想跟你动手呢?” “那是你的事,本人锄奸除恶的原则永不改变。” “非动武不可?” “对!”古二少爷抖了抖手中藤鞭。“亮剑吧,多一个字都不必说,你以诡计把本人迫下断岩,本人不死便注定了你该亡。” “呛!”地一声,金剑出鞘,月光下寒气迫人。 “二少爷,最后一句话,你真的不改变主意?” “绝不改变,准备保命吧!”最后一个吧字离口,鞭已攻出,这不是比武较技,古二少爷不再固守不先出手的原则,对付这等险恶小人不需要留任何余地。 ------------ 第三十六章 花谢花飞 一场武林中罕闻罕见的剧斗叠了出来。 我死则敌生,我生则敌死。双方都有制敌于死地的决心,出手尽是杀着,招招制命,式式追魂,鞭影剑芒在月光下交织成幕。月光被绞碎,空气撕裂,咝咝的破风声刺耳惊心,谱成了令人丧胆亡魂的死亡之曲。 一个为了保命,一个为了除恶,目的一致,都要置对方于死地,是以各出全力,每一出手都指向对方致命的部位。 激烈至极! 凶险至极! 谁倒下便没有明天。 藤鞭可柔可刚,而金剑是宝刃利器,一般而论,利器当然占优势,但藤鞭在刚柔互济之下变化繁杂,加上使用者的功力修为,较之利器有过之而无不及。 吃了秤锤铁了心,古二少爷誓不放过这机会。 闻天浩——未经证实之前的假定——同样有除去最可怕的敌人的决心。 生死两极,没有中间路线。 场面如狂风暴雨,如果现在有人在旁,除非他武功已到了某一至高层次,否则绝看不出双方施展的是什么招式。 天地变色,星月无光, 如果没有充盈的内力做后盾,绝无法支持疯狂的剧斗,而且谁都不许有丝毫的失误,否则便决定了命运, 半个时辰过去,双方仍是势均力敌之局。 无论攻防,鞭剑的招式都无懈可击。 要突破僵局,只有出奇招之一途,双方都在等待可乘之隙,没有制胜的把握之前,谁也不敢率尔改变形势。古二少爷有向不轻用的绝招,但他必须觑准时机一击奏功,否则的话便是犯险,而面对这样对手是不可图侥幸的。闻天浩得了“华岳三公”的各五成功力,内力是不虞匮乏的,必须在招式上达到制敌的目的。 又是一盏热茶的时间过去,交换了多少照面已无法计数,古二少爷在久候时机不至的情况下,决定主动造势,一声沉哼,招式疾变,藤鞭幻化,使出了“万蛇钻洞”,鞭尖如无数蛇头,钻隙穿缝,不留半点空间。 当然这只是一个招式,为时极短。 闻天浩全力封阻,招式立呈凌乱。 紧接着,古二少爷又一招“五丁开山”,一招五式同时展出有如一式,分指五个几乎不可能的部位,角度的玄诡完全脱离武术常轨,把不可能变为可能,使对手无从封拦堵拒,更无法拆解应变。 几乎是武术的极限,放眼当世,难有其匹。 一声闷哼,闻天浩闪电暴退。 古二少爷如影随形而进,正要施展最后杀手…… 闻天浩扬手,一蓬黑雾卷出。 古二少爷滞了一滞。 闻天浩电掠而去。 古二少爷感到一阵晕眩,他明白对方放的是毒雾,急忙取出尤二虎所赠的解毒丹纳入口中,和津吞下。 闻天浩已经鸿飞溟溟。 解药正对了毒性,灵效之极,古二少爷很快地回复正常,他连看都不看,心知对方已去远,追之无及。 闻天浩的毒功源自尤二虎的师父,是以一腋即解。 又被兔脱,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 古二少爷深深吐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离开。 “碧玉蟾蜍”没有下文。 妙香君和门士英的吉期却又来临。 范府。 高大的门楼依旧冷清,跟平时没两样。 大厅里布置了花堂,结彩张灯,中间一个大双喜字,喜烛高烧,桌围椅披一色红,家下人等也换了新衣,不见贺客,进出来往的全是自家人。是有喜气,但气氛却显得十分地异样,这不像大户人家办喜事的场面。 参与婚礼的陆续入座,男左女右,右边首位是妙香君的奶娘尤大娘,依次是花灵、妙妙。左边第一位是大媒“天眼客”,然后是唯一的外人古二少爷、玄玄。豪客充当唱礼,站在居中右上侧方,其余的下人排列在厅门之外,正中央主婚人的两把大交椅还空着,一组五人的细乐坐在左上侧方。 古二少爷的心有些晃漾,情绪很复杂,说不出为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感到不安,他觉得不像是参与喜事,而是在观赏一出极尽诡谲的戏曲。 “吉时已到,有请主婚人就座。”豪客高唱了一声。 一男一女主婚人出堂,分别在交椅上落座。 古二少爷一看,一颗心突然收缩。 男的是“天煞星”,竟然还蒙着面巾。 女的赫然是“芳苑夫人”,她就是花灵的娘么?为什么会是女主婚人?真的是不可思议,太离谱了。 “新人出堂!”豪客又高唱。 一对新人缓缓并肩步出,门士英吉服华丽,妙香君凤冠霞帔,头罩红巾,看不见面目,两名丫鬟紧跟在身后,大反礼俗,新娘不用搀扶。 “拜天地!”豪客再唱。 妙香君没有动静,低头兀立如故。 门士英拉了拉妙香君的衣袖,妙香君没反应。 场面相当尴尬。 古二少爷直觉地感到事有蹊跷。 赞礼的豪吝似乎发了急,转头望向花灵。 花灵站起身…… “芳苑夫人”和“天眼客”锁起了眉头。 蓦地,一个蒙面人出现在正对厅门的阶沿之下。 “庄亦扬!”花灵栗叫了一声。 厅内坐着的全都离座而起,所有的目光集中射向蒙面人,表情各不相同,有的惊愕,有的激愤。 古二少爷并不感到意外,他早料到这冒充庄亦扬的不会轻易放过妙香君和门士英,只是这么多高手齐集一堂,他居然敢现身,胆量实在够大,他何所恃? 他是真庄亦扬还是假庄亦扬? 他采取了飞蛾扑火式的行动定然有其把握,这就显示了这行动的背后隐藏了极其可怕的变数,真的不幸而言中,这不是一场值得庆贺的喜事,后果是什么也无法逆料,事实上一开始便是悲剧,难道也会是悲剧收场么? 门土英的脸色变得非常非常地难看,脸上的肌肉也在微微地抽搐,而眼神却是相当地可怕,这种表情头二次在他脸上出现。 古二少爷沉住气,静以观变,眼前轮不到他干预。 “你是什么人?”门士英栗声喝问。 “嘿嘿嘿嘿……”回应的是一串刺耳阴笑。 古二少爷极感意外,门士英何有此一问,为什么不直斥对方是庄亦扬? 妙香君紧紧靠向门士英,她似乎很害怕。 “天煞星”挪步…… “由我来处理。”“芳苑夫人”寒着脸伸手拦住“天煞星”。 “天眼客”和豪客已准备采取行动。 排列在厅门外的家下人等纷纷退向两侧。 尤大娘的表情很古怪,看不出她心里究竟是什么反应,既没愤怒,也没惊奇,但目光却是注视一对新人。 “芳苑夫人”挪步。 蒙面人抬臂,掣出了金剑。 “你,到底是谁?”门士英再次喝问,声调已变为阴森,眸子里放射出令人怵目的杀光,其状可怖。 “芳苑夫人”已将步到厅门边。 “天眼客”和豪客紧随其后。 “啊!”一声闷嗥发自门士英之口。 全场皆震。 “芳苑夫人”等三人齐齐回身。 门士英双目暴瞪,脸孔扭曲。 妙香君退开两步,手里一把利匕在滴血。 “呀!”厅内爆起一阵惊呼。 门士英身躯晃了两晃,费力地侧转,一只手捂住右胁,鲜丽的吉服半边添了殷红,胸部在剧烈地起伏。 “香君,你……你……你这是……” “善恶到头终有报!”妙香君扯去盖头,脸色凄厉。 古二少爷也惊愣了,完全估不到的情况。 厅内厅外一片死寂,没人开口,也没人移动,一个个呆若木鸡,只是表情各异。喜事变成了丧事,谁也料不到,简直地就不像是事实,各自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恶梦,当然,其中也有极少的例外…… “香君……为什么……”门士英的脸孔已扭成了怪形,身躯也在抽搐。 “你明白为什么,你心里雪亮。”妙香君咬牙咬齿。 “你……一直都在装假。” “不错,在古二少爷给我解药之时我便已清醒,但我不能清醒,对付你这禽兽绝不能有半点大意,我………一直活在炼狱里。”妙香君的眸子似乎要喷血。“你自以为一切做得天衣无缝,瞒尽人的耳目,可惜你人性尽泯,不知悔悟,反而变本加厉,你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如果没有报应,是谓无天理。” “香君,我……不恨你……只是……” “你没资格谈这恨字。”话锋顿了顿。“我几次救你,是为了让你活着,我要亲手杀你,否则难消此恨。” “香君,我……”门土英口角溢出了鲜血。 “你毒杀了庄亦扬,三度弑师,为了灭口,你几次枉杀无辜,兽性毒行,世无其匹,你为了那错误的传言,认定你孪生兄长是被谋杀而对我范家横施残酷的报复,你的作为,人神共愤……”妙香君开始激动。 古二少爷似乎明白了什么。 “香君,你……肚子里……” “哈哈哈哈……”妙香君狂笑起来,笑声比哭还要难听,久久才敛住。“你这种人还指望有后么?” “什么,你……”门土英摇摇欲倒。 “闻天浩,你在做梦,你注定要绝后。” 闻天浩三字震撼了全场,几个与范家有关系的脸孔全变了形。 “他是闻天浩?”花灵尖叫出声。 古二少爷完全明白过来,闻天浩与闻天声是孪生兄弟,两人长得一模一样,难怪连“华岳三公”和“云岭三怪”之中的“一矮”都认不出来。他认定闻天声之死是范江陵的阴谋,故而展开了酷烈的报复。他毒杀庄亦扬之后用着替身,蒙面是怕被人认出,一人数面,极尽鬼魂之能事。同时,也顿悟小老头所谓“水到渠自成”之义。 那现身院中的蒙面人又是谁? 望过去,那蒙面人手中金剑已还鞘,仍兀立不动。 闻天浩双目虎张,然后黯淡下去。 “香君,你……忍心杀害你……肚中所怀……”闻天浩的声音已呈嘶哑。“我死……不怨天,不尤人……只望能保留……” “别再做梦,那孽种已经……另行转世投胎了。” “你……啊!”闻天浩口喷血箭,凄厉如鬼。 “闻天浩,你可以安心倒下了!”美如天仙的妙香君此刻似乎已成了另一个人,她心里的恨使她完全改变,没有半丝悲悯。 “嗯——”一声长喘,血沫急涌,砰然栽了下去。 一个充满罪恶血腥的生命结束了。 “喀!”屏口同声的喘息,众人直到此刻才舒过一口气来。 妙香君扯去了装饰吉服,里面是平常的衣裳,显然一切都预做了打算。 “大姐!”花灵步上前。 “我最后叫你一声小妹,小虎交给你了。” “大姐,你……” “爹,娘!”妙香君举首向空。“不孝女儿来追随你们了!”反腕,锋利的匕首没入心窝,其深及柄。 “大姐!”花灵厉叫一声,阻止已来不及。 “天煞星”、“芳苑夫人”、“天眼客”、豪客等一拥而上。 尤大娘已抱住妙香君,泪水夺眶而出。 家下人等发出一片惊叫。 花灵掩而哭出声来。 院中的蒙面人揭下了面巾,赫然是玄玄。 古二少爷向妙妙做了个手势,举步出厅,与玄玄三个人悄然离开。他不能说什么,更不能做什么,带走的是一颗沉重无比的心。 客店房间里,古二少爷跟玄玄和妙妙浅酌交谈。 “妙香君的事算是彻底了断。”玄玄感慨地说。 “她死得不值。”妙妙戚容未改。女人总是心软的。 “人生如戏,不论是悲剧还是喜剧,终归是要落幕的,妙香君自始至终都是受害者。”古二少爷摇了下头。“闻天浩聪明过人,可惜心胸狭隘,析理不明,迷途而不知返;结果是害人害已。” “武林败类,枭獍其性,百死不足以偿其辜。”妙妙愤愤然地说。“香君姐天性善良,偏偏遇上这禽兽,难道真的是红颜遭天妒?” “二少爷,范家公案已了,恩怨两消,有几桩事我不得已而隐瞒,现在必须向您禀陈。”玄玄改变了话题。 “噢?你说。” “花灵跟妙香君姐弟是同父异母。” “啊!”古二少爷大惊意外。花灵与妙香君竟然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这可是从没想到过的事,两人曾经为了闻天浩的化身门士英而几乎反目成仇,难道彼此都不明白各自的身世?“她们原本就知道?” “不知道,最近才披露的。” “是谁披露这秘密?” “家师本来就明白,最近才由师妹巧婵透露给我。” “这……不对,花灵父母健在,而范江陵……” “蒙面客就是范江陵,当年他是诈死。” “啊!”古二少爷又惊呼出声,这太意外了,范江陵居然没死,而与“芳苑夫人”另立门户。“这么说‘天煞星’便是范江陵?” “不错,这秘密江湖中除了家师没人知道,范江陵是‘招魂催生鼓’的传人,以‘天煞星’的姿态纵横江湖,家师原本与范江陵是至交,就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得知这秘密而遭范江陵灭口,很幸运被‘招魂催生鼓’所救,死里逃生,当时应承绝不泄露这秘密,否则必被招魂,这便是家师守口的原因。” 古二少爷努力镇定了一下沸腾的情绪。 “那令师现在何以又能揭开这秘密?” “第一,他已弃绝江湖,不再是江湖人。第二,二少爷已经直接与‘招魂催生鼓’正面接触,而江湖上不少前辈人物知道老怪与范江陵的关系。第三,家师对二少爷十分推崇,揭露事实真相对二少爷有帮助。” 古二少爷深深点头,终算明白当初段巧婵警告自己与花灵保持距离,否则便会后悔的用意,“天煞星”是花灵的父亲,而自己追查“碧玉蟾蜍”公案的对象是“天煞星”,如此一来,问题的确难以处理,实在想不到整个事件会藏了这多变数。 “还有么?” “有,那车载金银到土城豪赌的豪客便是‘狼心太保’盂飞,盂家被灭门的故事是经过周密安排设计的。” “啊!”古二少爷第三次惊呼,又是想不到的意外。 “他俩跟‘天眼客’是结拜兄弟?” “对,三人一气,他们聚积的不义之财,可以买一百个土城,因为‘招魂催生鼓’的守口,他们不知道家师死而复活,一直在挖丁财神的底,而家师对他们的行径却了若指掌。家师为了复仇,以各种面目身份出没在天龙瀑一带,故而对闻天浩毒杀庄亦扬后又移尸然后冒充死者的经过亲眼目睹。” “对了,说到这……有个干瘦的小老头……” “他就是我师妹易容来向二少爷提供线索的。” “是她?”一连串完全出乎意料的变数使原本冷静超人的古二少爷再也无法保持情绪的平衡,思绪起伏如潮。 “我看……巧婵姑娘对二少爷是一片痴情。”妙妙到现在才开口插话。“她的确是个好姑娘,二少爷对她的看法怎样?” 古二少爷默然,他能说什么? “真的,我那师妹对二少爷的确情有独钟。”玄玄立即帮腔。 “我还有重任未了。”古二少爷岔开话题,他不愿深谈儿女之情的恼人问题,实在,他现在有些六神无主。 “‘碧玉蟾蜍’不是有着落了么?”玄玄挑起了眉。 “东西到手才算。” “二少爷担心‘招魂催生鼓’会食言变卦?”妙妙偏起头。 “很难说,到手才是功名,像他那等怪物不能与正道人土相提并论,对诚信二字视如无物,随时可以变卦,我在等他所谓的时机。”古二少爷神色凝重地说。 “要是那老怪物真的背信呢?” “重登百丈峰!” “对了,二少爷,我也有个秘密告诉你。” “哦!什么?” “记得妙香君曾经藏身的窝棚么?” “记得,当时……她好像受伤流血。” “不是受伤。”妙妙神秘地笑笑。 “那是什么?”古二少爷有些困惑。 “小产!”妙妙的粉腮一红。“这秘密连花灵都不知道,我当时对她伸援手,她吐出了心中的秘密,但要求我在她没与闻天浩做最后了断之前替她守密,我答应了,所以只好暂时瞒着二少爷,只在暗中留神。” “唉!”古二少爷叹了口气。“冤孽,悲剧!” “闻天浩该得这种报应。”玄玄愤然说。 “嘭嘭嘭!”房门被敲响。“二少爷,我是小二。” “什么事?” “有人传字条来。” 玄玄很机灵,立刻起身半拉开房门,从小二手里接过字条,回身递与古二少爷。字条打成一个扁平结,古二少爷打开,看了看,皱眉作思索,然后是双睛一亮,站起身来道:“我有事出去一趟,晚饭你两个自理。” “二少爷去赴宴?”妙妙半开玩笑地说。 “差不多!”古二少爷抓起藤条便走,一脚跨出房门忽而回头。“是花灵邀约见面,地点在飞龙瀑。”说完,匆匆离去。 “奇怪,花灵该在忙料理她姐姐的后事,怎会有空约二少爷到飞龙瀑见面,这……”玄玄望着妙妙。 “定有重要事相商。”妙妙肯定地说。 “我们该跟去么?” “当然,二少爷回头撂这句话的意思已很明显。” 虬松下,山石边。 古二少爷与花灵相对黯然,默默地,都在为妙香君做无言的哀悼,谁也没说出口,有些话,有些事,不说比说更好。 许久—— “二少爷,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识就在这里。”花灵先开了口,粉腮一片凄清。 “是的,经历了这么多风浪,而初相逢宛如昨日。”古二少爷的心思很乱,因为他已经完全清楚花灵的身份,她离开丧宅约晤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你已经知道我的家世来路?” “嗯。”古二少爷点头。 “你还喜欢我么?”非常直率的问话,不加修饰。 “这……当然。”古二少爷心弦一颤。“你是你,你的家世与你不相干,那是上一代的事,就像我是我,我的任务是另一档事,都不必加在你我之间。” “我很高兴你这么说!”凄凉地笑笑。“有人巴望我们结合,而且送一份极其贵重的礼物作为添妆。” 古二少爷怔了一怔,没立即作答,这是终身大事,可不能草率决定,必须慎重考虑,否则很可能遗憾终身。 “你意下如何?”花灵的眸光在闪动。 “花灵,能让我……有考虑的时间么?” “你仍然在意我的身世?” “不,不是这个,只是……我自己的任务还没完成,这是师命,绝不能违,所以……我想缓一步再谈。” “你想知道那贵重的嫁妆是什么吗?” “这……”古二少爷有些犹豫。 “先看看无妨,对不对?”花灵举起手中锦袱。 “也好!”古二少爷答应得很勉强。 “你自己打开看。”花灵递过锦袱。 古二少爷接过手,微觉沉甸,端详了一下,望望花灵,然后动手解开,丝罗包裹,一共三层,显见送这件礼物的人是相当地慎重其事。最后一层打开,一蓬碧光耀眼生辉。“碧玉蟾蜍!” 古二少爷惊叫一声,定眼望着这掀起一天风云的至宝,双手竟然有些发抖。 拳头大的一只蟾蜍,晶莹剔透,雕琢得栩栩如生。上等的碧玉,第一流的雕工,蟾蜍身上现出了密密麻麻的毫芒细字,想来这些文字便是其所以为宝之处,当然,现在无暇细审,他抬头望着花灵。 “你喜欢么?”花灵的声音微见激颤。 “是谁送的?” “何必明知故问,当然是我师祖‘招魂催生鼓’。” 时机,这就是“招魂催生鼓”所谓的时机,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局。以此作为贺礼,以与花灵结合作为条件,可以形容为美满么? “花灵,你……怎么说?”古二少爷又一次失去冷静。 “我很高兴因为我而让你完成师命。”花灵却冷静下来了。“‘花灵洞天’就近在咫尺,那名字是你取的,但我不准备邀你去,我们在此地相识,也在此地分手,缘之一字实在奇妙,是缘非缘,非缘是缘,值得记忆。” “花灵,你说……分手……”古二少爷又意识到此中又生了变数。 “对,人生分合聚散冥冥中早已有了定数。”花灵又笑,笑得很凄然。 “可是……为什么?”古二少爷心头一阵狂乱。 “你不在意我的身世,但我却非常在乎。”咬咬下唇。“‘天煞星’,江湖巨盗,武林蟊贼,而你是堂堂‘赤胆铁判’的传人,侠义道中的翘楚,我不能因儿女私情而毁了你师门令誉。我们有缘相识,但无缘结合,不过,我会永远怀念这一段时光,珍惜这一份情缘。” “花灵,事实……不似你想象的这么严重,我可以退出江湖,永绝武林,我……”古二少爷激动万分。 “二少爷,将来……也许……请珍重,恕我不说再见。”泪水盈眶,滚落,转身掩面电掠而去。 “花灵!”古二少爷大叫一声,想抓住她,但两只脚宛如生了根。 倩影在视线中迅快消失。 虚空,转眼间一切成空。 幻灭的悲哀,紧紧攫住了他。 世事本无常,想得到的却得不到,原本认为难以得到的,却在不意间得到。 烟岚四起,空山寂寥,只有隐约的瀑声波拂着空气。 古二少爷成了一尊石雕。 花灵走了,段巧婵也去了,留下的是什么? “也许……将来……”花灵临去的话响在耳边。将来回有也许么?也许会出现在将来么? 三朵花,一朵谢了,两朵飞了。 “二少爷。” 玄玄与妙妙双双出现。 “您得回了‘碧玉蟾蜍’?”玄玄轻声问。 “嗯。” “她走了?”妙妙轻声问。 “嗯。” 简短的对话过后?空气又回复死寂。 古二少爷目注夜空。 星月黯然。 人也黯然——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